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by金玉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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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只要那个逆女还在沛县,那他就有把握让那个逆女乖乖回家。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到处疯跑不着家的?
吕公回到自己院子中,看着这空空荡荡的院子,皱了皱眉,唤来奴婢:“夫人为何还未归家?”
那奴婢恭恭敬敬道:“是小姐传信,让夫人不着急回来,多在大小姐那边多待一阵。”
吕雉是吕公的第二女,她上面还有一个长姐名为吕长姁,早已经嫁人了,这次就是她生孩子,吕母去照看她,所以一直都没有回来。
吕公哼哼唧唧两声,没有说什么。
可吃完了一顿早膳之后,吕公看着空空荡荡的家中,忽然想起自己这次在外新得了一颗三百年的老参,颇为珍贵。
“得去县衙给沛公送去。”吕公喃喃自语。
他家中的生意能顺顺利利在沛县做下去,也有赖于沛公的庇佑,当然庇佑的条件就是他年年送去的那价值不菲的年礼。
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权力的作用总是超过金钱,商贾总是要受到当地权贵的制约的。吕公当年刚从单县搬到沛县也是因为想给自家寻一个依靠才想着把吕雉嫁给刘邦,刘邦虽说年纪大了一些,可人脉很广,若是和他结亲两家也能有个依靠。
当年他看刘邦面相,惊为天人,刘邦此人日后有大造化,再加上他如今在沛县的人脉,给自己当女婿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惜当年被赵不息给搅合了……他的贤婿啊……
吕公一想到自己看好的贤婿因为赵不息那竖子的搅合而没能成,就气得心口疼,他摇摇头,已经过去的事情想也无用,他现在是不指望能让刘邦做自己女婿啦,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得留住自己女儿,不能让赵不息那个竖子带坏自己女儿。
走在往沛县县衙去的路上,吕公看着一路上格外热闹的人流,心中疑惑顿生。难道是县衙有什么大事吗?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往县衙去?
“哎,这位小兄弟。”吕公眼疾手快拦下了一个往县衙去的年轻人。
“老夫想问一问,你们为何都往县衙跑啊?”
这个年轻人看着吕公恍然大悟:“哦,您也是自外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沛县之事呢。老丈,我比你早几天,也是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也是才弄明白沛县的事情呢。”
吕公想说自己就是沛县本地人,可想到自己现在知道的还没有这个外地来的年轻人多,只好闭口不言,默认了自己也是从外地来的。
“沛县县令刚刚换了人,这位新上任的县令能力可比上一任沛公强多了……”年轻人一开口就让吕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吕公急忙问:“这上一任的沛公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好好的就不担任沛公了呢?”
“害,听说是因为收受贿赂,和上一任县丞分赃不均,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然后有一个就先动了刀剑,最后两个人都死了。”年轻人挠挠头,如实交代。
那自己送了他好几年的礼岂不是白送了。吕公心里竟是有些埋怨,你说你们好好的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啊,非要去因为分赃不均动刀剑,这下自己又要去重新和新一任县令经营关系,还不知道得搭上多少钱呢。
这些县中官员,胃口可是一个比一个狠。
吕公看着年轻人,又急忙问:“那小兄弟可知道现任县令有什么喜好吗?”
年轻人摇着头:“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外地刚来的商贾,哪能知道这刚上任的新县令的喜好啊,不过我打听过,听说这位新县令为人严肃。”
唉,不管这位新一任的沛公是谁,自己身为沛县本地的小豪族,总归是要登门拜访的。
吕公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拎着的人参盒子,若是初次见面,那这礼就太薄了一些,还得回去再给加厚两倍才够,还要让下仆去东市上买只雉才不失礼。
因着心中有事情,吕公回去的一路上心不在焉,有沛县的熟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头回应。丝毫没有发觉他那些老熟人今日见到他打招呼要比往日热情许多。
回到了家中,吕公又备好礼,这才坐着马车来到县衙。
县衙外已经有好些人在此等着了,吕公瞧着眼生,竟然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他心下更忐忑不安,以往沛县县衙日日冷清,根本没有这么多人,他不过出去了一趟,短短几个月,怎么形势就变得让自己无比陌生了呢?
吕公心下忐忑,拉着一侧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老人,“这位仁兄,为何今日会有这么多人在门外等着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被吕公拽住的老头看了他一眼,“当然都是在此等着拜见县令的啊,我看你也像是个生意人,咱们生意人来到沛县不就是为了和黑石合作,多赚些钱嘛,若要同黑石合作,那一定就要来拜见沛君了。”
黑石?吕公一头雾水,他是知道赵不息的外号就是黑石子的,可这又和新任沛公有什么关系呢?
吕公还想再问,可惜被他拉住的老头已经不再搭理他了。
这时候忽然县衙中大摇大摆走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此人一身锦蓝色的绸缎长袍,腰间带着一串环佩,脖子上挂着个大金链子,远远就能闻到此人衣袍上熏的椒香,此人一脸笑容,双手背在身后,走路大摇大摆,可不正是刘邦。
吕公自然也认出了刘邦来,顿时吃了一惊,这刘邦的一身装扮,可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要富贵太多了!
莫不是刘邦和新任沛公有什么关系,青云直上,出息了不成?吕公此时更加确认自己此前认为刘邦早晚会一飞冲天的判断是正确的,同时又有些可惜这么好的贤婿自己女儿竟然还看不上,白白错失了良机。
刘邦也一眼就看到了挤在人群中的畏畏缩缩的吕公,不由有些诧异。
这吕公来找自己女儿还要排队吗?刘邦心里纳闷,难道是下面的小吏不认识吕公是自家顶头上司的亲爹所以拦着不让进?
想到这里,刘邦快走两步,走到了吕公身边,乐呵呵跟他打招呼:“吕公,好久不见啊,您这是来干什么来了?”
吕公望着刘邦径直走到自己身边还和自己打招呼,颇有些受宠若惊:“刘……”
可一时间不知道刘邦如今是什么官职,竟然不好称呼。
“害,您喊我刘季就行。”刘邦挥挥手,不在意道。
此时还是一侧的老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压低了声音提醒吕公:“这位是刘县尉。”
吕公这才知道刘邦已经从小小的一个亭长摇身一变成为沛县的第三号人物县尉了。
从一个小小亭长到县尉,堪称一步登天了。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亭长不过是乡级别的小派出所所长,可县尉,那就是能掌管一县之中所有武装力量,是仅次于县令和县丞的县中三把手了。
“吕公来县衙是找沛君的吗?”刘邦没等吕公震惊完,率先开口道。
吕公小心翼翼陪笑:“是,是来拜见县令。”
刘邦听到“拜见”一词,忍不住奇怪的看了一眼吕公,心道你们一家人还挺好玩的,来看自己女儿还用“拜见”,难道在外还得遮掩一下父女关系不成?
想到这里,刘邦甚至反思了一下自己和他爹在外面是不是有点太大张旗鼓了。
决定了,今晚回去就拿吕公教育一下自己亲爹,他好歹也是县尉了,可他亲爹在外面从来不给他面子,当着邻居老头的面说揍他就揍他……看看人家吕公,多知道给自己女儿面子啊,还得“拜见”。
刘邦一边心里谴责着自己动不动就“殴打儿子”的亲爹,一边带着沛公穿过前面排队的一长列人进到了县衙之中。
这县衙也大变模样了,吕雉上位以后立刻拨了一笔资金将整个县衙重新装修了一遍。先前的县衙都是几十年前修的了,破破烂烂,沛县财政倒是有钱,可沛公整日谋算自己的利润还谋算不完,哪里会想着修一修县衙呢。
现在的县衙整个翻新了一遍,入门那条大路的两侧整齐排布着各个小吏办公的耳房,有关民生的,如啬夫、令史的耳房在距离大门最近的地方,越往内则人越少,县令的办公所在则是位于最里面的大堂内。
一路上,吕公左右四顾看着自己完全陌生的县衙,心中更加揣揣不安,想要从刘邦口中多打听些消息:“刘县尉,不知咱们这位新县令是什么来头啊?”
“哈?”
刘邦听到吕公的询问瞪大了眼睛,脚下的步伐都停了下来。
他表情复杂地扭过头看着吕公,忍不住问:“不是,你还不知道沛君是谁?”
吕公被刘邦忽然停下也吓了一跳,听到刘邦质问尴尬一笑。
“我数月前到郡外经商去了,是故对这几个月沛县之事不太了解……”
那你也不能不知道你女儿就是沛县新任县令啊。刘邦心中腹诽,他倒是知道一点吕雉和她爹的关系似乎有点紧张,可连自己女儿就是新沛君也不知道,这也太生疏了吧。
不过这是人家家事,刘邦很有分寸没有再说,只是把吕公带到了县令办公的大堂之外,用一种吕公无法言明的复杂眼神看了他一眼,指着大开的门。
“沛君就在里面,吕公您自己进去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唉——”吕公伸出手想要挽留刘邦,他连新县令姓氏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让刘邦帮忙引荐一番呢。
可刘邦溜得实在太快了,吕公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阵风。
都到这里了,吕公看看大开的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在大堂之上,端坐着一道身穿官服的倩影,听到门口传出的动静后抬起了头。
“爹?”
“爹?你怎么来了?”吕雉看到吕公后唤了一声,却没听到吕公应声,疑惑地抬起了头,又问了一句。
吕公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盯着端坐于高堂之上的吕雉。
“不过几月不见,您不认识自己女儿了吗?”吕雉干脆起身,挥手让自己身侧伺候的奴婢退下,堂中只剩下吕雉和吕公两人。
吕雉走到吕公身边,笑盈盈道:“瞧我这个记性,我公务繁忙,接任县令之后还没来及写信告诉父亲此事呢。”
“如今沛县的沛君是我。”吕雉轻描淡写道。
吕公身躯颤抖着,看着自己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儿,才回过神来。
吕雉依然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可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自家的女儿,在遇到赵不息之前是多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啊,可如今……
站在自己眼前的吕雉,眉眼之间虽还是那个模样,却多了几丝刚毅果决,一举一动都带着威严。
“你是如何当上的沛君啊?”吕雉招待着吕公坐下,吕公刚刚坐下,就忍不住询问吕雉。
在他看来,这不过短短数月,自家的女儿怎么就忽然从一个普通黔首一跃而成为沛君了呢?
吕公费心钻营,送自家大儿子到处跟着名师学习,苦心积虑要将自己女儿嫁给贵人,目的就是光复吕家,让自己儿子能够出仕为官。可何曾想,自己儿子还没出仕,女儿已经成了一县之主。
“是黑石子安排的。”吕雉对此只是轻轻一语带过。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逐渐尴尬起来。吕公手足无措地捧着杯子,心中羞愧,不敢抬头看吕雉。吕雉不说话,只是心情复杂的盯着先前在自己眼中绝对权威,如今却自己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中想法的父亲。
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男人困在后宅十几年,甚至若不是不息态度强硬要求自己不许听从父命,她还要被他嫁给一个不安分的老男人换取利益。
吕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十分平静。
“我听下仆说你这次出门经商赚了万钱。”
“啊……”吕公惊奇抬起头,对上吕雉平静的眼睛之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出门在外数月,连吕雉已经坐上了沛县县令之位的大事情都不知道,可吕雉却连他出门一趟赚了多少钱都清清楚楚。
这些消息只能是他身边人透露的,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治人上竟然远远不如自己还未到弱冠的女儿。
吕雉又开口:“我一月便能赚取十万钱。”
吕公更加羞愧,不敢说话。
吕雉平静道:“您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再让您到处为子女奔波那就是我们的不孝了。既然现在我已经长成了,那您就安心在家中颐养天年吧。”
吕公豁然抬起头,他听明白了吕雉的意思,吕雉是想要让他交出吕家的掌家权。
“大兄也认为我的才能在他之上,他愿意听从我的安排。”吕雉给了吕公最后一击。
吕公颓唐地耸拉着肩膀,苦涩道:“我知道了。”
当他还在自以为是认为自己能掌控吕雉的时候,却不曾想到吕雉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在闺阁之中做女红的吕家女了。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事情早已经截然不同了啊。吕父唏嘘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出,为何自己这大半辈子都没能出人头地,可自家女儿短短数月就能爬到自己想也不敢想过的高位呢?
吕父苦涩摇摇头,肩膀耸拉着,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看着眼前面容熟悉可感觉又十分陌生的吕雉,张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就在吕公心灰意冷之际,吕雉悠然开口道:“父亲为何不开心呢?”
“吕家必然会在我手上兴盛,您的名字会作为我的父亲而被记载在史书之上,这还不够吗?”
吕公震惊的看着吕雉,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大的志向,自己会因为是吕雉之父而被记载的史书上,这当真可能吗。
吕雉慢悠悠站起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她笑盈盈道:“今年我十九岁,是沛县沛君,这个职位不会是我的终点,只会是我的起点。”
她要跟着赵不息,做赵不息的国相,她吕雉早晚有一天,会成为管仲、申不害那样的名相。
吕雉之名,注定会彪炳史册,流芳百世!
因着傲气,吕雉微微扬起下巴,眉眼凌厉,气势慑人。
吕公看着这个模样的吕雉,却忍不住想起赵不息曾告诉过他的话——
“吕氏的富贵,皆系与阿雉一人之身,决定你家命运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儿子,而是阿雉,这个你要嫁出去换取利益的女儿。”
“你既然精通相面之术,难道看不出来吕雉的面相富贵不是因为她的夫君,而是因为她自己吗?”
赵不息当日的模样在吕公眼前浮现,吕公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吕雉,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吕家的富贵,什么才是富贵,王侯将相?难道他的女儿,日后当真能封侯拜相?
大半年的时间是很快的,眨眼之间又到了七月,赵不息该离开了。
怀县的麦子熟了,赵不息放不下她的杂交小麦,她得回去亲眼看着粮食被收割下来放进仓库里。
造反人才重要,金钱重要,地盘也重要,可这些都没有粮食重要。这片土地上的人很老实,只要能吃上一口饭就绝不会造反,也很实际,谁能让他们多吃一口饭,他们就能给谁卖命。
沛县的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吕雉爆发了极强的治理能力,在她的手下,沛县欣欣向荣,不但是沛县,就连周遭几个县也都隐隐以她为首。
赵不息打算最后再招揽一次萧何,若是这次萧何依然不愿意做她的门客,那就……那就过两年再来招揽。
反正这么大一个人也跑不了,现在萧何虽说不是赵不息的门客,可赵不息一点没少使唤他。
论起民生,还得是萧何最强,吕雉这方面远远比不上萧何,赵不息也比不上萧何。
那一片工业区的人员招募管理,沛县的民生政策,都是萧何一个人干的。
是夜,弯月如钩,静静挂在树梢之上,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
赵不息请萧何到赵府中一叙。
她很喜欢晚上和大才聊天,赵不息发现,这些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很容易在晚上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吐露心声。
在后世,这有个专用名词叫做深夜emo。
萧何没有乘车,而是一个人从家中走到了赵府门前,他伫立在赵府门前,夜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不由抬目紧盯着门上面刻着赵府二字的牌匾,月色还算明亮,隐隐约约能看得见字,萧何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握紧了。
他胸膛之中的心脏跳得略有些快。
萧何知道赵不息就要离开了,这几日赵不息已经逐渐将她手头的事务交接给吕雉和刘邦了,唯有他,赵不息没有安排任何事务给他。
这很正常,吕雉和刘邦都是赵不息的门客,可他萧何不是,赵不息把事情交给她的门客,不交给自己很正常。
同时,萧何也知道赵不息一直都想要招揽他,从几年前,赵不息就坚持半年给他寄一封信了,信中的内容,不外乎就是保重身体、谈论天下大势这些士人之间最爱谈论的话题。可赵不息总会在信的末尾邀请他前往黑石。
萧何一直很坚定婉拒赵不息,他有自己的志向,他的志向并不是名与利,咸阳中也有赏识他的长辈邀请他去咸阳,可萧何不愿意,他只想呆在沛县治理一方百姓。
今日收到赵不息的邀请,说的虽是上门一叙,可赵不息的目的是什么,萧何也能猜到。
无非就是想要再招揽他一次。
萧何心中清楚,可他还是来了。
看着面前熟悉的赵府大门,萧何踟蹰不前,他曾在许多个日日夜夜踏入这个门去寻找赵不息讨论事务,从这里到赵不息的书房这条路,萧何这半年之中走过几十次,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唯独这次,萧何和赵不息都对此次见面的目的心知肚明,也都知道对方也心知肚明,萧何反而犹豫了。
“你进来还是不进来。”
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前方响起,萧何抬头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正靠在门旁抱着胳膊注视他。
萧何认识这个人,韩信,赵不息的随身门客,赵不息很重视他。
韩信看到傻站了半天的萧何终于看到他了,啧了一声,将门推的更开。
“主君在等你。”话说完,也不等萧何回话,韩信自己就迈入门中,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萧何叹了一口气,提起脚迈入了赵府的大门。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人,萧何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赵不息的书房门前,他咬咬牙,推开书房的门。
烛火通明,赵不息正坐在书桌前,如墨般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左手拿着书,正在垂目读书。
抬头看到萧何之后,赵不息露出了一个早有所料的淡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萧何坐下。
“您对我为何邀请您来此,应当心中有所猜测吧?”
萧何刚刚坐稳,赵不息就放下了书,直视着萧何,笑盈盈的开口道。!
萧何笑了笑:“主君与门客,是您一直想要的,可并非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只做一个人的门客,只为一个权贵出谋划策。“
兴许是橘红的烛火和静谧的夜衬托出的气氛太好,兴许是萧何认为在沛县招揽流民、体恤老幼的赵不息会能懂他一点。
总之,萧何还是对赵不息说出了这番他平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说出了这两句话的萧何自己都愣了愣,片刻之后才长长轻叹一口气,似乎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在这场试探的一开始就将自己深埋心底的东西就这么暴露在了赵不息面前。
赵不息注意到现在的萧何整个人都比方才刚进来的时候放松了很多。
刚进门坐在椅子上的萧何背挺得很直,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嘴唇抿的很紧,视线总是一动不动盯着她。这是一种很有防备性的下意识表现。
可现在的萧何在意识到自己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了以后,他虽然有些无奈,可整个人是微微舒展的,方才还无意识地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是一种信任且放松的表现,
看来今晚能顺利和萧何进行一场深入且愉快的“沛中对”了呢。
有刘邦韩信汉中对,论败项羽、定天下;有刘备诸葛亮隆中对,为蜀汉谋划前景,确定三分天下。
而今夜的沛县,也将有赵不息萧何沛中对。
赵不息微微一笑,挑眉:“您的志向是做天下人的门客,为天下人出谋划策夺取利益?”
虽是问句,可赵不息的口气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萧何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温声道:“萧何自认为没有那等能力,只愿守一隅之地太平而已。”
灯火下,萧何发丝被整整齐齐束在冠中,一双乌眸中满是坚定,脸上表情十分平静。
赵不息一时间竟看得恍然出神,她感慨:“您有这样的志向,是天下人之幸啊。”
“萧何本事低微,不敢妄称为天下人之幸。”萧何摇了摇头,“有您这样的贤人,才是天下人之幸。”
讨论天下大势的人太多了,随便一个学习诸子百家学问的人都能侃侃而谈议论几句,萧何年少在外求学时,遇到的纸上谈兵的人数不胜数。
包括哪些儒家弟子,口口声声要“仁”,可实际上他们学习儒家学问的目的也只是出仕为官,扬名天下罢了。
萧何本以为赵不息也是如战国四君子那样追求贤德名声的“贤人”,所以萧何一直对赵不息的招揽避之不及。
可赵不息来到了沛县之后,开办工厂,开垦荒地,为流民提供糊口的活计,关爱鳏寡孤独……萧何是羞愧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赵不息,真的是在做让黔首们能吃上一口饭的事情啊。反倒是他萧何,空长十数年年纪,却并未给沛县百姓做过什么。
听到萧何的夸赞,赵不息得意一笑,可不,有她当然是天下人的幸运啦。
赵不息拎起茶壶给萧何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又问:“我听闻御史大夫对您十分欣赏,曾多次征召您入咸阳为官,您多次拒绝,这是为什么呢?”
萧何轻叹一声:“我并不认同秦朝的律法,秦朝又以法家治国,咸阳为官虽好,可并非我愿,我去那,也只是空空蹉跎罢了,倒不如在沛县为一小吏,还能做些实事。”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珠打在松叶上,簌簌作响。
“秦法太严苛了。”萧何摇头叹息,“稍有错误,便会让黔首倾家荡产、身体残疾、家破人亡。且税赋太重了,黔首辛苦耕种一年,可种出的粮食却要被征收一半之多,剩下的一点微薄粮食勉强只能糊口,若是遇到荒年,连糊口也不够。而且秦律条目繁多,黔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就会违反秦律。”
秦律是很完善的,可对于量刑轻重,法家崇尚“重刑罚”,认为刑罚要重才能让黔首下次不敢再犯。
可一次的刑罚已经足够黔首倾家荡产了啊。
秦律规定见义不勇为者罚一甲,可大部分黔首家中都拿不出一甲,穷苦的黔首甚至要卖儿典女活命,这样的人家哪里能有一甲以供罚没呢,可若是交不上罚款就要被罚去劳役,去修长城、修水渠,生死难料。
在这一点上,赵不息也很赞同萧何:“秦律太繁冗了,黔首大多连字也不识,他们哪能分得清自己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呢?”
“对黔首来说,越简洁越好,无论是律法还是税赋,繁冗了能让有心之人钻空子的地方就会多。黔首们不知道为何他们犯了罪就要被罚没家产、就要被拉去徭役,而权贵们就不用。黔首们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辛苦劳役,得来的粮食却要交完这个税再交那个税,他们根本不懂这些税为什么要收取,这些税是用来做什么。”
赵不息心道,陈胜吴广不就是这么造反起事的吗,说“失期当斩”,可实则若只是因为天气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晚去,只需要写个检讨书就行,顶多罚钱,不至于斩首,可大部分黔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条例,他们真认为晚去了就要被斩首,反正都是死,干脆就举兵反他娘的暴秦了。
这些黔首会认同“失期当斩”,不就是一则是绝大部分黔首根本不知道秦律内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因迟到被斩首,二则是秦律的确一向苛刻,黔首在不知道律法的情况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也不能排除秦二世上位以后把秦律修改的更加苛刻,真的要失期斩首。
“关于衣服鞋子穿什么花纹这种律法根本就是多余。”赵不息吐槽,“还有人家偷个叶子就要罚的人家倾家荡产,这也很不合理。”
太过繁杂严苛的条例只会束缚市场活力,放在人身上也一样,规定人只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这样短期内或许可以计划·经济,可长期来看只会束缚人的活力,可惜秦始皇没学过经济学,不懂这个道理。
“若是我日后制定法律,只要让黔首知道四条律法就行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偷盗者罚、自卫者无罪。”
赵不息在约法三章上又加了一条她认为对的律法。
萧何听到赵不息的话之后眼睛一亮,急切的问道:“那您认为税赋应当如何收取呢?”
赵不息咧嘴一笑,她就知道萧何肯定会问这个。
在历史上,汉朝初定,萧何可是不遗余力地劝说刘邦减少税赋,汉朝前期的税赋极少,萧何为了推行“十五税一”,轻徭薄赋而奋斗了一生。
“对于普通黔首来说,税赋最大的压迫有三点,一是税重,如今的税赋已经到三税一了,普通黔首交上去三分之一的粮食剩下的粮食并不足以饱腹。二是税收繁杂,口税、粮食税、刍稿税、户税等五花八门,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其他杂七杂八的税赋。三是不均,权贵缴纳的税赋甚至比黔首缴纳的税赋更低,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这是十分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