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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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冬季来临的时候,李牧派人送来齐国全境反抗势力已经基本被扫灭,秦国终于可以宣称灭齐的好消息。
可惜因为粮食不够,廉颇打通了向齐国的通道后,就撤掉了对大梁的围困,给魏国以喘息的机会。
正好魏王死了,魏国国丧,秦王子楚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因为魏国国丧而撤兵。
寡人仁义之君,秦国礼乐之邦,不趁人之危。
朱襄嘲笑他,说得他自己都信了。
秦王子楚笑呵呵地拍着太子政的肩膀道:“政儿啊,虽然你当上了秦始皇,但会不会后世人都说你是捡了我的便宜?”
太子政死鱼眼道:“随他们说。”
秦王子楚笑得咳个不停。
朱襄赶紧给他喂水。
“你儿子什么时候出生?再不出生,为父就看不到了。”秦王子楚笑着道。
秦国挺过了危机,秦王子楚心头的那口气一松,立刻病倒了。
再加上无论什么病,都很难熬过冬季。太医们都委婉告知秦王,他大概是活不到明年了。
太子政低着头道:“请阿父多坚持几个月,至少到正月,给政儿过生辰。阿父还未好好给政儿过个生辰。”
秦王子楚道:“这倒是。你当了太子后,我还没有给你过生辰。我再坚持一下。”
他嘴里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种事非人力所能为。
但朱襄相信夏同。
冬季万物休眠,朱襄忙碌了一整年,终于也闲了下来,可以照顾子楚的身体。
子楚已经断掉了所有的猛药,只吃能缓解身体状况的药物。
他咳久了,嘴里苦得厉害。
朱襄把土烤炉弄好,再次认真琢磨甜点的做法。
秦国与北狄杂居,牛羊很多,奶制品当然也很多。朱襄终于把奶油和黄油做了出来,给子楚弄了个奶油蛋糕。
子楚吃得很开心,然后反手把奶油糊在了偷吃他蛋糕的太子政脸上,无师自通了奶油的用法。
这些都是子楚爱吃的食物。
但经过朱襄和太医商量后,免除了子楚所有忌口。只要子楚能吃得下,朱襄就变着法子给子楚做他想吃的东西。
朱襄折腾出了滑嫩可口的蛋挞,调制出了各种口味的火锅底料,用晒干的紫菜和虾米磨成粉为菜肴提鲜……子楚的胃口还不错。
只是子楚就算是躺在了病床上也不肯丢掉手中的权力。
太子政虽然监国了,但仍旧要每日在子楚床前,给子楚讲述今日重要的政务,让子楚做决断。
朱襄原本想劝一劝,见子楚处理政务时眼神亮晶晶的模样,便作罢了。
按子楚的说法,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也就多活几个月。人生苦短,为什么不做喜欢的事?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不会为了让亲朋好友安心而压抑自己。
他都当秦王了,还不能随心所欲吗?
酒鬼蔺贽点头赞同,问子楚要不要来一口好酒。
咸阳前几年的冬季逐渐寒冷,朱襄早就在自己的院落里砌了火炕,现在火炕已经在咸阳宫普及。
不过从秦昭襄王起,每当秦王重病时,都只想在朱襄这个庄子度过最后的悠闲人生,子楚也不例外。
何况他在没重病的时候,只要闲下来都会回这里来,现在自然也是住在这里。
虽然子楚每日还是会过问政务,但有太子政过了一遍政务,现在秦国又没有太多大事,子楚每日都有空闲跟着朱襄出门散步。
如果他精神不济,朱襄就推轮椅出门散步。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指甲盖也变黑了。
这是血氧不足的征兆。
若在现代社会,他就该吸氧了。可这个时代没有吸氧的条件,朱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楚越来越憔悴。
子楚应该是很难受,但他每日都笑着,比以前的笑容更多。
他总是打趣朱襄,不要哭丧着脸,他这辈子从质子到秦王,当了秦王也没有成为孤家寡人,已经足以笑着离世。
朱襄渐渐也能笑着面对子楚,与子楚如以前那样互相打趣。
后来经过蔡泽协调政务,给丞相蔺贽放了一个长假。蔺贽也住了进来,每日与朱襄和子楚聊聊天,散散步,玩一下棋牌。
三人就像是曾经在赵国一样。
“说来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肯定不长命。”子楚回忆起过往。
他为质子时不过十二三岁,身体又很瘦弱。
此去赵国路长,他几乎与秦国隔绝音讯,身上又无太多长物,水土也不服,父母都已经做好了他会死在赵国的准备。
质子会带走一些财物,赵国也会以宗室之礼对待质子。
比起寻常庶人,子楚的生活本来应该是不差的。但这得他认命永远待在赵国,除了温饱什么都不做,钱财才够。
若他要寻访老师读书,他想与其他人交往应酬,他试图打出一些名声让秦国想起他,他手中的钱财就远远不够了。
朱襄曾经开玩笑,说要给子楚安一个悬梁刺股,凿壁透光,囊萤夜读,读书读到吐血的刻苦人设。
事实上子楚读书时虽没达到这程度,也是极其刻苦和艰苦的。
读书成本太高了。
“我从秦国带来一些书,抄写后与他人换书。本该是互惠互利的事,他人却轻视我,我只能给予钱财才能换到书。”
“想要寻人为我解答书中问题,没钱也不行。”
“从秦国带来的财物几乎都用在求学上了。”
子楚抿了一口果酒,叹了口气。
他在赵国没有营生,坐吃山空,很快生活就变得窘迫。
食物变差,没有医药,生病了就自己扛,连出行的车驾都卖了换钱日用。
原本跟随他来秦的家仆也大多散去了,只有寥寥数人跟随他,在外找些活计自给自足,也养活他这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主人。
他时常蜷缩在昏暗的房间里,蜷缩着身体,靠着意志力熬过一次又一次病痛。
一身病根就是这样落下。
在朱襄前世的历史中,秦王子楚三年四月,信陵君率领燕、赵、韩、魏、楚五国联军击败蒙骜,把秦军重新堵回了函谷关。五国联军虽因离间计退兵,但之前几代秦王在三晋之地的努力付之东水。
秦王子楚忧愤无比,五月暴卒。
健康的人是不会忧愤暴卒的,暴卒的人的身体状况本来就岌岌可危。
若非处境如此艰难,子楚也不会被拔除了身上所有的高傲,泯灭了从小耳濡目染对身份的看重,与庶人朱襄结识和相交。
“并在我家混吃混喝。”朱襄补充。
子楚骂道:“什么混吃混喝,你给我安排的活计少吗?你这个人啊,见到了谁能用就往死里用,什么事都推给我!”
蔺贽点头:“是的,就是这样。他对政儿也是如此。谁会把家中财物都交给五六岁的孩童管理?”
朱襄厚颜无耻道:“给夏同和政儿施展才华的机会,他们应该谢谢我。”
子楚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需要我写个诏书谢谢你吗?”
蔺贽道:“你都这么说了,他肯定要。”
朱襄道:“好,写得情真意切点,记得亲笔写。”
子楚鄙视:“啊呸。”
朱襄也鄙视:“虚伪,不想写就别说。”
蔺贽在一旁使劲煽风点火。
子楚和朱襄立刻调转矛头,一起攻击蔺贽。
蔺贽无所畏惧。只要他脸皮够厚,所有黑历史都是他的荣耀。何况黑历史也不算黑历史,他现在也这样。
太子政心情很低落。但每次他抱着一大堆政务来见阿父,见阿父和舅父、伯父有说有笑,又低落不起来了。
特别是每次见到他,这三位长辈都会立刻话锋一转,说起他小时候的“趣事”,让他血压总是飙升,根本低落不起来。
太子政本来让成蟜陪着阿父。当成蟜问了他几次“大兄真的吗”后,他就把成蟜拎走,美其名曰不打扰阿父养病,不准成蟜再请假不上学。
成蟜聪明的小脑袋一点一点。
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大兄恼羞成怒,那阿父、舅父和伯父所说的大兄的往事肯定都是真的。
大兄小时候好像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居然还封大黄狗为官,好幼稚啊。
成蟜背着手摇头晃脑,决定要悄悄把大兄的黑历史记下,以后悄悄说给大兄的孩子听,以报大兄老让他做数学题之仇。
子楚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虽然他起身的时间越来越短,渐渐从和朋友聊天,变成了以倾听为主,他还是超过了太医的预期,跨过了这个年。
若是秦昭襄王和秦仁文王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退位了。
但子楚仍旧是秦王。
他只要还能睁开眼睛,就会一直是秦王。
他的友人都知道子楚的执拗,所以早就不劝他了。
劝了也没意义,太子政早几日或晚几日当秦王都没什么区别。秦昭襄王和秦仁文王早退位是想带下一任秦王一段路,但太子政早就是一个合格的秦王,子楚不需要带他。
在政儿过生日的时候,廉颇、李牧和雪姬都赶了回来。
李牧还把已经没有多大用处的齐王也带了回来。子楚封了齐王一个乐侯。
朱襄吐槽,子楚选这封号挺乐子人的。
李牧把齐王扣在齐国一直没送来,是为了在攻城前让齐王叩门劝降。
就算对方不降,也能搞崩齐人的心态。
朱襄得知此事的时候,差点呛到。
这个主意是李牧和王翦一起想出来的。这两人真损啊。
他都担心齐王心态不好的话,恐怕来了秦国也活不了多久了。
齐王精神确实萎靡。
他虽无能,但智商没有病理性问题,是个正常人。他做出这等事,齐人和后世人如何说他,他当然清楚。
只是清楚归清楚,他都为了活命而投秦了,当然要为了活命继续努力。
如果为了齐王的尊严,他就与齐国共存亡了,还投什么秦?
反正都会被骂,现在如果反抗,他岂不是功亏一篑?所以齐王的心态比朱襄所想的要好,他甚至还能和后胜一同骂那些不投降的人忤逆,是想害死他。
太子政向朱襄抱怨,如果是他当秦王,他一定要弄死齐王,不让齐王恶心他。
阿父真是厉害,为了伤害齐国的复国之心,能容忍这个恶心的家伙待在咸阳,污染咸阳的环境。
太子政当然知道把亡国之君都安排在咸阳最好,但他就是不想和这群亡国之君待在同一张地图上。
恶心!想吐!
流放!统统流放!
朱襄拍了拍太子政的背以当安慰。
他怀疑,历史中的始皇帝会不会也与自家政儿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大概率是。
子楚得知了太子政的想法,把太子政叫到跟前教育了许久。
为王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使儿子你当了皇帝,成了天下至高无上的人,也要忍下许多事,不能为所欲为。
治国如烹小鲜。必须翻动,否则会糊底;动必小心,否则会烂掉。
明君许多行为看似大刀阔斧,实则是用斧头雕花,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太子政垂着脑袋,听着阿父教训他不成熟。
朱襄和蔺贽在一旁嗑瓜子。
李牧没有跟着这两个无良的长辈一同看政儿笑话。政儿都快当父亲了,还是得给政儿些面子。
子楚撑着病体给太子政过了一个很隆重的生辰。
魏晋之前没有过生日的传统。从国君到民间都不过生日。
子楚继位的时候,就已经把秦国的新年从十月改成了正月,并规定了除夕和新年放假两日。
太子政是正月初二过生日,他让全国在正月初二也放假一天。秦国的新年假期增加到了三天。
以前朱襄在自己家关起门来给太子政过生日就罢了,秦王子楚居然公开为太子庆生,这违背了礼制。
但秦王子楚给所有官吏放了一日假,荀子找反对的人聊了聊,大部分反对最激烈的儒家弟子都不反对了。
秦国的官吏都很累。
国君带头,从上到下都是往死里卷。官吏几乎很少有休息的机会。
现在新年好不容易多了一日假,总共三日的假期,比起原本只有两日的假期,官吏们休息之后还有精力走亲访友,甚至去稍远一点的地方踏青。
官吏们都对秦王此举感恩戴德,你却反对,信不信同僚在你门上泼粪?
何况秦王放假的理由是“众卿这几年辛苦了,新年多一天假,好好陪陪家人”,名义上和太子政过生日没关系。
有的儒生非常清高,就算自己不放假也要坚持“礼”。
然后这些儒生很快就因为拉肚子等各种原因没来得及上奏,遗憾地看着秦王子楚这个朝议全票通过。
他们捶胸顿足。
不过是一日假而已,他们居然被最信任的同门甚至亲朋好友背刺!
背刺他们的人都背手望天。
如果君有难,吾可与君同死。但这可是整整一日假啊!
荀子说起此事,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秦王子楚笑得前俯后仰,青黑的脸色都泛起了血色。
“政儿啊,待你统一天下,休养生息之时,给百官多放几日假。”秦王子楚叮嘱,“他们都辛苦了。”
太子政不同意。百废待兴,不给我干活,放什么假?
但长辈轮番唠叨什么劳逸结合效率更高,他只能黑着脸同意。
“不知道芈姬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子楚咳了两声,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人的意志力有极限啊。
就在子楚快要放弃的时候,老天似乎也不想再给这位与“秦始皇”擦肩而过的秦王更多遗憾。
芈姬终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比政儿当初胖多了。
因为太胖,所以把芈姬狠狠折腾了一番,看得守在产房里的雪姬提心吊胆。
还好芈姬身体虽不好,也母子均安。
太子政看着那个干嚎不掉眼泪的大胖小子,满脸嫌弃。
子楚则对孙儿赞不绝口,说孙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孩子,比政儿还好看。
朱襄:“不如政儿。”
雪姬:“不如政儿。”
太子政得意:“哼。”
子楚选好了很多名字,思来想去都不满意。
太子政原本以为,“扶苏”此世不会再叫扶苏了。
朱襄却道:“不如就叫扶苏如何?《诗经》中的《山有扶苏》诗中,女子明明在等待那位男子,等男子来了之后却说自己等的是美男子,不是这个狂徒。正好符合政儿明明很喜欢这个孩子,却嫌弃他长得丑的别扭嘴硬。”
子楚拍案叫绝:“好!就叫扶苏了!”
太子政:“等等!”
蔺贽道:“有道理,扶苏形容树木枝繁叶茂,寓意很好。”
太子政:“但是……”
雪姬忍着笑道:“很美的名字。”
太子政:“舅母!”
蔡泽安慰太子政:“扶苏这名字确实不错。为人父母,就盼着子嗣长成茂密的大树。”
太子政当然知道“扶苏”二字的良好含义。他给长子取名为“扶苏”,就是取树木繁茂之意。
但舅父这《山有扶苏》在鬼扯什么啊!
长辈们纷纷同意,剥夺了太子政给儿子取名的权力。
于是扶苏还是扶苏,精神好得迎风尿三丈,在太子政第一次抱他的时候就尿了太子政一身。
太子政拎着臭烘烘的儿子,脸比儿子的尿还臭。
雪姬笑着指导太子政如何给儿子把尿,并回忆起太子政小时候。
朱襄一边笑,一边帮笑得差点喘不过气的秦王子楚拍背。
蔺贽笑得最为猖狂。蔡泽拍着蔺贽的肩膀,笑着让蔺贽别笑太厉害。
李牧干咳两声,扭过脸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因为秦王子楚和朱襄等人为王孙取名太过儿戏而脸黑的荀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是嘲笑太子政,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
又是闲散几日。
当温暖的春晖投入窗扉,朱襄告诉子楚今年春耕也很顺利,应该是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
子楚微笑道:“我终于能安心了。”
而后,他怀抱着咯咯直笑的胖孙子,在挚友和儿子的环绕下闭上了双眼。
公元前241年,秦王子楚十年二月,秦王子楚辞世。
秦王子楚诏曰,秦国正是紧要关头,因此不办国丧,不允许国民为他守孝。
几年奔波救荒,让秦王子楚在秦国腹地的仁名比秦仁文王更甚。连乡间老农听到秦王过世的消息后,都伏地痛哭不止。
秦王政继位,次年改元。
一个时代落幕。
此后群星虽仍旧璀璨,却因烈阳当空,光辉灿烂,不见星月。
“嬴政”的时代到来。
秦王子楚崩逝之前,叮嘱大臣和太子不要给他上谥号。
他的谥号,要等继位者统一天下之后,才能给他上。
谥号他已经想好了,是和朱襄商量的。
秦太祖高皇帝,简称秦高祖。
你当秦始皇,我当秦高祖,这样都不亏。
子楚说这种话,谁都知道他只是在自我安慰。
追封和自己当皇帝是完全不同的。
原本子楚也会被追封为太上皇帝,是被追封的皇帝第一人。
汉朝只追封太上皇。太上皇和太上皇帝的区别是,太上皇不进宗庙,太上皇帝能进宗庙。
汉朝之后,追封的皇帝就直接上庙号了。
但即使如此,在算皇帝的时候,也不会把他们算在内。
穿着秦王衣冠的嬴政,将手放在子楚的棺木上,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起棺”。
秦王在位时就会为自己修陵墓。子楚继位时就崇尚节俭,他的陵墓不华丽,所以早就修好了。
今天这个吉日之后,他就会在自己选好的额陵墓中长眠。
朱襄精神状态还好,虽然神情闷闷的,但还没有悲伤过度。
雪姬哭得病倒了。
雪姬刚和朱襄给蔺相如当门客的时候,整日惶惶不安,不知道如何与那些贵人们相处。
子楚来朱襄家当账房后,每日都住在朱襄家中。
朱襄一见子楚言行举止,就知道子楚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子。他便厚颜无耻地拉着子楚给雪姬“特训”。
这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相处久了之后,虽然子楚比雪姬年纪大,但因为子楚缺乏生活常识,身体又过于羸弱,雪姬一直将子楚当弟弟对待。
即使后来子楚当了秦王,雪姬帮子楚照顾两个儿子,对子楚也一直是“姐姐”心态。
子楚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两人虽然在入秦后明面上没有过多交流,但子楚与雪姬之间的交情,与蔺贽对雪姬的交情差不多,与朱襄其他友人和长辈不同,不仅仅将雪姬看做对朱襄感情的附庸。
雪姬是孤儿。
但她心底一直有一兄,蔺贽;有一弟,夏同。
现在她唯二的兄弟之一去世,她哭得晕厥过去,之后一直缠绵病榻。
直到嬴政跪在雪姬床前,问“舅母是否要弃政儿和舅父不顾”后,雪姬才从悲伤中振作起来。
雪姬理智上当然知道朱襄和嬴政才最重要,但人的感情涌上头的时候,短时间很难控制住。
蔺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似乎对子楚的离世接受最良好。
经常被子楚坑的蔡泽很意外地是感情表现得最外露的一人。
他忙完子楚的丧礼后也病了,终于把相国之位辞掉了。
嬴政原本不许。但看望过蔡泽之后,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蔺贽笑话蔡泽。
以前子楚给蔡泽时,蔡泽天天嫌子楚麻烦,恨不得翻墙跑路。
待给蔡泽找麻烦的人走了之后,蔡泽又浑身不自在了。
蔡泽气得用药碗砸蔺贽。
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也很难过。
夏太后最难过的是,她虽然心里空荡荡的,但对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的惶恐不安居然比难过更甚。
虽然是母子,她与子楚的感情生疏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不够悲伤”这件事对夏太后的打击很大。她发了疯似的补偿嬴政和成蟜,对娘家人从此闭门不见,被娘家亲戚斥责绝情也不管。
夏太后冷酷地拒绝娘家人,让华阳太后惊醒。
芈姬生了扶苏后,秦国朝堂的楚国外戚又抖了起来。
以历代秦王对后宫嫔妃的警惕,芈姬不可能自己养育扶苏。秦国朝堂的楚国外戚便游说华阳太后,让华阳太后养扶苏,好让扶苏亲近楚人。
就算秦王政想让长平君教导扶苏,也可以与成蟜一样,等扶苏长大后再拜长平君为老师。
华阳太后意动了。
但见夏太后的行为后,华阳太后立刻也把娘家人赶了出去。
嬴政初登基,正是需要长辈支持的时候。养孩子的事,秦王想给谁养就给谁养,自己只要表示支持就行。
比起扶苏,她更关心自己的好友雪姬的身体。
如今没有什么太皇太后,太后就算熬过了几个国君也还是太后。
赵姬被废,秦国还是只有两个太后。
朝臣有试探过秦王政,想以孝道挟持秦王政,让秦王政重新追封赵姬。
他们对赵姬当然没有好感,只是单纯想找个由头与国君攀扯攀扯,试探国君的深浅。
如果能以此造成长平君和秦王不和,那就更好了。
东方六国朝堂倾轧,秦国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国家关键时刻争权夺利的朝臣也不少。
秦国与六国不同的,只是秦王不同而已。
他们已经做好了与秦王辩论的准备,没想到秦王政与秦仁文王和秦王子楚完全不同,根本不和他们辩论,直接把所有请封赵姬的人贬去给秦王子楚守墓,让他们问出了子楚的意见之后,再回来告诉他。
秦王政借机贬下一群老臣,提拔新的官员。
新的官员都是咸阳学宫出身,在南秦实践多年。秦王政知道他们的本事。
秦王政提拔了一批南秦的地方官员入朝堂之后,本想把李冰和蒙武也召回,但想着蜀郡和南秦重要,他便按下了这个心思,只是褒奖了两人,然后让李冰把与他最熟悉的二郎送回咸阳给他当内吏。
游学的蒙毅在秦国遭遇蝗灾的时候就已经回到秦国。
在回国的时候,他与自己的同窗见证了他国的惨状,心中对秦国统一天下再无犹豫。
蒙毅家中入秦已经三代,他算得上是本土秦人。其他父辈才来秦国,或者自己刚来秦国的学子,因此次游历对秦王和秦国的忠诚感和认同感大大提高。
蒙毅回到咸阳之后,也被秦王政拔为内吏。
可惜秦王政最重视的蔺贽、蔡泽和李牧的子嗣年纪和才华都还不到入仕的时候,他至少还要等十年。
秦王政还想把张良带到身边,但张良选择留在南秦。
南秦离开了太子,秦国对其控制力度大大降低。
现在南秦郡县划分和朱襄前世的秦国不同。
原本是会稽郡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吴郡,而吴郡和南郡分掉了原本九江郡在长江以南的地盘。
淮水和长江之间原本是九江郡和一部分薛郡,现在全部成了九江郡。
秦王政的“大本营”吴郡郡守变成了浮丘,九江郡郡守变成了李斯。
韩非则替代了朱襄曾经的职位,巡游南秦各地,监督南秦郡守,统筹南秦各项事宜。
这个时代的出身确实对能力影响较大,韩非虽只是一个不受宠的韩公子,但眼界也确实比小吏出身的李斯和商人出身的浮丘略高。
李斯心里很郁闷,只能安慰自己九江郡郡守也是高官,不错了。
他摩拳擦掌,一定要要把九江郡治理好,让秦王政看到他的本事比韩非大。
李斯本是一个爱享受的人,现在他已经在内卷中抹平了自己对享受热爱,每日踏足乡野民间,势要效仿长平君和太子政。
韩非经常对张良说,要学习他的挚友李斯。他们这些宗室世卿,缺的就是脚踏实地。李斯就是这样质朴又沉稳的人。
张良连连点头。
虽然心腹在南秦,秦王政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盯上了成蟜。
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在扶苏未长大之前,成蟜替兄长镇守南秦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成蟜立刻躲到华阳太后宫里不出来,夏太后也来到华阳太后宫里帮成蟜守门。
成蟜还这么小,怎么能独自去南秦?
秦王政好说歹说都没用,只能又在心里记了成蟜一笔之后,讪讪而归。
他对朱襄抱怨:“舅父,成蟜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成为你描述的纨绔子弟!”
朱襄一边为雪姬熬药,一边道:“成蟜确实还小。不是人人都和政儿你一样。且多一些耐心吧。”
虽然嬴政已经当了秦王,但他特意叮嘱朱襄和雪姬,政儿就是政儿,就像是两位太后也仍旧叫他政儿一样,长辈无须多礼。朱襄和雪姬也不能跪他。
朱襄和雪姬都不上朝,很少遇到需要跪拜秦王的场合,所以群臣也无所谓了。
秦王政抱怨:“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朕的!”
朱襄道:“这叫因材施教。你若和成蟜一样,我也不会让你做太多事。”
得到了舅父拐弯抹角的夸赞,秦王政满意而归。
朱襄叹着气摇摇头。
政儿都当秦王了,还需要人哄呢。
不过人人都爱听好话,秦昭襄王不也喜欢听人哄。
朱襄慢悠悠地用扇子扇着炉子,不太好闻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他闻到这股药味,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夏同的身影。
愣了一会儿,朱襄回过神,继续扇炉火。
喂了雪姬喝药,又给雪姬塞了一颗糖之后,朱襄回到书房,整理文书。
蔡泽暂时辞去相国之位后,蔺贽补上了相国之位,自己暂代蔺贽的丞相。
不过他只是现在帮一帮政儿的忙。待蔡泽病好之后,他仍旧会辞去朝堂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