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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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仙的人脑子都不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朱襄见李牧仍旧严肃,赶紧转移话题,对浮丘道:“你最近可好?原来坐我旁边那桌的商人就是你。你家中子弟要进入吴郡学府了?你精通《诗》《书》,最长于《诗》,想来你家子弟应当也不错。”
浮丘红着脸道:“不敢说精通、所长,只是略通一二。”
朱襄笑道:“不必谦虚。我没有夸你,只是实话实说。”
李牧想翻白眼。朱襄惯爱“实话实说”,听了朱襄“实话实说”的人,要么被气得够呛,要么激动得够呛。
他看了一看又开始屏住呼吸的浮丘。
眼前的人是第二种。
浮丘听到朱襄对他的认可,激动地快眩晕过去。
当日他虽然遵从孝道回家,但对不能再接受朱襄公的教导一事十分痛苦,时常从梦中惊醒。
还好他力排众议,跟着蔺公和吕公前往楚国做棉布生意,也算是为授业恩师尽了一份力。
浮丘被家中逼迫回家继承家业一事,在秦人眼中简直不可思议。
谁家父母会蠢到不让孩子跟随朱襄公建功立业,去当什么商人啊?
但在这个时代,消息传递十分不通畅,山这边的村子可能都不知道山那边还有村子存在。浮丘家虽经商,但只在越地,顶多去过楚地,所以并不知道朱襄的名声。
许多地方的百姓连改朝换代都不知道,更何况朱襄了。
浮丘的父母不知道秦国有多强大,只知道楚国幅员最为辽阔。当西边来的秦人攻占了吴越之地后,他们认为楚国很快就会打过来,自己儿子如果跟随秦国为吏,可能会有杀身之灾,所以才以孝道逼迫浮丘回家。
何况他们家中十分富裕,儿子只是为一小吏,身穿粗布草鞋,居然还会下田耕种,怎么看都是在受苦。
后来他们得知楚国不如秦国强大,朱襄公是举世大贤之后,才痛哭自己愚昧无知,耽误儿子前程,悔之晚矣。
这样愚昧的父母古今有之,不值得多提。
浮丘虽被逼回家,但也抓住机会,加入了吕不韦的“商人大军”,在贸易战中出了不少力,家业也壮大了。
本就后悔不已的父母,将家业全部交到了浮丘身上,不再过问俗务。
浮丘此次来吴城,便是送族中子弟来读书,顺便与同窗叙叙旧,准备“复出”。
他虽无颜再面对恩师,但吕不韦可以举荐他,他将家业重担卸下给堂兄之后,仍旧可以谋得官职。
朱襄开玩笑道:“你家业如此庞大,居然舍得交给他人?”
浮丘道:“商只是小道,家中人现在已经知晓。”
朱襄叹息道:“是啊。”
浮丘家的人肯定明白,他们想要守住这份家业,必须依靠一个做官的人。难道有比依靠本族更合适的人选吗?
后世所谓世卿之家,多是家中有能力之人便读书做官,稍稍平庸一点的旁系便经商,这样既富又贵。
浮丘家未来大概也会如此。
朱襄只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便继续笑着询问浮丘所学,看浮丘是否真的没有疏忽学业。
他只是从浮丘没有从好感度列表消失,推测浮丘一直没有放松学习,迟早会回到朝堂。现在考校之后,才知道浮丘的真本事。
浮丘的确不愧是第一个出现在朱襄好感度列表的陌生学生,他确实既有天赋,也足够努力。
浮丘在经商时也手不释卷,如今不仅学业没退步,多了经商的经历,他对书本中的知识了解得更透彻,脾性更加圆滑成熟,曾经的青涩褪去,光滑内敛,更显温润。
朱襄对浮丘十分满意。
“既然你已经处理好家中事,那就暂且回我身边,帮我处理一些杂务。”朱襄相信缘分,既然碰巧遇上,那就顺手提携。
浮丘只是“庶人”,留在朱襄身边也算合适,不会太多问题。
现在朱襄手头的事越发多起来,他也需要一个“秘书”。以前这些事是韩非、李斯负责,但这两人已经得到了政儿的认可,还是继续留在政儿身边吧。
浮丘立刻惊喜地站起来,然后捂着脑袋呻吟。
朱襄笑话李牧的车厢太矮,李牧懒得理睬朱襄。
他打量了浮丘几眼,决定私下查一查浮丘家中的事。
朱襄看人很准,浮丘本人应该无事,但浮丘家里的人不一定都清醒。
他不希望浮丘家里人会因为浮丘被朱襄提携,利用朱襄的名望做坏事,玷污了朱襄的名声。
抱着脑袋的浮丘也在想这件事。
他得好好叮嘱家里谨慎低调,切记不可胡作非为,给提携自己的老师抹黑。
只有朱襄不在意这个。
他不是亲亲相隐的人。若浮丘家中人甚至浮丘他自己犯了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绝不会包庇,所以朱襄便不在乎别人家庭如何。
朱襄继续考校浮丘,越考校越高兴。
以浮丘之才,居然名声没有流传后世,难道真是当商人去了?
其实只是朱襄孤陋寡闻了。
浮丘虽然没有单独的传记,在别人的传记中其实有过名字,民间也有他的传说。
那时,他已经被尊称为“浮丘伯”“浮丘公”。
浮丘伯是荀子弟子,擅长《诗经》,是汉高祖刘邦的幼弟,楚王刘交的老师。
后世对刘邦出身多有误解,其实刘邦是当时人认可的“庶人”,而非普通黔首。他们家是后世所说的“寒门”。
刘邦曾祖是魏国大夫;父亲刘太公是农家,但是沛县和丰县大部分地都是他家的那种农家;四弟刘交师从大儒浮丘伯,是荀子再传弟子;刘邦自己曾是魏国名士张耳的门客。
因为魏国被秦国所灭,他们才沦为“庶人”。但即使如此,看刘邦发小不是当地官吏,就是当地屠宰大户,就知道刘家其实是当地豪强,所以刘邦才敢在县令宴会上乱来。
刘太公骂刘邦没本事,也是基于他们家能让刘邦有本事,刘邦却太浪荡。
败家子那是有家败才叫败家子,刘邦若真出身贫寒,他爹就不会骂他没出息了。
史料中对浮丘伯的记载不多,后人只能从他的民间传闻推测,浮丘伯应该是浙江人,后归隐浙江。
所以浮丘伯本人虽然没有著作流传后世,但他有楚元王刘交这个弟子,开创了楚地学《诗》风气,应该对历史有过些许影响。所以他出现在朱襄列表中,也不一定是朱襄的教学成绩。
但朱襄不知道,所以他便“厚颜无耻”当这是他教书教得好。
浮丘原本去咸阳是想拜荀子为师,一见朱襄便“误了终身”,一心以朱襄弟子自居,即使朱襄只认嬴小政为弟子,其他都是学生。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朱襄的认可,可以随侍朱襄左右。浮丘简直想当即唱楚歌跳楚舞来表达一下心中的喜悦。
越人也是楚人,楚国的士人都挺能歌善舞。
朱襄看着浮丘眼睛亮晶晶的模样,也想起浮丘每当高兴时就喜欢跳舞唱歌,失笑道:“别在马车里唱歌跳舞,等回去后再说。我给你腾一个小院,你就住在韩非和李斯隔壁。等你处理完家中的事,便过来住。”
浮丘道:“是,夫子!”
朱襄道:“到了官场,就不称夫子、老师,你可称我为长平君或朱襄公。”
浮丘心中黯然。他知道这是老师在与他“划清界限”。但能随侍老师左右,已经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事,所以这黯然只是一瞬,他立刻重新恢复积极心态:“是,朱襄公。”
朱襄道:“你回来,政儿也有人一同读《诗》了。”
浮丘好奇:“李兄和韩兄应该也擅长《诗》啊。”
朱襄叹气:“现在他们二人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法家弟子了。荀子见了都要拔剑的那种。”
浮丘:“……”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他都想拔剑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住在两个“叛徒”隔壁,浮丘就感到压力好大。他怕自己会被两个“叛徒”针对。
李牧见朱襄开始无意识“挑拨离间”,心中不由好笑。
朱襄还真喜欢看热闹,无意识间都要制造热闹。
朱襄出去晃悠一圈,回来时不仅带了腌鱼和丝绸当礼物,还带了个人回来。
眼睛红肿的嬴小政假装自己非常平静冷漠:“舅父带了谁回来?”
朱襄在嬴小政藏在袖口里的手上掐了一下。
嬴小政“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朱襄道:“叫你不礼貌。”
眼睛比嬴小政更红肿的雪姬训斥道:“政儿!”
嬴小政立刻老实,乖乖与朱襄的客人打招呼。
李牧叹气:“雪姬,别被朱襄带歪了。政儿此举在礼仪上并无差错,他现在是秦太子。”
雪姬道:“秦太子又如何?夏同曾经也是秦太子!夏同就礼数周全。”
李牧:“……”
罢了,当他没说。母亲教育儿子,他插什么嘴?
“秦、秦太子?!”浮丘惊得差点腿一软跪下去,好险曾经严苛的礼仪教育让他没有失态。
他忙给嬴小政行礼:“草民浮丘拜见太子。”
嬴小政摆摆手:“无须多礼……我记得你!那个被家里愚蠢的双亲带回去当商人的儒生!”
雪姬冷冽的眼神默默注视着嬴小政。
嬴小政:“……”
“咳。”嬴小政和蔼道,“家中事已经解决了?辛苦了。朕很期待你大展宏图的那一日。”
雪姬的眼神变得柔和。
嬴小政松了口气。
朱襄差点笑出声来。叫你叛逆期!有你舅母在,我看你还敢不敢叛逆期!
李牧道:“浮丘跟随吕不韦在楚国行商,颇有功劳。朱襄准备将浮丘带在身边培养。李斯和韩非会被政儿你委以重任,朱襄身边也要有一个新的趁手的文吏。”
嬴小政立刻明白了李牧的话中之话。
“舅父就交由你照顾了。”嬴小政板着脸道,“希望你能谨小慎微,不负舅父的信任。”
“是!”浮丘赶紧道。
嬴小政脸上冰雪融化,温和道:“既然你要在舅父身边为文吏,便无须在朕面前多礼。以后会经常见面,多礼麻烦。你与韩非和李斯多学学。”
浮丘脸色苍白,咬牙道:“是!”
嬴小政看出浮丘的脸色不对,疑惑地用眼神询问朱襄。
朱襄给了嬴小政一个“之后告诉你”的眼神,然后带浮丘去见李斯和韩非。
三人见面看上去很和善,实际上心中都有些尴尬。
浮丘虽悄悄自称朱襄的弟子,但在外人眼中,浮丘也是荀子的弟子,是李斯和韩非的同门。
现在李斯和韩非已经不装了,高举法家大旗。三人见面时,就难免尴尬了。
还好浮丘之前弃儒经商,底气不足,所以三人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不至于一见面就切磋。
朱襄明知道浮丘会和李斯、韩非有“矛盾”,还将浮丘丢给李斯、韩非,自己撒手不管。李牧再次无奈叹气。
他真不知道朱襄是不是故意的。
朱襄将浮丘和李斯、韩非可能会产生的“冲突”告知嬴小政,嬴小政笑得嘎嘎叫。
听到嬴小政公鸭嗓子笑声,朱襄也笑得不行。
嬴小政哪不知道朱襄是在嘲笑他,就算当着舅母的面,也要与舅父决一胜负。
这次雪姬没有教育嬴小政。
在外人面前,嬴小政需要保持周全的礼数。在家人面前,嬴小政就该活泼些。
在家人面前还端着,那还算什么家?
打闹时,朱襄看到嬴小政红肿的手掌心,顿时心疼不已。
他不好当着雪姬的面表现出自己的心疼,以免减弱雪姬在孩子面前的权威,便以处理文书为借口,将嬴小政带到书房擦药。
嬴小政无奈道:“舅母已经给我擦过一次药了,一边擦一边哭。我绝对不会再冒险,舅母哭得真可怕。”
用可怕来形容雪的眼泪?政儿或许应该重修文辞。朱襄腹诽了一句之后,说正事道:“吴郡已经无太多我可以做的事,我准备去广陵。吴郡交给你。”
嬴小政深呼吸:“舅父,我刚说我再不冒险,你怎么就冒险了?广陵在江水北岸,楚国战车可直逼城下!”
朱襄道:“广陵在江水岸边,若楚国真的派大军来袭,我就乘船回来,不危险。”
嬴小政顾不上手上还有药油,把着朱襄的肩膀使劲晃:“舅父,你为何非得去广陵!广陵有什么好的!不许去!”
朱襄道:“广陵那边的地还荒着,现在趁着才七月赶紧去种,年底还能收一次。现在南秦有许多流民涌入,等着开垦荒地,不如把广陵附近的熟地用起来,产量才更高。”
嬴小政抱着脑袋,摇头晃脑,就像一只大大的不倒翁。
啊,头疼啊,舅父都说种地了,那自己根本劝不住!
舅母救命!
嬴小政立刻跑去找舅母劝阻舅父,雪姬却道:“我也去。在广陵把纺织工坊建起来,也能吸纳许多流民,还能给流民提供廉价的布御寒。”
嬴小政:“……我也去。”
朱襄和雪姬:“不许去。”
嬴小政:“!”我要闹了!
广陵即后世扬州地区,原住民叫邗越,是百越中的一支。
吴国强盛时,在淮河和长江之间开凿一条人工运河,这便是后世隋朝大运河组成部分之一,邗沟。
隋朝大运河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将自春秋以来祖先们开凿的古运河连通,航道十分曲折。后世那条笔直的京杭大运河,为元朝重新开凿修建。
唐朝时扬州依托大运河,变成了后世有名的烟花三月扬州城。现在的广陵虽已经经过开发,但繁华程度远远不如后世。
原本历史中,春申君改封江东之后,会对苏州(吴城)、扬州(金陵)等地进行进一步开发。
现在这重担落在了秦国手中,朱襄肩上。
因多年年久失修,邗沟已经较为破败。不仅不能起航运和灌溉作用,还常常形成水患。
但邗沟上游在楚国地盘上,朱襄现在没办法整修,只能另修一条水渠,在楚国人想用水攻的时候分流,以免城池农田被淹没,辛辛苦苦大半年的耕种变成做白工。
朱襄决定要去广陵后,李牧叹了口气:“行,我不劝你,但你向我保证,如果楚国人来攻打广陵,你离开弃城离开。广陵城是守是降,与你无关。”
朱襄立刻道:“我保证!你看我像是会带兵的人吗?我肯定不给守城的将士添麻烦。”
李牧知道朱襄不喜欢打仗,也很有自知之明,才同意朱襄去广陵城。
而且现在楚国这么乱,秦国又有舟师之利,楚王应该不会傻到来攻打广陵城,白白浪费楚国将士的性命。
至于朱襄在广陵那边种田,若楚军来攻打,粮食都被楚军抢了去这种可能发生的事,李牧以兵家的思维出发,楚兵抢了才好。
一地粮食算不上什么,现在南秦不缺粮,仍旧缺人。
秦国的长平君跑来长江北岸种田,楚国人跑来抢光烧光长平君给庶民种的粮食,吴郡又能迎来许多难民了。
待他率领秦国铁骑正式踏上楚国的土地时,楚人的抵抗也会小许多。
朱襄闲不住,来了南秦就是做事的。李牧不会因为些许危险就阻止朱襄建功立业。
其实如果朱襄一个人去长江北岸,李牧还会担忧一下朱襄会不会突然热血上涌做出不理智的事。
朱襄与雪姬一同去,李牧知道雪姬对朱襄有多重要,朱襄不会拉着雪姬一同冒险。
嬴小政给李牧使眼色,使的眼皮子都抽筋了,结果李牧直接同意。
嬴小政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他再次感受到秦太子这个身份有多没用,谁也命令不了。他现在就想推翻君父,登基为王!
但他突然又意识到,现在自己登基也不能亲政,肯定还是辅政的舅父压在自己头上,就歇了这个心思。
“你怎么无所谓,保重舅母的安全!”嬴小政生气道,“总喜欢往危险的地方跑,你还有何面目训斥君父?”
朱襄扯着嬴小政的脸颊软肉道:“好好好,舅父和舅母都会安全归来。”
嬴小政冷哼,没有挣扎,任由舅父捏脸。
李牧道:“廉公从韩国掳来一群工匠送你,我用过之后还觉不错,你带上。”
李牧知道朱襄去了广陵,肯定会兴修灌溉水利,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能给朱襄配的人选。
朱襄松开嬴小政的脸:“好。”
嬴小政揉了揉脸,道:“李斯和韩非你可带去。”
朱襄笑道:“你留着。吴郡的事比广陵的事多。我带浮丘去即可。”
嬴小政道:“带去。不然就把我带去。”
朱襄道:“都不带。我是你舅父,你还未及冠,得听舅父的。”
嬴小政气得又想篡秦王的位了。
李牧道:“你把蒙恬带上。我再给蒙武一千兵卒任你驱使,挖沟作战护卫随你。”
朱襄干净利落同意:“这个好!我收了!”
嬴小政再次生气。老师送的人你就收,瞧不起我送的人吗!
等朕当了秦王,送舅父你十万刑徒,你想修什么修什么,哼!
朱襄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嬴小政的鼻梁,没好气道:“怎么又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生气多了会得病,你若是气病了,那岂不是会被舅父嘲笑一辈子?哎呀,那个小政儿气量可小了,居然把自己气病了。”
雪姬捂嘴笑:“你若不想政儿生病,就少说几句。”
嬴小政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我生气还不是舅父你的错?
旁边李斯和韩非一同看向浮丘,眼神中充满怀疑。
浮丘去辅佐朱襄公?他行不行啊?
浮丘本来很紧张,担心自己辅佐不好朱襄公,正想推辞。
当他看到李斯和韩非那一模一样的怀疑眼神后,心里的气就生出来了。
这两个儒门叛徒的眼神和表情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在瞧不起我吗?
这口气他必须争,绝对不能退缩,不能输给儒门叛徒!
浮丘挺起了胸膛,给了李斯和韩非一个“我很行”的眼神。
李斯和韩非的眼神中怀疑更甚。
他俩总觉得浮丘这个表情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他究竟行不行啊?儒家弟子好像没有哪一个人俗务突出的,他可能不行啊。
还好这两人只是在用眼神交流,浮丘听不到他们心声。若听到了,这表面的和睦都没了。
李牧点好兵将后,送朱襄去广陵城,然后继续南下。
朱襄闲不住,他也闲不住。
与楚国停战后,王翦能静下心来做生意操练秦军,李牧从小到大从父辈那里学到的练兵,就是直接拉一队骑兵去草原上砍杀实战。让他与王翦一样安静,他做不到。
所以李牧时不时地就会率领舟师去南边晃悠一圈,去南越众蛮夷和南洋海盗练一练。
偶尔他还会带着骑兵翻越越地山地,去山区寻一寻匪徒的麻烦,以保持骑兵的作战能力。
也是海上贸易足够李牧挥霍,否则若是直接让秦王支援,秦王子楚能把李牧骂死。
舅父舅母抛下嬴小政,渡过长江去了广陵城,嬴小政没有哀叹多久,就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嬴小政从小就是工作狂,走路像滚时就扒拉着算盘管家。现在监督他的舅父一走,他就像是见到了米缸的耗子,一头扑入米缸(工作)中,完全不想出来。
朱襄猜到嬴小政会如此,留下了监督他的人,定时催他睡觉。若嬴小政不肯睡,就将此事记下,等他和雪姬回来再处理。
嬴小政骂骂咧咧,说舅父居然揽权监督太子一言一行,这是僭越,是奸臣。
韩非问道:“那,太子休息吗?”
嬴小政丢下笔,气冲冲去睡午觉。
虽然他嘴上说不想睡,但已经习惯的生物钟,让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吃睡不愁,嬴小政难怪会见风就长,身材比同龄贵公子高大许多。
韩非对李斯道:“太子此番回来,怎么总是在生气?这就是朱襄公所说,叛逆期?”
李斯捂住韩非的嘴:“你可闭嘴,你不是朱襄公,怎敢说太子不好!”
韩非无奈。他这不是在太子睡着了之后说吗?
李牧第一次给蒙恬布置单独的任务,小将蒙恬十分激动,见朱襄时居然披了全甲,被朱襄笑话了一顿。
兵卒由蒙恬管理,朱襄只过目了随行工匠的名单。
工匠有名有姓的不多,大部分都是庶人那种很随性的名字。朱襄扫了一眼名单,视线在一个名字上停驻。
“郑国?”朱襄声音一抖。
雪姬问道:“这人有何问题?”
朱襄咧嘴:“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哎哟我的好廉公,你真的是太会抓人了!郑国这种有名有姓的工匠,都是韩王室所属啊!你是从哪把人抓过来。
他这次回去没见到廉公。廉公以军营为家,一副完全不想念朱襄,不找借口来探望朱襄的模样。
结果廉公还是想我的嘛。
朱襄手指摸索着“郑国”这两个字,笑得眼睛都弯了,与嬴小政真心欢笑时十分相似。
郑国来了,郑国渠还会远吗?等他让郑国在广陵修了郑国渠后,就把郑国推举给夏同,让郑国去关中修郑国渠!
不过郑国渠长达三百余里,修筑的民夫刑徒大概会死不少吧。
朱襄心中一叹,将不适压下。
郑国渠修成后,能覆盖关中四万余顷土地,活下去的人会比修水渠死掉的人更多,得做取舍,是以如都江堰一样,必须修。
等广陵郑国渠发挥作用,他就将郑国举荐给夏同。以现在秦国的财力,修郑国渠应当比历史中秦王政时容易。
朱襄吩咐下人道:“把郑国叫来,我与他聊聊修建水渠的事。”
郑国是个黑脸络腮胡大汉,面色有些愁苦。
难怪他面色愁苦。从韩国被掳,与家乡隔着千山万水,能不愁苦吗?
郑国原本是在公元前247年去秦国修水渠,暴露奸细身份之后,还能说动秦国君臣同意他继续修下去,可见口才不错,并非底层庶民,应该也是读过书,有过传承的士人。
春秋战国乱世,国君后人尚且沦为田间耕种的庶民,有士人沦为工匠也正常。
朱襄叫郑国来时,也叫上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墨家人和农家人。
农家和墨家原本较为严密的组织都已经散了,许明和相和就是最后一任首领。
这是许明和相和为了将农家、墨家的思想传下去所做的艰难决定。
他们现在留在了咸阳学宫,想与荀子一样以成为咸阳学宫教授的方式,把自己的学说传下去。
许明研究的是朱襄同款杂交育种,墨家则拿着朱襄给他们写的物理化学知识琢磨。除了完成朱襄所说把技术变成知识的愿望之外,他们也在重新著书,想让农家和墨家朴素的思想变成统治者能用的“工具”。
变成“工具”很可悲,但若连“工具”都不是,那再好的思想也只是镜花水月,看似美妙,实际一场空。
他们得接受这个。
不过农家和墨家虽然将组织散去,不再有“首领”。但在农家和墨家弟子心中,朱襄才是最后一任“首领”,自发跟随朱襄。
现在朱襄虽然没有门客,但家丁仆从如云,基本都是这两家弟子拖家带口混进来抢活干。
秦王柱知道农、墨两家的组织不会轻易散去,为了统治稳定,默许了这件事。
他不是秦昭襄王,不会非把朱襄身边伺候的人都变成自己的人,让朱襄呼吸都不自在。
秦王子楚继位后,就更不用说,直接让朱襄好好管。
所以朱襄现在如果振臂一呼,他身边的几百家丁就会抽出武器,告诉你什么叫诸子百家中的混社会的。
墨家和农家都曾达成了非儒即墨非儒即农的成就。
何况,朱襄身边的儒家弟子也挺多的。
郑国那张悲苦的脸,在看着朱襄身边两位抱剑的“家丁”时就一僵,不敢悲苦,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神色。
“做吧,别紧张,先看看地图,我要在广陵修几条灌溉水渠。”朱襄道,“我听闻你在水利灌溉修建上十分有才华,若干得好,我将你推举给秦王,成为官府供奉。”
郑国讨好的神色一僵。
朱襄对郑国笑了一下,道:“我听闻你曾是韩国官府供奉的工匠世家,若你真有本事,也能来秦国官府当供奉。待你去咸阳时,若想念家中人,可以在置办家产后将家人接来。”
郑国神思恍惚了一下,然后一张被晒得黝黑泛红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谢朱襄公!”
朱襄道:“这位叫焦匀,也擅长水利,是修墨家学说的学者。”
焦匀放下手中抱着的剑,对郑国颔首示意。
郑国看着焦匀那精悍如猛将的姿态,捏了一把汗。
好了,这一看就像是墨家弟子,够凶悍。
朱襄对焦匀道:“你也坐下。”
焦匀在郑国扭扭捏捏坐下后才坐下,但剑一直放在膝盖上,就像是威胁谁似的,看得朱襄十分无奈。
焦匀本非秦墨,而是跟随楚墨钜子的人。
秦墨和楚墨商量着合并,现在墨家组织散了,楚墨也没走,跟随朱襄来到南秦。
他们本来就是楚人,算是回故乡干活了。
秦墨多工匠,楚墨多游侠,齐墨多辩者。
现在齐墨还在稷下学宫过得很悠闲自在,秦墨和楚墨有的在秦国各地做官吏,不喜欢拘束的人就留在朱襄身边当名义上的仆从,实际上的门客。
所以说朱襄不收门客,其实只是没有门客这个名头而已。
秦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也不敢说。
在秦王柱那里说说,秦王柱只会“搁后再议”。秦王子楚可是直接将人弃市了。
现在咸阳城中有流言,原本以为秦昭襄王和秦仁文王时期,长平君已经足够受王重视。现在秦王子楚继位,之后还跟着太子政,他们这才知道什么叫权焰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