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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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摇摇头,打断朱襄的话,道:“那是以前。我也想成为良人的依靠。所以,良人不需担心。如果良人一直在狱中,我会一边抚养着政儿,一边等着良人回来;如果良人要……要做故事里舍生取义的人,我也会抚养着政儿活下去,活到政儿子孙满堂,再来与你相聚。”
雪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哽咽,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滴落:“我与良人相聚时,会告诉良人我过得很好,政儿也过得很好。这是良人所希望的,对吗?”
朱襄的手穿过栏杆为雪擦拭眼泪,没有回答。
嬴小政也努力伸出手给舅母擦拭眼泪。
雪挂着泪笑道:“良人,我会努力做到你希望的事。所以良人别担忧我和政儿,做你想做的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朱襄想说,这么多人都在救自己,自己可能真的不会有事。
但看着雪下定的决心,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嗯。”朱襄最终道,“保重。无论以后如何,我们都能重逢。”
雪放开了怀中的政儿,双手捧住朱襄的手,低头将脸贴在朱襄的手上,闭上了双眼:“嗯。”
嬴小政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舅父舅母。
半晌,他开口道:“舅父,若你出事,将来政必灭其族,绝其嗣。”
朱襄问道:“政儿,你说的其,是指赵王?”
嬴小政板着小脸点头。
朱襄扑哧笑道:“政儿啊,赵王与你同大宗,你怎么灭族绝嗣?好了好了,别说得那么可怕。冤有头债有主,别牵连无辜的人。你看平原君和平阳君不对我挺好吗?”
嬴小政板着的小脸一垮:“舅父!”
朱襄道:“报复还是要报复的,你将来当了秦王,让人好好钻研造纸术,把舅父我被赵王迫害的事写成书,分发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唾弃赵王,如何?这可解气多了。”
嬴小政皱紧小脸,总觉得舅父是在骗小孩:“真的?”
朱襄严肃认真地点头:“真的。你看很多人都不惧死,只惧名声被毁。”
“好吧,我再想想。”嬴小政抱着双臂,把胖乎乎的小脸皱成了圆滚滚的包子脸。
雪擦干眼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良人,别教坏政儿。”
“我不是,我没有,我认真的!”朱襄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好了,政儿,我们走,不理你舅父了。”雪提起空荡荡的食盒,将还抱着手臂苦思的嬴小政抱起来,“良人,蔺公、廉公和荀公都很好,就是蔺公咳得又厉害了。良人早日回家,好好替蔺公看看。”
朱襄起身,目送雪和嬴小政离开:“好。”
待牢狱走廊与外界连通的走廊大门再次关闭,周围光线重新黯淡下来后,朱襄回到了自己的小被子中,散开了发髻,躺着发呆。
雪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她知道自己一旦从家里出去,一旦开了这条舍生取义的口子,就算度过这次死劫,以后恐怕也会持续“找死”。
这样的自己,真是一个渣男啊。
朱襄翻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中。
虞信查访了几日,越查越心惊。
他这才得知朱襄与秦国的关系并不紧密。朱襄那为秦国质子生下孩子的长姐,不仅曾经抛弃了朱襄,让年少的朱襄差点病死;还抛弃了现在这位年幼的秦国质子,据说村落里的人刚见到那位胖乎乎的秦国质子时,秦国质子瘦弱得就像是平民家的孩子。
所以朱襄不可能是秦国人安插在赵国的奸细。
自己错了。
虞信坐在田埂上,单手撑着额头,心中十分痛苦。
其实只要自己来查一查就知道错得有多离谱,但他心中被对秦国的仇恨填满,让他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不,不止。
他不仅被对秦国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也被朱襄平民的出身蒙蔽了双眼。
一个农人家的孩子,连读书识字都没有机会,怎么可能会成为大贤?
如果说是蔺相如捡到了可怜的平民孩子,教导他成才倒算有道理。但朱襄的传言是自幼聪慧,以才华打动了蔺相如,成为了蔺相如的门客,年纪很小时就已经扬名。
虞信不信什么生而知之,他才猜测朱襄就是秦国培养的间谍。
但事实告诉他,朱襄投奔蔺相如的时候,确实不太识字,也没读过太多书,但就是聪明,从种地到经商到手工活,朱襄几乎无所不知。
一个不识字的壮士能成为万人难敌的猛将,一个不识字的农家子为什么不能在种地经商和手工活上颇具才华?
朱襄其他的学识确实是在蔺相如的教导下慢慢充实。之后廉颇、荀况也开始教导朱襄,朱襄才成为现在的大贤。
即使朱襄还很年轻,但所做的事,确实称得上大贤。
“原来朱襄最初被记恨,是因为他让平民田地增产,引起了朝中一些等着平民饿死后好强占良田的贵族的愤怒。”
“原来朱襄被免职,是因为他试图让平民在良田之外种植救荒的土豆。”
“原来朱襄早就劝过赵括不去长平,并在赵括刚去长平时就立刻准备,想前往长平……”
虞信扶着额头,从呜咽到恸哭。
“是我错了啊!我真的差点害了赵国的大贤!”
他一边哭,一边站起来,往邯郸城里走。
他骑上了马,一边哭,一边往王宫疾驰。
“朱襄是无罪的!”虞信穿过街道小巷时,哭着大喊,“请赵王释放朱襄,是我错怪了朱襄,我愿意用头颅赔罪,请赵王释放朱襄!”
两边行人都惊骇地看着虞信骑马绝尘而去,然后窃窃私语。
赵王惊恐地看着虞信一边哭一边走进王宫,伏地不起:“请君上释放朱襄,都是我的错,我残害忠良。请君上将所有过错都交付与我!请让我承担所有的过错然后砍掉我的头!”
赵王扶起虞信,安抚道:“虞卿,你这是何苦?朱襄的身份本就有疑点,你不过是合理的怀疑。待证据明了,寡人会亲自去请朱襄出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虞信直视着赵王道:“请君上立刻释放朱襄,并杀了我,以安抚国人。君上,不可一错再错!朱襄真的是能辅佐君上成为霸主的贤才,他也真的和秦国没有关系!”
赵王见虞信居然逼迫他,心中生出不喜。
但他还是继续安抚道:“好好,平原君和平阳君为了搜寻证据,目前不在邯郸。寡人等平原君和平阳君回来,就立刻商量如何释放朱襄。总不能刚把朱襄关进去,就没有任何理由地释放他。那寡人的威信该怎么办?”
虞信心中叹了一口气,道:“是,君上。”
他知道赵王仍旧不肯低头,只能先行退下,去找楼昌。
楼昌虽蠢,但对赵王确实是忠心。只要说动了楼昌,或许赵王能改变主意。
他也立刻派人送信给平原君和平阳君,让他们立刻回来,与他一起劝说赵王释放朱襄。
虞信刚离开,赵王就打翻了桌上的器皿,气得满脸青紫。
“这个朱襄,怎么连虞信都蛊惑了!”赵王咬牙切齿,心里愤怒极了。
朱襄的存在,好像一直都在打他的脸。
蔺相如一直推举朱襄,赵王却从来不任用他;朱襄越来越厉害,名声越来越大,赵王仍旧只是给了他一个虚礼,不肯信任他;赵王不相信朱襄能在长平说服秦国,但朱襄不仅成功了,还获得了很大声望。
即便赵王没有出宫,也从近侍那里得知邯郸城内许多人说自己昏庸,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贤才,弃朱襄而用赵括。
“君上,那朱襄确实令人生气。”近侍见赵王发泄完脾气之后,顺着赵王的心思道,“他在赵国拥有如此大的名声,连邯郸城内的国人都愿意为他赴死。这样下去,君上就危险了。”
赵王皱眉:“确实危险。”
他想到周厉王的事,现在就想暂时离开邯郸避一避风头。
但他都想到了离开邯郸城,也不想释放朱襄。
赵王不愿意为了一介平民低头,承认自己亲政以来,做的都是昏君所做的事。
“君上,朱襄不能留啊。”近侍凑上来,小声道,“朱襄声望这么高,又与秦国有亲。如果哪日秦军进攻邯郸,朱襄里应外合该如何是好?”
赵王叹了口气,近侍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终于能找到借口来解释心中对朱襄的不喜:“是啊,这该如何是好。但现在朱襄已经不能杀了。”
近侍道:“赵国不能杀朱襄,但秦国能啊。”
赵王激动起来:“哦?你快说说。”
近侍小声道:“秦国肯定也担心朱襄帮助赵国,让赵国比秦国强大。而且既然知道杀了朱襄会让赵国国人不喜,那么君上肯定不愿意杀了朱襄,秦国却肯定愿意杀了朱襄。”
赵王捋了捋胡须,点头:“确实如此。”
近侍道:“以秦人残暴狡诈,他们偷偷潜入牢狱中杀了朱襄,嫁祸给赵国,不是理所当然吗?”
赵王深呼吸了几下,眼睛亮了起来:“这样,寡人就能以朱襄的死,振奋赵国国民的士气!之后我再重用与朱襄走得近的人,重用廉颇、李牧、蔺相如,赵国一定会变得强大!”
近侍拱手道:“确实如此。朱襄不能活着,他若活着,君上该如何自处?但朱襄也不能死在君上手中,就只能死在秦人手中了。”
赵王看着那一位近侍,道:“此事你能做?”
近侍苦笑;“我愿意为君上赴死。但君上,我没有办法冒充秦人啊。”
赵王又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赏赐了近侍许多东西,然后用了宫中的暗卫去做这件事。
赵王自己手中也有暗卫,否则如何保护宫廷的安全?楼家只是赵王的刀,赵丹自己也有从父王和母后手中继承的死士。
那近侍喜笑颜开的离开。之前有个近侍提议让朱襄下狱,得到了赵王的奖赏。他就看出了门道,赵王想杀朱襄。果然,只要顺着赵王的心意,他也可以成为赵王的宠臣!
曾经提议让朱襄下狱的近侍一直派眼线盯着赵王,不断告知秦人赵王对朱襄的态度,好谋夺更多的贿赂。他得知了此事,吓得手中的酒盏都掉了。
“愚蠢!如果朱襄死了,或许能嫁祸给秦国,赵王的声誉不会受到影响,但向赵王提议将朱襄下狱的我,和那个要杀了朱襄的蠢货都会死!”这个收了秦国贿赂的近侍来回踱步,咬牙道,“得赶紧通知秦人!”
他决定直接将邯郸城的城防图一起送给秦人。如果朱襄死了,他就立刻逃往秦国!
“我记住你了!”这个亲近秦国的近侍咬牙切齿。
此时,白起已经率领着八万军队,接近了邯郸城。
这八万军队中,有两万是曾经的赵军。现在他们被编入了秦军中,未秦军带路,绕过赵军空虚的防线,帮秦国人救回朱襄。
白起急行军八日,迅速来到了邯郸城附近,找了一处荒山驻扎。
因为连续兵荒马乱,所以附近无人的荒山很多,赵国人完全没有发现秦国军队已经靠近了,秦军目前一场战斗都没有打。
白起有些无语。难道廉颇还没有起复?
按照现在的形势,他觉得自己都可以模仿曾经对楚国的战斗,把赵国的邯郸城打下来,给赵王祖坟上也放一把火了。
不过白起只是想了想,不会真的去打邯郸城。
首先,他打下来邯郸城也守不住,打了等于白打;其次,他刚立下了大功劳,现在需要缓一缓。
白起在心里叹气。自从知道秦王对他有杀意之后,他也无法继续像以前那样对秦王忠心不二,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了。
“将军!有人禀报邯郸城内的事。”亲卫道,“他说赵王想要杀了朱襄公!我们赶紧去攻打邯郸城,把朱襄公救回来!”
白起把胡子揪断了。
“赵王为何要杀朱襄?”白起不明白,“他把朱襄下狱讨好其他讨厌朱襄的贵族,就已经做得够过了。他怎么还要杀了朱襄?邯郸城不是在朱襄被抓的时候就闹过一次了吗?他是想当赵厉王?”
亲卫道:“那个人说,赵王想要嫁祸给秦国。”
白起更困惑了:“就算这样,肯定也会有人传言他杀了朱襄,秦国只是被嫁祸。毕竟他才是一直想杀朱襄的人,秦国只需要带回质子就行。而亲近朱襄的蔺相如、廉颇也不是蠢人,他们肯定知道真相。”
亲卫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他们是这么传的消息。”
白起使劲捋胡须。
这个赵王……明明不是赵括的兄弟,怎么和赵括一样让他完全看不懂??
白起叹了口气,咬牙道:“全军出击!攻打邯郸!”
王宫出现异动,被赵王宠信的人觉察到了风声,被赵王冷落的人还一无所知。
一日,赵母突然请所有赵奢和赵括的家臣吃饭。
虽然赵括战败,马服君的声望犹在。再加上赵母在赵括出征前,请求赵王不要派赵括去长平的清醒和智慧,赵母的声望仍旧很高,所以她邀请的人都参加了这场聚会。
赵母不喜欢出现在人前,这是她第一次以主母的名义召集家臣。
开宴前,赵母拿出赵奢曾经的佩剑,横放在正坐的腿上。
“我儿已经把我良人的声望毁得差不多了。”赵母将剑抽出一半,道,“我不能让他剩下的声望也被毁掉。”
坐下的人都惊慌地看着赵母,不知道赵母要做什么。
难道赵母要为赵括报仇?!
赵母手摸着剑刃,让剑刃刺破手指,手指流出鲜血。
一位赵家老人捧来一坛酒,赵母将血滴入酒坛中。
“你们中有很多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样,死在了长平。”赵母平静道,“朱襄公救回了十五万人,还有二十多万人死在了长平的战场。而我赵家家老的孩子,可能还并非死在战场。”
赵母布满皱纹的脸露出一个讥笑:“他们死在了赵兵手中!”
“主母!”一个家臣吓到了,想打断赵母的话。
但赵母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感到遍体生寒,无法言语。
“我想真相你们应该打听得差不多了。我儿赵括明知道是陷阱,仍旧被对方主动当诱饵的主将引诱。他就像是每次与别人论兵时一样,总认为优势都在自己这边,对方那里一定会出现劣势。所以他论兵才战无不胜啊。”
赵母嘴角讥笑的幅度越发夸张。
“他不仅把赵军都代入了秦军的包围,还以为兵卒如他论兵时一样完美执行他的命令。所以他夺走了他认为可以去送死的普通兵卒的粮草,给他的亲卫,给他认为的勇士,给战马!”
“他还要杀掉不听他命令,刨廉将军留下的土豆果腹的兵卒!”
“哈,他就这样被饥饿愤怒的兵卒杀死了!他的亲卫也被杀死了!他带去的家臣也都被杀死了!”
赵母拔出剑,声音尖锐:“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我说,该死!”
赵母激动而尖锐的声音刺入了众人的耳膜,刺得众人胸口猛地一跳,大惊失色。
赵母愤怒道:“即便那是我儿,那也该死!若是良人还在,他会亲手将我儿逐出家门!”
“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憎恨朱襄公。你们为什么憎恨朱襄公?”
“杀你们儿孙的是被激怒的赵兵,激怒赵兵的是我儿赵括,让赵括上战场的是赵王,进攻长平的是秦人!”
“赵国打不过秦国,你们不敢憎恨赵王,我儿赵括已死,被激怒的赵兵太多你们杀不完,所以你们只能迁怒唯一在此事中得到了功劳的朱襄公!”
“你们的儿孙死在了长平的战场上,死在了愤怒的赵国兵卒剑下,朱襄公却救回了杀了你们儿孙的赵国兵卒,并成为长平战场上唯一立下功劳的赵国人!”
“所以朱襄公什么都没做错,你们中也有人要迁怒朱襄公!”
赵母后悔了。
当初赵王命赵括为主将,她只是请求赵王,如果赵括战败,请留她一命。她原本想着,只要她不死,良人曾经的同僚和下属就还和她有几分香火情,她就能护住孙儿,护住良人的血脉。
如果那时候她以死威逼赵括不去长平,而不是寻求自保,可能就不会让自家落入如此境地。
朱襄若是被杀,愤怒的赵国人会做什么?
就算赵国人还惦记着“马服君”不会做得太绝,但赵王会不会将此事推到自家头上?
为了维护良人剩余的名声,为了保护良人的血脉,她哪怕让家臣都寒心,也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无意为赵括报仇!
而且就算为赵括报仇,也不该去找朱襄公啊!赵母非常感激朱襄公,如果所有赵兵都死在了长平战场上,恐怕后世无人再知道马服君,只知长平战败的赵括了!
“你们扪心自问,应该去憎恨朱襄公吗?你们若还有良知,就不会因为嫉妒和迁怒去伤害朱襄公!”
“相反,朱襄公说服秦人,带回了剩余赵军,弥补了我等子孙的过错,我们应该保护他!”
赵母怒斥道:“若你们赞同老妪的话,请将血滴入酒坛中,立下血誓,绝不会对朱襄公恩将仇报!若你们不赞同,就请离开,从此之后,离开的人就是老妪的仇敌!”
说罢,赵母拔出良人曾用过的宝剑,用悲伤的眼神打量着没有丝毫锈迹的剑身。
“不,主母!”离得最近的家臣冲上来,痛哭道,“主母,我们都知道应该感谢朱襄公,怎么会去伤害朱襄公?”
说完,他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割破手指,将指尖血滴入酒坛中。
家臣们接二连三将血滴入酒坛中。他们本身就有佩剑,有的还随身携带小匕首以方便吃饭时割肉,不需要赵母准备器具。
看着众人纷纷愿意立下血誓,赵母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指望血誓能约束这些人,她只需要逼迫家臣们立下血誓并将此事宣扬出去。
众人一一立下血誓。赵母命人将小酒坛的酒水倒入一个更大的酒坛,分给每人一碗酒,然后喊开宴。
就在宴会气氛终于不那么紧张的时候,出现了金属落地的声音。
众人惊骇地将视线投过去,一位发须斑白的老者将酒盏落在了地上,掩面低泣。
“主母,晚了,已经晚了……”那老者的声音十分痛苦,“我知道不应该憎恨朱襄公,可我不敢憎恨赵王,不能憎恨赵括,我还能憎恨谁?”
赵母提着剑走过去:“你做了什么!”
老者摇头:“赵王要杀了朱襄公,嫁祸给秦国。我帮他引诱廉颇和蔺相如离开了邯郸城。”
赵母心里松了一口气:“你没动手?”
老者苦笑:“我也派出了人……”
赵母一剑刺进了老者面前的矮桌中,骂道:“你老糊涂了吗!赵王告诉你这件事,也是在嫁祸给你,嫁祸给我啊!若国人不相信朱襄公是为秦人所杀,你派出的人就会成为赵王嫁祸的证据!不……”
赵母苦笑:“不,不是嫁祸,你真的出手了!”
老者将脸贴在地上:“我是糊涂了!我听了主母的话,才知道我被赵王骗了。我不仅不能报仇,还会殃及剩余的家人。主母救我!”
赵母深呼吸,对周围家臣道:“即便你们心中仍旧迁怒朱襄公,但只为了你们不被嫁祸,和我一起去保护朱襄公!”
众家臣起身站立:“唯!”
“诺”是地位高的人或者地位平等的人接受请求,“唯”多用于军中下级听从上级的命令。两者都是书面用语,平常不会用这么正式的应答。
众家臣对赵母说“唯”,便是将赵母当自己的主将看待,要同赵母一同奔赴可能会死的“战场”了。
赵母提着剑,让家臣驾着车,朝着关押朱襄的牢狱赶去。
将马车帘子拉下,赵母抱着剑,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抹着眼泪,嘴里骂着赵奢为何死在她前面,让她必须提着剑去当家臣们的“主将”。
赵奢早年得罪人,在赵国安定下来才娶了正妻。他身体在常年奔波中不算太好,只有赵括一个儿子,所以才将赵括宠得有些过了。
赵母嫁给赵奢后就没有吃过苦,没有遭遇过危险。她虽然聪慧,但只待在后方,成为赵奢的后盾,从未用过剑。
到年老了,她却成为了“主将”,提着剑,率着家臣,去奔赴一个前途未卜的战场,她真的好害怕。
“良人……我真的害怕……”赵母抱着剑低泣,“括儿去长平的时候我害怕,朱襄带着十几万赵兵回到邯郸的时候我害怕,现在我也……”
老妪蜷缩着身体,说出了当初她还是少女时,对领兵出征、大胜归来时曾说过的话。但现在不会再有人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一切有我,别怕”。
她只能擦干眼泪,装出了坚毅的表情,提着良人留下的剑,带领着曾经跟随着良人的家臣,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良人剩余的名声而战。
廉颇离开了邯郸城,去某地处理有关朱襄的急事。
蔺相如也离开了邯郸城,也是去某地处理有关朱襄的急事。
雪不知道他们处理什么事。她感到了害怕。
即使李牧和荀况安慰雪,雪仍旧惶恐不安。
她抱紧了嬴小政,无助地低泣。明明和良人承诺了,她一定会等着良人,守着政儿,当好良人的后盾。但她却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坚强,也没有做到自己承诺的聪慧。
“政儿,舅母心里好慌。”雪不敢打扰已经在为拯救良人而殚精竭虑的良人的长辈和友人,她只能对嬴小政哭诉,“我感觉有事要发生,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嬴小政不断用肉乎乎的小手替舅母擦拭眼泪。
他心中也十分慌乱。
在舅父被关进牢狱的时候,他进了一次梦境房间。在梦境房间中,他不断思考要如何拯救舅父。思来想去,他只感到深深无力。
一个腿短得跑快了还会跌倒的孩童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到。
嬴小政只能安慰舅母,替慌张的舅母出主意,展露出自己超出孩童的才智,帮舅母打理好家里的事。
雪没有像嬴小政曾经遇到的人那样,惧怕孩童超出常理的智慧,反而鼓励嬴小政。雪对有些害怕展露才华的嬴小政说,朱襄小时候也如嬴小政一样聪明,让嬴小政不用隐藏。
嬴小政现在才敢为雪出主意。
“舅母与舅父心连心,舅母突然心慌,可能舅父真的会出事。”嬴小政一边替舅母擦拭眼泪,一边板着小脸道,“舅母可请蔺翁和李伯父同去探望舅父。若无事,也不过是引起本就厌恶舅父的赵王些许不满。不过蔺翁非赵国官吏,李伯父又官职较低,赵王应该不会太在意他们。”
雪摸了摸嬴小政的头发,道:“好,你、你留下来,舅母……”
“不!我也要一起去!”嬴小政紧紧抱住雪的脖子,“如果谁伤害舅母,我就大喊我是秦国公子,赵人杀了我,秦国就有理由攻打邯郸,为我报仇!他们不敢伤我!”
雪:“可是……”
嬴小政蹭了蹭雪的脸颊,道:“舅母,荀翁和李伯父都与舅母一同离开了,我在家里也不安全,不如和你们同去。”
雪犹豫了一下,点头:“好,舅母会保护你!”
雪换了一身胡服,拿起了朱襄的剑。
雪力气不大,朱襄的剑对她而言有些沉。
她抿着嘴,将剑背在身后,去寻荀况和李牧。
荀况和李牧听雪说心慌,愿意立刻去探望朱襄,以求个心安,但他们希望雪和嬴小政留在家中。
“若良人真的出事,他们可能会派人攻击我和政儿。我和政儿跟着你们一同去,才最安全。”雪用嬴小政说服她的话说服了荀况和李牧。
荀况点了几个他不承认是自己弟子的儒家弟子,李牧带上了自己的私兵,骑马向邯郸城奔去。
雪也骑的马。
朱襄学骑马的时候给她做了胡服,也教她骑马。她虽然不爱颠簸,勉强也能跟上。
雪背后背着朱襄的剑,身前绑着政儿,骑马的动作十分艰难。李牧曾想帮忙抱政儿,下马再将政儿交给雪,雪拒绝了。
她想,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要如何完成对良人的承诺?
时近黄昏,突然有人来传王令,要替换赵胜和赵豹为了保护朱襄而特意挑选的狱卒。
狱吏阻止道:“狱卒调动必须有平原君和平阳君共同的令牌。”
领队的人骂道:“难道平原君和平阳君的命令,能跃居王令之上?!”
狱吏道:“并非如此。正是王令要求关押朱襄公的牢狱中所有人员更改,都必须有平原君和平阳君共同的命令。”
领队的人皱眉。
狱吏也皱起眉头:“你不知道此事?!”
领队的人眉头舒展,笑道:“当然知道。我只是考验你。给。”
他将平原君和平阳君的令牌亮出来:“这下可以换人了吧?”
狱吏虽然仍旧狐疑,但令牌为真,他只能同意换人。
“把牢狱的钥匙给我。”领队的人伸手。
狱吏再次警觉:“我是君上下令协办此事的官吏,除非君上亲自让我交出钥匙,否则即使平原君和平阳君前来,也不能调动我的职位。”
领队的人表情一僵。这件事君上没有告诉他?难道……
他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君上不想留活口,只是没有明说。
揣摩上意,也是死士需要做的事。做完之后,死士就会替君上承担过错。他心里叹了口气,遗憾自己为君上尽忠的时刻如此早的到来,不过并没有不满和惧怕。
死士都是从小接受训练,不会惧怕必死的任务。
“我只是去向朱襄传递王令。”领队的人道,“带我去见朱襄。”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已经动手,拔出剑朝着没有任何防备的狱卒刺去。
狱吏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还好他早有警觉,立刻拔出剑,挡住了来者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