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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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瓯的贵族付钱的时候都是按照本国的“物价”,所以例如东珠、丝绸等物品,比起中原来说便宜许多。
朱襄讨价还价,以“是你们太麻烦,长平君我很生气”作为威胁,拿到了更高的报酬。
然后,他分文未取,全部合理地分给了干活的秦兵。
这种自己不拿一丝一毫的“将领”,向来都会得到兵卒们疯狂地拥戴。
朱襄觉得他们太苦,不仅将报酬全部给了他们,还严抓后勤,收购咸鱼和肉干,让他们每日都有荤腥的汤水可以喝。秦兵们别说挖水渠挖得热火朝天,个个都愿意为朱襄赴死了。
甚至有将领悄悄对朱襄说,朱襄有没有仗想打,他们现在急需向朱襄证明自己的忠诚,朱襄说打谁他们就打谁,就是去攻打东瓯王宫,他都认为以现在的士气能打下来。
朱襄脑袋上飞过一连串乌鸦,脸上满是“点点点”。
为什么秦兵挖着挖着沟渠,突然说要为他打仗,为他赴死了?
“你们好好完成每日我安排的事就足够了。”朱襄道,“还有,再次强调,不准私自出工!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你们本来在这里就水土不太服,若生病了受伤了,我可没办法救你们。”
将领听着朱襄絮絮叨叨地叮嘱,心里突然想起了吴起为士兵吸脓包的事。
他当时看了这个故事,对吴起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自己不会被收买。
不过可能因为他本来是个中层将领,所以不会被吴起这样的行为给迷惑。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至少如果现在朱襄公遇刺,他想自己一定会为朱襄公挡住剑锋。
将领回去叹息这件事,他身边的人道:“但朱襄公一定不愿你为他赴死。”
另一人笑道:“所以我们才甘愿为他赴死啊。”
求他人纷纷点头。
他们都在想,朱襄公,给个机会?
朱襄知道这件事后,赶紧在军中召开了安全会议,强调军队秩序和安全。
他们又不是来打仗的,就挖个水渠而已。要是这样都能出现伤亡,他会怄死。
朱襄在李牧来为他送物资的时候,对着李牧抱怨许久,直言李牧练兵练出了问题。
李牧给了朱襄一个白眼,懒得辩驳。
他再次确信,朱襄若带兵,定能成为很厉害的将领。
只是朱襄自己不愿意罢了。
“你做得如何了?”李牧道,“这里进入七月之后会有大风大雨,十分危险。你要提前回吴郡。”
“台风?我知道。”朱襄道,“正因为六月底七月初会有台风出现,我才要抓紧时间。台风就几日而已,躲一躲就行,我不回去。”
李牧道:“你如果不去吴郡,就去王宫。我相信他们的王宫应该不会塌。”
朱襄本想说没必要,看着李牧不赞同的眼神,点头道:“好。”
李牧却不相信他。他做完手头的事后,就会来这里监督朱襄。
朱襄不知道李牧这次下定决心要当定他的保姆了,待李牧走后,对相和说,他答应了就会做吗?东瓯王宫太远,他才不去。随便找个贵族的府邸住几日就成了,贵族的府邸久经台风肆虐,肯定不会塌。
相和也忍不住给了朱襄一个白眼。
有时候这位朱襄公真的很气人。
李牧离开后,朱襄继续规划田地,修建水渠。
他会在台风来之后才进行耕种,这之前必须把水渠修建好。至于地上那些野蛮生长的农作物,就让它们继续长着吧。
在温州登陆的台风有三种,一种“正面台风”,在厦门、温州登陆,是对温州威胁程度最大的台风;第二种“南登台风”,在厦门以南登陆,对温州影响不大,只有零星风雨;第三种“北登台风”,对温州的主要产粮地乐青、永嘉影响较大。
剩下的台风就是近海飓风突然转台风,一般会擦着温州海岸线背上,对温州影响不大,不计入其中。
台风对农业的摧残很大,每一个农学人都要学会如何应对台风。
应对台风从古至今的措施都差不多,只是现代用上了更好的机械,而且有台风预报,可以更早地做准备。
在台风来临前,朱襄就要做好排水和抢收的准备。
他火急火燎地将平原田地最多的地方修建了简易沟渠和水车后,就让相和带人去海上测量气压,询问海上渔民近海的天气。
朱襄还用透明水晶片磨了望远镜——其实他早就想做望远镜了,但只知道大致原理,一直没做成功。
现在相和带着人把相关计算搞定,自己做了出来。
相和将望远镜拿出来的时候,朱襄吓了一跳。
几年前他随口一句,自己早就忘记了。看见相和拿出了简易望远镜,他还以为有穿越者同伴出现呢。
相和乘坐战船在近海一边捕鱼赚取外快,一边观察远方天气,尽可能地提前发现台风。
朱襄带着许明在平原到处找已经可以收获的田地,帮助他们尽快收割。
有些还未成熟的地,只能等台风快来的时候,朱襄才能劝他们收割。而且就算劝了,他们也不一定愿意止损,而是抱有侥幸心理。
朱襄只能能收多少粮食就收多少粮食。
待六月的时候,李牧来到东瓯国。他先指挥了停靠在温州天然港口的秦军加固船只,抵御台风后,就去找到果然没听话的朱襄,把朱襄拎到了东瓯王宫。
朱襄本来不愿意去,李牧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打晕了带走,一个捆起来带走,他就乖乖自己去了。
李牧发起狠来,是真的说到做到。
而朱襄身边那群嘴上说愿意为他赴死的秦兵,在李牧威胁朱襄的时候不仅屁都不放一个,还摩拳擦掌要帮李牧。
“朱襄公,这里太危险了,你一定要离开!”
朱襄“众叛亲离”,凄惨极了。
许明和相和:“活该!”
今年的台风来得较早,六月底,第一道台风就登陆了。
没有气候预报,朱襄不知道这台风叫什么,威力多强,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强大的台风。
他只能和这个时代所有靠天吃饭的农人一样,无助地仰望天空,祈祷台风威力弱一点,风雨赶紧过去。
台风来得快走得也快,几日后,天气完全放晴。
朱襄赶紧投入台风后的救灾中。
清理淤泥枯草,用新修的排水渠道排水,清洗农作物上的淤泥,用石灰和草木灰对可能发生的病虫害消毒,统计损害的植株……
对于东瓯人而言,一旦农田遭遇台风,就等着田地里的水自然退去,然后能收多少东西就收多少东西。
他们是不知道怎么补救的。
当看到秦军在田地里忙碌,他们都很茫然。
东瓯贵族们也很茫然。他们站在田地旁,看着这些如果是平常时候,会把他吓得两股战战的秦军像奴隶一样在田地里忙碌。甚至尊贵的朱襄公和李牧将军都到了田地里,他们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一幕。
要抢时间救灾,以便在下次台风来临的短暂时间内给农作物喘口气,朱襄十分忙碌,没有空去为这些贵族解惑。
东瓯还是有人能理解朱襄的。
比如那些提起朱襄公就眼睛放光,别人说朱襄公不要就要撸起袖子与他人拼命,还穿着中原衣冠的人。
当然,这些中原衣冠,中原人肯定是不认的。他们穿的是以前越国的衣冠,有的人穿的是楚国的衣冠,有的人楚越混合甚至还混了吴国的衣冠。
但他们都戴着冠,身上都没有文身。
他们看着朱襄公下地耕种,先在竹简上写写画画,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朱襄公,自己能不能也陪朱襄公下地。
朱襄却摇头,只让他们帮忙协调,让东瓯的军队和贵族奴隶帮忙。
朱襄心里想的是,你们又不会种地,下地就是干扰我工作。
这群人想的却是,朱襄公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知道东瓯国的人不能理解他的行为,所以不想让他们被误解。
误解很严重。虽然朱襄确实是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
朱襄给了糖果和儒经的小孩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有一日,小孩问正在休息的朱襄道:“朱襄公,我听闻你有爱民之心。但你现在耕种的田地并非民田,而是贵族之田。你不是为民耕地,而是为东瓯贵族耕地。”
朱襄接过小孩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笑道:“我知道。”
小孩不解:“朱襄公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
朱襄道:“因为东瓯大部分田地……几乎所有田地都在贵族手中,国民是贫寒的贵族和奴隶。”
小孩声音稍微尖锐:“奴隶?!”
朱襄点头:“你们的国民,不是贵族就是奴隶,几乎没有庶民。那么奴隶不就是庶民?如果田地减产,贵族很难饿死,没有田地的人会立刻被放弃。你看见我为贵族耕田,实际上我只是让贵族吃饱后,能留下一些粮食赏赐给那些被你们当做奴隶的庶民。”
朱襄叹了口气,道:“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罢了。”
小孩仍旧满脸不解。
朱襄又叹了口气,扬起笑容:“再者,为谁种地都没关系,我的目的就是让这里能种地的田地上面长满粮食。”
小孩想了想,对朱襄作揖:“朱襄公高义,但我不理解。我会努力理解。”
朱襄道:“等你去中原看看,可能就理解了。有机会的话,不要一直待在这个闭塞的地方,多走走,多看看。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小孩再次作揖:“是。”
在与朱襄聊完之后,小孩不好意思道:“我现在算是朱襄公的学生了吗?”
朱襄大笑:“任何人真心实意地向我寻求教导,我都会告知。”
小孩叹气:“要如何成为朱襄公的学生?”
朱襄微笑着看着小孩,看得小孩渐渐低下了头,满脸通红。
欧阳摇发现,自己可能耍了小聪明。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举世大贤面前完全藏不住。
朱襄微笑道:“我只有一个学生,那就是我的外甥,秦公子政。”
欧阳摇惊讶抬头。
朱襄淡淡道:“你应该听说过在秦国的身份,我是秦国外戚,政儿是几代秦王预定的未来秦王。政儿已经是我的学生,我怎么能收其他学生?没有谁有资格成为政儿的师兄弟。”
欧阳摇心神一晃,看着朱襄突然冷漠的表情,心中不知道为何生出一股畏惧之意。
朱襄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恢复体力。
待休息够之后,他扛着锄头继续下地,将淤泥和野草锄掉。
朱襄不是故意吓唬小孩。他发现欧阳摇是想借他的名声,巩固东瓯继承人的位置。
这没什么,有这种小心思正常。
只是欧阳摇在这之外,还有些行为,比如仗着自己是小孩,混入秦军中,打探秦军的战力虚实。
不愧是能上他好感度列表的人,欧阳摇恐怕也只有十岁左右,已经颇具野心和眼光。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秦国必定与东瓯国有一战。
欧阳摇知道嬴小政就在吴郡,他想与朱襄交好,进而接近这位秦公子。
他以为自己一定能笼络这位秦公子。
这个想法,是他对心腹说的。李牧探到了这个消息,让朱襄小心。
欧阳摇的“算计”,可能对嬴小政并无害处。不过朱襄还是要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少做些无用功。
这倒不是担心欧阳摇伤害到他和政儿,而是他太跳,恐怕政儿未来会少一个下属。
以李牧和王翦对政儿和自己的看重,如果他行事太张扬,恐怕李牧和王翦是不会计较对付一个小孩有多“卑劣”。
朱襄希望他能懂事一点。
“乖乖待着,说不定未来还能混个郡守当当。”朱襄擦了擦汗水,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今日晴好。
朱襄和秦军清理淤泥时,许多非贵族的东瓯人都静静地围观着。
之后他们被驱赶着与秦人共同劳作。每当休息的时候,他们就会看着秦军发呆。
听说这群人连他们的主人都很害怕,为何这群人会下地劳作?
难道在遥远的北方,所有人都会下地劳作吗?
他们想象着北方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出来。
然后他们死死地盯着秦军,将秦军的模样印入脑海中,以替代他们的想象。
有比较得贵族赏识的奴隶,比较能言会道,头脑灵活。他们偷偷学会了秦军的一些话,与秦军指手画脚攀谈,询问北边的情况。
秦军如实说,南郡正在垦荒,许多战俘都在那里。如果他们开垦的荒地足够多,干活干得足够卖力,就能成为秦人,分得一块土地。
“分得土地?自己的土地?”
“对。”
“粮食能自己吃?”
“要交一部分给官府,还要服徭役。”
其实蛮苦的。秦兵如实说了他们庶民那并不美好的生活。
比起当庶民种田,还是服兵役好一些,赚钱更多。当然,一般他们都是家里人种田,自己服兵役,两边都有得赚。
现在跟随李牧将军,他们过得很好。李牧将军几乎不会拿走他们的粮饷。
帮助朱襄公耕种,他们过得很好了,因为朱襄公还会补贴他们。
“一般来说,遇不到这么好的将领。”秦兵道,“不过只要不战死,活下去还是不难。”
秦兵想了想自己遇到的他国庶民,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至少现在,秦国人对比六国人,活下去是不太难的。
未来如何他不知道,他只说现在。
“怎么,你想当秦人?”秦兵猜到了询问他的奴隶的想法,低声道,“这附近不是山就是海,你怎么可能逃得掉?除非你在战场上投降。但战场刀剑可没有长眼睛,你不好好打仗,恐怕直接被砍头了,没机会当俘虏。”
奴隶听了秦兵的话之后,没有回答,安静地离开了。
之后又有奴隶悄悄来询问秦兵,远方吴郡的情况。
听说翻越一片山,再翻越一片山,就能到秦国。
秦兵总是给他们泼冷水。
“别想了,你们怎么可能逃得了?我听说你们被抓到,就会被杀死。”
“与其想怎么逃过去,还不如寄希望我们打过来……啊,现在肯定不可能。我们要打六国,没空打你们。”
“我都说了,没希望。”
秦兵都被问烦了。
或许是发现了秦兵的不耐烦,奴隶们不再来询问,秦兵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又过了半月,朱襄带着人终于把灾后的积水和淤泥清洗干净,原本还未成熟的农作物也成熟收割。
接下来,朱襄就要带动他们种植新的作物,教导他们新的种植方式。
朱襄想得很好,但实施的时候就很麻烦。
奴隶们向来是能偷懒就偷懒,活干多了,奴隶主只会给他们更多的活,不可能休息。
朱襄那套种植方式虽然能够让田地产出更多的粮食,但这些粮食和种田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工作量加大了。
于是朱襄教得火热,反应稀稀拉拉。
东瓯国贵族们倒是愿意奴隶们动起来,派人抽鞭子惩罚偷懒的人。
但就算这样,朱襄推行新的种田技术仍旧非常不顺利。
朱襄想了想,让李牧把嬴小政接过来,让王翦回去暂替郡守一职。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互相影响,就像是脚和鞋一样。如今这一幕,正好给政儿授课。
他也让许明和相和好好看着这一幕,从中获得启发。
朱襄没有机械性地向他们传输思想,只是引导他们往这方面想。
墨家和农家美好的愿景难以实现,因为拥有利益的人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需要如儒家道家法家一样,寻找一个“中间点”。
如何既提高农民和手工业者的待遇,又能帮助国君获得更多的兵力和钱财,这就是他们应该寻找的“中间点”。
朱襄虽然告诉他们两千年后如何如何,但人不能靠着未来画饼充饥,还是得立足当下。
若在这个时代找不到饼,人仍旧会被饿死。
嬴小政来到东瓯后,遇上了虽然不敢再“招惹”朱襄,但仍旧偶尔隔三差五就厚着脸皮向朱襄请教学问的欧阳摇。
嬴小政不知道为何,看见欧阳摇就心里不喜。
于是他背着朱襄偷偷带人威胁了欧阳摇一顿。欧阳摇从此不再出现在朱襄面前。
朱襄得知此事时,只知道嬴小政威胁了人,至于怎么威胁的,不知道。
“政儿,你威胁他什么了?”朱襄实在是好奇。
嬴小政道:“没威胁什么,只是与他切磋了一下学问。”
只是告诉那个小南蛮,这点学问就别在舅父这里丢人现眼。
至于以未来秦王的身份威胁攻打东瓯什么的,东瓯他肯定会打,怎么叫威胁?
朱襄在东瓯的大动作,逐渐引起了东瓯贵族的紧张。
他们本以为,朱襄就是站在田边指手画脚。哪曾想,朱襄居然带着秦军在田间耕种。
一开始,东瓯贵族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好像秦军成了他们的奴隶似的。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对。
当漫山遍野的秦军下地耕种时,东瓯这大片的田地看着还是他们的田地吗?
秦军究竟想干什么?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农奴人心浮动时,立刻感到了情况的紧迫。
即使他们不能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敏锐地察觉必须立刻禁止秦军继续耕地。
秦军强大,屈尊降贵为东瓯人耕地,直接强硬地驱赶出去,肯定不妥。他们连忙向东瓯王送信,希望东瓯王回来解决此事。
李牧派出的探子探得此事。
嬴小政不悦道:“舅父你看这群人不识抬举,你就不该来帮他们。”
朱襄替刚洗完头的嬴小政擦脑袋:“他们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不算太蠢。”
嬴小政疑惑:“嗯?反应过来什么?”
朱襄问道:“政儿,你看,吴郡现在缺人开发荒地,楚王说他愿意派出一万楚军南渡吴郡帮我们耕地,你同意吗?”
嬴小政想也没想就道:“滚!”
看着朱襄脸上的笑意,嬴小政不好意思地伸长脖子撞了一下舅父替他擦头发的手,板着脸道:“他们现在才反应过来,真蠢!”
朱襄失笑。
不管秦军上岸做什么,当秦军长时间在东瓯常住人口最多的沿海平原停留的时候,东瓯国就已经做错了。
李牧都在愁能当探子的兵卒太少,不够使了。
“不仅如此,我让秦军下地耕种,还让这里的农奴们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朱襄道,“东瓯的贵族只占东瓯人口的不到两成。只要他们向往秦国,向往中原,秦国要拿下这块地就容易许多。”
朱襄没有和嬴小政说什么底层人民的辛苦,说什么奴隶解放。
这么多年,朱襄深刻地认识到了前世课本上枯燥的文字所表达的含义。
用道德感化的方式让贵族这群既得利益者良心发现,去主动帮助底层人民过得好,那是违背现实规律的事。
或许阶层中有背叛阶层的人,但不会有背叛阶层的阶层。
朱襄想要让统治阶层做一些惠民的实事,就要让统治阶层知道如此做之后,能获得怎样的利益。
这种利益不仅要大于他们付出的代价,还要多很多倍,让他们“利欲熏心”,愿意更改现在习以为常的习惯和思想。
因为改变习惯和思想需要很大的工程,造成很大的动荡,远远比表面上付出的代价多。
荀子推行“仁德之君”“大义之兵”,没有国君心动。
其实国君知道这样做有好处,但他们从未这样做过。因为要这样做,国君就必须改革从军功到治理等一系列政策法令。
朱襄想让嬴小政将来稍稍善待平民也是如此。
对秦始皇而言,疲民和虐民政策是从商鞅以来,秦国已经证明正确的道路。
即便朱襄知道当外部环境改变时,这条道路已经不再正确。但就像是当年商鞅变法很困难一样,要让秦国从“暴秦”中拐过弯来也很困难。
朱襄必须让嬴小政从现在起就看到足够多的利益,嬴小政才会改变自己的思想。
秦始皇虽然是千古一帝,但千古一帝也是皇帝,还是奴隶制度朝封建制度转变时的皇帝。他就是统治阶级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人,秦国所有人法理上都是他的仆从,供养他一个人的野心。
秦国是他一个人私产,他想让这个国家走向何方,这个国家就会走向何方。
“若他们心中向往秦国,那么秦国攻打东瓯的时候,遇到的抵抗就会少许多。”嬴小政思索,“待秦国占领这里,他们也更容易服从秦国的管理。”
朱襄道:“不仅是未来的利益,现在我们也能得到很大利益。”
嬴小政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露出嘲讽的浅笑:“秦军已经上岸帮东瓯耕种,他们想让我们回船上,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朱襄道:“此事我建议叫吕不韦来做。做生意,他很擅长。”
嬴小政冷笑的脸一垮。不想给吕不韦送功劳!
“让李斯、蒙恬或者韩非不行吗?”嬴小政嘟囔,“为什么非得便宜吕不韦?”
朱襄道:“术业有专攻,在这件事上,李斯、蒙恬、韩非不如吕不韦。”
朱襄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敲了一下终于擦干的嬴小政的脑袋:“你让韩非那个小结巴去和东瓯王讨价还价?你是想让东瓯王现在就举兵与秦国反目吗?”
“噗……”嬴小政坏笑,“那样也不错。”
朱襄收起帮嬴小政擦头的棉布:“如果你不想让吕不韦去,自己要不要去试试?”
嬴小政抬起下巴:“东瓯王不配和朕商谈!”
“那吕不韦?”朱襄问道。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虽然讨厌吕不韦,但需要用上吕不韦的时候,嬴小政还是很听劝。
朱襄道:“虽然你不愿意和东瓯王直接商谈,但也应该想一想秦国在这次商谈中获得什么利益,好让吕不韦去实现。”
嬴小政问道:“舅父认为我们应该获得什么利益?”
朱襄笑道:“一起想,然后我们交换纸条。要不要让李牧也写一张纸条?”
嬴小政点头:“好!”
舅甥二人找到李牧一同玩这个“游戏”。
李牧在纸条上写了要在港口附近划一片地方安营扎寨,进行固定补给。
嬴小政摊开纸条,除了李牧写的,还有要一笔秦军耕种的劳务费。
朱襄摊开纸条,上面写着“李牧将军和公子政说得对!俺也这么认为!”。
李牧和嬴小政:“……”
李牧对嬴小政道:“政儿,我帮你制住朱襄,你揍他。”
嬴小政握紧拳头:“好!”
朱襄立刻逃跑:“喂喂,你们至于吗?哎哟!你们还来真的啊!”
李牧把朱襄按住,嬴小政给了朱襄的背几下拳击,朱襄“嗷嗷嗷”叫着嬴小政不孝。
三人闹了一阵子,嬴小政刚洗好的身上又冒出了汗珠,李牧和嬴小政才放过朱襄。
朱襄被揍之后才拿出另一张纸条,上面除了前一张纸条上写的话之外,还有一个建议,让东瓯王将协同秦军耕种时,与秦军有过交流的奴隶送给秦军。
嬴小政和李牧都很疑惑,不明白朱襄此举的用意。
朱襄道:“当东瓯王将秦军从田地中送走之后,这些与秦军交流过,出现心思浮动的奴隶大约是会被杀死的。我们向东瓯王索要这些奴隶,他很大概率将人送给我们,做个人情。”
嬴小政叹气:“舅父,你又滥发善心。”
朱襄笑道:“不是滥发善心。要攻打东瓯,还得用东瓯的人。”
嬴小政皱眉思索,李牧这个身经百战的人已经反应过来。
“我在雁门郡的时候,就曾收编青壮胡人为骑兵。胡人善骑射,熟悉地形,通晓草原语言,若能完全收服,用处极大。”李牧道,“那些奴隶本来会被处死,朱襄……秦军将其救下,他们一定会效忠秦国。”
嬴小政眉头舒展:“听说越人好勇斗狠,说不定能练成一支强军。”
朱襄道:“这群奴隶心思灵活,如果能好好培养,说不定能取代东瓯旧贵族成为这一片地区新的贵族。”
想短时间内将东瓯收服是可能的事。就像是现有土司制度之后才有改土归流一样。现在百越绝大部分底层民众都十分愚昧,他们已经习惯自己被剥削的生活,在宗教和习俗双重压迫下视“族长”为神灵的代言人,不敢也不愿意归服秦国。
这一点,朱襄前世刚建国的时候铲除少数民族地区农奴制时已经有足够多的先例。
要改变这一切,首先要从物理上将旧贵族打服,然后一边让底层民众接受新的思想,一边给底层民众分田。
现在朱襄还不敢涉及分田一事。分田恐怕要等秦国统一天下,拥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巨大功绩的秦始皇才能推行。
改变思想,也无法用后世那一套。因为这时候的人比那时候愚昧,而士人们没将底层民众当人,不会耐心地教导他们。
封建时代对“愚昧平民”的思想统一,就靠着移民、经济往来等潜移默化和强行推行政令并行。
先培养一群东瓯原奴隶,让东瓯的奴隶们看到他们到了秦国可能会因为军功成为贵族,秦国就打开了让东瓯秦国化的口子。
嬴小政和李牧就这件事热烈地讨论起来,然后他们找到其他官吏,与他们一同为这件事查缺补漏。
朱襄起了个头,没有跟进。
他趁着这件事还没有谈妥,继续与秦军一同下田。
东瓯沿海平原的人多在海上讨生活,他们夏季常穿短袖短裤,头发也不是一直披着,有时候会在脑后梳一个发髻,只是不戴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