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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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小政装没听见。
荀子等人给秦王柱定下“仁”的美名是有很重要的原因。
秦昭襄王虽然建立咸阳学宫,召集天下贤才入秦。但秦昭襄王就装了个样子,骨子里还是他那霸道的一套。
秦王柱不一样。
秦王柱刚继位时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统一天下的夙愿肯定是交给儿子孙子,所以他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下了“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的策略。
他按捺住自己的野心,将咸阳学宫选官制度完善,并在各郡试行学宫,培养属于秦国的人才。
鲁儒们入秦后,与以法家治国的秦国制度多有冲突。秦王柱也没有以势压人,而是让他们与法家以及其他学派争论,然后派他们去帮朱襄,或者入宫修书。
秦王柱在位期间少有兵戈,只派了廉颇去攻打韩国,还一路打一路屯田。
虽然秦王柱快辞世时,差点与楚国起冲突,但在外人看来,他最终清醒过来,没有让秦楚发生大战。
所以在历代秦王中,他是最少动兵戈的一位。
在儒家门人眼中,秦王柱扭转了暴秦的形象,给天下人以秦国正在向仁政行走的希望。
所以“千金买马骨”,他们认为给秦王柱一个“仁”的谥号很合适。
再者,秦王柱执政虽然只有四年,但这四年间,不仅朱襄推广农业种植技术厚积薄发,秦国年年谷仓爆满,雪姬带人发明出新的棉布纺织机后,秦国庶民用上了棉布棉花,冬日少有冻死之人。
一个古代国家若少有饿死冻死之人,便可称得上盛世了。
秦王柱执政这四年,堪称盛世。
秦仁文王,实至名归。
朱襄看到子楚炫耀的君父秦王柱的谥号,呆愣了许久。
秦王柱的谥号本来应该是“秦孝文王”。
自汉朝打出“以孝治国”的旗号之后,历朝历代都遵循“以孝治国”,所以“孝”字是至高的美谥之一。
但现在不是。
现在儒家文化并非一家独大,“孝”并非顶尖的美谥。对秦孝文王而言,“孝”字谥号是因为他在位期间没做成什么事,便以他当太子时对秦昭襄王的顺从而定的美谥。
“文”也差不多。这并非描述秦孝文王的执政理念,只是评价秦孝文王的私人品行,“学勤好问曰文”。
不过朱襄在想了一下自己前世的那些“仁皇帝”后,感慨就冷却了。
“对国君而言,谥号不过他人之语,不需太重视。”朱襄道,“对两位先王而言,他们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功过任人评说,不会在意。”
嬴小政懒懒抬眼,终于对兴奋许久的君父说出了心里话:“子议父,臣议君,甚无谓。”
朱襄脸上浮现笑容:“政儿所言极是。”
子楚看看微笑的挚友,又看看一脸霸气的儿子,心头一恼,握拳就要给嬴小政脑袋一下,被朱襄挡下。
朱襄没好气道:“脑袋不能乱敲,敲傻了怎么办?一天只能敲一次。你若恼羞成怒,可以打手心。”
嬴小政立刻把子楚放一旁的佩剑递过去:“君父,快揍舅父!”
什么舅父啊!他还以为舅父在护着自己!
被揭穿恼羞成怒的子楚把长剑狠狠往桌子上一拍,不如朱襄的意。
他若现在拿着剑追着朱襄抽,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恼羞成怒。
他故作镇定道:“确实,甚无谓。”
朱襄:“扑哧。”
子楚:“……”
嬴小政再次递剑:“君父,给!”
蔡泽抱着一堆文书走进来,就看见子楚和朱襄在切磋,嬴小政在罚跪。
蔡泽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变得心平气和:“政儿……太子,怎么回事?”
嬴小政直直跪在软垫上,面无表情道:“舅父说君父恼羞成怒,我给恼羞成怒的君父递剑,君父先说我不孝罚我跪,然后恼羞成怒地追打舅父。”
蔡泽:“……”
虽然嬴小政说的话很绕口,他还是听懂了。
蔡泽将手中文书放下,然后挽起衣袖走进战圈,双手抢下子楚手中的剑,击落朱襄手中的剑。
“等处理完政务,君上和长平君再切磋武艺不迟。”蔡泽平静道。
子楚和朱襄拍了拍衣服,跟没事人似的去处理政务。
处理政务的时候,子楚没忘记给嬴小政面前安张小桌子,让嬴小政跪着帮忙。
朱襄在一旁附和,让嬴小政好好跪着,背挺直了,别偷懒。
嬴小政把文书翻得哗啦哗啦响,心里不断琢磨等他当了秦王后,要给君父定什么难听的谥号。
子议父?甚好!
“这次君父葬礼,韩王还想来哭丧。”子楚翻开蔡泽放在最上面的文书,立刻头疼道,“他是不是给秦王哭丧上瘾了?”
朱襄道:“廉公还驻扎在韩国边境屯田,韩王自然恐惧。”
而且廉公现在驻扎的韩国边境,原来是韩国的城池,现在归秦国了。
子楚道:“廉公想回来拜祭君父,你看如何?”
朱襄道:“这得看你想如何。你是要收兵,还是先把韩国灭了?我建议别全灭,给韩国留一半地,以麻痹六国。”
蔡泽补充道:“若秦国灭韩,六国恐会联合起来。现在六国还未削弱,联合起来也算麻烦。何况楚国的内乱刚起,若有外部压力,恐怕楚王会逃过这一劫。”
子楚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朱襄看出来他想直接灭韩国了?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子楚虽然被朱襄猜出了心思,但他早就习惯了,所以没有其他君王被臣子猜中心思的惶恐和恼怒。
他很自然而然道:“那就暂时放过韩国吧。不过廉公领兵出战,却不能得太大功劳,恐怕会引人非议。我听闻东周公想要当周王?让廉公回秦国时顺路把东周国灭了,也算一桩功劳。”
朱襄眼皮子一跳:“顺路?你真能说。”
子楚道:“以廉公本事,灭个小小的东周国可就是顺道?”
朱襄道:“这倒的确如此。”
蔡泽道:“让韩王来吗?”
子楚戏谑道:“若夺了他一半地,他还愿意来,寡人自然欢迎。”
蔡泽拿出下一封文书:“魏王也想来拜祭先王。”
子楚乐不可支:“魏王?是因为魏无忌终于去给赵国戍边,他担心将来秦国攻打魏国时,魏无忌不来救他,所以要给秦国当属国了吗?”
蔡泽道:“君上,若按照法理,魏国在昭襄王时便已经是秦国属国。”
子楚笑道:“他若想来,那就来。”
朱襄道:“他最后应该不会成行,只是试探一下秦国。魏王虽然没什么才干,但很好脸面,又擅长阴谋小计。他只是在魏国做出软弱之态,以宣扬魏无忌弃魏国而去给他带来的困扰吧。”
子楚翻了白眼:“谁逼走的魏无忌啊?肯定不是他,对吧?政儿,别坐,背挺直了。”
趁着长辈们聊政务,偷偷坐在腿上的嬴小政露出了郁闷的表情,乖乖重新跪直。
君父还说若舅父欺负了自己,就让自己告诉他,他来帮自己。
蔡泽看不下去了,道:“太子年幼,跪太久恐对身体有害。”
朱襄道:“不会,才跪不到一刻钟,而且我专门挑的垫子,很软。”
蔡泽扶额,咬牙切齿:“朱襄!不要欺负政儿!”
朱襄道:“他居然挑拨我和夏同打架,这么不孝,该罚。”
子楚赞同:“就是就是。”
蔡泽无语,只能给了嬴小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嬴小政认错:“我错了,我一定反省。”
朱襄对子楚笑道:“你看政儿认错的神态,像不像我在荀子面前认错的模样?”
子楚道:“像,特别像,特别诚恳。”
朱襄道:“对,特别诚恳。”
子楚补充:“但你认错后屡教不改。”
朱襄道:“我看政儿也差不多。”
蔡泽深呼吸:“朱襄,不要妄自揣测政儿!”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秦王面前说太子的坏话!你是什么佞臣!
朱襄道:“你说难道不是?”
蔡泽:“……”虽然确实是。
嬴小政再次认错:“我错了,绝对不会屡教不改。”
朱襄被嬴小政气鼓鼓的模样气得大笑不止。
子楚也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寡人信了,你可以坐下了。但还是只能坐垫子。”
嬴小政深呼吸,使劲深呼吸。
你们二人就是要欺负我为乐是不是?!生我出来就是给你们玩的吗?!!
嬴小政突然想起幼年时舅父的一句话,养外甥不是用来玩,那就毫无意义。
那时候他只会傻乎乎地给舅父报以小拳。
没想到到了如今,舅父居然还是如此!气死朕了!
蔡泽再次给了嬴小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遇到这样的阿父和舅父能怎么办?只能由着他们乱来。
蔡泽万万没想到,夏同确实在朱襄面前没有变成秦王子楚。但夏同你也别老当你的夏同啊,能不能当一次子楚?
幸亏蔺贽已经较为收敛,否则这三人凑一起,又没有秦昭襄王和秦仁文王压制,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一想到这三人做的事将来都是自己收拾烂摊子,蔡泽就有些想辞官。
他为官只是为了保护友人,并不想劳心劳力。
蔡泽心里仍旧记得自己只是想富贵安闲的愿望。
现在朱襄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他是不是可以辞官了?
蔡泽正这么想着,就见嬴小政十分委屈地看着他。
蔡泽在心中叹了口气,道:“你们若再欺负政儿,我就告诉荀子了。”
子楚满不在乎道:“荀子也会站在我这边。”
朱襄道:“我错了,我这就去拿椅子给政儿坐。”
子楚:“……朱襄,你怎么中途叛逃?”
朱襄起身去拿椅子:“你不知道荀子有多宠政儿。他倒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他会拿着拐杖揍我。以前荀子还只是拿戒尺,这次我回来后他变成了拿拐杖。那拐杖抽人你不知道有多疼。”
子楚问蔡泽道:“荀子换成用拐杖揍朱襄了?为何?”
蔡泽道:“这应该问朱襄自己。”
子楚笑道:“我还是去问荀子吧。”
朱襄把椅子拿来,子楚随意摆了摆手,让嬴小政坐下。
然后几人继续处理政务。
嬴小政在长辈们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将自己跪坐的垫子踢开。
但没想到,正在注意着他的蔡泽看到了。
蔡泽心里十分担心嬴小政的暴脾气。
以前嬴小政有他曾大父和大父护着,子楚也不是秦王,所以嬴小政可以在子楚面前嚣张。
现在子楚已经是秦王,嬴小政身为太子应该变得恭顺谦逊,才不会引起秦王忌惮。
国君和太子的关系和普通父子关系不同,他需要注意更多的事。但嬴小政似乎被长辈宠习惯了,现在丝毫没有当太子的自觉。
若嬴小政学不会谨小慎微,朱襄又是个傻的,不一定能察觉出秦王和太子之间的不对。如果秦王与太子不睦,朱襄该如何?
蔡泽想了想,放弃了辞官的打算。
朱襄是个靠不住的,蔺贽又喜欢往外跑。他还是得留在咸阳宫里,为嬴小政考虑。
子楚万万没想到,他刚继位,友人之一居然就想辞官。
楚王面无血色地跪坐在坐垫上,嘴张张合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春申君表情木然地坐在楚王对面,一言不发。
其他卿大夫也脑袋低在胸口处,不敢说话。
半晌,楚王才戚然道:“本王有何对不起他们?为何他们居然造反?连吴起当令尹的时候,他们都未造反!”
众人不言。
楚王看了一遍平日里多吵闹的群臣,最后将视线投向春申君。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只有春申君在他身边。所以他继位之后,十分看重春申君。
只是当久了楚王,他身边出现了更多的人,春申君又做错了不少事,他就逐渐冷落了春申君。
现在他又陷入无助,便习惯性地看向春申君,希望春申君再次解救他。
春申君注意到楚王的眼神,心中感情复杂。
楚王终于又开始依赖他。但每次楚王都只会在遇到麻烦时才依赖信任他。
可自己与楚王一荣俱荣,春申君只能为楚王出谋划策。哪怕他现在认为楚王是自找的。
“或许是他们早就有野心了。”春申君道,“他们本就是楚国宗室,有野心也正常。何况田氏代齐,三家分晋后,不知道有多少封君想着自立为王,只是没能如愿。他们既然是宗室,有机会肯定也想自立为王。”
春申君讥笑道:“他们恐怕认为,这楚王他们也当得。”
楚王怒道:“竖子尔敢!”
春申君道:“他们已经做了。”
楚王再次神情颓然。
看着楚王这没志气的模样,春申君心头有一点堵。
他从楚王当太子时伺候起,所以一直知道他的主父实在是没什么雄心壮志。
他原本以为这样很好,这样楚王才能任由他施展抱负。
但现在楚国内乱,楚王不思立刻平乱,只是不断懊恼为何这些人要叛乱……
春申君道:“君上,他们为何叛乱,等平定叛乱后再亲口问他们。现在应该平乱。”
楚王唉声叹气道:“是啊。但他们都是本王的族人,本王不忍啊。”
春申君知道楚王只是在装仁义,也不揭穿,继续道:“他们先叛乱,大王平乱理所当然,怎么能不忍?大王实在不忍,待平乱之后不将他们斩尽杀绝,只是将他们贬为庶民流放,也算是对得起他们祖辈了。”
楚王听了春申君的话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春申君,你领军?”
春申君道:“他们四处作乱,我只能领一支兵。大王,你该至少派四路兵出击。而且秦国虎视眈眈,其他国家也在一旁看着。我想我们还需要备战外敌。”
楚王立刻再次神情懊恼:“那可如何是好?本王没有那么多兵?”
春申君不再说话。
他知道该如何做,楚王也知道。但楚王不想自己说出来,想让自己说出来。
但他不能说。
若他说了,即便平叛成功,他恐怕也会被楚王当做弃子。
这办法就是,承认几个实力最强大的封君自立为王,然后与他们结盟,去攻打较小的封君,以争取留下大部分楚国土地。
楚王不断用眼神示意春申君,春申君闭嘴不言,全当没看到。
楚王心生恼怒,便看向其他人。
在秦布在楚国流行时,楚王与其他封君一样,也积攒了大笔钱财和粮食,自以为实力提升不少。
待四处民乱时,楚王直辖的地方有春申君看着,没有太多改粮为棉的事,所以还算安稳。
看着其他封君的封邑民乱四起,白头翁游说楚王趁此机会收拾不听楚王命令的封君。楚王虽然将白头翁驱逐出楚都,但已经意动。
后来白头翁被不知哪位封君派人追杀落水,尸骨无存。楚国民心更乱,严惩凶手的声音与日俱增。
一些有志之士都聚集在了楚王身边,愿意效仿吴起和屈原,再次帮楚王变法。
特别是以军功封爵的楚国新兴贵族,都对楚王拍着胸脯保证,那些老封君不足为惧,自己定能横扫他们。其中以世代为将的项氏最为积极。
老封君中也有支持楚王变法之人,那便是屈氏。
这一点连朱襄都未曾想到。是蔺贽去了楚国实地考察后,才发现屈氏比没有根基的春申君,更合适当“楚王直属”代言人。
第160章 炒南瓜子仁
楚王虽自称蛮夷,但在政治体制上,是最遵循周制的诸侯国。每一代楚王都会给自己的儿子分封。分封后,宗室子弟便以封地为氏。
芈姓后裔一共有上百个氏族。这上百个氏族,奠定了楚国贵族封君体系的基础。偌大的楚国属实是小一号的东周了。
因大部分的封君都是芈姓后裔,楚国要削弱旧贵族十分困难。所以历代楚王都是在芈姓后裔中扶持几家领头人,拉一派打一派,以维持自己“首领”的位置,否则楚国的地都不够封的。
西周早期,楚国封君的首领是斗、屈、成、蒍四族;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为巩固权力,灭斗氏、成氏,屈、蒍两家并驾齐驱;楚灵王重创蒍氏,继任者扶持新贵薳氏与屈氏相抗,薳氏没落,屈氏也元气大伤。
直至春秋末期,景氏、昭氏趁着屈氏元气大伤崛起。进入战国时,楚国便成为“楚国三户”,景、昭、屈三足鼎立割据。
楚王在召集群臣商谈封君作乱对策时,蔺贽也跷着腿,磕着炒南瓜子,说起自己利用屈氏的事。
“我原本与朱襄一样,以为景、昭、屈三氏若有机会,大概都会有自立之心。待去了楚国仔细研究,我才发现屈氏现在并无自立的实力。”
蔺贽剥一片南瓜子丢到嬴小政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剥一片南瓜子丢嘴里。
嬴小政自己剥南瓜子自己吃,待前面蔺贽剥的南瓜子仁累积成一小堆后,就把瓜子仁抓起来全部丢进嘴里,把子楚看得直皱眉头。
以前不常在一起,子楚只看到嬴小政优秀的一面。现在朝夕相处见得多了,子楚才发现嬴小政被宠得怪毛病一堆。
嬴小政发觉子楚在瞪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瓜子仁,转头对朱襄道:“舅父,君父让你给他剥瓜子。”
朱襄嘴里含着一片南瓜子,含糊不清道:“啊?”
朱襄看向子楚,子楚无语道:“我没有。”
朱襄会意,道:“政儿,你君父的意思是,让你分他一半剥好的瓜子仁。”
这下轮到嬴小政“啊”了。
不过嬴小政不是小气的人,他立刻慷慨地分了一半给子楚。
蔺贽不满了:“君上,你多大的人了,还和儿子抢吃的。”
子楚辩解:“我没有!我是责怪你太娇纵他!”
蔺贽道:“剥个瓜子有什么娇纵?朱襄,你给君上剥瓜子。”
“哦。”朱襄飞速剥瓜子,在子楚面前也积了一小堆瓜子仁。
子楚再次无语。
蔡泽更无语。他扶额道:“我们是在讨论政务,不是饭后闲聊,你们能不能正经一些,严肃一些,不要中途打岔?”
蔺贽继续往嬴小政面前丢瓜子仁:“哦,我继续。屈氏自与薳氏两败俱伤后,一度被新崛起的景氏和昭氏压制。为了保住地位,屈氏选择依附楚王,成为支持楚王最有力的世卿勋贵。楚怀王时……”
蔺贽说到“楚怀王”这三字的时候,他与子楚都露出了一个微笑。
朱襄无语。这两人笑什么笑?想起什么地狱笑话了吗?
老秦王做的缺德事,你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蔡泽没等蔺贽再次将话题发散,赶紧道:“你是想说,屈氏是最支持楚怀王的势力?”
蔺贽笑道:“是。楚怀王攻秦和入秦之事,当时执掌楚国朝堂的屈原和昭睢都强烈反对。但屈氏还是遵从楚怀王的命令认真与秦国打了一场,昭氏却联合景氏故意贻误战机,导致楚国由胜转败,屈氏大部分势力都折在战场上。”
子楚道:“就算没有这两家拖后腿,秦国也会赢。”
蔺贽白了子楚一眼。
子楚干咳了一声,补充道:“不过赢起来就不会这么轻松了。到了战场上还争权夺利,真是令人不齿。”
蔡泽道:“封君只为各自封地和利益为战,这种事多的是。”
朱襄点头:“秦国也有。”
子楚本想辩驳,但想起秦昭襄王时期的封君好像确实做过此事,便不高兴地把朱襄剥好的瓜子全抓进嘴里。
朱襄继续给子楚剥瓜子仁,并笑话子楚:“你习惯和政儿都差不多,还好意思说政儿被娇纵。”
嬴小政在心里点头,就是就是。
蔡泽赶紧在话题又走偏之前继续话题:“屈氏当时的主事人,应该就是投水自尽的屈原?”
蔺贽道:“对。屈氏上下至今为屈原鸣不平。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之后便放弃了实力大损的屈氏。如今屈氏空有楚国三大氏族之名,实际上权力地位已经远远不如景氏和昭氏。楚国已经是景氏和昭氏两家独大了。”
子楚喝了口淡茶,把嘴里鼓鼓囊囊的瓜子仁吞下去。抛弃忠心的人,投向奸猾小人,楚王这是无能呢,还是无耻呢?
他擦了擦嘴,问道:“屈氏恨景氏和昭氏?”
蔺贽微笑:“他们表现得和景氏、昭氏很亲近。毕竟几百年前是一家。一家人,肯定是不恨的。”
几百年前是一家……三人都笑着摇头。
嬴小政没有笑。他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的瓜子仁:“如果给屈氏一个机会,他们一定想再把景氏和昭氏压下去?但他们有何把握,是他们把这两族压下,而不是他们自己彻底失败?”
蔺贽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这要靠楚国那位比肩长平君的白头翁了。”
朱襄啪嗒啪嗒鼓掌。蔡泽、子楚和嬴小政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朱襄也很疑惑:“这时候不该为蔺礼鼓掌喝彩吗?”
三人:“……”
子楚很认真地对嬴小政道:“你舅父有些行为,你不准学。”
嬴小政嘴角微抽:“我才不会学。”
蔡泽按压着太阳穴叹气:“朱襄,你当现在是在听说书吗……严肃些。”
蔺贽道:“那么严肃干什么?我也觉得这时候该来些掌声。”
蔡泽咬牙切齿地骂道:“闭嘴!”
蔺贽失笑:“好好,我闭嘴。我闭嘴了,你们还听我继续报告此次楚国之事吗?”
蔡泽道:“好好报告,别打岔。朱襄你别在那点头,你也是!”
子楚给了朱襄一个嘲笑的眼神。
朱襄丢给子楚一堆瓜子壳。
蔡泽瞪视。
朱襄和子楚坐直。
蔡泽在心里又叹了口气,道:“继续说,这次一口气说完。”
蔺贽道:“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屈氏代表楚国最古老的芈姓贵族,春申君代表楚国新贵士人,蔺贽又牵线了楚国将门项氏,给楚王打造了一个最“完美”的团体。
楚国将门项氏出自姬姓,春秋时被封项国,后被鲁国所灭。项国贵族便南逃楚国,以国为氏,世代在楚国为将。楚王给他们封邑,也称“项地”,以延续祭祀。
项氏虽已经在楚国扎根许久,但在楚国代代分封芈姓宗室的情况下,外姓贵族几乎难在楚国身居高位。
楚国出兵时,也是芈姓封君为主帅,遣他姓封君去冲锋陷阵。他姓封君早就积攒了许多不满。
项氏既是他姓封君,又是将门,是这个群体的完美代表。
“我接触了项氏中一位叫项燕的年轻人,资质不错。他应该是项氏接下来的当家人。”蔺贽道,“有才华之人多有傲气。我只和他谈了谈从楚怀王到如今楚王,在秦王手下吃的诸多败仗,他就入局,大骂主帅无能。他怒言,若他当主帅,定能与秦国相抗。”
嬴小政没好气道:“哦?与白公相抗?这么厉害?我这就和白公说去。”
蔡泽扫了嬴小政一眼。中途插嘴的嬴小政立刻拿起茶杯遮住嘴。
蔺贽道:“他厉不厉害,就看他这次能不能帮楚王平定叛乱吧。”
子楚问道:“若他真的厉害,帮楚王平定了叛乱该如何?”
蔺贽笑道:“我要的就是他能帮楚王平定叛乱。这样李牧和王翦施压,他们才会和谈。颠覆楚国对秦国并无好处。秦国现在吞不了这么多领土,白白给其他五国占了便宜。得让楚国保持现在领土,只是陷入分裂,才更符合君上的希求啊。”
子楚想了想,也笑道:“确实。朱襄,你作何想?”
正在剥瓜子的朱襄抬头:“我什么都没想。”
众人:“……”
子楚拍桌道:“现在想!”
“哦。”朱襄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李牧大概会派骑兵去扰乱楚国。就算屈氏、项氏和春申君支持楚王平乱,但他们自己的封地若出事,他们也会优先保护自己的封地。这时若有人游说他们和谈,他们一定会同意。但你们派谁去?秦国人恐怕不行。”
子楚促狭道:“你这不是能想吗?蔺礼,你既然出此策,应该已经想好了让谁游说楚王。但楚王真的会同意从楚国另立他国吗?”
蔺贽道:“楚王不会同意,但其他想当楚王的人会同意。楚王在秦国为质子的时候,不是生下了长子吗?现在这位长子也已经成年了。”
嬴小政眼皮子一颤,嘴角下撇。
昌平君熊启。
现在熊启还没有受封昌平君,但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
他是楚王与一秦国宗室之女的孩子。待楚王离开之后,他如秦国宗室一般被抚养长大,秦国众人也待他如待秦国宗室。所以梦境中的大嬴政才会视他如长辈,即便他露出对秦国攻打楚国的不满,也只是将其贬谪。
结果大嬴政的宽容,带来的后果就是昌平君熊启截断了李信攻楚的后路,让李信遭遇大败。
嬴小政回想了一下自己从梦境中得到的“记忆”。似乎那个大败李信的楚将,就叫项燕?蔺伯父看人确实准。
“让熊启归楚?”子楚犹豫,“熊启心系秦国,与楚国并不亲近。”
蔺贽道:“君上,这和他心系哪国没关系。他回国是当楚王啊。”
朱襄插嘴道:“你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你应该能理解他的心情。”
子楚道:“哦,你是说我当质子时的心情?也对。身为被君父抛弃的弃子,若能回国当上国君,那确实是扬眉吐气。”
子楚顿了顿,道:“我现在确实是扬眉吐气了。”
朱襄拍了拍子楚的肩膀,没出声安慰子楚。
子楚自己缓了一会儿,道:“好,就让熊启回去。是直接放熊启回去?”
蔺贽道:“当然是让公子启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