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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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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小毛驴是个稀罕玩意儿,但身材比起马太过矮小。朱襄骑着高头大马,李牧并肩骑着毛驴,那场景看着特别滑稽。
李牧这时候倒是脸皮不薄,骑在毛驴上仰视朱襄,表情怡然自得。
“你刚刚满脸阴沉,遇到了什么困难?”李牧问道。
朱襄道:“不是困难。”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心中所想告诉了李牧。
旁人听了他的所想,可能不能理解。但李牧就算不能理解,也会安静聆听。
朱襄在江淮平原救灾、剿匪和指导耕种的时候,也重新编纂了楚地的户籍资料。
所以他很清楚这次旱灾死了多少人——能统计到的冻死、饿死的人就有五位数。若论剿匪时和没有统计到的隐户,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楚国刚刚战败,又遇到灾荒。楚地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秦国在这时组织抗灾,朱襄以迷信对迷信,行剿匪“灭神”之事。四月化冻成了朱襄的功劳,楚地丰收成就了秦国的仁名。
原本楚国士人因楚王启之死和项燕的反抗,是六国中反秦情绪最高的国家。
经历了这次寒冻灾害后,楚国平民最先对秦国归心,士人的反抗情绪也被削减。
再者寒冻灾害让楚国各地都缺粮严重,反抗势力自然也缺粮。他们要么饿死冻死在这场寒冻灾害中,要么去抢楚国平民的物资,然后被朱襄剿灭,成了朱襄声望的踏脚石,也成了秦国仁名的踏脚石。
这场寒冻灾害对楚人来说是灾难,但对秦国来说正好。
只要明年再丰收一次,楚人家中有了余粮,秦国在楚地的统治就会变得顺利。
朱襄原本在思索楚地之后的事,感慨这对秦国竟然是一场机遇。
而后他在一阵秋季寒风中惊醒,风吹得他一个寒颤。
他居然冷漠地计算这次灾害的利益,还为其欣喜。
“在南秦的时候,我会为了楚人遭遇饥荒落泪难受。”朱襄平静道,“现在我亲眼看到楚人的灾难,他们在我心中却只成了文书中的一串数字。我虽还在做救灾之事,但内心似乎已经变得不同了。”
李牧果然如朱襄所想的那样,只静静倾听,没有出声安慰。
朱襄道:“或许是身居高位太久,或许是我手中已经掌控了太多人的生死。我虽时时刻刻自省,却还是难免有了变化。”
他深呼吸了一下,自嘲道:“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若只论迹,我还是原来的我。但那是旁人看来。对我自己而言,当我用‘论迹不论心’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就走入了歧路。”
李牧这时候才问道:“那你想如何改变?”
朱襄摇头:“我不知道。至少,我的心就算发生了变化,我的行为也不能改变。待政儿当了秦始皇之后,我会继续行走在民间,与农田和农人为伍。或许我心里会向往富贵悠闲,但我必须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向往。”
李牧摇头:“何必?这天下又不只是你一人的天下。”
朱襄道:“这世上有只能我做得到的事,在这些事上,这天下就是我一人的天下,是我一人的责任。”
李牧道:“朱襄,你何其狂妄。”
朱襄大笑道:“你可别说我,灭楚一事,明明可以和其他人配合,你非要自己来灭,你不也狂妄?”
李牧再次摇头:“我和你不同。”
朱襄道:“并无不同。你只是因为有王翦,有廉公,还有其他人能做到你现在能做的事,你才如此悠闲。待事只有你能做成,那你就算违抗国君的命令,也会坚持到底。”
李牧没有回答。
他本想说不一定,但或许朱襄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朱襄确实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赵国那位武安君李牧被杀,不就是这个原因?
赵军和秦军已经对峙数日,赵王却要临阵换将,李牧明知道朝中是个什么情况,也抗诏不遵,导致身死。
李牧拼那微小的说服赵王的希望,不就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他,赵国无人有打退秦军的希望。
“独我能”,就是独我的责任。
这就是才高者的“狂妄”。
“你既然想继续吃苦,那就继续吃苦,别的人也劝不住你。只是雪姬身体不好……”李牧顿了顿,“你还是劝说雪姬别再到处走了,好好留在咸阳照顾政儿。”
朱襄道:“我能劝自然会劝,但若雪姬认为她更愿意在外行走,那我也……”
朱襄松开缰绳,摊手耸肩:“我能奈何?”
李牧道:“你就不怕雪姬病逝?”
朱襄道:“我很怕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但我已经经历了许多次的离别,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不能因为我的害怕,去阻止他们的追求。”
李牧只能叹了一口气,不再谈这件事。
现在朱襄和雪姬身体还成,他所思虑的事还遥远,为了心情,索性不想了。
朱襄和李牧聊着天,回到了城中。
雪姬牵着小扶苏走来,成蟜跟在雪姬身后。
“唉,怎么脏成这样?赶紧去换衣服。”
朱襄本来很开心地想要给雪姬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雪姬却脸色一变,先挡住想要向朱襄怀里扑的小扶苏,然后嫌弃地挥手驱赶朱襄。
朱襄脸色一垮:“雪姬,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嫌弃我?以前你不是这样。”
雪姬连连挥手驱赶:“你这么脏,会把扶苏的衣服弄脏,快走。”
朱襄:“……”
成蟜捧腹大笑:“舅父啊,有了扶苏后,你的地位下降了。”
朱襄瞥了成蟜一眼,也不由笑了。
“好吧,现在我们家扶苏地位最高。”朱襄乖乖去洗澡换衣服。
待他梳洗完毕后,雪姬才重新和朱襄拥抱,并把胖乎乎的小扶苏塞进朱襄怀里。
小扶苏眉头一皱,满脸不满:“你是谁!怎么能抱我!”
朱襄疑惑:“我是你舅翁啊。你之前不还想往我身上扑?”
小扶苏道:“舅翁?”
他歪头,道:“我以为你是坏人,所以想保护舅媪,揍你!”
说完,他就捏紧肉拳头,给了朱襄肩膀砰砰两拳。
朱襄:“……”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姬:“雪,你是不是把扶苏教坏了?扶苏怎么这么暴躁?就是政儿这个年龄,也不喜欢揍人啊。”
雪姬理直气壮道:“胡说,政儿这个年龄不是常常捶你的肚子?”
朱襄:“……”好像还真有这回事。但捶舅父的肚子闹着玩,和看见一个陌生人就挥舞着拳头扑上去,这能一样吗?!
朱襄开始头疼。雪姬不会真的把扶苏纵容坏了吧?
他之前风餐露宿,不能好好养育扶苏,所以将扶苏交给雪姬带回南秦。雪姬对政儿较为严厉,朱襄以为将扶苏交给雪姬带一定没问题。
现在看来,孙子和儿子是不同的。看来他得亲自教养扶苏了。
朱襄有些没信心。他知道自己过于宠溺政儿,幸亏有雪姬在,政儿才算进退有据。以前他很难对政儿狠心,现在他估计也很难对扶苏狠心。两个纵容的长辈,会把扶苏教成什么模样?
以前还有荀子帮忙训斥政儿,现在……
朱襄想起荀子,眼神一黯。
“扶苏其实很懂礼貌,只是稍稍急躁了一些。”见朱襄沉默不语,雪姬心中的理直气壮淡去,她小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会好好教导他。现在他还小,待长几岁再教导也不迟。”
朱襄回过神,道:“好。”
雪姬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过分宠溺扶苏了。但扶苏确实在她面前很懂事很乖巧,只是对旁人脾气急躁了一些,所以她就没多在意。
“扶苏,不可以对陌生人无礼。”朱襄揉了揉扶苏的脑袋,“虽然你现在还小,舅翁和你说的你可能听不懂。”
小扶苏使劲甩脑袋:“扶苏不小,君父这个年龄,都管家了!”
朱襄哭笑不得:“好吧,既然你想管家,那么先把九九运算表背熟。你现在背到多少了?”
小扶苏疑惑:“什么是运算表?”
朱襄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原来小扶苏还不知道啊。唉,你阿父在你这个年龄,别说九九运算表,就是五位数的加减乘除都能熟练运用。看来小扶苏要学的还很多。为了早日赶上你阿父,小扶苏和舅翁一起好好努力。”
小扶苏:“努力?”
朱襄道:“舅父现在要给小扶苏制定赶上你阿父的课程了,小扶苏能不能学成呢?”
小扶苏挺起胸脯:“当然能!扶苏,最厉害!”
朱襄夸赞:“好,有志气!舅翁相信你!我们明日就开始学!”
小扶苏使劲挺起小胸脯:“好!”
雪姬欲言又止。
她本想劝说,扶苏还小,现在就学算术实在是太早。
但朱襄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就叹了口气,不再管了。
良人已经做了决定,那家中事自然还是让良人决定。可怜的甥孙儿,之后不可能每日开开心心玩耍了。
成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直到现在仍旧非常厌恶算术,虽然他已经将算术运用自如。所以看到身边人即将为算术烦恼,他就非常开心。
特别扶苏还从舅母那里抢夺了自己那一份的“溺爱”,他就等着看扶苏“倒霉”。
成蟜煽风点火:“扶苏啊,你现在答应了,之后可别说做不到。”
小扶苏鼓着腮帮子:“不会!扶苏最厉害!舅媪,扶苏是不是最厉害?”
雪姬无奈地笑道:“当然,扶苏最厉害。”
“哼。”骄傲挺胸叉腰。
李牧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扶额好。
朱襄啊,你教孩子就教,怎么还要先套路人家?扶苏还只是一个孩子啊,你别把他当政儿一样教导,他没有政儿那么多的心眼。
朱襄带小孩的本事与他种地的本事一样强。只一日,他就哄得小扶苏再次抱着他不撒手,“舅翁长”“舅翁短”,语气甜甜的,变成了一颗糖做的胖娃娃。
朱襄也总算明白雪姬为什么对扶苏狠不下心。
比起政儿八百个心眼子,小扶苏单纯极了,随便哄骗都信,简直像一个大号的娃娃。
想想从小就主意特别大,教一句就问十句“为什么”的政儿,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扶苏虽然笨了些,但真的好玩。
何况扶苏其实也算聪明孩子,比成蟜当年强多了,只是不能和政儿比。
可这天底下,也无人能和政儿比。
别说朱襄,连李牧都融化在小扶苏甜甜的“李翁”声中,和朱襄抢着成为小扶苏的专属坐骑。
朱襄吐槽李牧:“你有儿子,儿子也成亲了,快给你抱孙子。你把你儿子丢咸阳,玩我孙儿做什么?玩你孙儿去?”
李牧道:“没你孙儿聪明。”
朱襄直呼李牧是不负责任的坏父亲。
李牧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在这个时代,能继承自己志向的学生,比家中子嗣更亲近。你看荀子什么时候提过自己家里人?
荀子都儿孙成群了,但只让学生服侍,将来衣钵都传给朱襄,看着就像是一生未娶似的。
何况李牧已经给了家人足够多的资源,秦王政还承诺,他的儿子可以降一等承袭爵位,起步点比其他勋贵子弟高多了。李牧觉得自己为家人付出很多。
嗯,很多。
朱襄无语极了:“你真的不把你儿子交给我教一段时间?”
李牧道:“我已经让他起步点足够高了,他若有才,或入学宫,或去边疆,应该自己建功立业。若他有本事,自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若无本事,揠苗助长也无用。”
朱襄再次劝说失败,无奈叹气。
不只是李牧,他的其他友人也一样。
虽然朱襄明白,友人是希望上一辈的友谊,不能成为下一辈好逸恶劳的诱因。但不能玩友人的孩子,还是让他很遗憾。
李牧道:“如果我有出色的子弟,自会带来给你看。”
朱襄无奈:“白公也是这么说的。”
李牧道:“白公这样说,也是为激励后人。”
朱襄叹气:“行行行,不说了……把你肩膀上的扶苏放下来,他把你的头发都拆散了!”
披头散发的李牧表示无所谓,就这么像个男鬼似的继续扛着扶苏飞飞。
朱襄扶额。李牧对政儿都没这样过!他都快变成当年的蔺礼了!
朱襄再次为今后教导扶苏心忧。
不知道蔺礼和蔡泽能不能对扶苏板起脸来,总不能自己孤军奋战?要不,让政儿扮黑脸?
朱襄怀着沉重的心情,等到了李斯和韩非,与他们一同回咸阳。
然后朱襄再次绝望地发现,李斯和韩非也在每日马车停下来休息时,把扶苏扛在肩膀上飞飞了。
韩非悄悄告诉朱襄:“太子和秦王长相相似,看到他时,好像看到了秦王幼年模样。”
朱襄明白了。这两人是没玩到幼年的政儿,跑去玩政儿儿子。
我回去就告状!

见到舅父舅母,嬴政的脸拉得老长。
嬴政之前和朱襄约定,每到正月,舅父舅母就会到汉中行宫与他一同过年,为他庆祝生辰。
今年正月朱襄和雪姬因为寒冻灾害食言了。
嬴政当然知道,救灾比团聚更重要。
但他在其他人面前是理性的,到了舅父舅母面前还是难免情绪化。
朱襄和雪姬也不会对嬴政说什么“秦国更重要”“救灾更重要”的话,都好声好气地哄着这个他们从小哄到大的孩子,并许下了补偿。
朱襄会给嬴政做大餐写新的小说话本,雪姬已经给嬴政缝了一身新衣,嬴政这才“勉强”原谅食言的舅父舅母。
嬴政此次出城迎接舅父舅母,除了蔺贽和蔡泽肯定伴随左右之外,他还带了蒙毅和张良来。
至于李二郎,他已经外放做郡守去了。
李二郎跟着李冰在蜀郡学了那么久如何当地方官,比起留在朝堂,他更希望将自己一生所学直接用于地方民众。
张良对嬴政在朱襄公和吴国夫人面前的幼稚行径早已经习惯,并且狠狠鄙视;蒙毅再次受到了打击。
他心中的完美秦王形象,又裂开了一条口子。
“扶苏,你读了什么书?”嬴政见到儿子,什么嘘寒问暖都没有,直接考核。
但小扶苏已经不认识阿父,扭过头不理睬嬴政。
嬴政把窝在朱襄怀里的小扶苏拎到自己身边:“君父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
小扶苏睁大眼睛,疑惑道:“啊,你就是君父啊。”
嬴政:“……”
他不敢置信地敲了敲小扶苏的脑壳:“傻了?”
朱襄看够了笑话后,忍着笑道:“许久未见,他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而已。扶苏,他就是你的君父。”
小扶苏瞪大着眼睛仔细看了嬴政许久,才犹豫道:“真的吗?”
嬴政额头上冒出了青筋:“还能是假的?”
小扶苏满脸怀疑:“舅翁说君父天下第一聪明,我来考考你,你答不上来就不是君父。”
嬴政:“?!”
嬴政看向朱襄:“舅父,你怎么教的扶苏?!”
我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朱襄道:“这个就要问你舅母了。”
雪姬红着脸道:“扶苏还小,我只带着他玩耍,还没教他。不过政儿,你小时候也这样,扶苏像你。”
嬴政:“??!”舅母,你认真的?!
小扶苏嘀咕:“哼,我就知道舅翁又骗我。我不会上当!”
嬴政:“嗯?”
他意识到了不对,用眼神狠狠地瞪朱襄。
朱襄干咳一声,道:“不关我的事。”
雪姬捂嘴笑道:“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回来的路上你老逗弄他。”
嬴政想起以前舅父和他开的玩笑,头疼道:“舅父,不是人人都像我当年那样能分清真假。”
朱襄干净利落道:“我错了!”
嬴政无语。
他家舅父承认错误时从来不顾及脸面,就算面对晚辈和下属,也是有错就认。
但认错这么利落,嬴政总有一种舅父在说“我认错我不改”的错觉。
小扶苏还在继续拱火:“你如果是君父,那你知道九乘以九是多少吗?哼!”
得意,我已经会背九九表了!
嬴政无力道:“八十一。”
小扶苏再次瞪大眼睛:“居然知道!那我再考考你,八除以八呢?”
嬴政嘴角微抽:“一。”
小扶苏倒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道:“七减去五?三加上六?”
嬴政:“前者二,后者九。”
小扶苏立刻从嬴政膝盖上跳下来,不顾马车厢摇摇晃晃恭敬举起他的小短手作揖:“君父在上,受儿子一拜。”
嬴政:“……什么不伦不类的礼仪?舅父!”
朱襄:“哈哈哈哈哈哈。”
雪姬再次捂着嘴道:“他和你以前一样,把良人的故事和现实弄混了。扶苏和政儿你以前真像啊。”
像个屁啊!嬴政深呼吸,翻白眼,心里爆出了粗口。
小扶苏仰起头,甜甜道:“君父果然好厉害!舅翁说君父天下第一聪明,果然如此!”
小扶苏已经两岁半。寻常孩童在这个年纪,说话都说不利索。他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已经可以称为神童。
至少成蟜以前做不到。
嬴政本来应该欣喜,但是他喜不起来。
就算儿子夸他天下第一聪明,他也喜不起来。
明明该是他考儿子,怎么变成了儿子考他?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且自己背一个九九表,就成了天下第一聪明人?这天下第一聪明未免也太廉价了。
嬴政深呼吸,生气也不是,不生气又觉得憋屈,最后只能狠狠揉了扶苏脑袋几下,把憋屈找回来,使劲考校扶苏。
扶苏承认嬴政是他君父后,就非常不怕生地再次爬上嬴政的膝盖,非常霸气地扶着嬴政的双臂,把嬴政的怀抱当椅子。
嬴政对儿子嚣张的姿态略有不满,雪姬和朱襄再次感叹扶苏和政儿真相似。
嬴政:“……”他开始怀疑自己把扶苏交给舅父舅母养育,是否是正确的决定了。
以前自己确实嚣张,但若是扶苏和自己一样嚣张,他可就不满意了。
他能扯曾大父和大父的胡子,能把阿父气得追着他撵。若扶苏变成这样,他一定会把扶苏丢去修长城!
这时候嬴政才开始反省,自己小时候是不是有些熊了。
朱襄看出了嬴政脸上的反思,心里笑得直捶地。
果然,只有带孩子之后,大人才会反省自己小时候有多熊。
不过扶苏在朱襄和雪姬眼中,可比嬴政乖巧多了。
扶苏对外人很嚣张,但他认可对方是他“亲人”后,就会变得特别乖巧和懂事。就连李斯和韩非都能捏捏他的小胖脸,把他当不倒翁戳来戳去,扶苏从不会生气。
若是换做政儿,那铁头功可是专门用来对付亲人。特别是朱襄,没少被政儿的铁脑袋捶。
朱襄也明白雪姬为什么对扶苏狠不下心了。谁能对抱着你的脖子,甜甜地叫着“舅翁舅媪辛苦了”的乖宝宝狠下心?
政儿从小到大就突出一个桀骜不驯。要看到政儿甜一次,那可太不容易了,基本只能久别重逢的时候能见一眼。
扶苏和政儿小时候长得很相似,看到扶苏撒娇,朱襄和雪姬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了政儿抱着他们的脖子,甜甜地对他们撒娇。
在另一驾马车上,不肯上秦王的马车的成蟜对蔺贽和蔡泽也是如此说。
“舅父舅母都说,扶苏和小时候的大兄长得很相似。看见扶苏,就像是看到小一号的大兄。哈哈哈,所以扶苏对我撒娇,就是小一号的大兄对我撒娇!”
蔡泽露出回忆的神色,道:“扶苏确实和君上小时候长得很相似。”
蔺贽则摇头:“不,只是五官相似。政儿更胖,而且表情更……”
他表情突然变得凌冽:“更霸气,更嚣张。”
正在喝水的李牧:“噗!咳咳咳。”
蔺贽恢复平时吊儿郎当式表情,笑着道:“还是政儿小时候好玩。乖巧的孩子玩起来没意思。”
蔡泽瞥了蔺贽一眼,道:“若有一日君上忍不了你,要流放你,我一定会赞同君上。”
蔺贽笑道:“那正好,我还正想着去纵情山水呢。李牧,你在楚地干得不错,要不要回来当丞相啊。”
李牧毫不犹豫:“不想。南越还未平。”
蔡泽道:“打南越暂且缓一缓,天下户籍都还未清理清楚,匪患也未平。”
李牧道:“那我去剿匪。”
蔺贽笑道:“剿匪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你和王翦的功劳已经够大了,该培养一点青年将领了。说来蒙恬呢?”
蒙毅竖起耳朵。
李牧道:“南秦需要人镇守。”
蒙毅面露遗憾。又见不到兄长,唉。
蔺贽道:“蒙武此次回来了,可惜他见不到蒙恬。”
李牧道:“蒙恬在南秦的时候,常与蒙武见面。他此次虽未回来,但给你带了许多礼物。”
蒙毅立刻道:“谢武成君。”
李斯和韩非没有加入这几人的聊天,他们在轮流问张良功课。张良对答如流。
原本张良只是韩非一人的弟子,但韩非每当教导学生遇到困难都会询问李斯,久而久之,张良就有了两位老师。
李斯本来只想培养自己的儿子。和张良相处久了之后,李斯越看自己的儿子越不得劲。
怎么这么蠢这么蠢这么蠢?!你拿头和张良比!!
算了,还是好好培养张良,在张良这里留一份香火情,将来让张良多带带自家蠢儿子吧。李斯十分功利地想。
嬴政用来迎接朱襄的马车都是国君规格,但这么多人都挤在一驾马车上还是有些拥挤。
不过他们聊得开心,不在乎这些。
马车外的护卫听着马车中的欢声笑语,严肃的神情都不由变得轻松了些。
朱襄和雪姬先带着小扶苏和成蟜去拜见两位太后。
夏太后前几年生了一场病,幸得新任扁鹊正好在太医院和众多宫廷圣手学习,冒险用了急药才脱离了险境。
华阳太后对夏太后哭了一场,让夏太后保重身体,不要留她一人。
以前在秦仁文王后院时,华阳太后高高在上,与夏太后几乎没说过话。秦仁文王死后,两位太后陪伴着对方,已经亲如姐妹。
随着身边认识的同辈人一个又一个的故去,老人对身边每一分同辈人的陪伴都分外珍惜。
听了华阳太后哭了一场,夏太后真的咬牙撑住了。现在她虽然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能抱着小扶苏聊许久。
虽然成蟜已经长大,但嬴政还是让成蟜和小扶苏一起暂时住在太后宫中。
朱襄和雪姬也住在了咸阳宫,帮衬嬴政准备登基大典。
荀子见朱襄回来,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大部分细碎琐事交给了朱襄。
虽然他手下大儒如云,但政儿的登基大典,他不放心交给别人。
朱襄将荀子接到了咸阳宫照顾。
嬴政之前就想把荀子接来,但荀子不肯。现在朱襄去请,荀子才肯。
虽然嬴政是荀子晚辈,但荀子严格遵守君臣之别,以身作则让那些大儒别想着僭越。
这个时代的儒者,个个都是“反贼”。在他们眼中,自己可为君王师,而君王如果不靠谱,他们可以视君王为敌寇。
荀子心中也认为这样的思想正确,但有些事明知道不正确,却必须要这样做。
比如制定阶级分明的君臣纲要。
天下初定,群雄还未接受一个大一统王朝,稳定比一切都重要,所以大一统的君王必须有至高无上的威严。
上下尊卑,君臣有别,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都是为了这个新生王朝的稳定。
很多大儒都不满意荀子对君王的“谄媚”,认为荀子没有气节。
但儒家讲究资历,荀子的学识和辩论水平也超出他们太多。他们纵然心里不满,如果辩不过荀子也无用。
荀子知道,很多大儒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死。
“我死后,你一定要撑住。”荀子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是儒,但你可以是儒。”
朱襄道:“秦朝需要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儒法道墨农等一切都可以。”
荀子笑着赞许道:“好。”
这次荀子没有再骂朱襄,终于对朱襄表示了赞许和期待。
朱襄照顾了荀子几日,嬴政就把扶苏丢了回来,只让成蟜继续照顾两位太后。
嬴政黑着脸道:“太后太宠扶苏。荀翁,你一定要好好管教扶苏!”
荀子笑道:“比起你当年,扶苏已经不算得宠了。”
嬴政:“……”为什么他在训斥扶苏的时候,每一个长辈都要说一句“你当年”?!
我当年怎么了?!我当年……
我当年确实比扶苏更得宠。
嬴政再次被长辈堵得无话可说。
小扶苏偷偷瞧瞧君父的黑脸。
啊,君父又无话可说了。原来君父也不是很厉害。
小扶苏的小胸膛挺了起来。
君父也不过如此嘛。
嬴政瞥见了自己儿子逐渐嚣张的小表情,狠狠地按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他有些想念梦境中从小礼数周到的扶苏了。总觉得这个扶苏,会比梦境中的扶苏让他更头疼。
又过了些时日,廉颇、李冰、蒙武都赶了回来。
张若也得到了邀请,不过他还没有资格被邀请进咸阳宫。
“好久不见。”朱襄给了李冰、蒙武一个狠狠的拥抱。
李冰笑道:“确实很久不见。再晚些见面,我的头发都要变得和你一样白了。”
蒙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很难。为何朱襄的头发白得如此好看,就像是银丝?我的头发却是灰白色。”
朱襄笑骂道:“你还臭美起来了?李冰,这次回来,你就别再回蜀郡了。中原和江淮需要你,黄河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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