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by金玉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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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按照秦法,她一天就能把诽谤罪、偷盗罪、群盗罪给犯遍。在赵地天高皇帝远,没人告官就没人追究这些,可咸阳那可是被严苛秦律管辖了百年的城池,自然不会如赵地一般自在。
秦朝法律法网严密、条目繁杂。百姓应该如何穿鞋、如何走路、如何说话,连这些东西秦律都有确切规定。“毋敢履锦履”,即百姓不能穿用不同颜色的丝织成的有花纹的鞋。
条目繁杂就罢了,还实行重刑主义,“轻罪重刑”。“或盗採人桑叶,臧不盈一钱,可论?赀繇三旬”,偷采人家的桑叶获利不到一钱的,也要服劳役30天。对盗窃之事知情不报且与盗贼分赃者,即使所得赃物不足一钱,也要与盗窃者同罪论处。对“群盗”处罚尤重,“五人盗,赃一钱以上,斩左止(趾),又黥以为城旦。”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这也要罚,那也要罚。黔首里识字的人都没几个,谁又能记住这么多条例呢?一旦犯了,县衙可不管黔首到底知不知法,他们只按照秦律来处置黔首。
嬴政只淡然道:“商君曾言:‘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若不重罚,那些愚民下次还敢再犯。”
方才他才决定要让赵不息以后接受李斯的位置,结果赵不息没两句话就开始批判起大秦律法……嬴政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将赵不息从廷尉候选人这一列划掉。
这样的心软,如何能掌管天下司法。
那也不能因为偷了一文钱就把人家脚趾砍了啊……还不知道自己痛失“李斯接班人”身份的赵不息在心里腹诽。
不过赵不息已经很了解赵朴的性情了,轻仁义而重法理,典型的法家思维。和他讲仁爱是讲不通的,赵不息斜看一边面无表情的赵朴。
“刑罚的确是对的,可你有没有算过一笔账?”
“每年因为违反秦律被施以肉刑的黔首有多少呢?”赵不息痛心疾首道,“就只算劓刑、刖刑和斩戮,一年也要有上千人,经年累月下来得有多少黔首丧失劳动力啊。”
秦朝的肉刑是很重的,甚至到了“断足盈车”的地步,就这方面来说,暴秦这个称呼还真没冤枉秦朝。况且若是上下同刑也就罢了,可秦朝依然有赎刑——犯人可以缴纳金钱来赎免其被判处的刑罚。
秦法的确公正,可当刑罚能用钱来免除的时候,这已经就是最大的不公正了。
赵不息从座位下的木箱中翻出纸和碳笔,边说边算道:“一个六尺高的劳动力就算平均年纪二十岁,一年要食十八石粮食,要吃三百六十石粮食才能长大,千人就要三十六万石粮食才能长大。”
”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年可以种十亩地,设他共能劳作三十年,一亩地产粮四石,一人产生的收益扣除食用就是六百六十石,千人就是六十六万石粮食。“
“刑罚让他们残废失去了劳动的能力,那朝廷失去的粮食就是他们本该产出的和将他们养大所需的,一年处以肉刑千人就要损失百万石粮食,数十年下来岂不是损失了数千万石粮食?”
嬴政眉头越颦越高,他专注的看着赵不息在纸上演算,他本身就精通数学,每年的各项税收和战争所需的每一笔粮食他都要亲自核实一遍,在赵不息演算的时候嬴政的注意力一直紧紧跟随这赵不息的笔尖移动。
默默又顺着赵不息的演算重新算了两遍,得出同样的恐怖数字后嬴政收回放在纸上的目光。
“你说的对,的确是愚蠢的浪费。”嬴政轻声道。
他并不在乎黔首失去了手脚后会怎么样,也不在乎刑罚到底有多残忍。只要对他的统治有利,几个黔首的死活没什么好在意的。
但是嬴政在乎他能征召多少士卒,征收多少粮食。得有粮食他才能发展大秦,有粮食才能四处扩张,要不然嬴政也不会花费举国之力修建郑国渠。
当嬴政发现一些愚蠢的刑罚会让他失去等同郑国渠增产的粮食数量后,嬴政就知道他要怎么做了。
嬴政是一个很注重实用性的帝王,他要那些刑徒的手脚和鼻子有什么用,他需要的是粮食和劳动力。
赵不息眉飞色舞:“可不就是很愚蠢嘛,要是我,就取消肉刑然后让这些罪犯都去修长城,这样既能让他们得到惩罚,还能减少需要征召的徭役,让那些本该被征召服徭役的黔首在老家种地,这样更多的粮食也有了。”
“多一举两得的事情啊,怎么始皇帝就是想不到呢?不过也不能怪他,始皇没学过统计……”赵不息接着叭叭。
嬴政瞥了赵不息一眼,淡淡移开视线,只当作没听见这竖子诽谤他。
若是事事都与赵不息计较,他早就被气死了不止一次了。
不过减少肉刑改作劳役这个主意的确挺好,现在是他的了。
守在马车一侧被迫听了赵不息诽谤自家陛下的蒙毅:你们讨论这种大事能不能避着我一点啊!!!
第38章
黑石中那些逃避税赋的黔首都已经回来了,现在庄稼已经收割完,剩下的秸秆也都收了起来,田间一片荒芜,自现在到开春,是一段难得没有农活的清闲时光。
八月还未过,阳光灿烂,河边已经聚拢了数十的墨家弟子,正走来走去地测算着河距,时不时还会用随身携带的铲子在地上挖个洞测一测土质。
赵不息打算趁着年前这段时间将水渠修出来,这中间还无意之间让她又挖出几位人才来。本来赵不息是打算自己靠着有关典籍加上一点不太精通的物理地理学知识自学修渠的,在到处找有关修渠的典籍时却偶然遇到了意外之喜,这批墨家弟子之中居然有这数人有当初跟随郑国修郑国渠的经验。
其中更是有一位年纪略大些的秦墨不但当初跟完了郑国渠工程全程,还曾跟随李冰修建过都江堰的老人,名为李疑。赵不息大喜,当即就将修渠的具体事宜交给了李疑,摩拳擦掌掏出了怀县的地形图打算等陈长正式担任县令之后就向朝廷申请以工代赈赈灾,在怀县修建几条水渠。
郡守府衙已经正式给陈长下达了任命,三日之后陈长就将赴任怀县县令一职,而且由于监御史查明了县衙中自县丞到小吏都知情不报,犯“知情不告”罪,现在整个县衙都空了,陈长可以随意任命下属。
相当于整个怀县都是赵不息的地盘了,在“造反书”中,赵不息也的确看到了自己技能的影响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怀县。
为了提高工程效率,赵不息还和墨家弟子一起把小推车做了出来,可惜河内郡并没有橡胶树,也就没有橡胶,推车的轮子就只能用硬木制作。
嬴政和赵不息并肩站在渠道旁,看着黔首们热火朝天地往外挖土,将土堆到小推车上。
“你打算将这些土堆到何处?”嬴政忽然开口。
赵不息微笑,道:“拿来修墙,正好黑石的墙高虽高,却太薄了些,若是有盗匪用巨木撞之,恐怕会墙体碎裂,将这些挖出来的土用作加厚村墙正好合适。”
嬴政赞同地点点头,“墙的确修高修厚才好看。”
一侧树下时刻护卫着自家陛下但是又一次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蒙毅无语抬头望天,他是真不知道一个小村子修城墙一样高的村墙有什么用,哪家能攻城的盗匪会劫掠这样的小村子呢。
不过,难怪陛下和这个黑石子这么投缘呢,原来是都有爱修墙的共同爱好啊。
到了饭点,黑石的厨子就抬上来一大桶野菜炖肉和一大桶肉汤,几推车面饼,一人发一节竹筒盛肉汤,两张夹着菜的面饼,黔首们个个喜气洋洋,随意将沾满黄泥的双手放在河水中洗一下,也不用座椅,直接找块平整的地面就开始大口吃饭。
在此干活的不只有黑石的黔首,附近几个今岁受灾的村子中的黔首几乎都在此处了,以工代赈申请文书刚刚递上去,粮食还没有拨下来,受灾黔首们的那点存粮交完了税赋就所剩无几,这还是在今岁减了税赋的情况下,都如此艰辛。
赵不息干脆拜访了各里的里正,问他们可愿到黑石做工,一天两顿饭,包住,里正们个个千恩万谢,黔首们来到黑石的时候见到赵不息的第一面几乎都哭出了声。
当吃到第一顿饭的时候,他们更是不敢置信,面对一桶桶的野菜炖肉,许多人都不禁落泪,许多黔首是吃不上肉的,时岁艰难,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哪还有闲钱吃肉,去山林打猎也行不通,先不说有律法限制,单说那山中的虎狼,若是遇上了十有八九是尸骨无存。
这是他们第一次吃上这么丰足的饭。有很多人只吃了一个夹肉的饼子,将另一个小心翼翼地用草叶包住揣在怀里,打算带回去给老父老母或者孩子吃。
赵不息看到了也没说什么,既没有阻止他们带走,也没有多给他们一个肉饼。规矩就是规矩,她将“工资”发下去了,怎么用是他们自己的事。
“你的赏赐太重了。”嬴政只提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
法家崇尚少赏多罚,嬴政在这方面坚定的贯彻了法家的理念。不过相处深了后嬴政也发现赵不息和自己理念上的大同小异,他用的是“严法”,赵不息用的却更像“仁法”,虽然也用规章治理地方,却总是带着一层浓厚的儒家“仁政”的味道。
就是心太软。对待这些黔首这么好,会使他们变得贪婪,对上索取无度。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嬴政已经不再总是指出赵不息和他理念不和的一些细枝末节了,他的臣子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嬴政对待他们也只使用他们最擅长的能力,对无关小事并不在乎。
赵不息耸耸肩没说话,她觉得自己不付工资只管饭已经很“资本”了,奈何在这个刚刚由奴隶制迈向封建制的时代,更多的王公贵族并不把黔首当人看。
“黑石出产的肉多嘛。给他们吃得好一点,他们就会更强壮一点,日后就能干更多的活,创造更多的价值。”赵不息嘟囔道。
嬴政来了兴趣,“你养了羊?”
“养了,但是舍不得杀了吃肉。”赵不息小声道,赵朴给她带来的种子里倒是找到了辣椒种子,但是并没有棉花种子,看来欧亚大陆街溜子匈奴也还没有打到孔雀王朝那边。
没有棉花,保暖就要靠兽皮,可兽皮成本太高了,一般人根本承担不起。河内郡虽说也能养羊,可毕竟没有再往北边那几个郡县适合养殖畜牧,赵不息这两年也只养了不到百只羊,她还想着把羊养大了剃毛搓一搓羊毛线织毛衣保暖呢。
“不是羊肉?”嬴政略微有些惊讶,他吃饭的时候也吃了许多顿肉,可那肉并没有羊肉的腥臊味,他还以为是赵不息用什么方法去除了膻味。
毕竟现在贵族主要吃的肉也就是羊肉了。
赵不息卖了个关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什么肉,等赵公下次再来黑石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嬴政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这小孩,不就是怕他不来了,还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间接要个保障。
“行,明年我再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嬴政轻松应了下来,反正他每年都要出巡数月,也不差到河内郡的这几天。
赵不息则是盘算着阉猪虽说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但是阉了猪之后能带来的肉类产出是巨大的,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她的商业渠道不能只有赵朴一条,肉类市场她得新找一个合作伙伴才行,省得以后造反的时候赵朴万一有个不测那她的资金来源就完全断了。
一年时间,够她找到新合作伙伴打开市场形成垄断了,阉猪又不是个技术活,养殖的人多保密难度也大,一年之后也差不多该传开了。
奢侈品找赵朴,卖给咸阳的贵族,民生品找另外的合作伙伴,在其他秦律还未完全渗透、商品贸易还相对自由一点的六国之地卖。完美!
嬴政还是离开了,就在一天之后,哪怕他给宗正回信内容中让他“不必着急”慢慢往这来,这天也还是到了。
送别自己心爱的大才的时候赵不息十分难过,嘱咐嬴政一定要随身带着她送的朴剑,自己等着他来年再来。
赵朴真的很好用,赵不息眼巴巴看着嬴政马车离开的方向想。无论是什么事情她都能和赵朴一起做,赵朴总能处理的十分妥帖,就连政务琐事,在陈平请假回老家的那两天,赵朴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速度比陈平还要快上两倍不止。
这样的大才当个郡守也足够了啊,真不知道咸阳人才充盈成什么样子,这样的大才居然只能在咸阳做一个商贾。
可惜她现在需要的是商贾不是郡守,而且她现在也没有一个郡给大才治理,她就只有一个县,还是刚刚到手都没捂热乎的……
“主君。”陈平悄然凑过来,附耳低声道,“叔父曾给您推荐的那位大才已经到怀县了,现在正到处打听艾老的消息,想要上门求医。”
赵不息顿时就将赵朴抛在了脑后,兴冲冲转身就往艾老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至少得等到过完年呢。”赵不息不由笑出声,眉飞色舞。
这可是项羽的亚父、几乎可以说楚项政权集团唯一的大脑范增啊。她现在手下这个级别的大才目前只有陈平一个,但是陈平现在才刚出茅庐,正在吃经验发育中,还远不是后来那个六出奇计、平诸吕的陈丞相。但是范增不一样啊,范增今年都五十八了,经验早就堆满了,已经是个有丞相才能的满级大佬了。
要是能拿下来他,自己何愁无人可用?更何况自己有了范增就等于项羽没了范增,四舍五入就是项羽失去了他唯一的外置大脑,战力削弱一大截,日后自己争天下的时候对上他也能容易很多……这么一想,赵不息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飞到范增身边喊他一声“亚父”。
在驰向咸阳的马车上,嬴政放下了帘子,马车外的景象越来越不熟悉了,他也离黑石越来越远了。
嬴政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随即缓缓挺直了腰杆,紧抿嘴唇不苟言笑,面色威严起来。
赵朴是能陪着稚子拌嘴、不用遵守礼法的商贾,嬴政却只能是天下的王。
……赵不息现在应该也很舍不得他吧。!
“叔父,您半夜把我叫来,就是为了此事吗?”
陈长背对着院门,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中,柳树落下的阴影映在院中的石桌和地面上,随着风微微倏忽晃动。
陈平是被陈长传信喊过来的。他不知道自家叔父半夜把自己喊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都已经睡着了,又被叔父派来的仆人叫醒。若不是陈长是自己亲叔父,陈平早就甩袖子走了。
陈长负着手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看到自家犹子一副衣冠不整明显是睡了以后又被揪起来的无奈模样,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平亦未寝啊,老夫还怕打扰你就寝了呢。”陈长一副惊喜的模样。
陈平嘴角抽了抽。
在他的印象中,自家叔父是一位沉稳睿智、不慕名利的大贤,可自从来到了黑石之后,陈平就发现自家叔父变了,变得有些恶趣味……叔父,您在说谎的时候能不能把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收一收啊!
“叔父,你我叔侄之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陈平反问。
陈长叹了口气,他这个犹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少年老成了一些,逗起来都没什么好玩的。
招呼陈平坐下,陈平阻止了陈长给他斟水,而是自己拎起茶壶给二人面前的茶杯中斟了半杯水。
“你已经决定跟随黑石子了?”陈长忽然开口。
陈平笑了笑:“平觉得黑石子是一位贤人。”
陈长无奈摇头:“咱们家啊……”
他陈家这是彻底被捆在赵不息这艘贼船上了。陈长想起一口一个黑石子,简直要把赵不息当作自己孙女疼爱的老妻,一头扎进地里整日抱着赵不息写的农书不撒手的儿子,跟随秦墨学习说要投身什么科研事业的女子,还有自己的侄子陈平。
全家都在这艘贼船上了下都下不来,他要是不想跟随赵不息了他家里妻子还不同意呢。
陈长从怀中掏出一本还散发着淡淡墨臭味的书,将其抛给陈平。
陈平下意识抬手接住抛过来的书,低头定睛一看,封面上俨然是《道德经》三个大字。
不等陈平询问,陈长自顾自道:“昔日吕不韦入赵,看到当时不过是一质子的先王,曰‘奇货可居’,赠先王千金又帮助先王由赵归秦,而后凭借此功一跃成为秦国丞相,门客数千,家财百万。后却因眷恋权势,不肯放权,又屡屡越过边界惹怒当今陛下,最终落了个家财散尽,人也畏罪自杀。”
“你翻开此书看看。”陈长指着书吩咐道。
正屏息凝气倾听着叔父讲话的陈平连忙翻开了书页,月光虽然明亮却也不足以让他看清书上的蝇头小字,故而陈平只是翻书并未看书,很快就翻完了。
“这……叔父的意思是我应该学习道家无为而治?”陈平绞尽脑汁也没能领悟自家叔父的心思,他犹豫了一下,踟蹰问道。
“?”陈长将书拿了回来,借着月光看到了封面上大大的《道德经》三字。
他轻咳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道德经》塞入自己怀中,又掏出另外一本书,用余光迅速看了一眼书皮确认自己这次没有拿错之后若无其事地将其抛给陈平。
多亏天色昏黑,才未让陈平看到自己叔父通红的老脸。
“咳咳,你再翻开这本看看。”
陈平接过书很快就翻完了一半,正欲再往后翻,下一刻却愕然抬头。
“叔父,此书只有一半?”
一束皎洁的月光打在书页上,这一页俨然是一片空白!
陈长抚摸着胡须,“你只可学一半的《吕氏春秋》,往后不可再学他。我知你有鸿鹄之志,可这鸿鹄若是飞过了界,便会为龙所食。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昔日吕不韦以为陛下年幼需要依仗他,却忘记了,虎豹之驹终究会长大啊。”
“平受教了。”陈平肃然起身,对着陈长拱手拜下。
陈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这个犹子,天资比他还要高出数倍,假以时日必定能闻名天下,到时,他也算对得起因饥荒而将所有粮食留给他和父母,自己孤身远走他乡的兄长了。
待陈平离开后,陈长叹息一声,掏出怀中的《道德经》珍惜地摸了摸。
他思来想去,自己整日被赵不息安排着做完这个做那个,就是因为他看的儒家法家和杂家的书太多了,那三家都是治世经用的学说,赵不息就是拿这个当做借口非说自己有能做县令的本事。
为了日后不再被赵不息架着再干其他活,他也是时候该放下那三家的学问,专心学道家了。
他都学黄老了,赵不息总不能再找理由说黄老也能治理地方了吧!
第二日,赵不息来送陈长赴任,她乐呵呵拉着陈长的手。
“陈公啊,我忽然想起来您现在还兼任着黑石学堂的校长,您这一去……”
陈长缓缓将手从赵不息手中抽出来,冷漠道:“老夫公务缠身,事务繁忙,实在来不及顾及一个小学堂。”
“唉,我又能到哪里去找一位如您这般涉猎广泛,精通数家学问的大才呢。”赵不息仰天哀叹。
陈长得意地挑眉,语气十分愉悦道:“老夫还没来得及告诉黑石子呢,老夫痛定思痛,觉得涉猎百家不如专注一家,故而已经决定除农家外就只修习道家学问。”
“唉,可惜道家非治世经用的学问,日后老夫怕是帮不上黑石子什么了。”陈长眉飞色舞,嘴里说着惋惜可脸上一点可惜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满是得意。
赵不息却没有如陈长想象的一样失落,反而更加兴奋了。
“学黄老好啊,休养生息正是需要道家的学问,陈公可真是心思敏锐啊,现在天下初定,怀县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黄老之学可太适合了!”赵不息竖起大拇指夸赞。
她不夸不要紧,她这么一夸,陈长反而不安起来,陈长下意识摸摸藏在胸口的《道德经》,忽然觉得本来让他觉得安稳的老子庄子现在仿佛又没那么让他安心了……
道家能有什么用啊?陈长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往前数百年有哪个国家用道家学说治理国家的。
“对了。”赵不息没有察觉到陈长忐忑的心思,她忽然抬起头道,“过两日我想要上门拜访范增先生,你知道范增先生喜欢什么吗?”
范增喜欢什么啊……陈长想起那位只见过几次算不上太熟的长者,沉默了。
据他观察,那个范增就不是个安分分子,他还在楚国的时候,那时候秦国还没有开始统一天下,因为秦楚世代联姻的缘故秦楚之间关系还算不错。可那时候范增就到处宣扬灭楚者秦也,希望楚王能重用他对抗秦国。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也没有王公贵族正眼看他。后来气得这个范增直接回老家种地去了,还扬言自己绝对不会效忠楚王,甚至曾经还劝楚国的大将项梁将军杀掉楚王自己上位,要不是那时候秦国攻打楚国楚王没时间和他计较,那老头早就被楚王弄死了。
陈长斟酌了一下,委婉道:“此人不一定会为您所用,范增此人性格暴烈,口无遮拦,而且性格十分……叛逆。”
陈长想说范增此人一身反骨,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词。就是不知道范增现在是不是还想着造反了,应该不会吧,始皇帝身强力壮,威压四海,范增年老力弱,半只脚都要迈进棺材了,要不是觉得范增现在年纪大的应该没有造反的心思了,陈长也不敢把这种满脑子叛逆的人举荐给赵不息。
赵不息当然知道范增脾气不好了,那可是面对巅峰时期的楚霸王都敢把他赏赐的玉斗往地上一扔,拔剑撞而破之,对着项羽破口大骂“竖子不足与谋!”的狠人。
“无碍,我脾气好,范增先生既然是大才,那说两句不好听的我也不会生气的。”赵不息笑道。
陈长想起自己刚来黑石的时候以为赵不息故意糟蹋田地骂了她竖子,然后就被威胁活埋的情景。
固然他后来相处之后知道那时候赵不息估计就是被他气急了口头威胁,但是赵不息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起秦的那群狠人……对赵不息脾气好这事,陈长抱有深深的怀疑。
陈长诚恳的看着赵不息,提出了他对赵不息的第一个要求:“黑石子去拜访范增的时候可万万不要提起老夫啊,您就说是您自己听说了他的名声主动前去拜访,千万别说是我把他举荐给您的。”
赵不息一头雾水的答应了下来,陈长这才松了口气,坐上了马车往怀县赴任。
路上,陈长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却忽然在追随自己的弟子中看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咦。”身形看着是个女子,可陈长确定自己不曾收过这么一个女弟子,于是让身侧随侍的弟子将此人喊了过来。
“陈公。”此人声音熟悉,生着一张清秀漂亮的脸,犹如荷花面。
陈长这才认出是谁。
“如?你怎么会在这里。”正是那晚骑马来给赵不息报信的姬妾。
如有些羞涩,攥着马绳的十指都勒的发红。
“黑石子说我可以跟着您学农,我就自作主张跟着您来了。还请您不要赶我回去,我不会打扰您的。”
陈长仔细的打量着如,如是个颇为漂亮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被那个姓楼的看上纳作姬妾。
“你识字?”
“我识一些字,基本上能看懂乐词……”如轻声道,这还是楼县令要听她唱歌派人教她识字的。
陈长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为何想学农?你既然识字,那应该也知道农家比其他诸子百家都要辛苦。”
如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我是和父母逃荒来到黑石的,父母走到这里就撑不住了,黑石子派人帮我安葬了他们。那时候黑石子还送了我一袋麦,让我留着开一块地种麦。”
“可我太饿了,没忍住就将那袋麦吃了,后来我就去做了楼县令的姬妾……我连用金银报答黑石子都不敢,我怕她知道我没靠自己活着而是卖身给坏事做尽的楼县令。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
如轻轻笑了笑。
“我还是想把当年那袋麦种到地里,看它们生根发芽。我想把怀县种满麦子,再往更远的地方种,一直种到齐地,我是出生在齐国的齐人……”!
第二日,赵不息就收拾好了礼物,乘坐着马车,带着溪和陈平去拜见范增了。
范增就居住在怀县县城的一个小院中,据赵不息手下的人禀告,他这几日正在到处打听神医的消息。
这个小院是赵不息特意给范增安排的。在赵不息为怀县黔首出头告倒了楼先县令,又在黑石以工代赈善待受灾的黔首之后,毫不客气的说,整个怀县都对赵不息万分敬仰,怀县内的风吹草动,没有能瞒过赵不息的。
赵不息第一眼看到范增就觉得他是法家的,范增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在这个平均年龄四十几的时候,他已经算是高寿了,可他并不如一般老人一样有迟暮之气,反而目光锐利,身形虽然削瘦,但是腰杆十分挺拔,胡子花白稀疏但是打理得十分整齐,不苟言笑,给人第一感觉就是严肃。
在打开门看到赵不息的时候,范增疑惑地挑眉,似乎是没想到在距离楚地千里之外的赵地还有人会来拜访自己。
“听闻范先生大才,不息特来拜访。”赵不息递上了手中的雉。
按照礼节,士与士第一次上门拜见应当带着“挚”上门,赵不息为此还特意抓了只肥美的野鸡。
范增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稚子,身高虽已过六尺,可面容稚嫩,依然看得出是个小孩,五官精致,满是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