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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14

太子子楚顺理成章地继位,没有任何波折,之后就是秦王子楚的时代了。
秦王子楚与秦王柱一样,也守孝一年;民间则以日代年,以求不扰民。
子楚的秦王服饰早就赶制好了,他穿着十分合身。
当穿戴上秦王的冠冕时,子楚感到自己的灵魂就像是飘着一样,十分不真实。
继位仪式之后,他一个人坐在王座上,发了一会儿呆,知道朱襄走进来。
“哟,秦王夏同,感觉如何?”朱襄道。
子楚回过神,道:“有点、有点奇怪。”
朱襄坐在子楚脚边的台阶上:“有什么奇怪?”
子楚道:“他们好像一下子离我很远了。”
朱襄道:“大概是你坐得太高了。如果嫌弃坐得太远,你可以重新坐回坐垫上。”
子楚抬起腿踢了朱襄一脚:“滚。”
朱襄嫌弃道:“我顺着你的话说,你还叫我滚?”
子楚又轻轻踢了朱襄一脚,然后感到不自在,从王座顺着往下一滑,也坐到了台阶上。
“蔺礼和蔡泽呢?”他问道,“很忙?”
朱襄道:“我知道你刚当上了秦王急需和人聊聊感想,但除了我,大概今后没人会私下与你聊感想了。”
朱襄拍着子楚的肩膀道:“节哀。”
子楚骂道:“滚。”
然后,他叹了口气,道:“我都和你说了,以后把我当做秦王,你还叫什么夏同?”
朱襄道:“我这个人头比铁还硬。来,喝一点。”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
子楚斜眼道:“我守孝。”
朱襄无语:“你当我找你喝酒?”
子楚这才接过朱襄的葫芦,里面是甜甜的果汁。
朱襄问道:“还好吗?我看你一直提不起精神?还在悲伤?”
子楚道:“嗯。”
当着朱襄的面,他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
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他确实还在为君父的离去而悲伤。
他已经说了很多次对君父不在乎,现在却难以从君父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这真的很丢脸。
子楚每次想到之前自己的话,就觉得脸有些烧,有些恼羞成怒。
朱襄没有安慰子楚,只是拿起另一只葫芦,陪着子楚喝甜甜的果汁。
两人喝完了一葫芦的果汁,子楚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陪我走走。”
朱襄起身,对子楚伸出手。
一天没吃东西,有点腿软的子楚抓着朱襄的手,被朱襄拉起来。
朱襄从怀里摸出酥饼:“边吃边走。”
子楚接过酥饼,与朱襄一同离开这宽敞的宫室。
“朱襄,多陪我些日子再去南秦。”
“我会陪你守完孝。”
“好。”
子楚双手捧着酥饼,很快就将酥饼啃完。
朱襄递给子楚一袋五香豆腐干:“不是肉。”
子楚接过豆腐干,咬了一口:“有点咸。”
朱襄道:“你哭太多了,要补充盐分。”
子楚差点被豆腐干噎住:“我没哭太多。”
“哦。”朱襄又从袖口掏出一袋干虾仁,“虾是虫子,不是肉,吃吗?”
子楚:“……”
他自君父离世后,第一次笑了出来。
“滚,虫子也是肉,我不吃。”

子楚继位的时候,与原本他继位的时候时间差不多。
嬴小政当太子的岁数,也和他原本当秦王的时间差不多。
只是两人的处境都与当时完全不一样。即便嬴小政现在只是太子,也比当秦王时权力更大,行动更自在。
嬴小政见阿父和舅父都仍旧在悲伤中,大母更是悲伤过度病倒,便将成蟜带在了身边,为长辈减轻负担。
成蟜是秦昭襄王病重时出生的孩子,现在不过三岁,口齿刚刚流利。
嬴小政三岁的时候已经坐在蔺翁怀里听蔺翁上课。成蟜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穿。
嬴小政见成蟜居然不会自己穿衣服,对弟弟的愚蠢十分震惊。
成蟜身边伺候的人对太子政的震惊十分震惊。
别说民间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自己穿衣服,公子成蟜一辈子不自己穿衣服都正常。为什么太子政会对三岁的公子成蟜不会自己穿衣服而震惊?
他们试图告诉嬴小政这很正常,嬴小政板着脸问道:“朕教导成蟜,无须你们置喙。”
他一边帮成蟜穿衣服,一边指导成蟜如何自己穿衣服。
待给成蟜把衣服穿好之后,他便让成蟜把衣服脱下来又穿上。
嬴小政从袖口摸出一包桂花糕:“你若能自己穿好衣服,就给你吃一块。”
成蟜道:“我经常吃糕糕。”
仰头,不稀罕!
嬴小政掰下一小块桂花糕塞进成蟜嘴里:“舅父做的桂花糕,和旁人做的不一样。”
成蟜咀嚼,眉头皱紧。
桂花糕就是桂花糕,味道没什么不同啊。
他吞下桂花糕,正想告诉兄长自己的结论。但看着兄长一脸骄傲的姿态,成蟜有点怀疑自己的味觉。
难道这个桂花糕真的更好吃?是我没吃出来?
成蟜只是一个三岁孩子,虽然还算聪慧,但一个正常的三岁孩子难免有点傻乎乎。他在嬴小政的诱导下,逐渐坚信舅父做的桂花糕是人间美味,与宫里膳夫做的完全不同。
“我学!”为了最美味的桂花糕,成蟜认认真真学习如何自己穿衣服。
穿衣服不是什么难事,但身上那众多的配件非常复杂。
成蟜反复尝试了许多次,然后往床榻上一趟,不玩了。
嬴小政把成蟜抱起来,帮成蟜穿戴好配件,道:“今日做得不错,明日再学。”
他把桂花糕分给成蟜一块,与成蟜一起吃。
成蟜吃得满身碎屑。嬴小政满脸嫌弃。
他小时候可比成蟜聪明多了。小孩真麻烦。
嬴小政喂了成蟜吃桂花糕后,就要带着成蟜读书。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成蟜就趴在桌子上酣睡不起。嬴小政满脸无语。
梦境中那个大嬴政的弟弟也这么懒这么蠢吗?这么懒这么蠢的成蟜究竟怎么会生出谋叛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他蠢吧。
嬴小政原本因为梦境,对这个弟弟心中难免有些芥蒂。现在看到如此愚蠢懒惰的成蟜,嬴小政有些羞愧自己对成蟜的芥蒂。
就算自己没有舅父,成蟜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威胁。
他放下书卷,捏着成蟜的脸颊把成蟜唤醒。
嬴小政板着脸道:“把这篇文章背下来。今日背不下来,我就把你所有点心全部换成酸梅。”
成蟜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立刻冒了出来。
他嘴一张就“嗷嗷”大哭,说要找大母告状,兄长欺负他。
嬴小政抱着手臂,看着成蟜哭。
成蟜见嬴小政不为所动,就躺在地上左滚右滚。
“太子……”伺候成蟜的人面露难色。
嬴小政拿起书卷,语气平静道:“朕说过,朕教导成蟜,无须奴仆置喙。这是第二次,没有第三次。”
宫人立刻闭嘴不言。
成蟜在地上滚了许久,嗓子都嚎哑了。
嬴小政在成蟜的噪音污染中全神贯注地看完了半本书。
成蟜滚到了嬴小政脚边,对着嬴小政嚎。
嬴小政头也不抬道:“桌上有水,嗓子疼自己喝。”
成蟜:“嗷嗷嗷。”
嬴小政看书。
成蟜:“呜呜呜。”
嬴小政仍旧看书。
成蟜爬起来,踮脚尖去拿水,咕噜咕噜喝完。
嬴小政这才放下手中书卷,命人打来温水给成蟜擦脸,为成蟜整理仪容衣装。
成蟜幽怨地看着嬴小政。
“给你一个时辰。”嬴小政道,“我想你不会笨到连百余字的文章都背不下来。”
成蟜看着嬴小政递来的书本,又想哭了:“看不懂。”
嬴小政嫌弃道:“居然不识字?”
成蟜瘪嘴。
嬴小政叹了口气,命人将成蟜抱起来。
成蟜眼露期待,趴在仆人肩膀道:“不用背了?”
嬴小政板着脸道:“你太笨,我教不了你,给你换个老师。”
成蟜的小胖脸一皱,张着嘴又要嚎。
嬴小政威胁道:“你再哭一次,今日别想吃点心。”
成蟜立刻捂住嘴,差点咬住嘴唇。
他刚才怎么滚地嚎哭,兄长都不为所动,这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让他有些惧怕这个很陌生的太子兄长。
大母你在哪?孙儿害怕!
朱襄正陪着子楚整理政务。
灵要守,政务也得处理。虽然礼制上,守孝的秦王应该把政务下放给卿大夫帮忙处理,自己安安静静守孝。但无论哪届秦王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权力欲十分强的子楚。
子楚虽已经监国了一段时间,但太子监国和秦王执政是完全不同的。他当了秦王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琐事要忙。
以为自己能轻松当好秦王的子楚,居然有些焦头烂额。
荀子年老体衰,哭灵后便没了精神,子楚不好打扰他;蔺贽和蔡泽在每日例行守灵烧香后,陪着子楚理清政务。
朱襄在一旁制造噪音,说“就这”“你们好慢”“连这个都不会”之类的风凉话。
子楚差点把笔杆子捏断。
蔡泽叹气:“朱襄,你又犯什么病?”
蔺贽没好气道:“他就是看着我们都在忙碌,他一个人很闲,感到很开心,所以就来刺激我们。大王,赶紧把朱襄抓起来关牢里。”
秦王子楚:“……”他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把朱襄关起来。
这竖子颇气人!
就在子楚思考如何处置朱襄的时候,嬴小政带着成蟜过来寻找朱襄。
嬴小政半点不羞愧,理直气壮道:“成蟜居然还不识字,我教不了。舅父,你来教。”
朱襄:“啊?”
秦王子楚:“什么?”
蔡泽和蔺贽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耸肩叹气。
子楚当了秦王,政儿当了太子,怎么一点成长都没有,还是以前那个模样。
虽然才不到半月的时间,让他们有多少变化也不太可能。
朱襄对子楚道:“子不教,父之过。成蟜居然还不识字,夏同你快反省。”
子楚骂道:“我说了多少次,叫大王或者君上。再直呼我名,我就治你罪!被别人听到了,弹劾你目中无人犯上忤逆,我懒得给你收拾善后。”
朱襄道:“君上,你儿子成蟜居然现在都不识字,子不教父之过,快反省。”
子楚道:“我早就说要给他聘请老师,君父总不同意,说成蟜还小。”
朱襄道:“你应该据理力争。”
子楚道:“然后被太后骂?”
蔡泽阻止两人:“停停停,你们两人都停下!”
蔺贽兜着手道:“应该让朱襄赶紧滚去南秦继续种地。有他在,君上就没有一个大王的样子。”
子楚:“……”不小心就和朱襄吵起来了。
有朱襄在一旁叭叭叭,他真的容易忘记自己已经是秦王,得有点威严。
子楚将手半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了几声后道:“朱襄,反正你无事,去教成蟜识字。”
朱襄道:“你说我无事,我就无事?看你们效率这么低,你们不急,我都急了。我来帮你们。政儿,就算你弟弟很笨,也不是你不教弟弟的理由。自己去教。”
嬴小政板着脸道:“我来帮君父,舅父去教。”
他就学着舅父曾经带他的模样带了一会儿成蟜,心里就烦躁得不行,想把这个只会尖叫哭嚎的小孩丢出去。
嬴小政迅速放弃当一个好兄长。
朱襄看着嬴小政坚决的模样,叹了口气:“行,我来带,就在这里带。”
伺候成蟜的宫人立刻道:“怎么能在这里……”
嬴小政皱眉打断道:“朕说过,事不过三。”
他对子楚拱手:“君父,我请重选成蟜身边的人。”
子楚摆了摆手,道:“这些琐事,你自己决定。”
嬴小政道:“是。”
他扫了一眼宫室里伺候的人,随意点了两人将那已经第三次发表意见的妇人嘴堵住,架出了宫室。
懵懵的成蟜抬脚想跟上:“乳母……”
嬴小政拉住成蟜,板着脸道:“没有什么乳母。只是伺候的人,担不起秦公子一个‘母’字。以前没人教你,现在你记好。”
成蟜脖子一缩,眼睛又要掉金豆子。
朱襄将成蟜抱到怀里拍了拍背,不赞同道:“他才三岁,能听懂什么?你要教导他,也不该用威胁恐吓的语气。你三岁时,谁敢用这种语气和你说话,你早就用你的小拳头捶他了。”
嬴小政脸色一僵,立刻道:“我才不会。”
朱襄给了嬴小政一个让嬴小政恼羞成怒的微笑,又拍了拍成蟜的背,道:“即便你君父和兄长不是秦国的国君和太子,你的亲父和兄长教导你的时候,外人也不该来反驳。他们才是你的亲人。”
成蟜窝在朱襄怀里,露出半张小脸,惶恐不安地看着朱襄。
朱襄温和道:“你还小,这些事不懂很正常,舅父慢慢教你。”
成蟜把脸重新埋回朱襄怀里,小拳头把朱襄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他听不懂,但他真的很害怕。只有这个抱着他的明明很陌生的人能给他安全感。成蟜便像是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兽似的蜷缩在朱襄怀里。
成蟜从小就生长在华阳太后和秦王柱身边。秦王柱辞世,华阳太后悲伤过度顾不上他,夏太后也要陪着华阳太后悲伤。他便变成了一个人。
虽然知道什么是君父,什么是兄长,但小小的成蟜感情上并未接受这两个陌生的亲人。
不过朱襄不一样。
雪姬曾带了成蟜很长一段时间。即便那时候成蟜年幼,但华阳太后时时将雪姬挂在嘴边,雪姬也常常寄礼物回来。成蟜对雪姬很亲近,所以也信任朱襄。
再者华阳太后和秦王柱也常常在成蟜面前提起朱襄。在成蟜心中,“舅父”是一个无所不能,又非常和蔼可亲的长辈。所以他刚一见到朱襄,就自然地将朱襄视作新的保护。
其实秦王柱和华阳太后也常在成蟜面前提起嬴小政,成蟜对这个兄长原本也很亲近。
但嬴小政只用了几个时辰时间,便打碎了成蟜对嬴小政的亲近滤镜,从成蟜大父大母口中的“好兄长”,变成了极其可怕的人。
“好了,你别再皱着眉头。你才这么点大,难道就要变成小老头?”朱襄抱着成蟜坐到桌旁,“不是要帮你君父做事吗?快点。以他们这样的龟速,恐怕今日别想按时安寝。”
朱襄摇了摇头:“我本来想看他们能多快完成手头的工作,没想到他们这么慢。秦王和秦国相国丞相就这?不行啊。”
蔺贽把一叠纸卷好,塞到子楚手中。
子楚扬起手中的纸卷,狠狠拍朱襄头上。
朱襄的脑袋晃了晃,表情未变。
头铁。不痛不痒。
蔡泽打圆场:“好了,别再添乱。”
他熟练地将手头的事分出去,让朱襄和嬴小政加入进来。
子楚又敲了两下朱襄的脑袋,然后把手中纸卷一丢,继续干活。
事情太多,他都快没时间为君父辞世悲伤了。
秦王的事原来这么多……子楚想着君父游刃有余的模样,第一次发现君父的厉害。
以前他其实有些轻视秦王柱,因为秦昭襄王常常不满他这位君父的能力。
子楚本来想学秦昭襄王独揽大权。但刚当上秦王,他就被无穷无尽的政务吓到。
他明明当了那么久的监国,没想到自己处理的事只是九牛一毛。
或许君父看似将权力都交给自己的时候,也一直掌控着秦国。这都是他需要学习的地方。
要学习如何当秦王,原来只有当了秦王之后才知道。
朱襄一边帮子楚分类政务,一边一心二用给成蟜讲故事。
嬴小政眼皮跳了跳。舅父给成蟜讲的故事,就是他刚才和朱襄所说的,他想让成蟜背的文章。
成蟜原本有些困。朱襄讲故事后,他越听越精神,还追问起来。
无论他问多么幼稚愚蠢的问题,朱襄都认真地回答,还根据成蟜那幼稚愚蠢的思考现给成蟜编些内容,好像成蟜真的思考得不错似的。
子楚停下笔,问道:“你以前就是这么教导政儿?”就是这么在政儿面前胡言乱语?
朱襄笑道:“差不多。”
嬴小政皱眉,不满舅父把自己和成蟜相提并论:“我不一样,我更聪明成熟。”
成蟜往朱襄怀里一钻,满脸不高兴。
虽然他还小,也听懂兄长在嫌弃他。
朱襄道:“你确实比成蟜更早熟聪慧,你吃的苦比他多太多。辛苦了,政儿。”
嬴小政眉头一松,埋头把手中的文书翻得哗啦啦响:“跟着舅父后,我没吃过苦,不辛苦。”
朱襄揉了揉怀里的成蟜的小脑袋:“你现在没有你兄长当年聪慧早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有句话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可以多当很多年孩子,不用急着长大。”
成蟜仰起头,然后迅速又把自己的脸埋进朱襄怀里。
虽然还是听不太懂,但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了。
子楚兴致勃勃地看着朱襄教导孩子。那神色,好像这两个孩子和他无关似的。
蔡泽和蔺贽又对视了一眼,面露嫌弃。
这混账秦王真是把管生不管教养做到了极致,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真是辛苦朱襄了。
不过看朱襄这模样,大概他乐在其中,也不需要他们二人同情。
朱襄促狭子楚、蔡泽和蔺贽效率低,真不是随意找碴。
有了他和嬴小政加入,子楚处理政务的效率确实高了许多。
朱襄和嬴小政都是过目不忘的人,对文字都非常敏感。只要扫一眼,他们就知道这些文书背后安了什么居心,迅速把垃圾文书挑出来,不污染子楚的视线。
子楚对朱襄和嬴小政很信任。他们二人分了的文书,子楚就不会去看。
而蔡泽和蔺贽分类后,子楚是会一本一本再扫一眼的。
就这“扫一眼”的时间节约起来,子楚处理政务的效率就高了许多。
蔡泽和蔺贽心里都有数。
不是他们真的效率低,只是子楚更信任朱襄而已。
朱襄也知道这一点,才会用夸张的表现,顺理成章地加入进来。
不过朱襄也可能不是故意夸张的表现,而是真的在认真地嘲笑他们。朱襄是这样的人。
“赶在天黑之前搞定。”朱襄低头看着已经睡着,把他胸口染了一片口水的成蟜,“看见成蟜,让我怀念以前的政儿了。政儿小时候也喜欢把我的衣服当做口水巾。”
嬴小政一字一顿道:“我、没、有!”
朱襄道:“承认自己以前的幼稚,也是成熟的表现。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孩才会否认自己的短处。政儿,你还需要成长啊。”
嬴小政:“……”
好生气!若不是在场人很多,他高低要跳到舅父背上去薅舅父的头发!
蔺贽伸了个懒腰:“今日的事做完了,朱襄,赶紧去做点夜宵给我们填填肚子。”
朱襄把成蟜放到一旁矮榻上盖好薄被。
秦王处理公务的房间都有矮塌,以供秦王休息。
“好,我给你们做点蛋白粥。只是蛋白,不算荤腥。”朱襄道,“其实虫子真的不算荤腥。”
子楚扶额:“我一年不吃荤腥,身体不会有事!”
“行吧,等你身体不好了我再给你吃。”朱襄道,“牛奶羊奶不算荤腥……”
“去去去,别啰嗦了。”子楚拿起桌上镇纸的木雕砸向朱襄。
朱襄接住木雕,随手递给嬴小政:“谢君上赏赐!政儿,还不快给君上说谢谢。”
嬴小政:“……”舅父,你和君父闹着玩别拉上我,我不想加入。
子楚笑骂道:“好,赏你的,快闭嘴吧。寡人饿了。”
朱襄道:“等着,很快就好。”
朱襄去了厨房,子楚扶额叹气。
“要让朱襄把我当秦王是不是很难?”子楚笑着问道。
蔺贽没好气道:“什么时候你认真地告诉他,一定要把你当秦王,他就把你当秦王了。”
子楚道:“我很认真地说过很多次。”
蔺贽道:“哦。”
蔡泽赶紧打圆场:“君上,朱襄就是如此。他对先王也如此,粗野之人,习惯了。”
子楚道:“他确实是粗野之人。”
蔺贽道:“这个确实。”
嬴小政不满道:“舅父才不是粗野之人!”
蔺贽使劲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把嬴小政发髻揉歪:“他确实是。”
子楚道:“确实。”
蔡泽无奈叹气。
君上啊,你还说为什么朱襄不把你当秦王。你这时候跟着蔺贽说朱襄的坏话时,难道就像一个秦王吗?
不过蔡泽也松了口气。
他虽然知道如何调整与已经当了秦王的子楚的相处模式,但他担心朱襄会伤心。
现在他不用担心了。
至少现在,子楚很愿意在朱襄面前继续当夏同。
或许……或许不只是现在。
朱襄很快就做好了一锅粥给忙碌到天黑的几人填肚子。
他切了一盘卤豆腐干,凉拌了几道蔬菜,又切了一个咸蛋。
子楚果然没有说什么蛋也是荤腥,朱襄做的他都吃了。
嬴小政喝了两大碗粥,撑得朱襄给他揉肚子。
朱襄哭笑不得,难道嬴小政一天没吃饭了?怎么会如此贪食。
幸亏政儿平时有勤奋练剑练弓箭,不然以政儿的食量,恐怕真的会从小胖子变成大胖子。
现在政儿这么英俊挺拔,真是多亏了李牧的教导。
成蟜中途被香味熏得饿醒一次,吃了半碗粥之后继续睡觉。
他睡觉的时候紧紧抓着朱襄的衣角,看上去十分没有安全感。
朱襄看着成蟜,面色慈祥,道:“当年政儿……”
嬴小政立刻将耳朵捂住:“当年政儿很好,很成熟,和他一点都不像!”
蔺贽差点把嘴里的炒南瓜子喷出来:“噗……咳咳咳,哈哈哈哈哈。”
子楚和蔡泽也忍俊不禁。
朱襄笑着逗弄嬴小政道:“政儿,你知道何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嬴小政捂着耳朵咬牙切齿道:“不知道!舅父再欺负政儿,政儿就去找大父……”
“大父”二字说出口,嬴小政和正笑着的子楚同时一愣。
鸦雀无声。
半晌,子楚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道:“他再欺负你,就来告诉我。”
嬴小政小声嘟囔:“那有什么用。”

秦王柱停灵之后,也葬在秦东陵,即芷阳陵。
朱襄虽非宗室,但因秦王柱的遗诏,执晚辈礼送秦王柱棺木入陵。
他前世去秦东陵旅游时,听闻秦东陵葬着秦始皇先祖四代。
他的两位先王,他的友人夏同,都葬在这里。
子楚送秦王柱入陵时,在马车上摇摇一指,说那块地眼缘不错,将来他在那附近起陵。
“若葬在那里,你和政儿站在宫城城楼上就能拜祭我。”
刚过而立之年,正年富力强的子楚坦然地谈论起身后事。
朱襄没好气道:“我绝对不拜祭你,让你一个人在地下寂寞。”
子楚摸了摸下巴上为守灵很久没挂的胡须,道:“那我就留遗诏,在我的陵墓旁给你留一块地,让你的陵墓为我陪葬。”
朱襄道:“你要首开王陵陪葬大臣先例也不是不行,先打过荀子。”
正打瞌睡的嬴小政猛地抬起头:“什么?君父要挑战荀子?”
子楚熟练地抬手下落,给了什么不学,非学朱襄嘴欠的儿子一个脑袋崩。
还学了舅父头铁的嬴小政打了个哈欠,继续靠在朱襄肩膀上睡觉。
子楚看着嬴小政做小儿态,有点想端起为父的架子说嬴小政还不够成熟。
但他思来想去,嬴小政五六岁的时候就在帮朱襄打理家中账本,十岁便随朱襄在外为官,这还能怎么成熟?
他训斥嬴小政的话一说出口,朱襄怕不是立刻会端着个嘲讽脸对他“呵呵”。
为了不气到自己,子楚只好忍下自己教导儿子的欲望。
反正他以前也没怎么教导过,现在不教导也没事。
子楚和嬴小政下马车后,就变回了秦王和太子。
朱襄不用装,那悲伤的模样就能让人忽略秦王柱对他的厚爱。
秦王柱的儿子们看到朱襄的模样,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郁闷。
他们在秦王柱面前的地位远不如朱襄。
不过若自己当了秦王,对朱襄也肯定远比对儿子们好。
可惜朱襄入秦时就与子楚绑定,他们无缘与朱襄攀上关系。
现在子楚已经当了秦王,他们彻底没有希望了。
秦国自变法之后,秦公子无功劳不得封爵,秦王只要亲政便是大权在握,王位十分稳固。
他们已经在王位斗争中彻底失败,接下来就想着怎么在战场上刷一刷功劳,得一点封爵封邑,好安度余生了。
不过仔细一想,他们好像也没怎么和子楚争过。这让他们心里更郁闷了。
好歹子傒还有点存在感。虽然子傒现在已经被贬为庶民,流放国外,生死不知。
群臣们为秦王柱的谥号吵闹了许久。最后荀子拍板,给秦王柱定下“仁文”的至高美谥。
别说其他六国得知秦王柱这个谥号表情僵硬的模样,就是秦国自己人都觉得有些唏嘘。
“仁”是儒家追寻的最高道德。
现在秦国管礼制的人基本都是大儒荀子的学生,就算不是儒家弟子,也深知儒家的经义。
他们居然给只执政四年的秦王柱以如此美谥,实在是难以置信。
而后的“文”字虽也是美谥,都在“仁”下暗淡无光了。
子楚看到这个谥号的时候都揉了揉眼睛,然后对一旁磨墨的嬴小政道,秦王居然能称仁,吓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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