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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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不信,李牧非得等到十日才出现。如果有直接剿灭这支楚国大军的机会,李牧绝对会抓住时机。
他可是李牧啊。
就算没有事先通知,朱襄也相信,李牧一定能与他配合。
李牧确实就潜伏在广陵城附近。
他率领的大军还没回来,他自己架着一艘风帆船,冒险快速回到了吴郡,正好拦住了在发疯的嬴小政。
雪姬回来了,嬴小政完全气疯了。
那个舅父是不是有病?连老师都要放弃广陵城,你凭什么守?你守得住吗?
嬴小政看着舅父那正气凛然的“是我一意孤行,李牧也是配合我,政儿你也必须配合我”的书信,气得双脚离地,连雪姬都差点没压住。
“我也去!我就不信舅父连我的命都不顾了!”嬴小政大骂道,“我看是广陵人的命重要,还是我这个独子的命更重要!”
嬴小政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太子,你这个“独子”前面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知道的人明白你说的是朱襄公不会置秦王独子不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啊,等等,太子也不是秦王独子啊!
众人懵住。
“政儿,如当初你舅父去长平一样,在家里等着你舅父归来。”在场唯一冷静的人就是雪姬,她平静到有些冷漠道,“如你出现,便破坏了你舅父的计划。相信你舅父,也相信你老师。”
嬴小政尖叫:“我不信!他总是这样!总是!”
嬴小政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何哽咽起来。
他抹了一把眼泪,道:“朕是太子,朕可以领亲兵护卫出征,除了秦王的诏令,谁也不能阻止我,舅母你也不行!”
“我会领兵出征,不用你。”李牧疾步走来。
“老师!”嬴小政看见李牧,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扑了上去,“舅父他……”
李牧道:“是我的主意。”
嬴小政脚步一顿:“啊?”
李牧道:“让朱襄守城,是我的主意。”
嬴小政:“……”
他终于冷静下来。
嬴小政抹了一把脸,道:“为何?”
李牧道:“若朱襄能带领楚人与项燕相抗,我再出兵支援朱襄,一直未归心的江北楚人就会对秦国归心。”
嬴小政的脑子飞速转动,然后他敏锐地做出判断,李牧说的是真的。
而且李牧所说的战略,也确实很有可行性。
除了让舅父冒点险。
嬴小政道:“老师,你认真的?江北楚人这点麻烦,比舅父的性命更重要?!”
雪姬叹气,道:“政儿,对你老师而言,肯定还是你舅父的命更重要。”
她阻拦住李牧继续揽事,道:“政儿,你还不明白你舅父吗?你舅父想要救广陵人,你老师便想出了一个既可以救广陵人,也可以堵住秦国君臣悠悠众口的办法。”
雪姬已经懂得了很多事。就算自己良人想要救楚人,但他也不能因为一块根本没有对秦国归心的“楚国城池”,搭上秦国兵卒的性命。
这不仅不能让秦国朝堂认可,良人自己也不会同意。
所以良人大概率是会对广陵人将要遭遇的惨状视而不见,退回吴郡的。
但如果有机会将广陵人救下,又给秦国足够的利益,良人一定会去做。李牧就是给了良人这个机会。
可如果良人没有救广陵的愿望,李牧又何苦出这样的策略?
对一个将军而言,出兵便是了,什么归心不归心,本就不该是李牧考虑的事,也不该是李牧承担的责任。
雪姬见识到了许多事,现在终于将脑海中的迷雾理清了一些,明白了良人和李牧的苦衷。
在舅母的劝阻下,嬴小政终于冷静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将朱襄写给他的信狠狠扔在,重重踩了几脚。
“可恶的舅父!就知道给人找麻烦!”嬴小政骂了几句,对李牧拱手道歉,“老师,我太焦急,失礼了。”
李牧道:“不需对我道歉。”
他把嬴小政踩了几脚的信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看朱襄写了些什么。
见朱襄把他自己写成了逼迫友人出谋划策的恶霸,作为这个“被逼无奈”的友人,李牧又是无语,又是想笑。
不愧是朱襄。
现在是战时,秦国每个郡都有军队,郡守也是领军的将领。
李牧所带领的是镇守南秦边疆的军队,是独立于地方的秦王直属部队,只听从秦王虎符调令。
是的,虽然李牧在长江驻兵,但其实他率领的是边防军。他其实是戍边大将。
所以李牧的兵还没回来,吴郡还有兵。嬴小政这个吴郡郡守,也有资格直接动吴郡的兵。
李牧自己带着副将和亲兵回来,就是要用吴郡本身的兵。
这一点,楚国自己都没搞清楚。
李牧一直在吴郡转悠,还多次代管吴郡,他们都以为李牧是吴郡郡守,只管吴郡的兵了。
李牧也故意对外造成这个假象。
无论是朱襄还是嬴小政,平时都将吴郡兵权交给李牧,自己几乎没管过吴郡驻军的事。李牧这个戍边大将,还不拿俸禄做着一半郡守工作,比如剿匪、练兵、后勤。
如果朱襄和嬴小政懒惰一点,或者暂时离开吴郡,行政农桑税收等方面,他也会代管。
在李牧看来,他现在做的事和在雁门郡差别不大;在朱襄和嬴小政看来……咳,反正能者多劳,俸禄是不会多发的。
所以楚国人误会也正常。
在信息十分闭塞的时代,国家之间门探查信息非常难。楚国这样的散装国家就更难。
李牧让自己率领的边军声势浩大地缓行,让项燕派来的探子不断发回“李牧没回来”的情报,自己偷偷回到吴郡,从嬴小政手中接管吴郡驻军,支援朱襄。
项燕只盯着他的兵,没盯着他这个将,是项燕最大的失误。
这种失误,赵国人曾经遭遇过一次。谁能想到同样的秦军,换一个主将就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李牧故技重施。
好计谋,可以换不同人重复用,该上当还是会上当。
“非得让舅父守一旬?”李牧回来后,嬴小政心里安稳不少。
王翦未来能逼得项燕自杀,我老师也能!
李牧道:“看情况。若朱襄支撑不住了,我就会立刻出兵。若朱襄能守住,就等一旬。”
嬴小政问道:“为何非得是一旬?”
李牧道:“一旬时间门,朱襄守城的消息大概能传到楚国之外,引得七国共同关注。”
嬴小政皱了一会儿眉头,道:“舅父真会无事?”
李牧安抚道:“朱襄每次冒险都是不得已为之,以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其实很怕死,也很怕麻烦。”
嬴小政立刻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哦,我信了。”
李牧道:“他确实如此,很理智,不会故意去冒险。朱襄知道他不能上前线,就不会去前线。放心,只要楚军有破开城门之势,我立刻就会出兵。”
嬴小政想了想,道:“我也去。”
雪姬立刻道:“不行!”
李牧却道:“好。”
雪姬焦急道:“李卿,不可!”
李牧道:“雪姬,放心,有我护着,政儿不会受伤。政儿不亲眼看到广陵城的情形,心里不会放心。何况……”
李牧看向嬴小政:“舅父被困孤城,外甥亲自援救,传出去也是一则佳话。秦国王子无功不得爵,虽只是一句空话,但若政儿有军功,底气会更足。”
秦国商鞅变法时有这么一句口号,但实际上秦王对自己喜爱的公子也是想封爵就封爵,只是懒得封爵的时候就有了借口。
比如秦昭襄王只有两个儿子,所以安国君吃喝玩乐无半点功绩也能封君。
李牧早就想过如何带嬴小政蹭军功了,只是他知道说服不了朱襄,且突然让太子随军,蹭军功的态度太明显。
现在朱襄被困孤城,太子与朱襄只一江之隔,太子不领军援救才叫不正常,这军功不就顺理成章了?
雪姬被朱襄带着学习了不少秦国的律令和规矩,知道军功对秦国贵族的重要性。
她犹豫道:“真的没有危险?”
李牧道:“没有。”
见李牧如此自信,雪姬看向嬴小政:“政儿,你向舅母发誓,绝不亲自上场杀敌。”
雪姬想了想,道:“以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发誓,如果你违背誓言,一辈子不准吃桂花糕。”
李牧平静淡然的表情抖动了一下。
雪姬,你哄小孩吗?
嬴小政的狂霸酷炫拽表情也有些没绷住。
他无奈道:“舅母,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能换一个誓言吗?比如向先祖或者天地发誓?”
雪姬道:“你舅父曾经说过,向先祖和天地发誓太过虚无缥缈,得用所有人都能监督的做得到的事发誓,才有效果。”
李牧扶额道:“是朱襄会说的话。政儿,听你舅母的,只是桂花糕而已。”
嬴小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叫做只是桂花糕而已?!如果我忍不住想亲自上场杀敌,将来岂不是得下诏给桂花糕改名了?那很丢脸!
在舅母的目光催促下,嬴小政委委屈屈举起三根手指,对桂花糕发誓。
若我嬴政违背誓言,一辈子不吃桂花糕。
雪姬满意地点头,准许嬴小政出门,自己留守郡守府。
只是些许后勤工作,她能暂代。
李牧努力忍着笑,将此事记在心中。待见到朱襄时,他会将今日画面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朱襄听,让朱襄好好记下。
朱襄现在都还在写“养外甥日记”,曾遗憾政儿长大后,“养外甥日记”中有趣的事越来越少了。
今日之事,当算得上有趣。
李牧和嬴小政达成共识之后,先白日西行到吴郡和南郡交界处,晚上由老道渔民划船,摸黑渡过长江。
楚军虽将长江北岸城池悉数夺回,但楚军在长江的舟师已经几乎摧毁,又将夺回城池焚毁,那一片地几乎成为无人之地,所以秦军在项燕身后上岸,项燕并不知道。
项燕其实很清楚楚军的盲点,应该防备腹背受敌。
但秦军几乎没怎么抵抗,果断撤离长江北岸。当长江北岸只剩下长平君朱襄驻守的广陵城时,项燕就断定,秦军也会弃守广陵城,不会与楚军对战。
自己焚毁长江北岸城池后,长江北岸对秦国就几乎是累赘。
建造城池、迁徙庶民、重新开荒花费巨大,秦国若做这种蠢事,楚国大可以在秦国建造城池的时候不断骚扰,秦国得不偿失。
若秦国再次踏足长江北岸,就是与楚国全面开战的时候,会派兵长驱直入楚国腹地。那时楚军设下的层层堡垒,和完全没有补给的荒野,便会令秦军吃大苦头。
长江北岸就剩下广陵城一座城池,就算守下又如何?它周围都是楚地,南楚君大可以在周围建造兵营封锁,让广陵城的人永远不能出城门耕种。
何况长平君身份贵重,秦太子又只与广陵城一江之隔,秦太子怎么能允许长平君身陷孤城,遭遇危险?
长平君肯定会离开。长平君都离开了,就算有秦将驻守,也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与他说说开门投降便不屠城的条件,以保全长平君的名声而已。
项燕和南楚君已经商量好,如果城池轻松攻破,正好给长平君名声上抹点黑,说长平君弃城不顾,才导致这些依附秦国的广陵人被杀;如果城池不好攻破,那么为长平君名声上再增添一笔也没什么,他们也可以借这件事成为与长平君惺惺相惜的人。
怎么做都不亏。
在得知李牧还在南越,大军短时间门难以回来时,项燕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便没有在意秦军会不会在自己身后渡江来袭。
项燕的判断显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换作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可惜朱襄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的一些坚持,包括他亲朋好友在内的世上所有人都不理解,项燕自然不能免俗,导致项燕陷入了现在的困境中。
项燕在看到朱襄出现在广陵城头的时候,心里就捏了一把汗。
秦军必定救援,自己必定腹背受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攻陷广陵城,抢在秦军支援之前挟持朱襄,以命秦国退兵。
但即使项燕知道自己预测出错,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何预测会出错。
广陵城作为长江北岸的孤城,确实已经对秦国毫无价值。秦国就算守住这里,面临南楚国的包围,肯定也是得不偿失。
长平君为何会如此愚蠢,置身危险而不顾?难道真的就只因为屠城和内迁令吗?
项燕被朱襄的愚蠢打得措手不及,都气笑了。
难道朱襄的打算是守下广陵城,趁着楚军撤回的时间门空隙,接引广陵城所有庶民南渡?这也太蠢了吧?
项燕被朱襄搞崩了心态的模样,很像是白起和李牧被蠢人搞崩了心态的模样。
聪明人可以博弈,正常人可以预测,唯独这种完全搞不懂在想什么,损人也不利己的蠢人,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项燕更没想到的是,朱襄身边的友人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朱襄的坚持,却尊重和支持朱襄的坚持,总想帮朱襄在理想和现实中找一个平衡。
是以李牧孤舟星夜入吴,与秦太子一同率领一万援军夜间门横跨长江,驻扎在他身后。
广陵城附近虽然是一马平川,但时至夏季,水热充足。项燕焚城迁民,数个村庄变成废墟,长长的杂草就像是雨后的竹笋一样,见风就长,瞬间门吞噬了人类原本生活的痕迹。
特别是水泽旁,芦苇长得有一人高,几乎看不出曾经有人每日在河边洗衣汲水。
这曾经,也不过是十几日之前而已。
秦军这一万精兵就隐藏在一片废弃的农田中。
这农田若没被焚毁,金黄的稻浪应该能接着天际,就像是一片海洋。
嬴小政虽是第一次急行军,但被朱襄娇生惯养的他没有丝毫抱怨,精神也不错。
驻扎时,他还有心情去观察田间门的野草。
嬴小政道:“老师,舅父说这种农田杂草非常烦人,半月就能长三尺。”
秦军为隐蔽,现在又没有下雨,便没有搭帐篷,也没有生火做饭,只啃干粮,露天而睡。
李牧给嬴小政砍了一兜草,在草丛里搭了个草窝,算是照顾这位还未吃过行军苦的秦太子。
他本已经准备好听嬴小政抱怨太苦太累,已经想好了安慰嬴小政的话,没想到嬴小政会说这个。
李牧道:“太子认识这草?”
在外人面前,李牧对嬴小政很恭敬。
嬴小政道:“舅父没说名字,只说很烦,长得快。”
嬴小政蹲下了身体,捏了一把泥土:“这是上好的水稻土,舅父说,只有种植了多年水稻的熟田,才会形成这样的土壤,是这世间门少有的人工培育的肥沃土壤,越耕种越肥沃。”
李牧也懂一些耕种知识,道:“寻常田地都需要休耕,土地连续耕种会变贫瘠。稻田通过精耕细作,反而越耕种越肥沃。”
嬴小政道:“但这么肥沃的田地,居然长了一人高的杂草。只是半月而已。”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唏嘘,但他就是想起了朱襄的话,然后不由唏嘘。
人类耕种很多年才能改造出的肥沃稻田,仅一把火,半个月,就变成了一人高的荒草地,行军时需要用刀剑开路才能顺利行走了。
李牧道:“朱襄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伤心。”
嬴小政点头不语。
其他秦兵听到将军和太子的对话,也不由沉默。
有些秦兵默默地抹起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他新结识的好友中有北渡的楚人,还是单纯因这稻田变荒野的悲伤感同身受了。
他们看向秦太子的眼神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能感伤稻田变荒野,能知道稻土来历的太子,将来一定是一个好国君吧?
真正的庶人,而不是寒士,向来是不会考虑国君好不好的。
他们只是被动地接受自己能看得见的官吏或贵人的剥削,麻木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若活不下去,要么麻木地等死,要么逃到其他地方,要么没有任何远见地反抗然后赴死。
现在听到秦太子与武成君对话的兵卒,却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去评价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国君。
这僭越的念头生了根,就拔不掉。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唏嘘,给周围人带来了什么。
或许知道也没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很小的事,对嬴小政的未来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李牧和嬴小政略微休息了两个时辰,养了养精神之后,继续摸着杂草悄悄前行。
直到他们看到楚军的斥候后,才停下了脚步。
李牧派出了斥候,去查探离楚军驻扎的地方还有多远。
待知道只有二十里后,李牧将一万秦军分作数十股,由各自队长自行率领,绕过楚人的斥候,到地图上标记的一处广陵城下的村庄会合。
嬴小政感到震惊无比:“自行率领?老师,真的没问题?他们真的能按时到?”
李牧道:“能。”
嬴小政道:“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啊!”
李牧道:“我带的兵常在草原独自作战,别担心。”
嬴小政道:“就算绕了过去,那座村庄可能有楚军驻扎,我们去了那里,不是立刻暴露吗?”
李牧道:“放心,我已经查过了,那里没有楚军驻扎。”
嬴小政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老师什么时候去查过了?就算查过了,老师又如何确信楚军不会在那里派斥候?
李牧没有立刻教导嬴小政。待他带着嬴小政绕过楚国的斥候,到达那个村庄的时候,才告诉了嬴小政选择这个村庄的原因。
首先以项燕布阵来看,这里肯定没有人驻守;再者这个村庄在项燕命令内迁焚田焚屋的时候反抗太激烈,所以被屠得十分惨烈。
将领一般不怕鬼神,但也会顾忌鬼神。项燕强征了许多长江北岸的楚国流民为民夫和兵卒,就算顾忌这些人的心情,免得他们触景生情心生反抗,也会远离这里。
李牧道:“再者,尸横遍野的地方容易滋生瘟疫,很危险。”
嬴小政道:“那我们驻扎在这里就不危险吗?”
李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命人焚烧这个村庄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清理杂草,重新挖掘水源。
秦军将残破房屋拆掉作为柴火,烧完尸体后还剩一些,便生火作灶,之后只喝烧开的水,吃熟食。
嬴小政立刻明白,如何避免瘟疫了。
虽麻烦了些,但自己这一万人只停留十日,村里的杂草和房屋散落屋梁够烧。
楚军其实在这里放过火,只是他们放火之后立刻就离开,没有仔细地烧掉每一处地方,也没有泼油、酒之类很贵重的引火物,所以村庄还留存大半。
这真的是很大的一个村庄,比得过一个小城池了。
嬴小政在村庄里逛了一圈,还拾到一些残存的竹简和兵戈。
看来这个村庄里的人并非普通农人,而是归隐山野的士人家族,可能曾经还辉煌过。
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
嬴小政对李牧道:“老师,把残存的竹简收集起来,派人保护他们的祖坟,再以舅父的名义寻找这一户人家的后裔,将遗物还给他们,你看如何?”
李牧道:“我只负责打仗,这些事你自己决定。”
嬴小政脑袋偏了一下,在长辈面前露出小儿之态:“既然被我遇见,就是与我有缘,我就帮他们一次。”
李牧失笑:“好。”
嬴小政心血来潮,决定做一桩善事后,又问道:“之前老师不生火做饭,说会引起楚兵关注,为何现在又能生火了。”
李牧道:“项燕知道广陵城决定守城后,就暂时停止了驱逐楚人北迁,迅速拔营行军至广陵城下,好趁我没回来,一举攻占广陵城。所以这附近有许多未离开的流民。”
嬴小政道:“所以不止我们这里有烟火升腾,附近有人居住的村落,都有烟火升腾?”
李牧道:“流民肯定会躲在原本的村落生活,哪怕只剩下残垣断壁。”
他抬头看着秦兵生火时腾起的烟雾:“处处烟火,项燕又怎会知道哪一处才是秦军?”
嬴小政觉得老师语有双关,但没有询问。
他带人继续在这个废弃的村庄“探险”,满怀好奇地发掘这个村庄遗留的秘密。
等见到舅父,他就有故事可说了。
嬴小政本以为自己能在村庄探险好几日,将这个村庄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
但只第二日夜里,他就被李牧叫醒,见到了远方天空中的点点火光。
李牧到达吴郡的时候,项燕还未到达广陵城。
他们缀在项燕身后,已经在村庄驻扎的第二日夜里,才是项燕攻打广陵城的第一夜。
朱襄命人升起孔明灯的一夜。
守夜的秦国兵卒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有好奇也有惧怕,还有一些不知道想不起来的熟悉感。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只望了一眼就猜中了:“是长平灯。舅父在放长平灯?是向我们求援?”
李牧道:“斥候说,今日朱襄很轻松地守住了城池。”
他不是让嬴小政起床看灯,而是斥候刚把消息传回来。他觉得嬴小政一定想第一时间门听到朱襄的消息。
斥候就蹲在草丛中观看,虽对战场不是特别了解,但广陵城前方严密的防线,和广陵城头的楚歌声,他还是探到了。
“舅父命人在城头唱楚歌,惹得项燕军心大乱?”嬴小政面色古怪,“舅父还会这个?”
李牧带着笑意道:“我早说过你舅父若是守城,一定是名将,你该放心了。”
嬴小政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嘴硬:“只会守城算什么名将?不过是依托城墙之利。舅父要是名将,他把项燕打退了再说。”
李牧大笑不已:“待你见到朱襄,亲口对他说。”
嬴小政冷哼。
然后第二日下午,有斥候不顾会被楚国斥候发现,抢了一匹逃窜楚人的战马,骑马回报。
“将军!长平君大败楚军,项燕和南楚君的令旗都被蒙将军夺了!”
正在啃肉干的李牧差点咬到舌头,正在喝水的嬴小政已经呛到。
“什么?!”
李牧和嬴小政面面相觑。
只一日,朱襄/舅父就以两万守军,大败项燕十万楚军?!
“啊,老师,那我们现在还等吗?”嬴小政阿巴阿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痴傻状态。
李牧表情古怪道:“我就不出现了,政儿你率领军队去支援。”
嬴小政不明白:“为什么?”
李牧道:“此战完全是朱襄的功劳。但若我出现,世人定认为这是我的谋略。”
嬴小政道:“那我去支援,不会抢了舅父的功劳?”
李牧笑道:“你年龄太小,名声也不如朱襄,世人顶多夸你勇武。我会蒙面扮作护卫与你一同上战场,别怕。等此战结束,我先坐船回战船上,再跟着大军重新回到吴郡。你只和你舅父说我来过了,不要被他人知晓。”
嬴小政严肃道:“是!”
然后他摩拳擦掌。
梦中另一个我,你没有军功吧?你甚至都没亲征过!你和君父一样弱!
另一边,广陵城下。
朱襄命令焦匀出击后,楚军乱得更快了。
焦匀就像是一把锉刀一样,若此刻有人能从高空往下看,每一次焦匀的骑兵擦过楚军的军阵,就能让楚军军阵边缘线变得模糊。待楚军军阵的边缘线重新凝实时,楚军军阵就会缩水,边缘线往后退好几米。
更可怕的是,焦匀这把锉刀来回锉了楚军军阵几次后,边缘线的模糊就像是池塘里的波纹一样,渐渐朝军阵中间门扩散。
军阵中间门本就因为耕牛乱冲和蒙恬带兵袭击而出现乱象,逃亡的被强征民夫兵卒裹挟着更多的楚兵抱头鼠窜,楚军军阵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项燕被南楚君的车架拦了一下,不仅错过了重整军队的最好时机,还被蒙恬偷了令旗——蒙恬先一刀砍下了南楚君的旗帜,然后他身后一个将领弯弓搭箭,居然一箭将项燕的大将旗帜撕裂。
项燕领兵多年,第一次受到如此耻辱。
他怒气上头,居然一刀将混乱中拦着自己的马一矛刺穿,终于来到了蒙恬面前。
蒙恬大喊:“项燕来战!”
然后掉头就跑。
项燕:“……?!”
蒙恬跑的时候,他身边的骑兵也跟着一起跑,似乎来之前就约好了,十分默契。
他们都一边跑一边大喊“项燕,吃我一剑!”“哈哈,项燕找死!”“项燕败了!不堪一击!”之类的屁话,声音十分响亮,逃得十分迅速。
项燕气不打一处,拍马就追:“别逃!”
蒙恬和他身边的秦兵根本不理睬他,驴唇不对马嘴的继续大放厥词。
他们的声音很大,压过了项燕的喊声,好像项燕真的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而不是他们掉头逃窜似的。
蒙恬带的这支骑兵都骑术一流,在乱军之中把项燕遛得团团转,项燕根本摸不住他们的马屁股。
项燕有心让楚军拦住他们,但楚军已乱,蒙恬这支骑兵虽在逃窜,阵型却十分整齐。楚国散乱的兵卒见到穿戴整齐的秦兵冲来,吓得转身就跑,根本无人阻拦。
项燕见状,气得目眦欲裂。
我楚国好男儿,为何连秦兵都不敢挡了?他从来没带过这么胆怯的兵!
“将军,别追了!现整兵要紧!”
在项燕差点被蒙恬气得失去理智的时候,副将赶紧劝道。
项燕深呼吸,强行将自己怒火压下,勒紧缰绳,停止追击。
蒙恬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也停止了逃窜,反身弯弓搭箭,准头虽不好,没有射中项燕,但射中了项燕周围的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