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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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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都城人口太多,周围几乎没有能砍柴的地方,还好已经开始利用煤炭。那时柴火比煤炭贵,形成了富人烧柴火木炭,穷人烧煤炭的奇怪现象。
朱襄带来了粮草,再加上赵军阵地本来就有的粮草和秦军剩余的粮草,支撑三个月绰绰有余,但柴火是个大麻烦。
白起道:“我已经遣部分伤兵回秦国,还有部分秦兵分驻上党野王等地。秦军军营附近山地的柴火足够过冬,你们赵军只能自己想办法。”
朱襄本想问,武安君把秦兵兵力分散,不怕赵军生变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赵兵的武器都被收了起来,军心也已经涣散,只想着怎么种完土豆早日回家。除了一些出身士族的将领,恐怕不会有人会想生变。
这少数人生乱,武安君肯定有把握镇压,倒是自己可能会被连累。这或许是秦王和武安君对自己考验之一?
白起等着朱襄问他为何敢将秦军分散。朱襄脸色变化了一下,就露出了然的神色,看得白起心里好奇无比。
朱襄究竟想通了什么?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可惜他还要维持自己的形象,不能询问。
“这附近有一种可以生火的黑色石头,如果武安君相信我,请派人与我一起去挖掘这种石头。”朱襄道,“武安君可听说过石涅?”
“石涅”是《山海经》中对煤炭的称呼。《山海经》成书时间在战国末年到西汉初年这段时间,即使现在还没有成书,书中的称呼也应该是这一段时间众人的共识。
白起眉头一挑,道:“知道。这附近有石涅?”
白起当然知道石涅。
石涅又称“每”(此时还没有煤这个字)。《墨子》中记载守城的《备穴》一文记载,在地道战中,在关键地点底层铺四十斤“每”,“每”上方木炭,用盖子盖好。等敌人攻打时就佯装被打败,退兵之前点燃木炭,逃出地道后就把盖子封死,熏死敌人。
春秋阖闾命干将铸剑,“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采炭于南山,故其间有炭渎”,就是用煤炭锻造铁矿石。
虽然现在的技术只能开采地表煤矿,但无论是战争还是锻造,这个时代的人早就用上了煤炭,白起自然也很用过。
白起提醒:“石涅多毒气。”
朱襄道:“可以水车带动轮轴,用水洗石涅,筛选出杂质较少的优质石涅。再改造炉灶,便可以使用石涅生火做饭取暖。”
朱襄只知道水洗煤,挑选精煤的原理,没有实际操作经验。但这个时代已经有通过水洗铜铁矿石,挑选精矿的成熟技术。朱襄告诉了相和这个原理,相和立刻就能举一反三,研究出水洗煤炭的简易装置。
地质和土壤成分的差异,对野生植株影响非常大。学农学的人,自然也要学地质地理。朱襄走遍全国山川河流寻找野生植株以培育良种的时候,也会记下一些矿产。
长平就在山西高平,煤炭资源十分丰富,大部分是地表和浅层就能开采,还有大量低灰低硫高热值的高质量无烟煤。现在只有战略优势,田地土壤都在中下等的上党郡,在朱襄眼中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白起问道:“你还会采矿?”
朱襄道:“种地是和土地打交道,所以略知一二。”
白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朱襄。光是听朱襄现在说的寥寥几句话,这也不是“略知一二”吧?
“好。你把具体章程写给我,我来安排。”白起道。他想,得找个时间问问许明和相和,朱襄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啊?不能直接说,还要写吗?”朱襄开始头疼。武安君你怎么回事?怎么和后世的大领导似的,动不动就是先写个报告?
白起看见朱襄为难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略有些愉快,他板着脸道:“我要呈给……”
他看了一眼天空。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秦王在军营,白起没有直说。
“好吧,我写,我写还不成。”朱襄嘟囔,“早知道把蔡泽带来了,如果夏同没走也好啊。对了,夏同说他现在在公子子楚门下当门客,武安君认识他吗?”
夏同?白起心里一琢磨,立刻就猜到这个“夏同”是谁。
公子子楚生母姓夏,这个不走心的假名,明显就是公子子楚了。
公子子楚说他在公子子楚门下当门客?白起好奇,等朱襄到了秦国,公子子楚要怎么解释。
“不认识。”白起回答。
朱襄不疑有他。他的小伙伴夏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门客,高高在上的武安君不认识他太正常了。
对了,我也可以给小伙伴夏同写信,让他好好照顾政儿。
我这算不算在政儿他爹身边有人?朱襄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白起一脸无语。这个年轻人傻乐什么?怎么面对着他还能走神,然后莫名其妙笑出来?
“赶紧去写文书。”白起提醒。
朱襄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他回头叮嘱了廉原几句,扛着锄头,在几个护卫的护送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往住的地方走。
廉原是廉颇派来的亲兵领队。他虽不是廉家人,几代人都跟随廉家,已经被赐“廉”氏。
廉原没和白起打过交道。他虽知道几句秦话,但白起和朱襄说话速度太快,他没听清楚。
见朱襄情绪如此低落,廉原忍不住抱拳询问道:“武安君,朱襄公年纪较轻,又不常与贵人打交道,不知礼节。他若有得罪,请你恕罪。”
廉颇派出廉原跟随朱襄,就是廉原最长袖善舞,可以帮衬朱襄。他见朱襄情绪不对,以为白起训斥了他,连忙帮朱襄打圆场。
白起慢悠悠道:“他想去挖石涅,我同意了,让他将文书呈上来。一听写文书,他就满脸痛苦。朱襄不是由蔺相如教导吗?他怎么会厌恶写文书?”
廉原嘴微张。
他完全没想到朱襄公情绪低落,居然是自己在闹脾气。
不愧是朱襄公,见到武安君也完全不惧呢。
他犹豫了一下,用委婉的话解释道:“朱襄公得蔺卿和荀卿教导,学识自然不差,只是不喜写文章。”
白起疑惑:“荀卿?难道是曾经稷下学宫的祭酒荀况?”
廉原道:“是。”
白起道:“蔺相如和荀况都不像会纵容弟子的人,朱襄被他们教导,居然会不喜写文章?”
廉原委婉道:“蔺卿和荀卿当然有训斥过,不过朱襄公每日都要出外巡视田地,十分劳累,他们舍不得训斥太过。”
白起明白了。看来蔺相如和荀况都很宠溺朱襄。
白起问道:“廉将军也这样?”
廉原想了想,道:“主父略好。”
略……白起再次明白了,看来廉颇也很宠溺朱襄。
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回去找秦王分享。
还在一边看曾孙黑历史,一边吃盐水煮豆子,一边笑的老秦王见白起回来,对白起招招手:“将军也来看看,朱襄笔下政儿真有意思。你家儿孙是不是也这样?”
白起先将朱襄正在收敛赵兵尸骨,之后要呈上文书带人去挖石涅的事告知秦王,又将自己从朱襄护卫口中打探到的消息说与秦王听。
他知道,秦王一定会关心朱襄曾经的生活和现在的人际关系,才好让朱襄心甘情愿入秦。
“荀况,哼。”秦王一听到荀子的名字,脸立刻拉得老长。
秦国、历代秦王和如今的老秦王没少被儒家骂,什么“儒不入秦”,秦王装作不在乎,但心里想着就是气。
寡人可以不用你,但你们怎么能嫌弃秦国和寡人!
不过荀子曾经入秦,虽然不肯来见他,但接受了范雎的召见,还夸奖了一番秦国。所以秦王对荀况没有对其他儒者那么厌恶。
至于荀况说秦国不修仁德,一定会灭亡的话,秦王就选择性忽视了。
“子楚曾说,朱襄不仅是蔺相如的门客,蔺相如更视他如子侄。果然如此。”秦王感慨,“许明、相和、荀况居然也都围绕在他身边默默保护他,这个人,必须入秦。”
白起心里就像是有手指在挠一样。
既然君上你说朱襄必须入秦,又为何要让朱襄回赵国,还同意朱襄主动找赵王送死?
白起再次询问,秦王再次卖关子。
看着白起的面瘫脸终于露出了郁闷的神色,老秦王开心极了,等用膳时不仅把秦军好不容易打捞起来的河鱼吃得干干净净,还多用了两碗豆饭,喝了一大碗豆叶羹。
虽然朱襄带来了新的粮草,但仍旧以豆子为主,所以老秦王还是每日吃豆饭喝豆汤。
他揉揉肚子,很想念咸阳的美味。但长平有热闹看,先生又说太子干得不错,比起美味佳肴,还是留在长平一边看热闹,一边培养太子,更有意思。
当然,秦王从朱襄口中得知范雎心中的忐忑后,每隔几日就提笔写信给范雎,诉说自己对范雎的信任和看重,让范雎千万不要听别人胡言乱语,白起这颗小星星怎么比得过相国这轮明月?
范雎看到秦王的信,冷汗都吓出来了。
白起在长平再次获得大胜后,无论是秦国还是其他六国,都有人想要阻止白起的兵锋,最好让白起被冤杀。所以范雎最近被不少人游说。
白起不仅擅长打仗,也擅长治理和抚民,简直文武双全;他现在功劳这么大,秦国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又是秦人,更受秦王重视。将来白起恐怕是周公姜尚之类的人物,相国你以后不能再站在秦王身边了,你和秦王之间要隔着一个白相国了!
范雎虽然端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把这群说客都赶走了,但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忐忑。
秦国重军功,白起又是秦人,秦王会不会真的让白起跃于自己之上?
范雎入秦后第一个大功劳,就是让秦王废除了宣太后干政的权力,将宣太后的弟弟穰侯、华阳君,以及宣太后喜爱的小儿子(也是秦王的胞弟)泾阳君、高陵君驱逐出国都,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封地,不再重用他们。
穰侯魏冉原本是秦国的相国。秦王将他免职后,范雎才成为相国。
魏冉年纪本来就大了,回到封地后越想越气,把自己气死了。所以范雎一直自认为魏冉与自己有仇。
白起升迁的路上曾被魏冉提拔,他和魏冉关系较为亲近。所以范雎一直自认为,白起对自己肯定有怨恨,一旦跃居自己头上,一定会想办法为魏冉报仇。
范雎这么想,是因为他以己度人,自己就是睚眦必报的人。
范雎出身较为低微,曾经差点被魏相冤枉鞭死。死里逃生的经历,让范雎很有心理阴影,对失去权势非常恐惧。
他一想到白起替代自己成为秦王宠臣,夜晚就不断梦见当年自己差点被魏相鞭死的情景。
当范雎已经快被说客说服,要向秦王进言,让白起撤兵,并悄悄说一些“白起自恃功高,私下对君上多有怨言”的谗言的时候,秦王的信来了。
范雎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大病一场——他其实已经病了,但不敢让秦王发现自己看到信后吓病,强撑着继续上朝辅佐太子。
他刚刚生出诬陷白起的心思,秦王就写信敲打他,莫非已经知道那些说客的话,开始怀疑自己了?
范雎越想越害怕,都考虑要不要逃离秦国了。
秦王的信又来了。
秦王不断在信中安抚范雎,贬低白起,又在信中说起朱襄和朱襄笔下的政儿,就像是和范雎拉家常一样。
范雎的惶恐在秦王不断送来的书信中渐渐消失。
他大哭了一场,然后病愈了。
范雎想,秦王确实是知道自己被人游说。但秦王没有敲打他,而是安抚他。这些书信都是君上在展现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啊!
秦王身在长平,就在白起身边,还写信给自己,说白起不如自己,这是多么深厚的看重啊!
范雎想起自己对与秦王君臣之情的怀疑,愧疚万分,甚至自我厌恶。
范雎啊范雎,你自己因为魏相对你的怀疑而差点死去,你最厌恶无缘无故的怀疑,所以你怎么能无缘无故怀疑君上呢!
你明明差点做出背叛君上的事,君上还写信来安慰你,你对得起你的君上吗!
我范雎对不起君上啊!
范雎在回了几封规规矩矩的信后,终于给秦王写了一封直抒胸臆的忏悔书信。
因为挖煤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经由许明和相和告状,被秦王提溜到身边养病的朱襄探头偷看,然后吟诗总结:“我心似君心,必不负相思意。”
这句话化用“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出自李之仪的《卜算子》。词中虽写的是相思,但谁都知道,古人多用男女情比喻君臣情。李之仪这首词哀怨的是宋徽宗听信谗言将自己贬谪。
秦王瞥了朱襄一眼,道:“少学些民间歌谣,多看《诗》,完全不合韵律。”
朱襄心道,我当然知道唐诗宋词在这个时代都是打油诗,不合韵律。
他狡辩道:“我只是随口一句,不是作诗。”
秦王懒得理睬这个给了一根棍子就会往上爬的晚辈,道:“果然如你猜测,已经有人在先生耳边胡言乱语,该杀。”
朱襄道:“他们游说失败后肯定已经全跑了,杀不了。”
白起见秦王和朱襄的对话,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他擦了擦汗珠,看向朱襄的眼神中潜藏着浓浓的敬佩。
朱襄怎么就敢这样随意地对待君上?他就不怕君上震怒,杀了他吗!
哦,朱襄说他不怕,他说他没几个月就要死了。秦王等着他被赵王杀,肯定不会杀他。
白起小口小口地深呼吸。这些日子,他已经练就了一副深呼吸还不被别人察觉的本事。
秦王将书信收好,问道:“别贫嘴,你那水车修建好了?不塌了?”
朱襄挖煤矿的时候找到了伴生的石灰矿,兴致勃勃要煅烧水泥,并在水车上用上。
但朱襄虽然知道水泥的成分,但不知道水泥各个成分比例,结果水泥很快裂开,试做的水车坍塌。
秦王为这件事笑话了朱襄很久。
“这次又没用水泥,当然不塌。”朱襄辩解道,“失败是成功的阿母,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秦王“嗯嗯”,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
白起额头上又沁出了冷汗。
他再次小口小口地深呼吸,平息心中的震撼。
秦王嘲讽完后,继续道:“水车建起来了,你不是说要用赵兵的兵器铸造农具?我同意了。”
各国君主只在正式场合和显示出自己威严的时候用“寡人”(楚王是“本大王”),平时仍旧用“我”甚至“予”,没有后世那么多规矩。
秦王与自来熟的朱襄熟悉之后,也懒得再装了。
老秦王在六国人心中和鬼神差不多可怕,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很随和肆意的人。
其实看秦国历史的记载,秦国国君基本都不太喜欢繁文缛节,平时很随和肆意,甚至偶尔还会浪过头。
秦王在初次请教范雎的时候,就在范雎面前长跪不起,口称“先生”。
在范雎怕得罪宣太后,不肯说得太深时,秦王委屈地问了好几遍“先生不肯赐教我吗”“先生终究不肯再赐教寡人了吗”,还对范雎说自己愚笨,得了范雎是自己祖上烧了高香。
这样的秦王,私下能有多霸气?
朱襄家的始皇崽半夜驱车去找王翦嘤嘤嘤抱着大腿哭不要离开我啊,完全和他曾祖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就是老秦人家的遗传。
朱襄是一个没有多少阶级观念的人。哪怕来了这个世界好几年,但现在自己不是都要死了吗?他怎么放松怎么来。秦王要在他面前装长辈,他就敢在秦王面前真的当自己是晚辈。
还是后世那种敢对长辈拌嘴的晚辈。
“谢谢秦王,秦王是个大好人!”朱襄拱手高兴道,“我现在就去……哎哟。”
秦王顺手将卷起的竹简敲到朱襄脑袋上:“养病,让相和去。”
朱襄揉了揉脑袋,道:“没想到相和是墨家钜子。我还以为钜子是一个人,和荀子孟子孔子老子一样呢。”
秦王皱眉:“蔺相如怎么教的你?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朱襄实话实说道:“蔺公光是教我《诗经》,都想把我一天三顿揍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教其他?”
秦王:“……”这家伙还很得意。
他顺手又敲了两下:“还有,你说要做石磨,让相和带人去选石头,去做。”
铁头娃朱襄再次笑眯眯拱手感谢:“等石磨做出来,我给秦王做豆腐吃。豆腐用豆子做成,比豆子好吃。”
秦王颔首:“随你。”
他结束了闲聊,摊开上党附近的地图,询问朱襄上党附近应该如何“开发”。
“开发”是朱襄说的。
哪些地方好种地,哪些地方能挖矿,道路应该建设在哪里不容易遭遇坍塌,如何将矿渣和修路结合起来……还有修筑能泄洪和灌溉的水利设施,林林总总治理和“开发”上党、野王地区的措施,从朱襄口中一一道来。
秦王不断点头,在木简上写下一些朱襄看不懂的文字。
这应该是秦王自己发明的速记标记,估计只有范相国看得懂。
秦王对朱襄态度越来越和善,除了朱襄自己的性格缘故之外,最重要的是朱襄因为快死了,不再隐藏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
秦国迟早会统一天下,他想为自家崽崽多做一些事。
打仗上的事他不懂,秦国也不缺人打仗。秦国缺的是告知秦王们在统一天下后,应该做什么事的人。
朱襄以上党郡为例,大言不惭地教导秦王,如何将这一块被魏赵韩三国抢来抢去,黎民们没有对任何一个国家有归属的群山包围的高地治理好,让这块地和这块地上黎民完全融入秦国。
修路虽然至关重要,但沉重的徭役让黎民没有了活路,就会反抗秦国。所以修路就要和致富结合起来,让黎民看见,这条路修建之后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就会自愿修路。
农田、水利、矿产……在这些能给黎民带来好处的地方修建道路,黎民们越修路越富裕,肚子吃得越饱,就不会反对秦国的徭役。
朱襄才刚来到上党不久,却对上党地势地理了如指掌,如此神异之事,让秦王和白起都十分惊异。
朱襄只说自己从廉颇和蔺相如那里看过地图,又走访了从上党来的流民。但这些不足以解释他为何懂得如何多的事。
朱襄知道这些无法解释,但他无所谓。
暴露了自己的学识,让人以为自己有神仙精怪教授知识,可能会引来别人的恐惧和嫉妒,但最终也就是一死。
他现在难道还怕死?
秦王猜到了朱襄的心理,心情十分古怪。
他想,等朱襄活过这次劫难,会不会为现在的事后悔。
秦王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就忍不住笑,第二日就提笔将自己开心的事写给范雎看。
范雎展开秦王的信,展露出多日来第一次畅快的笑容。
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只想着如何报答他的君上。他自然也不会嫉妒朱襄的得宠和神异。
不过就算是之前的他也不会。朱襄是秦王的晚辈,是公子子楚的亲家和友人。他只会悉心培养朱襄。
“怪不得蔺相如和廉颇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对朱襄如此溺爱,朱襄才华横溢,又心思单纯,身为长辈,肯定会担心他。”范雎感慨。
有这样的晚辈,长辈既骄傲又担忧。投入的感情多了,自然就对其最看重了。
秦王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范雎想起秦王曾经抱怨,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只有自己能与秦王好好聊天,不会诚惶诚恐。
现在秦王终于找到一个不会惧怕他的晚辈了。
只是不知道朱襄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才不惧怕秦王,还是在度过这次劫难之后还敢这样。
范雎真想也去长平,看看这位可能颇具神异之处,却又天真愚蠢得令人头疼的朱襄。
他想了想,让人将公子子楚叫来。
他能直接让公子子楚来自己府上拜见他,就可见他在秦国的地位,和在秦王心中的地位。
子楚诚惶诚恐地来到范雎府上,范雎将秦王这次写的书信递给子楚,问道:“朱襄似乎完全不惧怕君上。”
子楚一听就开始头疼。
他匆匆扫了几眼秦王写的书信,头更疼了。
子楚解释道:“朱襄确实有些……性子有些过于随意了。相国可否派我去向君上送信?”
子楚已经不顾自己脱了马甲会不会被朱襄暴揍了,他想现在就去长平,请求秦王不要杀朱襄。
“君上会将朱襄带回咸阳,到时你再与他相见吧。”范雎很明白自己君上的恶趣味。显然君上非常期待公子子楚告知朱襄真相那一幕。所以他不会破坏君上的乐趣。
子楚担忧道:“但是朱襄这样……”
范雎打断道:“君上都不介意,你担忧什么?我现在找公子来,是想详细询问朱襄在赵国的事。朱襄展露出的才华,绝不是廉颇、蔺相如能培养出来的。他刚来上党,就对上党了如指掌。这简直就像是有神灵相授。”
子楚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不多。朱襄担心自己引起他人的嫉妒,所以隐藏了自己许多才华。不过朱襄确实会说一些常人不知道的知识。他曾经说,我们脚下的大地是球形的,围绕着同样是球形的太阳转动。不过他是喝醉酒时说的,醒来就坚持不肯承认。”
范雎道:“他居然知道天上的事,难道真的是神灵下凡?”
子楚道:“古来今往,有许多神灵下凡帮助明君贤主的记录,朱襄是其中之一并不奇怪。不过我想朱襄或许只是梦中得到了神灵教授。”
子楚曾经打探过朱襄的经历。朱襄小时候也很聪明,但也只是比同龄人稍稍厉害一些的程度,并不引人注目。但朱襄父母双亡,差点病死后,就突然开了慧,知道了许多常人不知晓的知识。
蔺相如也知道此事。他们都猜测,朱襄可能在濒死中得到了神灵的帮助和馈赠。
这个时代的人信鬼神、敬鬼神。就算儒家,也只是说自己不说怪力乱神之事,但要敬畏它。在绝境中得到神灵帮助的事,史书和民间传说中都很常见。他们很坦然地接受了朱襄的奇遇。
范雎思索了许久。子楚等候了许久,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朱襄平时最敬仰哪一位神灵?”半晌,范雎开口问道。
子楚摇头:“这正是最奇怪的事。朱襄尊重鬼神,但并不信鬼神。我原本以为他是得神农氏提点,但他提起神农氏也只是敬仰他做过的事,并未有太多敬畏。我试探过许多次,他对任何神灵都没有特别高的信仰。”
范雎皱眉:“他每年总会祭拜神灵。”
子楚道:“朱襄每年都不主动祭拜神灵,家里人祭拜什么神灵,他就跟着去祭拜什么神灵。”
范雎愕然。
难道朱襄不知道自己被哪位神灵救助提点?但就算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对神灵完全没有敬畏信仰之心?

第28章 肉酱盖粟饭
其实朱襄接受了哪一位的神灵馈赠并不重要。那些传说中接受了神灵教导,化身贤臣来辅佐明君的人,也并未说过自己的师承——说了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们没说谎。
只要朱襄为秦国所用,秦国就乐得为他宣传,用他的名声奠定秦国一统天下的合法合理性;如果他不能为秦国所用,就是需要被斩杀的妖孽。
战国时代尊崇信仰许多鬼神,但各国国君也经常做伐山破庙的事。
范雎询问子楚,只是因为好奇。他知道自家君上一定也很好奇。谁不会好奇神灵呢?
朱襄得到了秦王的准许后,建造了有鼓风机的手工作坊,用收缴的赵兵武器锻造农具。
商朝和西周时代的青铜铸造技术,为冶铁技术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从“块炼法”起步,早在春秋晚期,我国就已经发明了铸铁冶炼法。战国时,铸铁冶炼技术已经十分成熟。西方直到十四世纪才使用了水力鼓风机,运用了铸铁冶炼法。
春秋末期的楚墓中出土了铁锄头。铁器都能用作农具了,可见冶铁在春秋末期就已经发展到了民用的阶段。如今的兵卒们的武器自然也都是铁器,墨家锻造铁器的技术也十分熟练,不需要朱襄在一旁指手画脚。
不过国君和一些贵族出身的将领仍旧使用青铜剑。
青铜经过了许多年的时间,被氧化了之后才是青色,它被铸造出来的时候金光闪闪,比黄金还要耀眼。所以青铜剑不仅是武器,也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青铜虽然柔韧度稍差,出品率也不如铁器,但很坚硬。战国时的武器沿用了青铜时代的模样,基本都是宽剑。在剑的形态下,铁器比青铜器优势不大。所以将领在战场上使用青铜剑,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
秦王同意将赵国兵卒的武器熔炼成农具时,将伯夫砍断赵括的铁刀没收了。
他一把年纪了,天天摸着那一把模样十分质朴的铁刀,东挥挥,西舞舞,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朱襄猜测,秦王年轻时候估计还是比较能打的。
相和带着墨家弟子迅速铸造了一批铁锄头和铁犁头。
许明带来的人在农具制造方面不输墨家。他们砍伐木头做成农具木制的部分,与铁锄头和铁犁头组合,把朱襄曾经告诉过他们的宽面锄头和曲辕犁都做了出来。
虽然没有耕牛,但赵军还剩下不少马匹。有些受伤的瘸腿马不能再打仗,正好用来耕种。
或许马也能感受到自己没有打仗价值之后,要活下去就只能当“耕马”。以前它们脾气很差,遇到非主人的兵卒,还会去咬别人的衣服。现在它们都老老实实,耕田的步伐十分稳重。
当第一批铁制农具打造出来时,朱襄带来的土豆已经育完种,可以播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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