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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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看上去没有用计,实际上计谋狠狠地扎在了他和楚军人性的弱点上。
这场战斗看似现在还没结束,但在他中了李牧激将法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
那时候自己就已经败了啊!
“将军,赶紧收拢残军,该来得及!”副将提醒,“项城还未破!我们联络其他郡守和封君,还来得及!”
项燕从绝望和崩溃中回过神。
他深吸一口气,道:“对,楚国还没有输!”
我项燕输给了李牧,但楚国还没有输给秦国!
项燕立刻放弃继续追击李牧,鸣金收兵。
楚军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精神振作,开始突围。
李牧已经冲到了楚军身后。
他甩了甩砍人砍酸的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在战斗时冷漠的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项燕看来慌乱了一阵子,现在才鸣金,有些晚了。”李牧道,“蒙恬,接下来该如何做?”
蒙恬大声道:“我军已经到了预定位置,围三面,放一面,让楚军去冲击项城!”
李牧笑着赞许道:“好,下令吧。”
蒙恬把袖子撸起来,屁股左突右突,把想要和他抢的其他同僚挤下去,拿着鼓槌使劲击打战鼓。
合围了合围了!
秦军在冲锋的时候,已经与楚军完成了位置互换。
重骑兵和轻骑兵在原本楚军的位置,步卒兵阵在两翼,原本秦军布阵的地方空了出来,成为一条逃生通道。
项燕鸣金收兵的时候,楚军自然向人最少的地方突围,溃兵毫不犹豫地朝着秦军口袋没收拢的地方冲去。
项燕带着将士冲出一段距离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面前,横着一条颍水。
“秦军故意把我们往死地赶?”楚将咬牙切齿,“将军,只能背水一战了!”
“不,看那边,有浮桥!”有人眼尖道。
在他看到浮桥的时候,许多楚兵已经爬上了浮桥,朝着对岸跑去。
项燕一愣。颖水上怎么会有浮桥?
很快,战场附近地形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马蹄一顿。
“不,不能过去!全军听令,不准渡河!”项燕大惊失色。
他猜到了李牧的算计!
颍水后面是什么?是项城啊!
这么多溃兵冲击项城,李牧是想让他手下的楚兵替秦军攻城!
但人在绝境之中看到了一条生路,还有人已经踏上了这一条生路,主将的命令,不可能抵得过求生的欲望。
项燕不断命令楚军不准渡河,楚军涌上浮桥的速度却更快了。
项燕命令亲卫斩杀不听命令的楚兵,守在浮桥口不准楚兵继续渡河。
在浮桥上的楚兵更加拼命地逃跑,生怕被项燕抓住;没有冲上浮桥的楚兵看见楚将身后成功逃生的同袍,又回头看着黑压压的秦军,心头一横,举着手中兵器冲向了项燕。
生路就在眼前,将军又如何?和他拼了!
李牧特意建造的这座宽广又结实的浮桥,成为了项燕亲兵和寻常楚兵的战场!两方在浮桥口杀红了眼,已经分不清敌友!
项燕在阻拦楚兵渡河的时候,也下令烧桥。
但浮桥建在水上,本来就很难烧着。李牧又特意将其建的非常牢固,等项燕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建桥了。他们在楚兵的攻击下,短时间内很难毁掉浮桥。
李牧带着秦兵缓缓压来,如同乌云一般。
楚军聚集在了浮桥口,秦军轻松将浮桥口的楚军包围。口袋严丝合缝,只剩下浮桥一条生路。
这条生路,却被项燕把守,楚兵不得通过。
项燕眼睛都杀红了。
他本是一员凶狠猛将。但在这一战中,死在他手中的楚兵,居然比秦兵还多!
李牧见前方战势稍缓,命令秦军弓弩齐发,再次给楚军蒙上了一层死亡恐惧。
然后,他让秦军中的楚人用着楚国各地乡音大喊:“项将军,你是要逼死同袍吗!”
项将军,你是要逼死同袍吗?
项将军,你是想让跟着你打仗的楚人死光吗?
项将军,你是疯了吗?居然对楚人同袍兵戈相向!
快睁眼看看,你杀了多少楚人!
楚音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从秦军传到了楚军溃兵耳中。
楚军溃兵也不由红着眼质问他们的将军,为何要守在他们唯一的生路上?为何不杀秦人,要杀他们这群同生共死的同袍?!
项将军,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身边都是死不瞑目的楚人同袍!你敢睁大眼睛看看吗?!
“将军,我们也逃吧。”
项燕的副将亲卫都撑不住了,他们哭着道。
项燕茫然地放下手中武器,楚兵如潮水般从他身边涌过,涌向浮桥。
“逃……吗?”项燕自言自语。
副将道:“就算项城破了,但楚国还有很多土地,还有很多座城池,我们还能守!”
项燕回神,振作起来。
“对,对,还能守!”他也上了浮桥,“去项城,如果项城城破,随我混进去,救出楚王!”
楚国还没输,还没输!
项燕也策马上了浮桥,楚军溃兵渡过颍水再无阻拦。
秦军收起弓弩,静静地等待楚国溃兵全部渡过浮桥时,才踏上了浮桥。
而溃散的楚兵,居然忘记了把身后浮桥毁掉。
他们都在逃命,都只看得见眼前,不敢回头看黑压压的秦军。
在项燕和李牧决战的时候,项城没想过突围。
李牧带了十万精兵前来,后勤民夫有二三十万。当他离开项城的时候,民夫就扮作精锐秦兵,在项城各处城门巡逻。
因为秦军一直围而不攻,项城几次试探性突围被狠狠地揍了回去,又不能与外界联系,不知道项燕已经来了。所以他们只当今天是寻常的被围的一天,不知道李牧已经率领精兵离开。
直到楚军溃兵到来时,每日都会亲自来城墙观察的楚王启才意识到了不对。
哪来的楚兵?!
“大王,城下溃兵说他们是临武君的兵,求我们开门。”守城武将道,“临武君,临武君败了?”
楚王启茫然失措。
临武君来了?临武君和秦国打过了一仗了?临武君……败了?!
楚王启可以算是秦国被灭的诸国中最坚韧也最清醒的楚王。
他大开宫中宝库劳军,动员城民加入守城,亲自披甲到城墙上慰问守城的将士;
他深知领导者不能乱插手的道理,守城的事都交给将领,就算有人反对守城将领所做的一些决定,但只要没有出现失误,他就全部压下,让将领可以安心;
他还不断派人突围,试图去联系项燕,告知项燕城中的情况。
可以说,楚王启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事。
楚王启看着城下楚军溃兵,长叹一口气。
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但也是徒劳啊。
“大王,快逃吧!”看见城下这一幕,楚国众位世卿贵族十分绝望。
项燕不仅是楚国唯一能打的楚将,还带走了楚国最后一支精兵!现在项燕已败,楚国还有什么抵抗秦国的希望?!
楚王启扫了众人一眼。
他哂笑:“如果寡人继续坚守,尔等会把寡人绑了送给秦军吗?就像燕王遭遇的那样?”
士卿大夫立刻道:“大王说什么胡话?”
楚王启摇头:“不是什么胡话。”
现在最绝望的不是项燕战败,而是六国仅剩下楚国啊。
就算逃了又如何?楚国四面临敌,仍旧难逃被蚕食殆尽的结果。
秦王善待六国旧贵。将来秦国打下楚国之后,楚地肯定仍旧需要楚地士人治理。他的身边,有多少人已经起了投秦的心?
之前项燕大军在外,项城还有守下的希望,所以这些投降心思被压了下来。
现在唯一可能能与秦将拼一拼的项燕已经溃败,放眼楚国,哪里还能出现一个力挽狂澜的人?
不过垂死挣扎。
“寡人自秦来楚,已经知道是徒劳。”楚王启回忆自己在秦国的生活。
秦王真的对他很好。如果他肯好好给秦王做事,身为外戚,他一个封君称号少不了。
一步踏错,他短短的一生,就颠沛了半生。
若回到过去,他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楚王启不知道。
他当时决定归楚的时候,楚国的国土还很辽阔,实力还很强大,还能与秦国抗衡。
那时的君父还不昏庸,春申君还在为令尹。
谁知道归国短短几年,辉煌的大厦突然倾倒,堂堂荆楚八百年转眼烟消云散?
“大王,我们退回陈,还能守!”有卿大夫道。
楚王启回忆结束,淡淡道:“如果能退回去。”
他知道大势已定,但仍旧想要抵抗到底。或许直到身边所有支持自己的人都战死,才不辜负自己选择这一条不归路?
楚王启没有开城门,任由溃兵在城下绝望地哀嚎。
李牧重新回到项城之下,驱赶楚军用手中的兵器绝望地敲击城墙和城门,消耗城楼上的防守武器和兵卒。
他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执鞭指着城楼:“楚王就在城楼。他大概是在看项燕在哪里。”
蒙恬笑呵呵地提起一个满脸血污的脑袋:“这里!”
李牧道:“拿去给他看。”
蒙恬策马上前:“好嘞!”
李牧随意找了一个楚人的脑袋,让蒙恬挂在旗杆上。
“项燕已死!速速投降!”
蒙恬得意洋洋地举着旗杆,在楚王启所在的城门下使劲炫耀。
楚国大军已经溃败,蒙恬那神情中的得意又不似作伪,城墙上的人还未信,城墙下的溃兵先信了。
他们有的直接转身跪地投降,有的更加疯狂地敲击项城的城墙和城门。
“项将军已死”的话不断在溃兵中响起,压过了蒙恬洋洋得意的声音。
这群溃兵中有混进去的项燕。
他很想跳出来大喊“我没死”,被亲卫和副将死死按住。
“将军!秦人就是在诈你!”
项燕当然知道,但他心焦啊。
项城那群人本来就是一群庸碌。他们若以为自己死了,守城兵卒士气低落,项城就危险了!
项燕可不认为守城的兵卒会因为哀伤自己的死亡而“哀兵必胜”。“哀兵必胜”的前提是兵卒战斗力和意志力本来就不弱,且对死亡的人很有感情。
项燕把忠于自己的将士都拉出去远征了,项城留下的戍卒大多是芈姓的私兵,他们对自己没有太多感情。
果然如项燕所料,当城下人喊着“项燕已死”后,楚王启好不容易稳定住的局势又糟糕起来。
兵卒士气低落,卿大夫中又有人劝说楚王赶紧逃走。
楚王启淡漠道:“即便是寡人想逃,又如何能逃?尔等是想让寡人当诱饵,自己好投降。”
楚王启懒得与这些人周旋,直接戳破了他们的心思。
现在项城被秦军大军所包围,还有项燕的溃兵阻隔,他怎么可能突围?
若他能突围,何至于与项燕失去联系?
这群人打的主意,不过就是想骗自己开城门,然后自己被俘虏,他们顺势投降。
众卿大夫立刻跪地发誓,自己没有这个想法。
楚王启瞥了众人一眼,道:“若想逃,寡人可开城门,让尔等先逃。”
楚王启说出此言后,说要逃走的人立刻噤声。
谁先逃出去,谁就成为靶子,他们才不傻。
楚王启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坚守城池到城破,然后战死;一条路是守城兵卒倾巢而出,自己混在其中逃出去,到北边继续抗秦。
但楚国的国土面积就这么点大,还几乎全是平原地带。项城已经是最中心的城池。
他往北与秦国关东毗邻,往南全是南秦军队控制的地盘。天下除了楚国就只有秦国,他又能往哪里逃?
就在楚王启为难的时候,溃兵居然在项城城墙上生生砍出了一条口子。
虽然守城兵卒用弓弩逼退溃兵,很快就运送石土将城墙缺口堵上,城中的士气难免变得更低了。
楚王启没有再到城墙上。他将自己关在了宫殿中,捂着头思考自己的后路。
这时,李牧派人在城墙下送信。
守城将领让人用绳索吊着竹篮把信吊了上去,送给了楚王启。
这信当然是劝降信。
“我知楚王想要为楚国殉,但请楚王留下楚王宫所存典籍。楚国八百年,过往皆在典籍中,楚王可为楚国殉,楚国的过去不该为楚国殉。”
楚王启看到信后愕然无比,他失声笑道:“这是劝降?”
他笑得直抹眼泪,都笑咳嗽了。
“不愧是朱襄公的友人,非寻常将军。”楚王启确实想一把火烧了楚王宫,看到李牧的信后,他被说服了。
既然秦国没有想过焚毁楚国的过往,那自己怎么能把楚国的过往焚毁?
楚国虽灭,过往犹存。那些过往都在他从陈都搬来的一屋子典籍中。
楚王启的心突然通透了。
他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项燕还在想如何入城保护楚王启逃走时,楚王启给李牧递了投降的文书。
“寡人可降,只请勿伤国人。”
李牧接到楚王启的信后长叹一声,对秦军下令,入城后不可掠夺。他会整理城中财物,悉数分发给秦军。
李牧带兵向来大方,他的兵不需要破城后掳掠也能积攒大笔财富,所以他所带的兵军纪十分不错。
蒙恬乐呵得就像是一个初上战场的小兵似的,身为副将却去亲自传令。
秦军上下得到命令后没什么反应。
他们跟随李牧十几年,破城就再没劫掠过,将军不强调也会这么做。
劫掠还可能自己受伤死亡,等着武成君给他们分东西,分得的财物才更多。
李牧向军队下令之后,又出面劝降城下楚国溃兵,并打开一条通道,让不愿投降的溃兵离开。
项燕惊讶无比。
这些溃兵将来组织起来,都能继续抗秦。自白起首推歼灭战后,其他六国有样学样,都知道不能给敌人留下有生力量,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何况秦国的军功制可是人头制!李牧居然将溃兵放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项燕看不懂李牧现在所做的决定。
但李牧给他留了一条生路,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还是顺着那条生路离开了。
他见李牧此举,就知道楚王肯定要投降。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项燕决定回到陈都,聚集溃兵,推举一位楚国宗室为王,继续抵抗秦国。
“将军,你给楚王展现的诚意太大了,他出尔反尔该如何是好?”蒙恬也有些不解。
李牧摇头道:“我本来入城就不会劫掠,算不上诚意。至于放过溃兵……呵,溃兵砍了一天城墙已经力竭,他们本来就已经无用,该被驱离战场,以免干扰秦军攻城。”
蒙恬道:“给溃兵留一条生路逃走的原因,是不让溃兵消耗秦军?”
李牧露出赞许的笑容:“现在拿下项城才是要事。拿下项城,楚国残余城池就能被轻易攻破。若有残兵到其他城池,也不过是将我们轻易击败项燕,和楚王已经投降的消息传过去,极大地削弱敌人士气而已。”
蒙恬再次受教。看来打仗也不能一味歼灭。
秦军自己派人去宣扬项燕已败、楚王已降的效率,哪有这群溃兵四处逃窜宣扬的效率高?
何况他们都吓破了胆,不知道会给秦军编排什么比现实更神奇的事迹,比秦军实话实说更能吓到人。
蒙恬在心中的小本本记下。他在武成君这里学到的最重要的知识,就是为主将者不会着眼于一场战役。主将在开战前就要决定好既定目标,每一场战役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这就是全局观。
蒙恬仰头看着四十过半,仍旧意气风发的将军,心中充满了向往。
我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名将!
李牧道:“不过我相信熊启,他既然说要投降,还开出了‘勿伤国人’的条件,就是真的想降了。”
蒙恬点头。
如李牧所料,楚王启在看到溃兵被秦军放走之后,真的率领卿大夫出城投降。
他不仅为李牧奉上了降书,还给楚人发布诏令,让他们投降秦国。
秦国已经尽取天下,只剩下楚国这少许几块地。秦代周的格局已经形成,楚人再抵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楚王可以为楚国殉,但楚人不需要。他们可以成为秦人。
楚王启又给秦王政写信,希望秦王政能成为一个爱民勤政的贤明君王,成为天下人的明君。
“你如果去咸阳,可以富贵终老。”李牧道。
他明白自家学生的性格。对韩王、齐王等国君,政儿是捏着鼻子对他们好,迟早会悄悄折腾他们。
楚王启这样身上有闪光点的国君,政儿会真的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楚王启道:“纵观六国,无一位国君殉国。总该有一位国君,让后世人对这个时代的落幕多一分敬意。”
他仰头看着楚国的天空:“楚国八百年,末代楚王总该有些气节。”
李牧道:“请楚王放心,我会善待你的家人。你的生母还活着,过得很好。”
楚王启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哭着笑道:“我这一生,唯一愧对的就是亲母。”
说完,他朝着西北方向跪下叩拜。
而后起身。
“武成君,末代楚王愧见祖上,不堪入祖陵。请将寡人葬在春申君身侧。春申君或许不会嫌弃我。”楚王启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系好了头冠,“寡人……我尽力了,春申君应该不会怪我。”
李牧道:“当然。若楚王顺利继位,与春申君君臣相宜,或许楚国会成为秦国大患。”
楚王启笑道:“这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高的评价了。”
他取下腰上长剑,叹息道:“此剑为我还是太子时,春申君所赠。”
楚王启在群臣的哭泣声中,用春申君所赠宝剑自刎,仰面缓缓躺下。
李牧半跪在楚王启身边,深叹一口气,回头令秦军肃穆默哀,为末代楚王送行。
“楚王自殉楚国,请楚人勿再抵抗。”李牧对楚国众臣道,“不要辜负楚王牺牲,请诸公去剩余城池劝降。”
卿大夫皆哭泣着答应。
楚国此刻还不算被灭,但楚国已灭。
就算之后有人自称楚王,“末代楚王”这个名号,只会死死地钉在楚王启身上,无人能夺。
李牧在想,政儿得知此事后该如何应对?
楚王启这一死,会让他在楚人心中地位变得很高啊。
咸阳城在半月后便得到了这个消息。
秦王政沉默许久,对张良道:“看看楚王,再看看韩王!”
张良“啪”的一声把手中文书砸在了书案上。
秦王政收回视线,继续沉思。
半晌,他道:“就给楚王启和春申君建一座祠堂,将他们供奉起来。”
张良道:“你不怕他们声望太高?”
秦王政道:“他们声望高,才能让楚人对楚国更加离心。若春申君不被赐死,若太子启不被废弃,楚国何至于如此?”
张良木着脸道:“楚国的结果还是会如此,只是秦国会打得困难些而已。秦国统一天下的大势不可阻挡。”
秦王政道:“当然。”
秦王政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六国君王,仅有楚王启还算有些国君的模样。可惜楚王启竟然不是正常继位,而是被项燕拥立。”
张良眼中也露出些悲哀。
楚王启这样被将领拥立上位的国君,得位可谓是非常不正了。如果不是楚国有秦国这样的外敌,项燕拥立他当楚王,他楚王的权力肯定会旁落了。
楚王启继位的时机也不好。他继位的时候,楚国只剩下淮北那一小块地,几乎灭亡的时间就已经摆在了眼前,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楚王启自己所说,他去当这个楚王的时候,就是奔着亡国之君去的。
如果说公子启从秦国出逃时,那个“楚王”的位置还算吸引人,所以他的选择情有可原。
但他从魏国再次前往楚国时,就已经完全和利益无关了。
楚王启确实值得敬佩,也值得与春申君一同被供奉祭拜。
再看看六国其他国君,一个个天潢贵胄,几乎没有吃过苦,继位十分顺利。就算是赵王偃继位时稍稍起了一些波折,不过几日王位争夺便平息。
那些国君被国家国民奉养,却不思回报;楚王启生长于秦国,却愿意为楚国殉死。
真是讽刺。
“那项燕似乎想拥立个楚国宗室当王,继续与秦国为敌?”秦王政讥笑道,“他还真是折腾,全家都在秦国了,还那么折腾。”
张良阿道:“虽然项燕无用了些,但精神可嘉。”
秦王政摇头:“精神?什么精神?楚王启以自己的性命让寡人善待楚人,希望楚人不要出现无谓的伤亡。但项燕呢?他捆绑楚人,徒然制造更多的伤亡。楚人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
张良:“谁知道?我等又不是楚人。”
秦王政道:“哦,对,你对韩王现在……”
张良抽出剑,狠狠砍掉了秦王政书案的一角,然后把旁边椅子踹倒在地,愤怒转身离开。
秦王政叹气,对蒙毅道:“你看他,是不是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蒙毅:“……”
蒙毅本来想一直跟随朱襄。但朱襄担心张良会和政儿起冲突,所以让蒙毅赶紧回去。有蒙毅打圆场,或许政儿和张良不会闹得太厉害。
于是蒙毅不情不愿地回到了秦王身边,也成为了秦王的内吏。
张良身为韩人,虽是韩非的弟子,要当内吏也得先立下功劳才能服众。蒙毅自祖父起就是秦国重臣,秦王政可以随意提拔他。
蒙毅回到咸阳宫后,看见秦王和张良三天两吵,终于明白张良为什么死活不肯来咸阳。
他曾经愤怒张良居然轻视秦王。秦王让你当内吏是看得起你,你居然还不满?
现在他开始同情张良了。
他想起兄长给他写的信。蒙恬在十几年前随朱襄公南下后,常在信中对秦王进行委婉控诉。随着蒙恬逐渐长大,信中控诉越来越少,他都快忘记了。
蒙毅因为害羞,不敢去朱襄公身边,没有伴随秦王政长大,所以对秦王政的了解不深。虽然有蒙恬书信给他预警,但他所看到的秦王政,是一个非常成熟且冷酷的人。
秦王政还是太子的时候,在咸阳就处理过多起大事。先王处理一些大案的时候,经常是太子政亲自操刀。
比如诽谤朱襄公的大案。
所以蒙毅心中的秦王政形象,一直很高大很光辉。
他实在是没想到,秦王政居然还有这一面。
你气跑了张良,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还要张良回来干活啊!
“唉,他又跑了,他的事……”秦王政道,“你把文书抱去张家,告诉他兄长,张良又发脾气了,让他兄长劝他好好做事。”
蒙毅忍了许久,实在是忍不下去。
他仗着自己也是朱襄公的晚辈,对秦王政发起了质疑:“君上,你为何非得惹张良生气?”
秦王政理直气壮:“寡人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是他自己器量小。”
蒙毅:“……”
蒙毅问道:“君上,你以前也这么对他?”
秦王政道:“对!”
蒙毅:“君上,你知道张良不肯来咸阳的事吗?”
秦王政失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蒙毅:“……”
看来秦王对此心知肚明。
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张良该处理的文书和秦王的诏令,去找张良他兄长告状。
辛苦你了,张良。
朱襄也很快得知了这件事。
他叹了口气,收拾行囊,南下楚国。
楚王启虽说要与春申君合葬,但他毕竟是楚王,就算这是他的遗愿,楚国宗室也希望他留在楚地。所以他现在还未成行。
而且以朱襄对春申君家人的了解,春申君的家人不一定希望春申君再与楚王扯上关系。即使楚王启并未对不起春申君过。
但春申君应当是愿意与楚王启同住一个祠堂的。他身为春申君的友人,帮楚王启达成遗愿的事,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项燕拥立了一个楚国旁系的孩子当楚王。
那个孩子一家与楚王血缘已经很偏远,所以没有随楚王去项城。
对那一家人而言,大概是飞来横祸了。
但项燕此举也是对楚国的忠诚,所以支持他的人很多。李牧仍旧要一处一处地把反抗秦国的势力一一拔除。楚国未能像楚王启所希望的那样,不再流徒劳无用的血。
还好大部分芈姓贵族都支持楚王,否定项燕所拥立的少楚王的正统性。所以大部分坚固的城池都已经开城门投降,秦军损失不是很大。
朱襄南下的时候,楚地还有些混乱。李牧看见朱襄到来,脸一下子黑透了。
“政儿管不住你?!”李牧怒气冲冲道,“就算你想抚民,也该等我扫平楚国后再来!”
朱襄道:“什么政儿?请称呼他为君上,大王,秦王。李牧你怎么没大没小,小心我参你一本!”
李牧给了朱襄一双白眼。
朱襄道:“政儿还不知道我来了。但我来都来了,他能怎么着?”
李牧:“……你才是最不尊敬秦王的人!”
朱襄笑道:“不说这个了。你看!”
朱襄拿出一沓纸。
李牧低头一看,神色立刻一僵。
朱襄道:“没想到啊,你个浓眉大眼的李牧,居然能说出这么狂傲的话。”
朱襄手中的,居然是李牧为了激将项燕,在楚国各个城池散发的充满鄙视项燕之语的战书!
李牧心头一梗。朱襄从哪找到的?!
(蒙恬:阿嚏!)
朱襄一脸坏笑地凑上去:“来,李将军,我还没见过你这么霸气的一面。念给朋友听一听?我想听听你把这些话念出来是什么……唉,别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