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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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着尸体的眼睛都是绿的。
饥民易子而食,骨头上都没有几两肉可吃。战死赵军的尸体上,肉可比路边饥民的尸体多。
王翦虽然知道赵人吃赵人这一幕传出去,大概会给赵军士气造成很大打击。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待我进城后,立刻开官仓赈济你们。”王翦淡淡道,“你们缺粮,城中的富户不缺。”
他见那些饥民有些不满,补充道:“有粮吃,就不要吃人。你们是人。”
说罢,他先拿出一部分粮草分与打扫战场的赵人,让他们把赵兵与战死的秦兵分开烧了,阻止他们吃人果腹。
秦兵的骨灰将由同乡带回家,赵兵的骨灰就地埋了。
王翦这样做并非仅仅是怜惜。
打下这片地后,这片地就是秦国,这些人就是秦人了。
吃腐烂的人尸容易出现瘟疫,会加大秦国治理的困难。王翦要为之后治理赵地做准备。
王翦说到做到。进城之后,就以城里官吏、富户、贵族抵抗秦军攻城为由,把他们的家搜了一遍。
金银细软用来犒赏将士;粮食补充了部分军粮后,都交给在先登中活下来的赵人,让他们负责赈济灾民。
王翦还选了城中会识字的贫寒士子帮忙巨鹿城。
“待攻克邯郸,朱襄公就会回来。”王翦给这些赵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先拿这些粮食应急,待明年秋收就好了。”
王翦离开时,许多赵人留在了巨鹿城附近,开垦耕种几近荒芜的田地。
巨鹿城附近的田地都很肥沃,可惜没人种。
老弱妇孺逃入深山中可能还能活下去,待在平原肥沃的土地上耕种,才更容易饿死。
现在他们有了能支撑半年的粮,再多喝点水,混点其他草根树皮,现在种下救荒的土豆、大菽和野菜,极有可能活到丰收的时候,终于敢种地了。
现在正是春耕,本就该是种田的时候。
王翦留下了部分将士留守巨鹿城,顺便教导和帮助农人春耕。
他们都是南秦的兵,做这些事已经很熟练。
赵人怎么也不肯信王翦所说,种出的粮食都是他们的,秦国不仅不抢,还要减免他们一年税。
就算王翦搬出了朱襄公的名号,他们也不信。
不过不信也不妨碍他们种地。只要种出粮食,就算被抢走大半,总还是能攒一些果腹。
秦国这位将军有句话说进了他们心坎里。有粮吃,谁愿意吃人?人是不该吃人的。
巨鹿城破之后,王翦没有立刻南下攻打邯郸。
他先拿下了巨鹿城附近的任、平乡、广平三座城池。
任、平乡、巨鹿、广平四座城池呈现“\”形状,从大陆泽(衡水湖)依次排列到黄河,是邯郸北面的城池屏障。
拿下这四座城池后,赵国各郡援军想要南下救援邯郸,就会被这四座城池和大陆泽挡住。
王翦稳扎稳打,先把邯郸与赵国北部大片国土孤立,再慢慢围城打援,困死邯郸。
他有的是粮,可以和邯郸拼消耗。
至于邯郸会不会趁着他稳扎稳打的时候求到救援,王翦还真希望楚国会出兵救援。
李牧和廉颇发过誓不会率兵攻打赵国,所以现在李牧就在南秦等着。
主要楚国刚出兵,李牧肯定率军跨越淮水攻打楚国。
赵王偃将扈辄传首边疆后,赵国将领一片哗然。
以前也有许多将领被无凭无据的赐死,但赐死后还遭遇这等侮辱,他们难以置信。
这行为,和纣王有何区别?!
邯郸城内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赵王偃充耳不闻。
他十分愤怒,有这个时间反对他,不如想想怎么打退秦国。秦国都打到邯郸城下了,你们还吵什么?!
赵国卿大夫不依不饶。
战国是贵族门阀执政的政治体制。赵国虽比热爱搞分封的楚国好一些,权力较为集中,但贵族的地位仍旧在,不容侮辱。
赵王偃可以赐死贵族,但怎么能侮辱贵族的尸体?这件事他们必须辩个明白!如果赵王不改,赵国昏君当道,即将亡国啊!
王翦又攻占了三座城池,完成了邯郸北部的防线,终于来到邯郸城下的时候,邯郸城内还在搞政治斗争。
最后的结果,是赵王偃在政治斗争中背锅下台,太子迁继位。
邯郸城还是有守军在抵御秦军的。
在赵王和卿大夫、宗室针锋相对的时候,也有将领和兵卒在城墙上与秦军激烈奋战。
城墙上赵军在拼命厮杀,王宫中贵人们在拼命吵架,所有人都很拼命。
赵王偃在宗室的强压下,终于后退一步,愿意退位。
但他拒绝将王位传给早就被他废黜太子之位的公子嘉,只愿意让太子迁继位。
太子迁就是他最爱的娼妓宠妃所生的宝贝儿子。
卿大夫瞧不起赵王偃这位宠妃,且太子迁自幼品行不端,纵情声色。他们又和赵王偃杠上了。
王翦得到许多位已经暗中投降秦国的赵臣送来的消息时,他抱着剑,半盘着腿坐在地上,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为何秦军都已经围了邯郸城了,邯郸城内居然还能搞政治斗争。
难道不是先想方设法把秦国打退后再说吗?
朱襄若在此处,会“嘲笑”王翦少见多怪。
南宋和南明一个快被打进海里,一个快被打进缅甸,他们都还在搞政治斗争王位争夺,赵国这算不上什么。
原本历史中李牧已经和王翦大军对垒,赵国马上就要亡了,赵王迁和郭开还在搞政治斗争,把李牧杀了。
李牧一死,王翦大军就攻破了赵军,第二年便把赵国灭了。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我们赵国就是这样子的,有什么好奇怪。
王翦都懒得去攻城了。他就等着看赵国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邯郸城的赵王宫里,在宗室的调停下,卿大夫终于也后退了一步,同意让太子迁当赵王。
赵王换了,然后呢?
群臣面面相觑。
他们换完赵王,达成政治目的之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现在换赵王,好像对打退城外的秦军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他们重开一局吵架。
这次倒是吵得比较正常。一派说要突围去找楚国求援,一派说要送赵王突围去北边躲避,一派说干脆投了吧。
郭开身为坚定不移的赵王偃保王派,现在在朝堂上代表太上王赵偃的口舌。
他坚定地要求逃往楚国。
逃到北边赵国还是凑不出来兵,还是楚国安全一些。
借他国兵复国很容易,史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吵来吵去,再次达成了一致意见——太上王赵偃南下去楚国搬救兵;赵王迁北逃继续抗击秦国;至于公子嘉,就留在王宫里麻痹秦军。
群臣都很满意,只有公子嘉在苦笑。
公子嘉是一个品行端正,智商正常的人。
他心性坚韧,勇武善战,能带兵。在原本历史中赵国灭亡后,公子嘉率领赵国军民在代郡和秦国打游击,坚持了整整六年,才被王翦擒获。
赵国满朝卿大夫都知道,如果公子嘉当赵王,赵国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但就像是当初谁都知道公子迁品行不端不堪为王,但赵王偃废除公子嘉的太子之位时,无人据理力争一样,现在朝堂上下再次抛弃了这一位最正常的赵公子。
公子嘉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完全没把他当儿子的君父道:“我会死守邯郸城,为君父拖住秦军。请君父……慢走。”
太上王赵偃冷淡地对公子偃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头去叮嘱赵王迁要小心安全。
公子嘉满脸落寞。
所有人都看到了公子嘉的落寞,所有人都于心不忍,但仍旧所有人都没有为公子嘉说任何一句打抱不平的话。
王翦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邯郸城门开启。
他知道赵偃父子二人要开城门逃跑,早就把路堵好了,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但他没想到,邯郸城中居然还有一位能将城民和守军的士气都提起来的“将领”——公子嘉。
公子嘉亲上战场,与赵军和临时拼凑的城中青壮与秦军厮杀。
从城门外激战,到且战且退,于邯郸城中巷战。
他如承诺的那样,替赵偃父子二人拖住了秦军的脚步。
王翦思索了一会儿,只派了一支骑兵去追击赵偃,没有理睬北逃的赵王迁。
他亲自披甲,领兵捉拿公子嘉。
赵偃和赵迁活着只会拖赵国的后腿,看来公子嘉才是关键。
待公子嘉被抓住的时候,他身上多处披创,手中长剑卷刃,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力气。
他坐在一堆死人中,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又慢吞吞地重新束好披散的头发:“王将军,我君父成功离开了吗?”
王翦收起剑,也让周围兵卒收回兵刃。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讥讽中又难掩敬意:“赵迁已经成功离开。赵偃虽还未抓到,但他很难到达楚国。”
赵国和楚国中间隔着齐国和魏国,而齐国和魏国都已经是秦国了。
公子嘉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做到所有我能做的事了。”
王翦道:“公子,请。”
公子嘉摇头:“我就不去咸阳了。我无颜见朱襄公和信平君。”
公子嘉被俘,绝食拒医,几日后伤逝。
消息传到咸阳城,朱襄沉默良久。
历史中的“代王嘉”死了。
不会再有一位赵公子在代郡南方的崇山峻岭中,带领不肯投降秦国的赵国残兵和庶人,与秦国周旋六年了。
赵偃和赵迁死了,赵嘉才能发挥出他的光芒。可惜现在他却先死了。
赵国最后的血性,就这么死了。
死在抛弃中。
若平原君和平阳君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痛苦?
“平阳君去世,赵偃继位时,赵国就已经灭亡。”廉颇得知这个消息时,声音冷漠道,“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是该一把火把这具行尸走肉烧了,免得侮辱赵国先王。”
他向秦王政请战,撕毁曾经的承诺。
他要率军,入赵!
“你、你是李牧?!”赵偃被押到马车前时,他认出了坐在马车上,手捧一卷书,仿佛书生般的中年人。
李牧和廉颇被迫入秦时,赵偃曾经见到过李牧。
因特别厌恶朱襄和他的友人,所以赵偃对李牧印象深刻。即使过了十几年,他也认出了李牧。
李牧漠然地抬起头,扫视了被捆住的赵偃一眼。
他放下书卷,抽出腰间长剑,对着赵偃的大腿刺了一剑。
赵偃立刻失声惨叫。
秦兵按住了赵偃,李牧手中长剑下刺,又是一剑,刺在了赵偃另一条腿上。
他每一剑都刺穿了赵偃的四肢,但又很精准地没有让赵偃流太多血。
但一剑又一剑地刺下去,赵偃还是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痛得晕厥过去,又被冷水泼醒,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不住抽搐。
一旁的赵臣忍不住了,大骂道:“李牧!你也是赵人!怎么能折辱赵王!”
李牧一脚踩在想要爬起来的赵偃身上,平静道:“牧被赵丹送于秦国已然十数年,你有何脸面称我还是赵人?”
李牧脚加重了力气,赵偃又是一声惨叫。
“再者,我即便是赵人,就不能折辱他吗?”李牧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讥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不过在折辱寇仇罢了。”
李牧看着脚下的赵偃道:“你不是扬言若抓到朱襄和蔺礼,定会车裂他们吗?”
他一剑剁掉了赵偃的手。
“你不是要毁蔺公的墓吗?”
他一剑剁掉了赵偃另一只手。
“有眼无珠。”
他刺瞎了赵偃的双眼。
“真吵。”
他割掉了赵偃的舌头。
“给他治疗,别让他死了。”李牧擦干净剑上的污血,“若他还没到咸阳就死了,蔺礼定会怪我。”
李牧将长剑换鞘,看向刚才还严厉指责他,现在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臣:“君辱臣死。你等既然指责我,为何不在赵偃受辱时去死?”
秦兵将短剑丢到赵臣面前,松开了他们的绳子。
他们有的人双手握住短剑,却不敢往脖子上刺;有的人跪下不断磕头,求李牧放过;还有人试图袭击秦兵,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郭开也在其中。
他看着赵偃的惨状,心头一横,拿起短剑大喊道:“君辱臣死!君上,臣郭开先下去了!”
他用短剑狠狠刺穿胸口,身体狠狠抽搐了几下,缓缓瘫倒。
已经被折磨得半疯的赵偃在郭开的喊声中清醒,顺着喊声爬向郭开,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眼泪混着血水糊了满脸。
赵臣震惊,然后皆失声痛哭。
李牧也被震惊了。
他当然是知道郭开大秦忠臣的身份。
李牧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索然无味。
他让人把赵偃和赵臣重新捆起来,医治后送往咸阳。
“还是没消气。”李牧回到马车后,轻声自言自语。
他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让人拿来纸笔,向咸阳送急信。
他要撕毁曾经的承诺,请求秦王同意……
领兵,入赵。
“寡人要亲往赵国。”秦王政对朝臣道。
朝臣立刻大喊:“君上三思!”
秦王政肃然道:“寡人不是征求众卿意见,只是通知众卿寡人的决定。”
朝臣:“……”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句话。
他们把视线投向就算当了丞相也难得上朝一次的朱襄。
朱襄公,快劝劝秦王!
秦王政道:“寡人离开赵国时,曾向千里相送的赵国庶民承诺,等寡人长大,定会灭赵救民。现在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蔺贽、蔡泽和荀子都猛地转头,看向朱襄。
朱襄想起来,幼年的政儿确实这样承诺过。
政儿把小帽子赠予送别的孩童,在邯郸城郊大喊,“我是秦公子政!等我长大,一定回来灭暴赵,让你们都吃饱穿暖!等我回来!”,吓得他一把捞起政儿就跑。
朱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臣请随君上同去。”
秦王政摩挲了一下座椅扶手,颔首道:“好。”
蔡泽和蔺贽立刻道:“臣也……”
秦王政打断道:“蔡卿和蔺卿留下,坐镇咸阳。”
蔡泽和蔺贽叹了口气,齐声道:“是,君上。”
秦王政元年六月,王回赵,长平侯朱襄同行。
同月,信平君廉颇、武成君李牧,率军入赵。
王翦拿着秦王的诏令,第一次对自己的作战策略心生后悔。
我为什么要稳扎稳打?
我为什么要打得这么慢?
君上和朱襄就罢了。廉公和李牧,你二人不是说好了赵国灭亡前不入赵吗?
我就想要个完完整整的灭国功劳,怎么这么难!
王翦双手抱头,痛苦呻吟。
我这辈子还能封侯吗?
上有老是喊着“老夫已老”但仍旧精神矍铄的信平君廉颇,下有比他还年轻的武成君李牧,要凑够封侯的功绩真难!
难道我要在灭六国后,去打匈奴或者南越凑功劳?
王翦还想着等秦国统一后,就回咸阳买美宅良田过二三十年富家翁生活享受享受呢!
“趁着廉公和李牧来之前,必须把赵王迁俘虏了!”王翦咬牙切齿,面露狠色,眼有凶光。
什么稳扎稳打,给我冲!
王翦一反常态,命令战车疾驰,骑兵狂奔,步卒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急行军,如猛虎一般扑向中山郡的郡城顾。
赵王迁就龟缩在顾城中。
当王翦决定强攻顾城的时候,顾城城门被打开,一队衣着朴素的游侠求见王翦。
“将军,赵王迁已被活捉,我们要投秦!”游侠首领面带愤怒道。
王翦心头咯噔一下,我的战功没了?
他勉强撑住严肃的表情:“赵王迁做了什么?”
游侠首领咬牙切齿,语气悲愤:“他在城中沉迷酒色,夺人/妻女。”
王翦:“……”
不愧是娼妓和沉迷娼妓的赵王生出的儿子,死到临头了还声色犬马,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好……”王翦一阵无力。
顾城投降,能算他的战功吗?应该……能算吧?
他努力做了战斗动员,提前赏赐了全军,宰杀了许多牲畜鼓舞士气,全白费了?
虽然不费一兵一卒是好事,但王翦心里还是有些憋屈郁闷。
他十分怀疑,虽然灭赵了,但这个战功秦国公卿承不承认。
战功来得太容易,他总觉得秦国公卿不会认啊。
但顾城投都投了,王翦总不能再关上城门重新打一次。
他整兵入城,见到了脑袋肿得像个猪头的赵王迁。
他也见到了顾城“王宫”中抱着妻女残破尸身哭泣的赵人。
遍地狼藉,惨绝人寰。
一个品行卑劣的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会做出最丧尽天良的事。
赵王迁的处境比原本历史中还差。
原本历史中,他好歹是在赵国还不太危险的时候继位,安安稳稳当了几年赵王,在邯郸被俘虏,除了最后被放逐,基本没吃过苦。
这一世赵王偃在快灭国的时候才把王位传给他。继位的第一天,他就要匆匆逃命。他还未感受到当国君的乐趣,就成了亡命之徒惊弓之鸟。
来到顾城之后,知道自己穷途末路的赵王迁用极致的放纵和暴力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恐惧,直至引起顾城城民的暴动。
赵王迁做事还是有几分“分寸”。他凌辱的都是庶人的妻女,没有动士大夫的家人。
他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谁知道,庶人居然胆敢仇恨高高在上的国君?
别说赵王迁,顾城的士大夫都没有料到这个发展。
顾城的抵挡很顽强。有的士大夫是想与赵国同生死,有的士大夫是想等秦军来找他们谈判。无论哪种考虑,顾城都不应该如此容易,且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地被秦国得到。
王翦听到有士大夫在痛骂刁民居然叛国,果然是无知愚民。
周围城民对那个士大夫怒目而视。但也有士人在叹气,有些赞同那个士大夫的愤怒。
虽然从感情出发,这些庶人会愤怒情有可原。但在大义上,庶人终究还是不行啊。
王翦眉头跳了跳,走到那个破口大骂的士大夫面前:“赵迁折磨死的人中有没有你的妻女?”
士大夫没反应过来王翦为何问他。
但他还是照实回答没有,然后继续扯什么大义。
王翦淡漠道:“既然没有,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罢,王翦拔剑下砍,那位破口大骂的士大夫脑袋落地,咕噜咕噜滚了两下,滚到了围观的庶人面前。
那个庶人抬起一脚,就把这个高高在上士大夫的脑袋踢飞了:“说得好!”
一些士人目瞪口呆。
庶人和部分士人纷纷叫好。
王翦回头平静地吩咐身后文吏:“将赵王迁如何凌辱庶人而失城,城内士大夫如何辱骂城内失去妻女的庶人不忠的故事写成文章。朱襄办的那个什么咸阳学报不是说就缺这种新鲜素材吗?”
文吏道:“是。”
他嫌弃地看着那个被庶人踢飞的士大夫脑袋。
虽然咸阳学宫的学生学得很杂,但他确实是个根正苗红,从齐国逃到秦国的真正儒生。
而这个时代的儒生,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国君厌恶的“反贼”。
无论是孔子孟子还是荀子,都是秉承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思想,荀子还把这种士大夫的思想引申到了庶人,说出了“民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
现在赵王迁这艘小船,就是被赵国庶人的大浪打翻,赵国士人却还在埋怨为何会起浪。
无风不起浪,何不去问问历代赵王都在刮的阵阵妖风?
都说是天命在秦,看看赵王偃和赵王迁烂成的这模样,明明是民心在秦。
儒生虽然都是“反贼”,但在笔杆子上,还是有几分能耐,也很能夺得底层人民的心。
他们在顾城和还没有打下的其他赵国城池,宣扬了一下赵王迁这艘小船被赵民的大浪打翻的事迹后,扰乱城中民心。
王翦赶在廉颇和李牧到来之前,把赵国扫灭了个七七八八。
他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廉颇没有意识到王翦的小心思。
邯郸都被攻破了,他知道王翦能很快扫灭赵国。他来赵国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想以自己在赵国残存的声望,让赵国少些抵抗,早点安稳下来。
李牧的目的和廉颇差不多,但还加上了有仇报仇的想法。
但李牧和王翦很熟悉,所以他从王翦前后不同的作战风格猜到了王翦的郁闷。
一见面,李牧就打趣道:“你何必这么急?除了赵国,还有燕国和楚国。我可以让着你。”
王翦上去就是一脚。
李牧不避不让,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放心,君上还小的时候就说一定给你封侯,就是要等你成为王老将军之后。”
王翦笑骂道:“闭嘴,别擅自揣测君上的思想。”
李牧道:“没揣测,确实是君上小时候说的。”
朱襄推开门进来:“政儿小时候说什么了?”
秦王政跟在朱襄身后:“寡人也想知道。”
王翦立刻谨慎道:“没什么,末将在和武成君开玩笑。”
李牧却没有谨慎,照实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秦王政点头:“是寡人说的。”
朱襄好奇道:“王翦要多老你才要给他封侯?”
秦王政假装沉思了一会儿,道:“到廉翁现在这个年龄?”
王翦:“……”君上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李牧认真道:“那王翦要小心了。将领能活到廉公这个年龄非常不容易,王翦一不小心,就只能被追封了。”
朱襄拍了拍王翦的肩膀,唉声叹气道:“王将军,你要好好保养身体。”
王翦:“……”你们这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秦王政疑惑地问道:“王将军,这个玩笑不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笑?”
朱襄率先笑出声。李牧虽然没笑,但肩膀微微颤抖,一看就忍笑忍得很辛苦。
王翦嘴角抽搐:“末将笑不出来。”
秦王政笑道:“王将军太严肃了,轻松些。虽然寡人已经是秦王,你还是看着寡人长大的长辈,可以自在些。”
王翦:“……”这不是自在不自在的问题,难道君上你认为我应该笑吗?这个玩笑我怎么笑得出来!
秦王政和朱襄、李牧都觉得挺好笑的。他们把这个玩笑告诉了廉颇,廉颇也笑得很开心。
只有王翦笑不出来。
秦王政坚信王翦没有舅父所说的幽默感。
逗了逗着急立功的王翦后,秦王政拉着朱襄,急匆匆往邯郸赶。
该是他完成年幼承诺的时候了。
秦王政没有立刻进邯郸城,先去找原来的家。
他想,他和舅父舅母的家就在邯郸城郊。虽然赵国经历了灾荒战火,国都城郊应该伤害不大。
但事实出乎他的所料。
他玩耍过的村庄被烧毁了;
他居住过的院子成了废墟;
他坐在长辈脖子上,伸长小短手摘枣子的大枣树,都只剩下了一个大木桩子,周围长满了荒草。
秦王政看着荒草中的大木桩子,双手紧握,指甲抠得掌心刺疼。
朱襄叹了口气,清理了一下木桩子周围的杂草,让秦王政坐下休息。
秦王政默默坐下,闷闷憋气。
“怎么会这样?”秦王政像是在愤怒地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朱襄道:“我去找人问问。”
秦王政闷闷点头,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
朱襄和秦王政虽是变装出行,身边也带了许多侍从,以免遇到袭击。
虽然周围成了荒野,但毕竟在国都附近,朱襄只要寻找有田地在附近的赵国士大夫,就能问清楚情况。
赵国宗室就被软禁在邯郸城各自的宅院中,等待秦王的安排。
在这个村庄附近,居然有平阳君的宅院。
侍从从平阳君宅院中找来了平阳君的一个幼子。
那幼子比朱襄大上几岁,虽不认识朱襄,但平阳君的家人没有不熟悉朱襄的。毕竟平阳君在死的时候都念着朱襄。
平阳君幼子黯然道:“在先父在世时,特意向先王求了附近成为自己的食邑,将这个院子打理得很好。伯父平原君在世的时候,信陵君还在邯郸的时候,都常来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待赵偃继位后,听信谗言收走了这片地方作为王庄……”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毁村……拆屋,唉。”
朱襄靠近秦王政,让气得眼前一黑的外甥靠在他身上。
他伸手轻轻拍着外甥的背,安抚外甥。
“果然如此。”朱襄道,“平阳君在世的时候,一定把这里保护得很好。”
毕竟,平阳君辞世的时候还来见他,还怀念着过去,懊悔没有举荐他。
“好了,别气了,赵王偃都已经死了。”朱襄道。
李牧没把赵王偃救回来,特别愧疚地告知了朱襄,让朱襄在蔺贽面前为他说说好话。
朱襄听得直翻白眼。
古代所谓人棍的记载基本都是“传说”,可信度不高。因为古代没有抗生素,这样大的出血量和伤口,十有八、九会伤口感染死亡。
李牧支支吾吾说不小心多砍了赵王偃几剑,赵王偃真不禁砍,没撑过去。
朱襄就想问,李牧你怎么会认为娇生惯养的赵王偃撑得过去?!
他只能让李牧多写几封道歉的信,然后绕着蔺贽走。
赵王偃曾经想要挖蔺公的墓,让蔺公族人大老远地把祖先从地里挖出来,和牌位一起千里迢迢运到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