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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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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眉头一挑:“再来一个奇货可居?”
蔺贽道:“这不是很好吗?”
蔡泽道:“公子启现在生活不错,他不一定有迫切想逃回去的想法。”
蔺贽得意道:“白头翁的门人求他回去拯救楚国呢?”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子楚带头为蔺贽鼓掌。
蔡泽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配合。
秦王已经被朱襄带坏了,他能怎么办?总不能辞官归隐。
“现在楚王只有一幼子在身侧,若有意外,楚国定会陷入内乱。”一楚人跪地痛哭道,“公子是楚王长子,是楚王唯一成年的儿子。求公子归楚!”
其他人也跪地哭道:“求公子归楚!”
熊启双手攥紧,来回踱步,然后叹了口气道:“我便是想要归楚,又如何能归楚?这里是秦国,即便是商君当年想要逃走都未成。”
为首之人重重磕头,道:“我有一计。我已经找来与公子体态面貌相似之人,可让他扮作公子卧病在床。公子用他的身份离开楚国!”
熊启仍旧犹豫。
秦律严苛,若他被抓到,说不定楚公子的身份也保不住他的命。
但现在楚国动乱,归国后他一定会被楚王立为太子。这种诱惑,让他难以拒绝。
熊启道:“让我再想想吧。现在秦王在咸阳城内,我不敢轻离。”
熊启正在犹豫时,秦王子楚虽未出孝期,但仍旧出巡秦国各地安抚众民,以让秦民知道换了个秦王,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改变。
秦王子楚还带去了新田律,督促秦国也改革田律,给秦民分更多的田,落实秦国兵卒的家人在他们战死沙场后也有所依靠的政策。
年轻的秦王第一次出巡,将相国蔡泽、丞相蔺贽、长平君朱襄都带走了,只留年幼的太子在荀子的辅佐下监国。
可能因为子楚是质子出身,乍“富”之后特别讲究排场。
他出巡时,将咸阳城的守卫带走大半。
求熊启归楚的人再次请求熊启抓住这个机会,赶紧回楚国。
“公子请看,这是项氏、屈氏的族长给公子的信。”那楚人道,“他们都支持公子归楚,成为楚国太子!公子乃是秦国宗女和楚王之子,身负秦楚之好。若公子未来当楚王,或许秦国也不会率先攻打楚国。公子!求你归楚!”
熊启见时机恰好来了,心道这难道是天意。他叹了口气,道:“只好对不起阿母了。”
他此次偷偷归楚,当然不能带上母亲。想来母亲是秦国宗女,即便他偷偷回楚国,应当也没事。
等他当了楚王,就让人从秦国把母亲迎回楚国当太后。
熊启是果断之人。他下定决心之后,立刻迅速轻装伪装离开,没有带任何财物,行为颇为决绝。
子楚等人得知此事,不由感慨,此子的心性恐怕比现在的楚王更适合当楚王。
“我该不会放虎归山吧?”子楚道,“他看着还行。”
蔺贽道:“君上,你身边有我们,楚国边疆还有李牧和王翦。这是放虎归山吗?这是放虎归笼。”
子楚失笑:“这比喻好。”
朱襄道:“他确实有胆识,够果决。如果给他一些时间,他或许能扭转楚国的颓势。但现在楚国已经没有时间了。”
蔺贽道:“也不一定,如果君上突然变得昏庸。”
蔡泽一拳揍了上去:“闭嘴!”
他对子楚拱手道歉:“君上,蔺贽口无遮拦,请惩罚他!”
子楚道:“嗯……惩罚他下一顿饭只能喝粥。好了,继续说。秦王是我,我必不会让他有机会。”
朱襄道:“秦王,你这时候自称寡人更有气势。”
子楚负手而立,仰头道:“寡人在秦,楚国必亡!”
朱襄和蔺贽啪嗒啪嗒给子楚鼓掌,蔡泽在一旁无语地叹气。
他很想问蔺贽。之前蔺贽说,今后秦王就是秦王,不再是夏同。与秦王的相处需要谨小慎微,君臣有别。
但现在与秦王君臣有别的是不是只有自己了?蔺贽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都忘记了吗!
蔡泽虽然心里无语,还是遵循与子楚的君臣有别,时不时地拉一拉有些过界的蔺贽和朱襄。
特别是朱襄。
你和秦王天天切磋剑术,真的没问题吗?就算你说是帮秦王锻炼身体也不行!
蔡泽心累。
子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相国有多心累,他笑着道:“现在熊启已经回楚国争夺太子之位,春申君该头疼了。我记得现在楚王的太子之母,是春申君献上去的人?”
蔺贽笑道:“他当然头疼。不过头疼也没办法,公子启是长子。”
朱襄道:“也不一定。公子启生母是秦国宗女,或许他会以这个借口阻止楚王换太子。”
蔺贽摇头:“不,他不会。因为现在楚国需要一个已经成年的太子。”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子楚淡淡道:“如果他不阻止楚王换太子,寡人便高看他一眼。”
蔡泽颔首:“他便当得起春申君之名了。”
朱襄心想,春申君若不阻止楚王换太子,将来熊启继位之后会厚待他吗?
恐怕很难说。
熊启很快归楚,一路几乎没有波折。
他大概与模仿他的人太像,所以没有人认出他。
秦国虽然已经阻止商人去楚国经商,但利润在那里,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秦国边境有不少走私的商队。这些商队遇到了正交战的楚军,楚军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入楚国。
因为他们头上的封君都等着这些商人的商品。
熊启进入走私商队,顺利来到了楚都。
楚王原本想迁都寿春,寿春城都修得差不多了。但现在楚国内乱,打乱了楚王的计划。熊启来到的仍旧是陈都,离秦国边境不算太远。
熊启进入楚都之后,最先见到的不是支持他的项氏、屈氏族人,而是春申君本人。
当熊启看到拦路的春申君时,心都提了起来。
他知道现在的楚太子是春申君的人,春申君应该是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敌人。现在春申君带兵拦路,恐怕自己会有危险。
春申君静静地看着熊启,问道:“车中可是公子启?”
熊启咬了咬牙,下车道:“是。”
春申君叹了口气,道:“公子启好胆识。”
熊启道:“我敢从秦国归楚,胆识自然不小。”
春申君看了熊启一会儿,释然地一笑:“和大王当年一样。”
他躬身作揖:“请公子启回宫。”
熊启看着躬身的春申君,没有回答。
春申君再次道:“请公子启回宫,大王正在宫里等候公子归来。”
熊启仍旧未动。
春申君叹了口气,将身上佩剑解下,跪在地上,双手递给熊启。
“请公子归宫,楚国需要公子。”春申君抬起头道,“我是楚国的春申君,请公子安心。”
熊启深深看了春申君一眼,接下春申君的剑,佩戴到一侧腰间,然后双手将春申君扶起来:“春申君请起。”
春申君起身,送熊启进入一架宽大的马车。
封闭的马车中,他已经放好了楚公子的衣冠,另有仆人伺候熊启更衣梳洗。
春申君亲自为熊启驱车。沿路之人纷纷翘首议论。
有人告诉他们,这是在秦国为质的楚国公子回楚国了。他们的大王有成年的公子了。
楚人纷纷露出安心的神色。
虽然楚王现在身体很健康,但现在楚国内乱纷纷,若楚王没有一位成年的继承人,总是令人担忧。
“以我对春申君了解,他恐怕确实会妥协。”朱襄道,“但他虽然想退,他身后之人会让他退吗?”
楚王多了一个秦国宗女所生的成年公子,那位公子启还凭借自身勇气和才智从秦国回到了楚国。无论从哪方面看,公子启就是当仁不让的楚国太子。
春申君想借由掌控下一任楚王,而延续他和以他为尊的楚国新贵的富贵一事,彻底失败。
他身后的人能接受这样的失败?
“当然是不会接受的。”蔺贽道,“项氏和屈氏,也不是人人都希望看到一位有能力的楚王出现。他们支持楚王,可不是为了楚王啊。”
蔡泽道:“公子启归楚,楚王这里看似多了一层保障,实际上多了纷争。”
子楚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道:“回咸阳吧。”
楚国之乱虽未尘埃落定,实际已经尘埃落定。
该回宫了。

第161章 公子启酒壶
公子启回到了王宫,与素未谋面的生父相拥而泣,仿佛他们有多父子情深似的。
春申君和一众卿大夫看着楚王父子感人肺腑的重逢,都挤出了几滴配合的眼泪。
有人低声问春申君,语气似嘲讽:“没想到春申君居然会亲自相迎。”
春申君道:“我与诸君不一样,只是贫寒士人出身,一生荣辱系于楚王、楚国。所以我绝不会做有害于楚王和楚国之事。”
那人恼怒道:“春申君,你这是何意?难道我等会做有害于楚王和楚国之事?!”
春申君瞥了那人一眼,道:“我只是说,诸位都是世卿勋贵,无论在哪都是人上人,与我不同。君别误会。”
春申君如此解释之后,众人脸色很复杂。
因为几场大胜奠定了地位,已经成为项家主事人和楚王心头红人的项燕扫了一眼平叛还未成功,就有了内斗苗头的同僚,冷冷道:“春申君此言有差。我等是楚国封君,一身荣辱何不系于楚国?不过春申君对楚王和楚国的忠心,确实是我辈楷模,毋庸置疑。”
春申君看向项燕。一身荣辱系于楚国,不是系于楚王吗?项燕不仅打仗厉害,心思也挺多。
春申君对项燕拱了拱手,当接受了项燕的说和,没有继续与他人相互嘲讽。
其他人心中颇有不忿。
在场卿大夫中多芈姓贵族。在楚国贵族中,即便不如景、昭、屈三氏,他们也比他姓贵族尊贵许多。
之前春申君压他们一头,他们就心生不满。现在项氏又爬到了他们头上。
只是现在还需要项氏带兵打仗,他们只能暂时忍耐。
楚王随后设宴。
公子启对比楚国其他宗室同龄人,确实是一个完美的楚公子。
宴会上,他对春申君非常热情,连番向春申君敬酒,说自己对春申君十分敬仰。
春申君打起精神与公子启热烈攀谈,仿佛两人在宴会上结成了友人似的。
宴会过半,楚王以不胜酒力先行离开,将宴会主导交给公子启。
楚王离开之后,一些老臣陆续离去,春申君也找借口离开。
他离开时,楚王后差人来寻他。
春申君叹了口气。躲不过啊。
他差了两人,一人告知楚王,一人告知公子启,然后前往了楚王后的寝宫。
楚王后独坐屋内,腿上枕着如今年岁不大的楚太子。
楚太子已经睡着。
他睡颜十分平和,不知道是否清楚自己的太子之位快消失了。
楚王后李氏凄婉道:“春申君要抛弃我母子二人吗?”
春申君道:“定何人为太子,是由大王决定。”
楚王后道:“春申君真的不能救救我母子二人吗?”
春申君道:“公子启比太子年长许多,他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应该会厚待你们母子二人,不用担心。”
楚王后垂眸:“真的?”
春申君道:“那是曾在秦国受过重用的楚公子,不要小瞧他。”
楚王后叹气:“那我就放心了。”
春申君道:“好好劝说你的兄长,让他不要乱来。”
楚王后摇头:“我劝不住。”
她垂着头道:“春申君请回吧。”
春申君转身离开。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春申君回头:“不要做任何事,你们母子二人就能富贵终身。”
说完,他大步迈过门扉。
楚王后抬起头,看着春申君的眼神中满是怨毒。
她不相信春申君真的对公子启毫无办法。如果春申君不想让公子启继位,一定能说动楚王。
即便说不动楚王,难道他不能派人截杀公子启吗?
他倒是说得好听,公子启能厚待自己母子二人。但谁愿意将自己的安危系在别人身上?
“将那封信向兄长送去。”楚王后道。
她身边的侍从俯身听命。
春申君离开了楚王后的宫殿,公子启正拎着一壶酒,在庭院中等候他。
楚王没有出现。这让春申君心落在了谷底。
“正如春申君所说,楚国需要我。我知道,楚国也需要春申君。”公子启道,“我不会对付春申君。”
春申君摇摇头:“我的未来,并非以公子的心意而定。不说这些了。公子常在咸阳,是否与朱襄公见过面?”
公子启苦笑:“这不知是第几人向我问起朱襄公了。”
春申君道:“我和朱襄公算是友人,喝过几次酒。他可好?”
公子启摇头:“我不知。除了秦王设宴,我和朱襄公连酒都未喝过。”
春申君疑惑:“难道咸阳中人嫌弃朱襄公出身,不肯与之交往?”
公子启嗤笑:“怎么可能。”
他晃了晃酒壶,示意春申君与他一同在庭院的小亭中坐下。
他知道自己回到楚国之后,如果不想成为其他人争权夺利的傀儡,就需要得到春申君的帮助。
春申君也对他示好,所以他愿意和春申君私下多聊。
楚王的意思也是如此。
楚王虽懦弱,政务上有些平庸。但御下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他好歹也当过质子,真蠢就回不到楚国了。
“长平君在秦国看着风光,但这风光,恐怕给任何一个卿大夫,他们都是不想要的。”公子启道,“长平君在秦国,身边与其交往的所有人,都必须经过秦王点头。而秦王点过几次头?”
公子启将酒壶放在石桌上,开始掰手指。
“除了长平君在赵国就已经结识的人,如荀况、廉颇、蔺贽、蔡泽、李牧,就只有武安君和已经辞世的应君,以及最先给长平君当护卫的蒙武。”
“入秦近十年,长平君还与谁交流过?只有他离开咸阳的时候,接触的郡守李冰和张若。咸阳城中,无人能与长平君来往。即便是蒙武、武安君、应君的家人也是如此。”
“这世上,有哪个身居高位的贵族会如此?”
“即便是被冷落的贵族,也能自由与他人相交。但长平君不行。”
“我听闻春申君曾想离间长平君与秦王,我劝春申君放弃吧。秦王永远不会忌惮长平君。”
公子启又晃了晃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他放下酒壶,盯着酒壶中不知道是灯笼还是月亮的影子轻笑。那笑声有嘲讽,也有一些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同情。
“就算是赵丹那样愚蠢的国君,若长平君在赵国已经身居高位,他唯一的后代是赵国未来的王,他不慕权势钱财一心为赵国和赵王,他深居简出身边所有人所有事都被国君掌控。这样的人,谁会去忌惮?”
公子启并非没有想过与朱襄私下交流。
即便是秦昭襄王当政时,贵族们互相宴请也很正常。所以朱襄刚到秦国时,自然也收到许多拜帖。
而后这些拜帖全部被秦王的使者送了回去,或许都没有出现在朱襄眼前。
后来咸阳城的人都知道了,朱襄无论品行还是才华,的确是国士无双。他也确实深受秦王的信任和喜爱,可以在秦王面前比秦王真正的晚辈还自在。
可他被秦王捧着的代价呢?
是自由。
别看朱襄能够离开咸阳城,但他和秦王已经有很深的默契,那就是不与任何秦王不允许的人深交,特别是在秦国中枢的卿大夫们深交。
如李冰等郡守,朱襄大可以与其放心交流。
公子启甚至怀疑,秦王知道朱襄去了地方上,也不会培养自己的势力。因为太子政就在朱襄身边。
春申君沉默了许久,从公子启手中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后问道:“公子为何要与我说此事?”
公子启道:“不是春申君问他的情况吗?”
春申君道:“也对。那他过得不好了?”
公子启摇头:“他或许并不认为自己过得不好。因为他可能不在乎这些其他人会在乎的事。”
自由地与人结交,与更多的人交流,拥有一块可以自己自由喘息的地方。
这种事,朱襄似乎不在乎。他看上去活得很开心,也是真心对待秦王那控制欲极强的一家人。
所以公子启劝说春申君,不要再对朱襄用离间计了。
如朱襄这样完全被秦王掌控的人,秦王都不放心,那秦王大概是已经彻底糊涂了。
而秦王不仅不糊涂,到秦王子楚,已经是三代精明人了。
公子启想着秦国未来还有已经早就崭露头角的太子政,他就不寒而栗。
楚国真的有希望吗?
就算他回到了楚国,楚国就真的能在秦国兵锋下存活吗?
公子启不蠢。他能在秦国受重用,就证明了他却有才华。秦国官场上可不养闲人。
所以公子启很清楚,自己和楚国的希望都渺茫。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若是自己当了楚王,说不定会成为楚国的亡国之君。
但他看见楚人来求他,看见来者是号称楚国的长平君的白头翁的门人,他还是回来了。
回来与这天下大势对抗。
“春申君,我会尽力保护你。”公子启道,“楚国已经很难了,少一个贤臣,就更难一分。我本就看不到希望,若你死在了权力倾轧下,这楚国未来就更没有希望了。”
春申君低着头问道:“公子何出此言?只是一些叛乱,很快就能平叛。”
公子启摇头:“叛乱不算什么。我说的是秦国,是秦国统一天下的大势。”
他从春申君手中把酒壶拿回来,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抹了抹嘴,继续笑道:“我在君父离开秦国的前一年出生,在秦国已经生活了二十余载,对秦国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若非我是熊启,我已经是秦人。”
“春申君去了秦国,看到过秦国盛世的只鳞片羽。现在的秦国更强大了,秦国的人心也更齐了。这一切,都是朱襄公的功劳。只有一个完全不慕名利,甚至连贵族的尊严都不要的圣人,才能辅佐秦国建立这样的盛世。”
“我曾在咸阳学宫学习,我知道天下统一乃是大势。这天下已经纷乱许久,早就需要一个雄主统一,结束这几百年的战乱。”
“原本楚国有机会,但现在楚国变成了这样,除非现在秦王子楚和太子政全都暴毙,秦国突然陷入王位争夺而分裂,否则不管是楚国还是谁的什么国,都没机会了。”
“这一切我回楚国之前就知晓的。”公子启对春申君道,“朱襄公有一项本事,就是看人很准。他若以友相待的人,都是这世间顶尖的贤才。楚国之中,只有春申君能与朱襄公私下喝上一场酒,也只有春申君能得朱襄公一计阳谋,让君父冷落你。”
“你是朱襄公的友人,所以这话,我只与你说。”公子启道,“春申君,尽力活下来吧。说不定我俩会成为一对亡命君臣。”
他再次将酒壶递给春申君。
春申君握着酒壶许久,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他眼睛有些湿润,心头有些发热。
即便是那位被他拼命救回的主父,也未给他以如此热意。
“好。”
春申君没有用华丽和诚恳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忠心,只是平静地淡淡地如此说了一个字。
李牧横刀坐在战船船头,手上是从楚都送来的信。
刀太好用,他已经很久不用剑了。
现在他手下的兵卒们也全都用刀,不再用剑。
“公子启已经回楚都,与春申君相谈甚欢。”李牧道,“楚国终于迎来了一位贤主,可惜太迟。”
在李牧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春申君和公子启晚上庭院私会时说的话。
公子启以为自己和春申君在开阔无人处密聊,却不知道所谓落水尸骨无存的白头翁,就是秦国的丞相蔺贽。白头翁的门人,也尽是秦国的探子。
李牧手中的信,大概也会送到秦王子楚那里去。
李牧对公子启生出了些许好感。
能看出朱襄的处境,能感慨秦王对朱襄不公的人,李牧都会对其有些好感。
李牧早就发现了此事。
朱襄自己肯定也知晓,然后他就故意让自己变得孤僻。
怎么会有一位秦王外戚封君,入秦近十年,居然从未参加过秦国任何一个贵族的宴请,也未在家中举办过任何一次招待外人的宴会?
怎么会有人能忍着近十年不结交新朋友?与秦国所有世卿勋贵都形同陌路?
朱襄还是一介庶人的时候,还在给蔺相如当门客的时候,他都能结交许多新的友人。
他在蔺相如身边,不如他入秦的时间长。但他结识了墨家和农家的首领,与荀子成为师徒,“招揽”了子楚和蔡泽,还经由廉公认识了自己。
难道秦国没有朱襄愿意结识的人吗?
即便是韩非和李斯这两位朱襄时常夸赞才华的人,朱襄都刻意与其保持距离,让政儿去与他们交好。
因为朱襄说,这两人迟早会入秦国朝堂的。
“所以朱襄确实不会被任何秦王忌惮。”李牧手一扬,信纸飞入江水中,瞬间消失在浪花间,“希望政儿……政儿继位,朱襄也会如此。他自己选择如此。”
朱襄不希望君臣之别损害他与子楚、政儿的感情,所以他会自己尽可能地规避这种可能。
等天下一统,朱襄满天下种地时,恐怕就会好些了。李牧心道。
天下一统恐怕还有些年,但把楚国之事快点了结,让朱襄离开咸阳,朱襄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不用总围着三两人转悠。
而且雪姬也想念朱襄,想与朱襄团聚。
“将军,看到对岸了。他们好像都没防备我们。”掌舵的兵卒前来报告,“我们是直接冲过去?”
李牧点头。
在公元前250年,秦王子楚登基当年秋季,秦将李牧登陆长江北岸,占据多个城池,将长江三角洲彻底收入囊中。
因为楚国正在内乱,李牧此举无人抵挡。
之后,李牧将兵马运到长江北岸,以长江三角洲的北岸为据点,率领一支轻骑兵攻打楚国城池。
李牧这一支骑兵十分奇特,与其他战场上的秦军完全不同。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攻占一座城池,并不防守,只是换马筹粮,再把剩下的粮食分给众人。在楚国人想要收复城池的时候,便开门去往下一个城池。
他们的行军路线曲折无比,仿佛就在江淮平原上不断做折返。
而蒙武和张若也渡过长江,在北岸盘踞。
李牧每次折返,都能在北岸找到补给,楚国根本无法围剿他们。
李牧回到据点后,下一次出兵的地点也难以预料。
他总会乘船离开出兵的地方,然后沿着长江不知道从哪上岸,不知道从哪继续出发。
楚国除非顺着长江北岸横向拉一条防线,才能防止李牧的突袭。
如果楚国现在内部还和睦,可能多个封君共同出兵,还能勉强应付李牧的突袭。至少他们能查到李牧在哪里登陆,然后战车与骑兵追逐李牧。
但现在楚国已经乱了,至少楚国有一半的封君,楚王都无法差遣。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牧的轻骑兵,在江淮平原上仿若无人之地。
不止楚国,其他五国本来想在楚国内乱中分一杯羹,现在李牧这一场出兵,也把他们弄懵了。
谁也无法想象,这仗还能如此打,骑兵还能这么用。
原来不需要大军压境,不需要攻城器械,只需要抢速度,就能攻占城池?
原来不需要占领城池,只需要扰乱对方秩序,就能让人疲于奔命?
别说五国,秦国的将领们也在复盘李牧此次作战,希望从中学习一些东西。
然后他们学来学去,只能感慨一声,不会。
“若是要让骑兵发挥出速度,必须在水网较少、地势平坦的地方。这天下,似乎只有如今楚国腹地如此。”
“这些骑兵是怎么知道去哪座城池?李牧将整个楚国的地图都装在心里了吗?他完全不会迷路吗?”
“他们在楚国境内换楚国人的马,也能展现出如此精湛的骑术?这些骑兵是怎么训练的?”
“直接将粮食分发给庶人?这有何用?李牧是在想什么?若是想毁掉楚国的粮仓,为何不一把火烧掉?这不是更省力?”
“听闻李牧是亲自带兵突袭。他本人武力超群,恐怕比起白起更甚。”
“李牧不是舟师将军吗?为何还会带领骑兵?”
说这话的人被其他人转头狠盯。
那人疑惑:“不是吗?”
一位年纪稍长的人深呼吸了一下,道:“李牧曾是镇守雁门郡的赵将,以打退北胡十几万骑兵而一举成名。那是他入秦之前的事了。”
虽然秦国与戎狄混居,但最先成建制的骑兵部队,是赵武灵王首创。
李牧身为镇守雁门的将领,是这天下最会使用骑兵的人。
楚国以西,汉水流域,后世荆门、荆州、天门三市中间的三角地带,是一处平原地带。王翦便在此吞并,对楚国虎视眈眈。
李牧出兵之时,王翦也得到了李牧这一支“奇兵”的消息。
以前说“奇兵”,是指意外来兵。李牧的“奇兵”,是“奇异”“奇特”之兵。
王翦将地图铺到面前桌上,蹙眉苦思。
楚威王筑金陵邑,李牧最先占领的就是金陵。
从金陵出发,李牧的骑兵一路向北,横跨半个江淮平原,沿路攻克大大小小的城池,直达淮水南岸的钟离,途中把春申君的封邑都打了几座。
春申君立刻回防,李牧折返南方,返回广陵。广陵已经被秦军牢牢控制住,楚军无法攻克。楚国内乱未平,春申君只好收兵回陈都拱卫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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