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清穿顺治皇后宫斗不如养崽崽谈恋爱—— by恪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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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和谨贵人听太后问,两人都垂头坐着,想了半天,谨贵人先摇摇头,静妃才抬脸,一翻眼皮,白眼珠儿一闪而过,转着手上的戒指说:“倒没有。皇后待福全好,对我们客气疏远,只要不招她,她也懒得理我们。浑身的举动和那劲儿,还是跟以前一样。”
再坐坐,太后唤:“苏墨尔,换茶。”苏墨尔应着却不进殿,静妃和谨贵人明白,太后下逐客令呢,于是一起告辞,出来。
到了慈宁宫门外的甬道上,谨贵人问:“姐姐,宁妃姐姐还好?”静妃对着她翻个白眼,半仰着头,答:“挺好,只是你想着人家,人家指不定想不想着你。谨贵人慢走,我先走。”静妃一甩帕子,挺着腰杆儿踩着花盆底儿,一抬腿跨过宫门,甩着手走了,指上一只大金刚钻戒指闪闪发光。
慈宁宫里,苏墨尔捧一盏新茶进来,垂手立在太后身旁,试探说:“太后,您今儿直接在静妃她们面前提我?”
“她俩都是自家人,不妨事。予想,不在皇帝他们面前提就是。你也是替予受过,总不能一直这么不见光……”太后尝一口茶,“什么茶?味道稀罕。”
“是莲心茶,清清心。”苏墨尔说。
太后又尝一口,说:“是挺清气。”指指地上脚凳,“你别站着,来,坐,予有事儿想不通。”
苏墨尔告了座,坐下:“老奴给太后锤锤腿,西山到这儿百八十里,颠儿乏了吧。”
“百八十里。”太后冷笑一声,“当年咱们在草原,一仰鞭就是百八十里,现在坐轿,怎么百八十里反而腰腿都不自在。”
“也不瞧瞧咱们是什么年纪咯。不过坐轿就是窝憋,真骑马说不定反而爽快!”苏墨尔一边锤一边说。
“你说,皇后的身孕怎么回事?上次她来,你瞧了?是该到日子了罢。”太后阖着眼,藏在之下的眼珠不安分地一直转,她对帝后的了解越来越少,更别提其他。现在那小两口连诞育龙子的日子都瞒着她,问了几次不说实话,那么大的肚子,明眼人都瞧得分明,能挺到六月?偏偏问了几次都是六月。
“肚子大,也有可能是双胎?”苏墨尔犹犹豫豫说一句。这事儿她也犯嘀咕,想来想去,若真的六月生,八成是两个。皇家谨慎,生两个不算是祥瑞,而且双生子面貌相似,不能继承大统,是不成文的旧例。
帝后瞒人,八成因为这个!太后听苏墨尔一说,醍醐灌顶,一直以来的疑惑解了,前后事事都说得通,怪不得不给太医瞧,怕太医嘴不严谨罢。儿子跟自己真不一条心!这么大事也瞒着,双生子怀胎生产的风险都大得多,生出来还有许多事该打点,他俩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太后心里震惊,面上不愿露出来,依旧阖着眼睛坐着,微微抬抬眼皮儿,从眼缝儿里瞧着苏墨尔坐在脚凳上给她锤腿,不吭声,只闭目端坐着。
这事儿,太后错怪帝后,他俩只知道肚子可观,却没多想。
宝音觉得异样,可摸了那么多次脉,总不落实。有道是关心则乱,医者不自医,对自己最亲近着意的人,再高明的医术也不够用。私心里,她不想皇后怀双胎,怀胎不好受、生产更难。还有皇家那些避忌,双生子的前途都比普通的阿哥公主晦暗。
如今到了日子口,胎动时宝音在旁边瞧,怎么看都是两个,看得她心惊胆战,止不住地皱眉。
她的奶姑娘,命途怎么这么坎坷。从小没有爹;长大了,终于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又被拆散了,远远送到京里来;庆幸跟女婿和睦,有了身孕,又是这么个险情……想到这儿,宝音泪涌了满眼,枯瘦的手抹把脸,她得振作着,好好保着皇后。
金花只顾着高兴,扶着肚子,看看宝音,说:“姑姑,你瞧,又在里头翻跟头。这娃娃有三头六臂?几下里往外伸腿儿抻胳膊。”拍拍将将胎儿撑肚皮的地方,“你别现在神气,等六月你再厉害,一下就从妈妈肚子里出来,行不行。”
宝音站在一旁不吭声,金花拉她的手,问:“姑姑,你怎么这脸色?哪儿不舒服?最近伺候我们,把你累坏了。”她一说“我们”就高兴,笑得眉眼弯弯,戳在脸颊上。
这一句贴心的话,问得宝音心里堵得慌。她的奶姑娘,从小贴心,性格好,长得也好,一副菩萨心肠,长大了不争不抢,处处周到周全,偏偏给她横这么大一坎儿!
还有那女婿,跟奶姑娘金童玉女的一对儿,给观音当童子也当得的……先是得了病,万幸好了,只留几个麻子坑。为这回的身孕高兴得什么似的,要是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怕他也遭不住。一个小娃娃,牵着这一双人。
“姑姑不怕累,只要娘娘好好的。”
“姑姑,你别叫我娘娘,唤我小名儿听听?”金花拉姑姑的手,“来我身边坐,抱抱我,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她笑着对宝音伸出胳膊,把脸埋进宝音怀里,“姑姑,姑姑,姑姑你替我高兴嚒?我也要有小娃娃了。我这么小的时候,还没出生,是不是也这么淘?”
不对,阿拉坦琪琪格不知道父母是谁,又有谁知道她还没出生时什么样儿?这话问得没道理。她急着改个话口,在宝音怀里拱一拱:“姑姑,我小时候听话嚒?”
宝音像哄个小宝宝一样拍她的背,一边说:“听话。我在大风雪里带着你,跟你说别出来,你就乖乖不动。后来也是,乖得像只小绵羊,抱在怀里不哭不闹,还会咧着嘴笑,所以王爷一看你就喜欢。”
金花以前没听宝音说过这些,好奇地问:“姑姑那会儿就抱我了?”
“可不是,你一进家,王爷就让我养你,那会儿就抱你了。”
“那我小嚒?人都说小娃娃丑,我那时候丑吗?”
“不丑。白白净净的、高鼻梁、大眼睛,只是有点瘦,脸比苹果还小,那么小一点儿,就比个小耗子大一点儿。”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宝音摸摸金花的头发,“难为你,小时候亏着你了,娘胎里就缺……以后咱们都好好养着,顺顺当当的。”
“姑姑怎么知道我胎里缺?姑姑是不是见过我亲娘?”金花紧紧抱着宝音的腰,在她身上深吸一口,犹豫半天才问出来,“姑姑的味道,闻了十几年,没够。比亲娘还亲。”
“这……没,没见过。”宝音一顿,“抱,姑姑一抱就知道,那么瘦那么小,不是娘胎里亏,怎么会那么瘦。你姐生下来跟小狼崽儿似的,你呀,就一小耗子。”
宝音偷偷擦擦泪,转个话头,说:“没事,以后咱们的小娃娃啊,肯定生出来白白胖胖的,比小狼崽儿还壮。”
“姑姑怎么这么说你的小外甥,伊是小狼崽儿,你是狼外婆?”金花有些不乐意,把脸从宝音身上抬起来,“姑姑见过我亲娘就好了,我可太想知道我爹妈是谁了,两辈子都没娘……”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壹陆贰
到了六月, 小夫妻都睡不着。金花不舒服,躺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睡不一会儿就醒。她一醒,福临也跟着醒了。
睁眼看, 她背对着他。宽肩的肩膀头撑着衣裳,顺着柔滑的淡黄衣料收到窄处, 是一握纤腰, 原来他两手指尖儿碰指尖儿就能环住。现在丰腴些,可从背后看,仍是个“窈窕淑女”。万万想不到实是她大腹便便,辛苦地睡不着。
他挪一下, 手握到她肩上, 凑到粉耳边轻轻说:“醒了?要什么?我去拿。”压低的声线, 生怕把外头守夜的小宫女惊醒了, 进来聒噪。
“我睡不着。”她睁眼看着帐子,团福的纹路,她每每睡不着便瞪眼瞅着,从天色暗到天大亮,再熟悉不过的,闭着眼睛都能写出各样不同的“福”。也压着声说:“最近总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父亲母亲对我像是不同, 父亲待我比对姐姐更客气,母亲则顺着父亲,一味溺爱我。倒是姑姑……”
“姑姑怎么?”他闭着眼睛问, 她的娇语就跟迷药一样, 迷得他晕, 心里安定,昏昏沉沉地将要睡过去,听到她提“宝音”,他立时醒了,问一句。
“她对我严厉些,小时候师傅教我说满语,我不好好学,她打了我一顿。”她捧着肚子艰难地转过身,安顿好了,跟他对脸儿躺着,“姑姑怎么知道以后我得会满语,要是不会满语,太后八成选不中我嫁你……”
若是没嫁他,她在哪儿?金花也许不会穿越来,那她还在原先的日子里;阿拉坦琪琪格也不会散了魂儿,琪琪格该还跟阿桂在一起。
他闭着眼睛听她说,细长的眼缝儿,浓密的眉。最近总拧眉心,两眉中的宽缝儿里三条若有若无的浅浅的皱纹,像是水面上淡淡的波。“最近有烦心事儿?眉心的印子深了一点儿。我就不喜欢看你皱眉,咱俩头几回见,你一看我就皱眉,我一看你皱眉就害怕。”那时她刚穿越来,人生地不熟的,正惶恐。
“害怕?你是一见我就惦着骗我。手指头还没挨着你,豆大的泪珠子先“啪哒”“啪嗒”掉……”他寻摸着她的手拉住,“最近南方不太平,金陵都叫郑成功围了,战事吃紧。”
“要紧嚒?”她伸手在他眉心揉一揉,“大约不要紧……”往后大几百年的国运,满清固若金汤。
“借你个吉言。头疼。”外头一声惊雷,轰隆隆地拖着长声,萦绕在殿里,“又到雨季了。”
“你到雨季想起什么?”她往前探探头,把脸置在他气息里,借着早晨熹微的光,细细摸他的脸。他的天花疤也凑巧,在眼下,像个泪坑似的,也不知道给谁预备的。她想到这儿“嗤”地一笑,“我一听到雨打檐就想起那次,我陪太后听小戏儿,殿里云板轻慢,你揽着我,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难为你,脸上装得一本正经……”
他睁开眼,眼底的光像草原上的小溪,清亮,还有点霞光的绯色:“你知道?你知道还一直试探我……白废了那么多日子。你瞧,现在多热,做月子也吃苦。要是早些,春天生娃娃多好。”
“说得好像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似的……什么时候生娃娃哪儿是人力能选的。”她摸摸肚子,“伊今儿倒乖,还睡着呢,没鼓捣。可惜我自己睡不着。”
他挤挤眼睛,朝肚子撇撇嘴:“这还不是我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哎,说正经的,我一听雨打檐就想那夜,你哭一场,又从养心殿走了,我夜里听着雨声,满是孤独寂寥。这世上,我钟意的人竟跟我无缘,真真活着没意思。”
她不用他明说,她知道他说的哪夜,他们拢共过那几回招,回回都是她险胜。回想起来,哪是她险胜,是他紧要处起了怜惜之心,放了她。若不,就这深宫高墙,她一个弱女子,斗得过谁,又逃得了哪个的手掌心?
“后来呢?”她依偎在他怀里问。
“后来你不是都知道?当牛做马的,捧进抱出,天子也不当了,只当你的拐棍儿。那次我抱你,皇额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宫里人哪见过这阵仗,从小也没这么殷勤荒唐过……”
他也伸手摸她的鬓角,乌压压的头发,为着睡觉方便,结成根大辫子,鬓角一圈毛茸茸的碎头发,打着圈儿散在外头。他摸两下,忍不住低头印上个吻:“还带着你出宫,亲王府明明是我叔伯堂兄的家,可我怎么就有种女婿进门被大舅子小舅子围观之感。特别是你奶娘……”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他初见宝音就觉得怪异,一是似曾相识,总觉得这人他见过,二是宝音审视他格外细致严苛,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宝音细细察看,尤其是他对金花,微末处都被宝音着意瞧在眼里。
所幸过关了。
“现在最不喜欢下雪。”他在她耳边小声说。
金花明白他什么意思,阿桂来那日,京里落了好大的雪,她扑到阿桂怀里那一下,犯了福临的忌讳。后来他一抬胳膊,就要她窝进他怀里,病中时颤巍巍的也要把她搂紧,还要问:“暖不暖?”
“我知道,你舍不得三阿哥,起了名儿还没进玉牒,母亲尊贵,从小健壮,本来该是个明君,因为我……”她也不想提阿桂,只能拿殁的三阿哥打岔。
“你啊,你也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他嘬嘬她的翘鼻尖,“你亲亲我,我以后就不提了……”
她仰着头,细细看他,轻轻在他眼下的泪坑里亲一下。
他箍着她,说:“这个不成。要你第一回 亲我那样,先叫朕一声‘表舅舅’,再‘使坏’。”
“我有心,也得问问肚儿里的娃娃,我一亲你,它就在里头翻筋斗,肚子都要给伊闹豁了。”这会儿两人絮絮说话儿,把肚里的说醒了,她寻着他的手贴住肚皮,“这儿,伊醒了,你猜,是踢腿还是打拳?”
“这小子,还吃爹的干醋?”他语气严厉,脸上却满脸喜气,模糊的晨光里也能瞧见他丹凤眼宝光灿烂,长手长脚却偏生蜷成个“球”,侧脸贴到肚腹上,喃喃说,“娃娃,你什么时候出来?爹娘等不及……”
这个“球”一弹,重弹成个长条,凑到媳妇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得她“腾”脸红了,从耳朵尖儿到脖子根儿。他开始只见她耳朵红,胳膊肘撑在床上,纵在她头脸上细看,才发现她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腮也红,面色秾酡艳丽,眼睛似要滴出水来。他小声问:“你羞什么?上次谁说自己‘馋’?后来又是‘渴’,那许多花样……”
她伸伸手,从他枕下拽出条浅青色的纱,对着他晃一晃,覆在脸上:“就你会笑话人,不知谁跟个‘痴汉’一样,拿人家的纱不算,还背着人盖在脸上,盖在脸上不算,还背着人闻,背着人闻不算,还给人撞个正着……”
她还没说完,他已经呵手了,说:“本来为你的身子,都让着你。我瞧着你这是太平日子过腻味,专门来招惹我。”说着就往她胳膊肘儿腿窝儿的痒痒肉上挠,挠得她格格笑个不住,捧着肚子说:“哎,肚子疼,你欺负我……我告姑姑去,姑姑说最近不能大笑不能哭。上次她说的时候你还在旁边点头,转脸儿就行走了样儿!”
他收了手,仰着躺在她身旁,拉着她的小嫩手用胡茬儿摩挲手掌心儿。
宝音这话,他知道,所以才没告诉她身世。他派去蒙古查她身世的人早回来了,她父亲进京时也跟他禀了,两厢对照,应该是查确实了。
她偶然幽幽说一句没有亲娘,他都想告诉她,你有。只是宝音说十几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等瓜熟蒂落再说。他才一直忍着没说,几次话赶话,他几乎脱口而出。
小宫女呼和听着殿里的动静,在帐子外头探头探脑:“万岁爷?”
“什么时辰了?”他问,她在一旁听着,刻意把手心送到他下巴的胡茬儿上,这把好嗓子,随便说一句就这么好听。
“小吴公公说,到时辰了。”小宫女呼和在外头答。
他扭头对她叹口气:“朕该起了。”
“我陪你。”她把小手在他手心里攥个拳,“拉我起来。呼和说‘小吴公公’,这宫里‘小吴公公’也太多了,倒是‘老吴’公公只有一个……”她小着跟他扯闲篇儿。
他哪儿舍得拉她,斜剌着身子像捧娃娃似的两手伸在她背上把她捧起来,一边说:“管他们的。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伊醒了,我就没得睡。”她在他怀里坐直身,“这几天热,早起洗个澡,万一哪天生了也清清爽爽。”他把她落在床榻上的浅青色的纱捡起来,掖在袖口里,问:“姑姑说哪天?”
“姑姑也说不准,反正这个月。我先伺候你穿衣裳?”她看他掖纱,挑挑眉笑,“也给你的纱找个荷包安置。”
“不敢劳动,听说姑姑这月都不准你出宫门,我哪敢劳您的驾。实话说,我现在人在朝上,心也拴在这边,早晚你们平安,我才宽宽心。”他自披了朝袍出去,过会儿穿整齐了再转回来,“贤妻动动手,帮我系个带子。”
这会儿她也穿好了,站在脚踏上掂着脚帮他扶正冠,在他颈下打着结,说:“今儿没事儿就早回来,我泡的梅子酒得了,你回来就开坛,我不能喝,你帮我尝尝。”
作者有话说:
非从头到尾细细看,看不懂这一章。我该给每件小事儿做个“指章牌”。
感谢看到这儿的金主大大。
第163章 壹陆叁
皇帝穿戴整齐出了坤宁宫的门, 吴良辅赶忙跟上来,万岁爷往旁边睨一眼,问:“吴不服呢?”
吴不服听见赶过来, 说:“奴才在。”
“娘娘这儿,你腿脚麻利, 有事情赶紧来报。”皇帝眯着眼睛,瞅了瞅外头的天, 刚一阵轰隆隆的雷, 这会儿天将亮,反而晴了。日头还没起来,扑面一阵燥热,他皱皱眉。前朝后宫只隔着一道宫门, 可皇后一离他眼么前儿, 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吴不服应着声儿, 另一边吴良辅瞧着万岁爷的神气, 说:“凌晨又雷又雨,现在马上朝霞普照,倒是风调雨顺。”
皇帝听了这句,心里才好受些。摆着长腿迈步,一边说:“走。”
还没到正午,顺治帝在养心殿西暖阁跟新封的安南将军达素和另两员大将商议解金陵和镇江的危的法子。有个小太监在门口晃一晃,皇帝一眼瞧见了。
今日谈的军务, 小太监都不准到跟前,既然有人到了门口,他想起早上出门嘱咐过吴不服, 心里存着疑, 又像是要印证他的预感:他今晨间一直心神不宁, 人在前朝,神思却不知在何处,本以为是因为金陵的危急。对着达素三名大将摆了摆手,喊了声:“吴良辅。”
吴良辅马上迈着小碎步踅进来,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皇帝听完,点点头,说:“朕马上去,跟她说……”顿了顿,又说,“甭说了,等朕去。”
等吴良辅退下,达素领着两员大将跪下磕头,伏在地上说:“奴才等主子空了再递牌子。”
皇帝起身把达素扶起来,说:“什么事儿比金陵的困更急。今儿务必谈出个章程,拟定了,你们赶紧发兵。”声音听着镇定,可说话间,他额上笼上一头汗。
一摸头想到六月热,她早上还说今夏身子重,怕热,心里“轰”一声,又摆摆手示意达素他们先别奏对,朝着外头补一句:“吴良辅,多多送冰过去。”
日头过了正中,又微微朝西斜,皇帝跟安南将军的密谈才勉强算完,皇帝心里存着事儿,实在耽搁不住,眼睛瞅着日光在殿门口投下的影,留个话头说:“你们回去写个折子上来,朕斟酌斟酌。”三位大员还在地上跪着,皇帝已经先摆着长腿出去,袍子角扫着地上大臣的脑袋顶儿。
殿外伺候的太监听到动静,早一阵纷乱,吴良辅揣度皇帝心急,头午接了信儿就安排好御舆在御道上等,只等皇帝言声,火速送他去后宫。
皇帝一脚跨过宫门,在台阶上一站,心里闪过那些礼节,上舆、起、落、下舆……再快,一刻钟也过去了,白白耽误工夫,平日不急时不觉得,眼下他心急,须臾延宕不得。
再看那些侍候御舆的小太监,在六月的毒日头下晒了一个中午,都垂头耷脑,看他们这副懈怠的样子,他更心急了。
他一步从门槛上跳下来,跑了几步,从御道拐出来,一扭身,想着太监和宫女都瞧不见他了,他撒开腿疾奔。从上午就一直惦着她,可是被事情绊住了,如今马上要见她了,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脚下加劲,三步并作两步矫健地跳上汉白玉的台阶。
胸膛剧烈地起伏,气喘越来越烈,跑得急,风声在耳边擦,他突然自责,今儿是怎么了,非要跟安南将军他们把金陵的事儿议完。明明金花还在坤宁宫等他,他从没孩儿时就说要陪她,见真章的时辰反而耽搁住了……
可是,金陵和镇江的军情实在紧急,江苏往北是山东,再往北是京畿之地。若他是郑成功,一定先取长江天险,然后长驱直入杀进京来。
入关十余年,有多少汉人是真心拜服的?只怕郑成功打着前明的旗号一招呼,不光老百姓,连亲封的汉人县官武将怕都会倒戈。
饶是如此,破郑,福临心中有数。入关十来年,八旗子弟的雄风仍在,只要实实在在把破敌之法议出来,扎扎实实做下功夫,怎么可能让郑成功那么轻易破了长江天险。更何况他信得过达素,要不也不会把这么大一役交与他,可是大章程还要他自己拿了才安心。还有一层,从小学了那么些兵法,终于又遇上个大仗,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从来不是那种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他有运筹帷幄的雄心。
他一直计划着把安南大军的策略议定,送走大军,他就安心陪着她。没想到她偏偏在这日子口,前两日遴选大将,拖到今日才定这一仗的战略……罢了罢了,晚些达素送折子进来,他批过送大军起程,算是两头不耽误。——心思多转两圈,他又开始担心她是不是早了几日,这算不算早产?娃娃会不会不足月?短短的路,他的心思已经到边儿到沿儿地转了几个圈,该他想到的不该他想到的,都想到了。
心乱如麻,到了坤宁宫门口,往殿里探头。从强光下乍往暗屋里看,他只见到一片暗影,显眼的一抹清丽的雪青色衣影儿泛着冷冷的绸光,让人挪不开眼。他抖了抖眉棱骨,看清了,金花坐在榻上,侧半对着他,身子挡着一半隆起的肚子。
他的心一下静了,盘在心里的那团乱麻也突然有了头绪,她还好好在这,别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罢。他弯腰扶着膝深吸一口气:“金花
“哎……”她拉长了声儿应一嗓,后来就不出音儿,只有出气儿的份儿。这一声没说疼,但是旁人听着就疼。他忙直起腰奔到榻旁:“你怎么在这儿?宝音不是遣太监去报信儿说……”
她一把抓紧了他的手,垂着头不说话,默了片刻:“怕姑姑不让你进去。反正还不到时候,我在这儿等你。”说着抬起脸对他眨眨眼睛,他方看清她的脸,早上还粉白的颊这会有点黄气,顺着她的眼神,他往旁边寝殿里瞧,宝音领着乌兰呼和进进出出,还有几个脸生的老嬷嬷。
他转回脸看她,听她说:“太后遣来陪产的嬷嬷。我怕进了血房,姑姑还好商量,她们就万万不叫你进去……”她皱着眉,松了他的手,胳膊轻轻搭住他肩头,脸也贴着他的耳朵,下巴颏搁在他颈侧,“疼起来了……”断断续续说,“你别看我,你怎么才来……”
“耽搁了。”他挺直腰板撑住她,小心绕过肚子去拉她的手,“你不舒坦就捏我的手,能轻松些嚒?”他觉得她张开手心紧紧包住他的手,毫无喘息地一直紧,搭在肩上的手也攥着他的衣裳,拉得他脖颈一阵勒。
作者有话说:
番外写一点养小朋友,再写一点现代内容,这本就完结啦(自己撒花)。
感谢你看到这儿啦,只要有一个人读就没白写。
第164章 壹陆叁+壹
福临初时还能听见她柔柔的喘息在耳边拂, 这会子她攥着他的手,抓着他的衣裳,反而没声息了。
他心里不安定, 另一手抚上她的背,轻轻贴着揉一揉:“你吃苦了。”
她难受得浑身紧绷, 憋着气度过一个疼劲儿,才说:“疼煞我。”再说就带着哭腔, “无论如何我只生这一回。”这会儿不疼, 她才有心思怕,委屈也泛上心头。
午前宝音看她越疼越密,马不停蹄遣人去前朝报信儿,他竟然过了午才来。刚她独自坐在殿里, 捧着肚儿就想哭, 怎么变成这般了……像一场梦, 本来还有祖父母和父亲, 现在她还有谁?低头看肚子,宫缩也没碍着小娃娃在里头扭腰抻腿儿。身子不舒坦,人生观就悲观,她的亲人,只剩素未谋面的小娃娃了吧。
骤然见他,金花又换了心绪。他……她对他生出无限的依恋,熟悉的细长的手摸在身上, 那么亲切熨帖,一挨近就像给她吃一颗定心丸。同乍进幼儿园的小朋友见了躲在旁边偷看的父母一般,说不清是怨他来迟了, 还是庆幸总算来了个亲人。又怨又亲, 鼻头直发酸。
喘了几口气儿, 她忍不住再埋怨一句:“你怎么才来。”那意思是她一直等他,她在这世上亲人飘零,在宫里更是只有他亲近,他怎么忍心在这样的危难时让她自己捱?短短的一句,带着娇气,又带着体贴,不疼不痒,责备他又不忍心,更像安慰,她还有精气神儿埋怨。
五个字儿把他说得心里酸酸的,他皱着眉说:“我想把金陵的事料理明白,专心一意陪你。”说完一缩脖子松开她的下巴颏,扭脸要看她,结果只对上她粉嫩透明的耳朵,一绺头发别在耳后,顺着头发看,耳后白腻脂肥的皮肤竟然也透着黄气,她一边躲一边说:“别看我,疼。”
他伸着指头捋那缕头发,小声说:“现在好些了?你疼,全是为了我……刚还怨我,这会儿又不给瞧,我怎么‘将功赎罪’?”
她倏然回头,幽暗闪光的眼睛盯着他嗔道:“瞧了就能‘将功赎罪’?你替我生?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处。”而且她也不全是为了他。
他一看她的脸就心疼了,不光颊上黄气,桃花眼里的光也黯,往日细细深深的一道整齐的双眼皮的褶儿变宽,跟哭过似的肿,下唇上两颗牙印儿,往日红艳艳的唇也淡了,再仔细看看,还有点儿起白皮儿。往常十足十的美人儿,眼下只能认做普普通通的黄脸婆。怪不得她不给他看。
他的鼻子酸转成眼圈儿疼,若不是他秀气眉眼,眼眶够深长,那泪几乎喷涌而出,现下只是在眼里打转,糊得她在他眼中都变得影影绰绰了。短短半日,她吃了多少苦头,竟变成这样,早上还是个眉目如画、气色红润的美人儿,笑着给他打台冠的结子,现在憔悴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