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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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母的!”一向以贵族姿态要求自己言行的项燕,被蒙恬这一箭气得爆粗。
蒙恬大喊:“项燕已经中箭!”
然后他一边喊,一边又射了一箭,还是没中。
他带来的秦军也弯弓乱射,一边射箭一边乱喊,喊“项燕中箭”“项燕已死”“项燕别逃”的都有。
乱七八糟的声音传出去,有不少楚国逃窜兵卒也跟着喊。
他们不知道哪句话是正确的,思维更加混乱,战阵几乎全部崩溃,连持着阵旗的伍长都慌乱了,阵旗乱晃。
项燕虽然被蒙恬气得够呛,但领兵多年,他还不至于真的失去理智。
他立刻命令副将率兵追击胆小如鼠又胆大包天的蒙恬,自己重新竖起旗帜,命令楚军冷静下来,督军和底层将领归拢安抚楚兵,迅速结阵。
出战时旗帜损伤常有,项燕不止带了一面令旗,现在立刻挂起了第二面。
其实在他令旗被撕裂的时候,他就该挂起第二面令旗了。但蒙恬一边放狠话一边掉头就跑,实在是把他弄懵了,不由自主就追了出来,没有及时更换令旗。
当项燕重新竖起大将令旗之后,楚军的混乱变弱了一些。
他自己带来的精兵都立刻停下了混乱,重新整队;南楚君的军队虽然仍旧有些混乱,但毕竟是经过了许多次训练和战争的老兵,也停止了抱头鼠窜;只有强征来的民夫和兵卒还在继续逃走,完全不听指挥。
甚至还有人大喊“项燕没死,快逃”,跑得更快了。
项燕立刻变换令旗,命令所带的精兵斩杀逃兵。若不斩杀逃兵,逃兵会再次冲乱正在整备的楚军。
蒙恬大喊道:“乡亲们!项燕烧毁你们的田地家乡,杀死你们的亲朋好友,还驱使你们来广陵送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蒙恬身后的秦兵也在大喊“乡亲们报仇啊拼了!”,听得项燕手一抖,马差点冲出去。
你们这群秦人和谁是乡亲?!
蒙恬和秦军驻扎在南秦这么久,又接纳了许多楚国流民,鹦鹉学舌像模像样,逃兵们真的听懂了。
有个逃兵刚被督战刺中,正想跪地求饶。
看着督战冰冷的表情,逃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朝着督战扑了过去。
“你祖宗的!拼了!反正我全家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了,哈哈哈哈!”
当朝着督战扑过去的时候,那个胆怯的汉子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被督战一剑一剑地刺中,手还死死掐在了那督战的身上,硬生生地将督战压倒在地。
督战身边的楚兵吓得赶紧把他推开。
推不开。
他们砍掉了那个逃兵的手,才把被压倒在地的督战救起来。督战脖子上有两圈深深的淤青,疼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这一个逃兵在反抗。
当有人开始反抗的时候,濒临死亡而爆发的勇气就像是丢进了火星的油锅,轰然迸裂。
焦匀此刻也在楚军外围切割。
他一边冲散楚军军阵的边缘,一边高喊劝降。
跟随毁了你们家乡的项燕和南楚君就只有一个死字。但若项燕和南楚君战败投降,你们全部都能继续在家乡活下去。
朱襄公不杀战俘!
朱襄公还会给战俘分田!帮战俘重建家园!
朱襄公都留下来帮广陵人守城了,他也一定会帮助你们!
焦匀的话比蒙恬的话更加刺中人心。
长江北岸的人,没有谁没听过朱襄公的名声。
之前他们可能因自己是楚人而对秦国的长平君不屑一顾,可能因为忙于生活太过麻木认为事不关己,但现在他们一无所有,连唯一的一条命都快没有的时候,他们想起了朱襄公的名声。
朱襄公仁善爱民,亲自下田指导庶民耕种,甚至写信希望项燕和南楚君不要屠城焚城。项燕和南楚君拒绝之后,朱襄公居然帮助广陵人守城。
如果我们向秦人投降,朱襄公绝对不会屠戮我们!绝对不会!
想到这里,哪怕再麻木的长江北岸楚人都心生愤懑。
朱襄公是秦人,连战俘都不会杀!你项燕和南楚君都是楚人,我们驱赶了城里的秦军投奔你们,明明是功臣,却被你们烧毁家乡杀死家人!
究竟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乡亲?!
逃兵中也有能言辞者,还有曾经读过书的士人。
他们对项燕和南楚君怒骂,对面前对自己举起屠刀的楚人怒骂。
同样是楚人,你们为什么要烧我们的家乡,逼我们去死!
我们被秦人占领的时候,日日盼着楚王前来拯救。待你们一来,我们拿起武器赶走秦人,为你们打开城门,用竹篮装着食物用竹筒盛着水来犒劳你们。
你们却怎么对待我们?你们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
为什么?!
有逃兵拿起武器与楚兵对刺时怒吼。
有逃兵掐着楚兵的脖子哭问。
有逃兵临死时死死抱住楚兵的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努力睁开着已经看不清的双眼,死不瞑目。
在屠城和焚城时眼睛都一眨不眨,对这种残忍的事已经习以为常的楚兵,那颗已经坚硬的心终于出现了裂痕。
“哈哈哈,都是楚人,你们就是下一个!”
“你和我都是庶民,都是兵卒,你不比我高贵!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死去了的逃兵的声音就像是魔鬼的低语,在同样是庶人的楚兵耳边徘徊。
兵过如篦是世间门常态。
他们抢夺钱财屠杀平民没有任何犹豫,就像是被兽王率领的野兽。
但他们屠杀的人混入了他们的队伍,穿着与他们一样的衣服,说着与他们类似的楚语,刚才还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现在他们将兵器刺入战友的身体,与他们站在“兵”的角度上去屠戮“民”完全不一样。
这些人的怒吼哭泣和诅咒终于能入了他们的耳朵,进入了他们心中,引起了他们的思考。
军队中的兵卒本来应该是一个个没有感情的零部件,只听从将领和令旗指挥。
当他们开始思考时,就代表着军阵这台不需要兵卒思考的仪器要乱掉了。
我们做得真的正确吗?
他们的诅咒会成真吗?
我和他都是楚国庶人,都是楚国将军和封君眼底下如蝼蚁一般的庶人。现在我们能以惧怕秦国进攻为由烧他们的家乡杀他们的亲人,若有一天秦国的兵锋推到了我们家乡呢?
不,不能思考,不能这样想,不能产生动摇!
如果开始思考对错了,那就无法挥舞手中的武器了!
朱襄没想到楚军会乱得如此快。项燕的令旗重新竖起来之后,楚军的骚乱只停止了很短的一瞬,迅速变得更加混乱。
他虽然没料到这一幕,但他准备好了如果出现了这一幕,该如何应对的手段。
朱襄命人吹响号角,亮起写着“长平”二字的旗帜。
所有守军整列,出击!
城楼上再次敲响战鼓,吹起号角。
城墙上的广陵城士人,原本自认为是楚人的士人都骑上了马或乘上了战车,防线上的守城兵卒撤掉了栅栏,用木板盖上了壕沟,打开了矮墙上能对外推开的厚重木门。
守城必打野。所有守城的防线上都预留了城内兵马可以出击的路线。
现在广陵中的守军顺着这条路线,离开了原本准备死守的城池,冲向了南楚君和楚将项燕所率领的楚军。
城里睡觉等候换防的人都爬了起来,披甲出发。
朱襄也披上厚重的皮甲,戴上了连脖子都防护住的头盔,站在了前面立着盾牌的战车上。
身为主将,他也要出发了。
在战车上,有一面战鼓。朱襄拿起了鼓槌,大声唱起了战歌。
《秦风·无衣》。
朱襄是用楚国话唱的战歌,而这首战歌,几乎每个楚国士人都会唱。
因为这首战歌,原本就是秦哀公为救楚国发兵时所赋。
岂曰无衣问的不是秦人,而是问快被灭国的楚人;
与子同袍说的也不仅仅是秦军,也是准备复国的楚军;
修我兵戈战甲,秦人与楚人一同出战,战胜同一个敌人,同战袍,同进退!
现在《秦风·无衣》再次以楚音在楚国上空唱响,楚人和秦人再次一同唱着同样的战歌,冲向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那敌人却是楚国的封君,楚国的将军!
项燕和南楚君都是知道《秦风·无衣》的,很清楚《秦风·无衣》的创作背景。
所以他们听到《秦风·无衣》唱响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可真讽刺啊。
秦国人和楚国人再次一同唱响了这首战歌,居然是这种情景,真是太讽刺了。
项燕从未胆怯的心,现在都生出了胆怯。
他眼前浮现出自己死在自己剑下的楚国士人不甘心地怒吼。
楚人为迎接楚军在城中引发骚乱,逼走了秦军。他们开门献城,带着灿烂的笑脸箪食壶浆迎王军。
然后,他们的王军逼他们背井离乡,要焚毁他们的家乡。
那时城中有很多士人反对,甚至一些士人在楚国名声赫赫,曾经拜见过项燕或者南楚君。
他们跪着哭求项燕和南楚君,之后指着项燕和南楚君怒骂,还有人拿着剑向项燕和南楚君冲去,被拦住后自刎。
他们都在怒骂自己和南楚君,怒骂默许这件事的楚王。
他们全都在后悔,后悔开城门迎来一群畜生禽兽!
项燕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
要抵挡秦军,只有这一个办法。至于引起的乱子,那是南楚国、南楚君的事。
给这个令人愤恨的叛徒留下一些乱子,项燕和楚王都很乐意。
他们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想到那些乱子所付出的代价。就像是项燕领兵作战时,从来不会将战亡的一个个数字当作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对兵家而言,对将领而言,对高高在上的楚国贵族而言,就是如此。
一直都是如此。
但为何我开始思考这些事,思考对错了?项燕仰头看向疾驰而来的青铜战车,那辆有着长平君旗帜的战歌。
他看到了披甲的长平君,正奋力敲打着战鼓,看着很不熟练的样子。
项燕能看出来,长平君估计从未敲响过战鼓,乘坐过战车。
长平君在战车上东倒西歪,根本站不住,敲的鼓点乱糟糟的,完全没有节奏可言。
若不是他身边有人扶着,恐怕他都要被战车甩出去了。
长平君这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被自己逼得上了战场,没有乘坐过战车的人被自己逼得站在了战车上,没有敲响过战鼓的人正乱糟糟地敲着战鼓。
自己还真厉害。
项燕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得又苦涩又释然。
“鸣金,退兵。”项燕笑着道,“我败了,彻底败了。”
项燕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他仍旧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因为不这样,要如何抵挡住秦国的兵锋?
李牧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啊。
他甚至知道,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能抵挡住秦国,只是给秦国制造些许麻烦,让秦国先吞并其他五国再打楚国的主意。
他只是延缓楚国灭亡的时间门,争取楚国在他闭眼前别灭亡而已。
为此,一城一地的得失不重要,那些怨声载道的楚人也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楚国而已。
项燕此举没有半点出自私心,甚至是以自己的名声为楚国谋划。
他难道不知道做这样的事,即使他回到了楚王身边,不会被南楚国的民怨摧毁,但他的名声也彻底毁了吗?
他难道不知道,楚王同意他做这样的决定,把他借给南楚君做这样的事,就是存着之后可以用这件事名正言顺地让自己离开楚国朝堂,刚刚崛起的项氏立刻被楚王控制吗?
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啊!!
他全都知道,他全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无论是之后郁郁而终,还是被族人埋怨,或者被天下仁人志士指着脊梁骨骂,死后声名一片狼藉,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的名声肯定会被廉颇更差。因为廉颇的剑尖是对着燕国,而他是对着楚国自己人。
哪怕他再怎么对将士说,不要有心理负担,南楚国已经不是楚国,南楚人也已经不是楚人,但他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可他做了这么多准备,还是败了,一败涂地,败在了从未上过战场的长平君手中。
这是何等讽刺啊。
项燕治军的本事是极强的,即便广陵城的守军已经冲锋,楚军内部强征来的兵卒民夫已经叛乱,项燕下令后,楚军精兵还是迅速收拢阵型,朝着项燕指挥的方向撤退。
南楚君被保护在军阵正中央,已经吓得瘫软。
项燕离开前,回头再次看向长平君的车驾。
长平君确实没有驾驶过战车,就算有人扶着,他也狼狈地摔倒了,摔得头盔都歪了,看着可笑极了。
朱襄扶着战车两旁的围栏站起来,顾不上手臂上的淤青和歪掉的头盔,再次敲响了战鼓。
浮丘和李斯站在他身旁两侧,一边努力扶住他,一边努力帮他把头盔扶正。
他可笑的模样也落入广陵城的守军,落入原本是楚人的广陵城士人眼中。
他们眼眶一热,手中的兵器攥得更紧了。
《秦风·无衣》唱得更响了。
有史记载,南楚国立,拜项燕为将,攻广陵。
长平君亲上战场,奏战鼓,唱《无衣》,却南楚军五十余里乃还。
后南楚军遇秦太子亲自追击。秦太子逐南楚君近淮水,被长平君派人叫回。
差点跑到淮水的嬴小政匆匆回来,见到浑身带伤的朱襄,大惊失色:“舅父!谁伤的你!”
朱襄尴尬道:“战车上摔的。”
嬴小政:“……”
他深呼吸,真想训斥朱襄,就被朱襄劈头劈脸地骂道:“你不要命了吗!就带着一万人,不到十日干粮,追项燕追到淮水去了?你以为南楚国就那么点兵?如果不是你撤得快,我就要出使南楚国去捞人了!要不要我上书你阿父,直接派你去楚国当质子?李牧呢?就由着你闷头往前冲?!”
嬴小政捂住耳朵。
别念了别念了,耳朵疼。
嬴小政被朱襄叫回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好了训斥舅父不顾安全的草稿。
结果一回来,就被朱襄训了一下午,他完全无法还嘴。
你舅父还是你舅父。
嬴小政两眼无神,白眼翻得眼珠子都看不见了。
但无论嬴小政做出再不礼貌的表情,朱襄仍旧念叨个不停,从夜晚渡过长江到骑马追到淮水,朱襄把每一件事都拿出来反复念。
朱襄得知嬴小政来战场后,吓得两眼一黑。
我家外甥才多少岁?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上战场?
李牧!!!
李牧已经跑回了战船上假装自己还没回吴郡。
他站在船头,背着手长叹。
他没想到项燕的军队居然会溃散得如此快,自己带着嬴小政冲过头了。如果朱襄得知,恐怕这顿揍是难免了。
当军队溃败之后,人数越多,反而逃窜的速度越快。这时候只需要极少的人,就能追着他们赶。
不过也只能追赶而言,想要吃掉溃兵还是很难。
只是像赶羊一样追赶,溃兵不会造成危险;若是想要吞掉对方,对方就会奋起反抗,那时就是“穷寇莫追”了。
追寇的底线就是淮水。当溃兵到了淮水,前路被断,就变成了“穷寇”。
李牧算得很准,即给了楚国以极大打击,项燕此战之后肯定会被楚王冷落,又给嬴小政刷足了战功。
不过足岁十四岁的太子政,亲自率领一万大军追击楚国十万大军,跨越半个楚国腹地,到达淮水才撤兵。秦国宗室子弟有这样的壮举,足以封君了。
但李牧知道,自己算得再准,朱襄都是“不听不听”,然后气得把他揍一顿。
“唉。”李牧再次长叹,思考自己要不调转船头继续回南越得了。
朱襄现在的心情与李牧猜测的一样。
当他得知李牧一直扮作侍卫陪在嬴小政身边,待嬴小政回来的时候才离开,就知道李牧有信心保护嬴小政的安全。
但万一呢!
朱襄气得手抖个不停,眼前又是一黑。
正在表演翻白眼行为艺术的嬴小政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赶紧给舅父拍背顺气。
“水!拿温水来!”嬴小政焦急道,“舅父,喝一口,缓口气。别生气别生气,没有下次,我不会再上战场了。”
嬴小政过了一次当将军的瘾后,就息了上战场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的安全最重要,身为太子没必要去立什么军功。这次只是碰上了,就顺手收割一点战功。
“我其实也不想,但老师说这个机会非常好,我就去了。那时我总不能不听将军的话。”嬴小政为了安抚舅父,立刻把李牧“卖掉”,“舅父,等见到老师,你好好骂他,真的太危险了!”
朱襄差点被水呛到。
他无语地瞥了一眼嬴小政一样。
嬴小政满脸无辜。
朱襄头有点疼,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郁闷的。
是他养孩子的方式有问题吗?当他不知道嬴小政的性情,李牧撑死了也只有五分错,绝对是嬴小政非得上战场,李牧才给他想办法。
就像是我向李牧求助……
朱襄心里对李牧的气突然很憋屈的消失了。
确实是自己养孩子的方式有问题,他家政儿脾气怎么和他一样?
这么一想,倒是李牧很无辜。
“罢了,没受伤就好,没有下次。”朱襄道,“我就罢了,顶多骂你一顿。你想好怎么向你舅母交代吗?”
嬴小政脸色一白。
他结结巴巴道:“舅父,你说我给桂花糕改个什么名字?”
朱襄疑惑:“什么?”
最终嬴小政没有给桂花糕改名。他强词夺理,自己没有亲手上阵杀敌,只是跟在队伍里骑马跑。
连兵刃都没有见血,怎么能叫亲自上战场?
朱襄给了嬴小政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让嬴小政自己给雪姬解释去,自己绝对不帮他。
他真不想看到未来的始皇帝为了桂花糕斤斤计较。
不过也可能是未来的秦二世。
朱襄腹诽了一下嬴小政之后,把太子外甥丢一旁,全身心投身战后重建中。
嬴小政拿出了“狡辩自己没上战场”和“以后吃加了糖桂花的糯米糕”两种方案,然后帮朱襄管理广陵城,把李斯扔回吴郡帮舅母的忙。
“等我晚点回去,舅母说不定就忘记这件事了。”嬴小政很乐观。
朱襄立刻在保平安的家书中写信告状。
雪姬回信说知道了,然后把朱襄和嬴小政一同骂了一顿。
她重点骂了朱襄,说嬴小政这德性和朱襄一模一样,都是朱襄教得不好。
子不教父之过,朱襄担全责!
朱襄看着雪姬写来的书信想了想,当即给子楚的战报中增了一笔。
夏同!看你生的什么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懂不懂!如果政儿有什么好歹,都是你的错!
嬴小政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舅父写给君父的信,艰难地忍住笑,默默把脑袋缩了回来。
冒险这件事上他虽然有错,但老师、舅父和君父难道错不比自己大吗?
哈哈哈哈哈。
嬴小政虽然没有笑出声,朱襄还是看到了这小子脸上嚣张的笑意。
朱襄用毛笔杆戳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该不会真的是自己教育问题吧?
但政儿都十四岁了,还能扳回谦谦君子……算了,还是现在政儿好,他无法想象自家外甥成为谦谦君子的可怕模样。
李牧磨磨蹭蹭,终于来挨揍的时候,广陵人已经收拾好战场,将全部精力投入秋耕。
因为只两日便打退了楚军,广陵城中的粮食还剩不少,不需要吴郡支援,抠抠索索也能用到年底收获。
长三角现在的水热条件,若再种一季大豆什么的,都能一年三收了。
朱襄原本是打算从吴郡运点粮食来,让广陵人在战后过个稍稍富裕一点的年,但被广陵士人和庶民中的宿老代表婉拒了。
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秦人,需要受秦国庇佑。有过一次“背叛”后,广陵人急需向秦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以换取秦国的保护。
特别是他们曾经对长平君不敬,长平君却留下来带他们御敌,若他们再继续扒拉着长平君要好处,别说秦王和秦太子心里不满,他们广陵人恐怕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都不好了。
广陵人有这样的志气,朱襄很支持。
人有时候就需要在心底憋这一口气,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广陵城守住之后,有逃跑的士人想要回来。
他们本来放弃了田地和房屋,现在见广陵城无事,不仅想要把田地和房屋拿回来,还想找朱襄讨要房屋被拆的损失。
朱襄可不会惯着他们。白纸黑字留了凭证,你们以为凭借耍赖就有用吗?真当我脾气是泥捏的?
朱襄铆足了劲要当面骂这些人,但他连这些人的面都没见到,声称要讨要放弃财产的人,就被一群广陵农人拿着锄头和草叉赶走了。
回来可以。
广陵城中也有人送走了自己的家人,现在城守住了,欢迎大家回来。
但已经放弃的财产,一寸布都不能要。这是你们逃离广陵城的代价。
还想逼迫朱襄公?你是想死吗!
有人的宗族留在了广陵城,想借此串联一下。但这个时候的人虽然只重门户私利,却又矛盾的心存侠气。
做这种事的人,无一例外被宗族分家,严重的连牌位都从祖祠里丢了出来,还有人拿着剑要砍死他们。
蒙恬本来在一旁看好戏,看到剑都拔出来了,赶紧劝架。
秦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都挺温顺,少有打架斗殴。这样一言不合就拔剑互砍,给了秦国小将蒙恬一点小小的彪悍楚人震撼。
蒙恬与朱襄并肩作战后,对朱襄的态度随意许多,终于像个晚辈了。
蒙恬拉着朱襄吐槽此事,朱襄笑道:“在商鞅变法之前,秦人也这样,甚至比其他六国更加彪悍。他们只是在忍耐,并非被磨去了血性。若遇到不平事,他们也是会重新拾起血性。”
刘邦就是被老秦人给抬上皇位。
汉朝建立后,刘邦晚年都在平叛,相当于又灭了一次六国,重新统一天下。
跟着刘邦再次扫平六国的,也是老秦人。
“不要因为他们温良就忽视他们心底的火,否则等火烧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朱襄道。
嬴小政知道舅父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想起梦境中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那时候秦人心底的火烧起来了吗?
明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嬴小政心底却泛起真实的苦涩,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似的。
他晃了晃脑袋,把自己心中的异样晃掉,转移话题:“老师来了,舅父不去迎接?”
朱襄从桌子下面拖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
嬴小政:“……”
蒙恬道:“我还有事!”溜了溜了!
李牧知道朱襄不会来迎接他,但他没想到,自己见到朱襄的时候,朱襄举起那么大一根木棍。
这木棍要是砸下来,就算是他也得躺一月。
李牧转身就跑。
朱襄追在李牧身后,把木棍举得老高。
李牧的副将嘴张得特别大。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不应该跟着将军来拜见长平君和太子。
韩非脚步挪动到嬴小政身边。
嬴小政从袖口摸出一把炒南瓜子,分给韩非一半,然后嘎吱嘎吱嗑瓜子。
已经用毅力克服了大半结巴的韩非又重新变回了结巴:“太子,这、这,不劝?”
嬴小政吐出瓜子壳:“舅父就吓唬吓唬,他怎么可能真的把木棒砸下去?”
韩非道:“那、那武成君为何跑?”
嬴小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韩非:“当然要跑,不然舅父怎么消气?”
他继续嘎吱嘎吱嗑瓜子。
韩非看着嬴小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忍不住劝诫道:“太子,此事错,更多在你。你应该劝。”
小暴君嬴小政根本不理睬韩非的劝诫,道:“舅母说了,子不教,父之过;弟子不教,老师之过。我没错。”
韩非:“……”
吴郡夫人!你不能这样宠溺孩子啊!你家孩子是未来的秦王!秦王怎么能被这么娇纵!他将来不知道对错该如何是好?!
韩非决定,回吴郡后一定要好好劝劝吴郡夫人,不能这么溺爱太子!
嬴小政看了一眼韩非手中的瓜子:“不吃吗?不吃还我。”
韩非立刻开始嗑瓜子。
韩非非常爱嗑南瓜子,经常一边看书一边嗑。好久没有嗑瓜子了,他正想得慌。
李牧通过长达一刻钟的逃跑,终于把朱襄遛得消了气。
快没气了。
朱襄把木棍一丢,扶着膝盖喘着气骂道:“你至少让我打到一下啊!”
李牧慢悠悠走回来:“你现在捡起木棍打我一下?”
“算了。”朱襄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跑出来的汗,“你怎么想的,居然带着政儿跑淮水去了。”
李牧跟着朱襄坐在地上,盘着腿道:“既然很安全,为何不能去?”
朱襄伸手拿起木棒,在李牧肩膀上敲了一下:“闭嘴。”
李牧叹气。你让我回答,又让我闭嘴,真是难伺候。
秋日渐凉,虽日头正当空也不晒。朱襄让人在地上铺了布,拿了糕点水果和茶水来,就这么席地而坐聊起来。
嬴小政想拖个蒲团一起聊,被朱襄催着去干活。
现在不仅秋耕事忙,广陵人还要求全面进行秦律改造,落实秦律对庶民和兵卒的分田授爵工作,朱襄这个暂代的广陵县令事太多。现在事都是嬴小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