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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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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玩具是朱襄公点名,要送给小太子当礼物。
秦王又有一个聪慧无比的太子,这个太子还是朱襄公教导的消息,让还没灭亡的三国士人都很不好受。
哪有一个国家能连出五代明君?如果再算上秦武王等秦国先祖,这都是八代明君了。
一个国家拥有连续八代明君,哪怕中途出现王位争斗也没有政局混乱,其中一任超长待机的明君还是敌国国君派兵强塞的。这运气,只能说一声天命在秦。
当赵国攻打燕国的军队被秦国堵住,在秦国和燕国的夹击下几乎全军覆没,主将庞煖战死的消息传出后,世人皆叹息,看来赵国离灭亡也不远了。
赵国的精兵有两种,一种是赵王直属,平时授权大将军管理;一种是在北方三郡抵御胡人的边防军。
九原郡、云中郡、雁门郡和代郡都已经失守,抵御胡人的边防军大多降了秦国,被秦国收编。
赵国唯一一支精兵,就只剩下庞煖率领的攻燕大军。
现在庞煖战死,攻燕大军全军覆没。赵国就算运气再好,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挖掘出庞煖这样七八十岁了还没打过一次仗,然后一战成名的失落名将,也没有可战之兵了。
此战秦国也战死了两位将军。
主将蒙骜和副将王龁战死,副将司马靳暂代主将,完成了对赵军的追剿,然后护送蒙骜和王龁的棺木回咸阳城。
秦王政让人打开了棺木,不顾尸体的轻度腐败,将自己的衣袍覆盖在两位老将军的身上。
朱襄站在秦王政的旁边,静静地目送两位老将军。
王龁身上有多处伤痕,但他满脸笑容,看着特别诡异。
蒙骜倒是很平静,据说是战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严格来说应该算病逝。
看他们的神情,应该离开时都没有了遗憾。
司马靳抱怨道:“他们先走一步,把军队托付给了我,我也想马革裹尸啊。”
听了司马靳的抱怨,秦王政和朱襄都有些哀伤不下去了。
朱襄对司马靳开玩笑道:“司马老将军就该被丢下,你还记得在长平的时候,你怎么折腾王老将军的吗?”
司马靳立刻道:“完全没有!”
朱襄开始揭露司马靳的黑历史,什么当着秦昭襄王的面甩上衣跳舞被踹到田里,什么拉着王龁上台演出……
秦王政听得津津有味。
司马靳没有恼羞成怒,他乐呵呵拍了拍脑袋,道:“朱襄公,你还记得啊,那么久的事,我都快忘记了。”
朱襄笑着回答:“记得,我都记得。”
司马靳也跟着笑道:“那很好。我马革裹尸的时候,朱襄公也要来送我,帮我宣扬一下我的过往。”
秦王政眼露嫌弃。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朱襄笑道:“好。”

春耕结束时,赵国的精锐就没了。
秦国来势汹汹,谁都看得出来,秦国又要重启扫灭天下的征程。
秦王政比以前的秦王更加狡猾虚伪。
他出兵魏国的借口是魏国背盟,拦截赵军的借口是救援燕军,都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秦王政确信他能统一天下,提前为自己“圣君”的名号铺路了。
秦王政刚继位就展现出如此强势,仅存的楚国、燕国和赵国终于安分下来。
燕王派使臣来向秦王政称臣,感谢秦王的无私帮助,痛击了可恶的赵国。
蔡泽虽然怎么也不肯继续当相国,但他还是上卿。
蔺贽这个狡猾的家伙拉着蔡泽的袖子哭诉,朱襄那个混蛋当了丞相之后,仍旧只管农桑之事,根本起不到作用。荀子又已经年老,管着教育的事就已经殚精竭虑,自己不好打扰。
所以蔡泽!只有你能帮我了!
人善被人欺。蔡泽只好承担了部分丞相职责,继续接手秦国的外交和情报工作。
蔡泽接待了燕国的使者,几番说辞之后,燕国使者回国,把燕太子丹送来当质子,以示两国交好。
秦王政挂着阴森的微笑接待了太子丹,把太子丹吓得像泼了水的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蔡泽十分欣慰。他后续的计划就是吓唬太子丹,然后放太子丹“逃”回燕国,再以此为借口向燕国出兵。
他还没有和政儿商量,政儿已经猜出他的计划,和他配合默契,不愧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已经十五岁的成蟜从躺地上打滚的熊孩子,变成了一个神情轻佻的少年郎。
他把着朱襄的肩膀,一副没大没小的模样:“舅父,难道王兄和太子丹有仇?我听闻太子丹也曾在邯郸为质子。”
朱襄道:“政儿应该之前没见过太子丹。”
至少这辈子应该是第一次见太子丹。朱襄在心里补充。
成蟜道:“那就是王兄故意这么笑着吓唬太子丹?”
朱襄一边把小扶苏抱着啃的木头鸭子抢走,不准他再啃木头,一边开玩笑道:“或许政儿不是故意吓唬,而是天生一副令人害怕的笑脸。”
成蟜捧腹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秦王政狠狠一拍桌子,骂道:“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秦王政正在兢兢业业批改文书。
朱襄被蔺贽骂了之后来帮他减轻负担。但朱襄工作时还随时把小扶苏带在身边,成蟜也来凑热闹。
现在秦王政的书房充满着欢声笑语,只有秦王政本人笑不出来。
“舅父!出去!”秦王政开始赶人。
“好了好了,成蟜,安静点。”朱襄一本正经道,“快来帮忙,否则你王兄今夜又要忙到三更。”
成蟜撸起袖子:“好,我来替你们磨墨!”
朱襄拿起沾满小扶苏口水的木头鸭子轻轻敲打成蟜的头:“去去去,磨墨这点小事用不上你,别偷懒。”
秦王政黑着脸道:“再吵都出去!”
小扶苏张开嘴,十分不给他君父面子的“啊啊啊”制造噪音。
成蟜笑着把小扶苏一把抱起来转圈圈:“侄儿,你阿父要把你丢出去,你以后只能和叔父我相依为命啰。”
秦王政放下笔,站了起来。
成蟜笑声瞬间消失,一个转身,抱着小扶苏躲在了朱襄身后,还不忘捂住了小扶苏的嘴。
小扶苏乖乖闭上嘴,大眼睛眨啊眨。
“哼。”秦王政坐下,“还不快来帮忙。你的封侯不想要了?”
成蟜叹了口气,把小扶苏塞进朱襄怀里,抱怨道:“王兄,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封个侯还要做事?”
秦王政继位之后,逐渐改革和规范官吏和封爵体系。
之前封君和封侯都已经是混用了,比如记载范雎时,书面称呼中“应侯”和“应君”并用。
现在秦王政将其统一为“侯”,为之后改革二十等爵做准备。
待天下平定,就不需要这么多爵位了。
现在虽然外人仍旧习惯性称呼朱襄为长平君,但在官方文书中,朱襄已经是“长平侯”。
秦王政改元后,首先提拔了舅母蔺雪的爵位,加封蔺雪为“吴国夫人”。
之后他还想给蔺贽封侯,蔺贽说赵国未灭,不要侯位。不过他自己已经把封号想好了,就叫安平侯。
朱襄的“长平”虽然是封地名,但也可以说是美好的封号。
朱襄是“长平侯”,他是“安平侯”,一看就是兄弟。
正好蔡泽是“纲成侯”,李牧是“武成侯”,也很相配。
被蔺贽这么一说,秦王政这才发现蔡伯父和老师的封号还真是凑巧相似。
蔺贽若想要爵位,在秦昭襄王时就可以借由父亲蔺相如的名声封君。
秦昭襄王可太想亲自给蔺相如封君了。
他既然那时没要爵位,现在没达到目的,也不会要爵位。
若说以前蔺贽是想低调一些,对赵国的厌恶还没到天天都数着手指头等灭亡的程度。在蔺家族人运送着包括蔺相如在内的蔺家先人棺木来秦国时,蔺贽就恨不得生噬赵王偃的肉了。
赵王偃想要挖蔺相如的墓。身为人子,蔺贽就要扒了他一身皮。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令人愤怒,蔺贽一直瞒着朱襄到现在。
等赵国灭了,他才会告诉朱襄,没想到吧,我把阿父的墓早就迁到秦国了,就是没和你说,也没让你去祭拜。
蔺贽也没和廉颇说。他担心把年纪已经很大的廉公气出病来。
赵王偃一些过于恶心的事,蔺贽都瞒着廉颇和朱襄。
蔺贽已经预料,等他告诉廉颇和朱襄,“阿父的墓早已经迁徙到我的封邑,只是没和你们说”的时候,他会遭受怎样惨绝人寰的殴打。
光是想一想,蔺贽就忍不住笑出声。
有一种乐子人,是连未来自己的乐子都能乐一乐。
现在蔺贽那“赵国未灭不封侯”的借口,已经成了真心话。
蔺贽不肯受封,秦王政数了数身边的人,还有谁有资格受封。
还没老的王翦老将军等他当了秦始皇再封侯。这次他一定赶在王翦老将军去世之前封侯,不追封了。
那么还有谁呢?
成蟜睁大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家大兄,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快把鼻头戳成猪鼻子了。
秦王政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弟弟。
不仅秦王,其他国君疼爱的“幼子”大多都封长安君或者安国君。安国君是秦仁文王以前的封侯,之后肯定禁用了,所以成蟜的封侯在封爵名号规范后,已经确定是“长安侯”。
在秦王政的梦境中,那个叛逃成蟜就是“长安君”,让秦王政一度对这个封号膈应。
但他又懒得再想封号,成蟜将来也不可能背叛他,就仍旧给成蟜封“长安侯”了。
舅父是“长平侯”,成蟜是“长安侯”,看着就是一家人。
但秦王政封侯的诏书已经写好,就是扣着不发。
他甚至把诏书都给成蟜看了,但就是不给成蟜。
想要爵位?给寡人好好干活!
这次华阳太后和夏太后都不拦着了。
成蟜啊,你已经十五岁了,连侄儿都有了。你大兄这个年纪都带兵打仗了,你怎么还能躲在我们身后偷懒?你大兄封侯诏书都给你写好了,还不赶紧去干活?
成蟜算是明白了,当家中有了一个更小的孩子——无论那个孩子是他弟弟还是他侄儿,他都会立刻从宝贝变成野草。
咸阳宫有我成蟜,为什么还要有扶苏!
朱襄捏住小扶苏胖乎乎的肉拳头,捶打成蟜的手臂:“扶苏,揍他!”
小扶苏:“嗷嗷嗷!”捶打捶打!
成蟜蔫了。
侄儿真可爱!来,叔父抱抱亲亲。
小扶苏:“嘛!”叔父亲亲。
成蟜放弃和小扶苏在两位太后面前争宠,转而发誓要把扶苏宠成让大兄头疼的纨绔子弟,以报大兄非让他干活之仇。
这是以后的事。现在为了爵位,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干活。
没有爵位,他想要多花点钱买骏马还得伸手问舅父要。
成蟜没有多少奢侈爱好,就是喜欢宝马。可宝马真是太贵了!大兄不给他爵位封邑买不起!
在爵位的诱饵下,成蟜终于老实了。
成蟜闹腾归闹腾,好歹是朱襄一手教大的孩子,给秦王政分分类润润笔算算数还是轻而易举,帮秦王政减少了许多繁琐的工作。
朱襄则是审核秦王政批改过的文书,检查秦王政有没有疏漏。
若是秦王政自己批改,他会来回把文书看个三四遍,确认自己没有疏漏,才会把批改好的文书发下去。
批改文书任何一个环节交给其他人,都可能造成徇私舞弊。秦王政不信任他人。
但弟弟和舅父,秦王政还是能相信的。
蔺贽很了解秦王政的性格,才让朱襄赶紧去帮忙,免得秦王政学他不成器的君父,把身体累垮了。
秦王政在心底不断叹气。不仅是舅父还把他当孩童,连蔺伯父也如此。他还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真是头疼。
今夜秦王政终于在烛火初燃时完成了政务。
他浑身不自在。
怎么能在太阳刚落山就没事干?难道现在去后宫?
秦王政满心都是工作,现在丝毫提不起兴趣去后宫。
他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增加工作,朱襄道:“好久没这么悠闲了,要不要回庄子逛逛夜景?今天的月亮挺好。”
秦王政还未说话,小扶苏就开始啪嗒啪嗒地鼓掌:“要去,扶苏要去!”
朱襄揉了揉扶苏的小胖脸,慈祥道:“扶苏都能说完整的句子了,真厉害。扶苏现在不困?也要夜游?”
小扶苏继续鼓掌,也不知道为何非要鼓掌:“不困,扶苏,要看月亮。”
朱襄炫耀道:“看,政儿,扶苏说话越来越流畅了。”
秦王政虽然心里很满意,但嘴上道:“寡人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开始能够诵读《诗经》。”
成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兄,你真的别老是把旁人和你自己比。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以前和你一比,都以为自己是个小傻子。按照大兄的标准,全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秦王政道:“寡人的儿子,自当像寡人。”
成蟜道:“不可能,别奢望了。”
朱襄赞同:“政儿,别给扶苏太多压力。你是最优秀的,他能学你五分,就已经超过天下人远矣。”
秦王政:“……”他是应该为舅父和弟弟看不起自己的儿子生气,还是应该为他们的夸赞高兴?
朱襄把小扶苏往肩膀上一扛,小扶苏顺势抱住朱襄的脑袋。
朱襄笑道:“走,我们夜游去。”
成蟜伸了个懒腰:“好嘞!”
秦王政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抱着舅父的脑袋,和邯郸城外那些赵人欢笑的画面。
二十年前的承诺,恐怕赵国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但他记得。
他离开邯郸时的承诺,现在该兑现了。
秦王政元年六月,南秦的夏粮收获。
坐镇齐国,正在扫灭齐国残存势力的王翦突然调转兵锋,从齐国乐城出兵,沿着黄河连克赵国黄河下游武强、观津等城池。
不出一月,王翦就将赵国位于黄河南岸所有城池全部攻克,扎营黄河岸边,与沙丘隔岸对望,试图打造浮桥,渡过黄河。
沙丘是赵国的行宫。沙丘往南是巨鹿,巨鹿再往南是信都和列人。信都城和列人城就是邯郸城的北部门户和东部门户。
只要渡过黄河,占领沙丘,从沙丘到邯郸是一片平原,无险可守。
邯郸危矣。
赵国在白起兵临邯郸城下后,立刻修缮了邯郸附近的长城。
此时长城并非抵御北胡。各国在边界还修筑有抵御其他国家(主要是秦国)进攻的长城。
比如魏国沿着洛水修建了魏长城,这样(秦魏),把自己和在西边的秦国隔开。
但廉颇先灭了韩国,再从韩国往北攻打魏国,绕开了魏长城。
比如楚国在丹阳附近也修了楚长城,这样(秦/楚),把自己和在西北的秦国隔开。
但李牧先把南楚变成了南秦,楚长城也没用了,还好有淮水这个天然防线。
赵国修了一个“U”型长城把邯郸围住。邯郸在赵国南部边界,北部是大片赵国领土,然后与燕国接壤。赵王觉得应该能安心了。
谁知道,在西边的秦国会先跑到最东边灭了齐国,然后从赵国东北处进军。“U”型长城不仅没用,如果秦军行军速度太快,这长城还会阻拦邯郸城中的赵王和赵国贵族逃跑,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幸亏有黄河在,王翦没办法偷偷急行军到邯郸城下,像白起那样吓赵王一大跳。
王翦也很遗憾自己不能吓赵王一跳。
不过王翦领军向来稳妥,讲究一击必胜。赵国虽然精锐被灭,但国土面积还很大,朝中中层将领也都是宿将。若秦军强攻,可能损失惨重。所以不能立刻兵临邯郸城下也没关系。
王翦先给了邯郸足够的压力,然后派人在邯郸城中行离间计。
这次,他的离间计玩得特别大,是离间赵王和赵国所有中层将领。
赵将们,想想雁门驻军的遭遇,想想赵王遣曾经的长平守将送死,想想力挽赵国于危难的庞煖将军如何被逼战死。
赵国有多少将领没有在信平君廉颇麾下干过?有多少将领和当年的长平之战完全没有关系?有多少将领没有和曾经住在邯郸的信陵君魏无忌把酒言欢?
你们忠于赵王,但赵王相信你们吗?
王翦又派人买通赵王身边的宠臣,特别是郭开,向赵王进谗言。
现在赵国正值危急时刻,肯定有许多和廉颇、朱襄有旧的将领想要投向秦国。赵王不得不防啊!
赵王偃内心惶惶不安,不明白自己为何从正在连番殴打燕国的一代明君,突然就要亡国了。
搜刮全国,他倒是还能凑出二三十万的青壮,再用老弱妇孺凑一凑,也能称得上五十万大军。
但庞煖一死,谁来为寡人领兵?
听了郭开的担忧后,赵王偃心中恐惧更甚。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瞧不起的老将廉颇,会给赵国造成多大的麻烦。
廉颇确实太老了,他在赵惠文王时就已经是大将军。
又不是人人都有名将天赋,年纪轻轻就能独领一军。四十岁以下的将领资历太浅,赵王偃不敢让他们统率一国之兵,把赵国的存亡压在他们身上;四十岁以上的赵国宿将,几乎都在廉颇麾下干过。
其实廉颇的脾气很怪异,虽然领兵能力很强,但脱下了战袍,麾下没有与他私交良好的。
除了蔺相如能受得了他这个狗脾气,连宗室中也只有平原君赵胜能让他敬上一二,平阳君赵豹都不够格。
任何和廉颇接触过的赵人,都不可能相信会有赵将因曾经是廉颇麾下将领,就去投奔廉颇。
但赵王偃信了。
毕竟那时他还小,身处深宫,又没有接受过太子教育,确实不清楚廉颇的为人。
何况面临亡国危机,赵王偃再小心也不为过。
可他太小心了。
赵王偃先任用了扈辄。
扈辄不仅在廉颇和庞煖手下都干过,还受业于儒学,文武双全,确实有几分本事。
在朱襄前世的历史中,李牧在赵孝成王暮年被提拔,赵王偃驱走廉颇后,李牧替代廉颇成为赵国肱骨将领,一度成为赵国相国。
但在赵王迁继位之后立刻冷落李牧,李牧回到雁门郡。赵王迁重用和郭开交好的赵将扈辄。
可惜扈辄虽然有几分本事,但不多,被秦将桓齮所杀。赵王迁连忙召回李牧。
李牧打败秦军,斩杀秦将桓齮,为扈辄报了仇。
然后,李牧就被秦王政和王翦的离间计除掉了。
现在赵王偃身边没有了李牧,庞煖又已经战死,以资历来看,扈辄成为唯一能扛大旗的人。
这时候扈辄还没有重金贿赂郭开,郭开也不需要为了坑廉颇和李牧交好军中将领,所以他们二人还是陌路。
于是郭开的谗言就对准扈辄了。
扈辄不仅曾经是廉颇的副将,还是儒家弟子。还需要什么证据啊!看看这个身份配置,他不是奸细谁是奸细!说不定扈辄还曾经授业荀子,是朱襄的师兄弟呢!
赵王偃大惊失色,赶紧去查。
郭开说的都是真的。
扈辄身为儒家弟子,当荀子住在朱襄家的时候,他当然曾经去拜访过荀子,还给荀子送了许多书籍和笔墨,听荀子讲过学。
扈辄如果脸皮比邯郸的城墙还厚,也确实能自称荀子的弟子,朱襄的同门。
偏偏原本历史中,扈辄能为了前程交好郭开,显然脸皮真的非常厚。当长平君名扬天下时,他为了交好权贵,多次自称朱襄同门,曾与朱襄把酒言欢。
事实上他在邯郸的时候,朱襄还是个庶人,他瞧不起朱襄;待朱襄成名时,他已经离开邯郸,而且朱襄也很快离开了赵国,他根本没机会与朱襄结识。
凭借着厚脸皮,扈辄得到了平原君、平阳君和信陵君的好感,今生仕途走得比原本历史中顺利多了。
现在他付出了代价——赵王偃坚信扈辄投秦,派人赐死扈辄。
此时扈辄已经来到沙丘,整兵布阵,修筑堡垒,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赵军刚进入状态,主将被斩首了。
不仅如此,赵王偃还自作聪明,为了震慑赵将,他将扈辄传首赵国边疆,给赵国边防军的将领观看,震慑边防将领。
这一手,连郭开都没有想到,连连说赵王英明,然后转头就让自己夫人以探亲为名,带着孩子离开邯郸。
郭开擦了一把冷汗。
赵王太卖力,他担心自己就算给秦国立下大功,为了平息赵国愤怒,也必死无疑。
事到如今,郭开已经没有了退路。自己的命估计难以保全了,希望蔺相能说话算话,善待他的家人。
我郭开是秦国的大功臣!秦国统一天下有我一份大功劳!秦国如果不善待他的家人,会寒了所有功臣的心!
王翦得知了扈辄传首边疆的消息,愕然许久。
他见惯了六国君王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一直以极端冷静的心态面对敌人。
这时他第一次为敌国国君的昏庸行为有了极深的厌恶,恶心得胃里翻腾,几乎吐出来。
即使扈辄是死于他的离间计,但赵王偃的所作所为,也突破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王翦终于明白李牧说起赵王迫害朱襄的时候,那时隔多年仍旧难以抑制的厌恶语气。
王翦静静地缓了许久,才从恶心中缓过劲来。他找来军中擅长诗歌之人,为赵将扈辄撰写悼亡的诗歌。
“听那黄鸟在悲鸣,看那莪蒿长得高。怜我贤人扈辄公,被诬惨死苍天悼。
听那黄鸟在悲泣,看那莪蒿长得茂。怜我贤人扈辄公,含冤惨死苍天悼。
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痛骂苍天不开眼,谁还与你共呼吸!
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野土。痛骂苍天不长眼,谁还与你共相处!”
诗歌传唱到黄河彼岸,赵军人心惶惶。
王翦一边继续慢悠悠修浮桥渡江,一边继续让人在赵国腹地传播这首诗歌。
这时,另一首诗歌时隔十几年,与这首诗歌一起,在赵国唱响。
“鹊鸟鸣于家,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朱襄在秦国;
鹊鸟鸣于道,速速入秦,速速入秦,廉颇在秦国;
鹊鸟鸣于山,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李牧在秦国;
带上家产和家人,速速入秦,速速入秦,贤人在秦国。”
有赵国卿大夫在民间听到此歌谣,双目紧闭,老泪纵横,以《诗经》与庶人所作诗歌相和。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第249章 王翦灭赵国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但无奈赵王偃和他父亲都爱这么做,临阵换下廉颇和……还是廉颇。
原本历史中,赵王偃的儿子赵王迁也学了这一手绝活,想要临阵换李牧。李牧让他别闹了,王翦就在对面,换人就完蛋。赵王迁就把李牧杀了。
爷孙三人,一看就是亲生的,连血缘证书都不用开。
王翦慢悠悠渡过黄河的时候,赵军几乎没怎么抵抗,一触即溃。
王翦没有追击残兵,稍稍整军,就朝着邯郸城前行。
秦军带够了粮食,赵地又几乎没有余粮,所以秦军没有就地补给,抢夺赵国的粮食。
他们雇佣当地人运送辎重,甚至还要给对方口粮。
赵人原本很害怕秦军。在得知给秦军干活有粮吃的时候,许多饥饿的赵人忍着恐惧凑了上来。
赵国也是蝗灾重灾区。
经历蝗灾之后,赵王偃没有休养生息,连番攻打燕国。
青壮年被征召,家中早已经饿得没力气的老弱妇孺种不了太多的地。
国内缺少青壮年,但赵王和贵族的徭役还是不会停。越是外部压力大,国内的贵族越是需要用享受来麻痹神经。妇孺还要承担沉重的徭役,种田的时间更少了。
为了打燕国,赵国征收了很重的赋税。赋税不收土豆之类的救荒粮食,只收容易储存的谷物。妇孺寥寥无几的种地时间只能种谷物,好交齐赋税。
谷物如果没有充足的劳动力,把翻地、浇水、除草、捉虫、施肥等沉重的农活细致地干好,产量很低。
是以雨顺地荒芜,时和年不丰。无天灾,也人祸。
燕国也穷,赵王偃派大军攻打燕国,顶多满足大军一些粮草需求。
再者,就算赵国得到了多余的粮食,也不可能分给饥饿的赵人。
有秦国兵卒私下嘀咕,赵人都快饿死了,就算他们想抢,又能抢什么?
渐渐地,秦军身后缀了许多赵人。
他们离秦军远远的,等候秦军随时差遣他们做事,好混口吃的。
王翦心硬如铁,看着都有些心酸。
他想,自己大概是被南秦的富庶惯坏了,居然对他国饥民看不过去。
攻打巨鹿的时候,巨鹿守军抵抗算是比较顽固。
不过王翦雇佣的赵人十分勇猛,秦军还未正式出手,他们就登上了城墙。
王翦想起李牧军中,那些从赵国而来的宿将老卒。
若赵王稍稍正常一些,赵国一定是一块特别难啃的骨头。赵人的战斗力确实很强。
王翦给这些赵人算了战功。
虽然战功只算秦兵的一半,且只折算成粮食,先登的赵人都很高兴。
王翦还给战死的赵人发了抚恤。
这是他和这些赵人提前说好的。如果战死,就将粮食送往亲人手中。
那些战死赵人的亲人,大多都缀在秦军身后捡活干。
当王翦兑现承诺,将战死赵人赚来的粮食送到一个个妇孺手上时,妇人对秦军连连道谢,和孩子一起抓着没煮的干豆子吃,连流泪都顾不上。
直到他们稍稍填饱了肚子,麻木的表情才变得悲伤,眼泪才涌了出来。
还有人帮忙打扫尸体的时候,问守城赵军的尸体秦人是否需要。若不要,对他们而言也是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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