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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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流着泪道:“不,不是。王怎会为我们劳心?是良人提醒夫人。”
“这样啊,也是。”华阳夫人躺在玉枕上,感到自己好像真的病了。
三女在室内相对低泣,一个侍女悄悄离开了房间,将话告知了太子。
太子柱对吕不韦道:“长平君是秦人,你又是哪国人?”
吕不韦叩首:“鄙人当然是秦人!”
太子柱手指轻敲了两下桌几,冷哼了一声,道:“我会给你引荐的拜帖,你过几日再去拜见长平君。长平君夜感蔺卿离世正伤神中,没有心情见你。”
吕不韦松了口气:“谢太子!”
“退去吧。”太子柱挥袖让吕不韦离开,心中哂笑,不愧是商人,在亏损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精明。
吕不韦离开太子府后,才松开紧握的手,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拿捏住异人,现在看来异人似乎只是利用他。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和异人互相利用。但他确实将自己放在了比异人更高的主导地位,异人也对他毕恭毕敬,给足了他脸面。
吕不韦是庶人富商,家中虽豪富,地位却不高。在帮助异人后,当他以为自己将秦国公子拿捏在手心的时候,他像喝醉了酒一样熏熏然。
朱襄入秦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事态的发展,让他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异人凭借朱襄在秦王心中的地位,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
现在异人住进了朱襄家中,几乎昭示着他计划的失败——他的地位不可能成为他想象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了。
吕不韦本来迁怒朱襄,但理智让他静观其变,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朱襄的事。
可华阳夫人太蠢了,蠢到别人可能会怀疑自己。他只能立刻放下身段,向太子陈述清白,要去朱襄家拜见异人,请求异人不要在利用了他之后就将他丢弃。
“是我狂妄了。”吕不韦在回程的马车上扶额苦笑,“原来异人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说不定华阳夫人此番愚蠢做法,也是他推动,故意为我和公子子傒泼污水。就算没有朱襄……”
就算没有朱襄,待异人当了秦王,坐稳王位之后,他也能很轻易地对自己动手吧。
吕不韦回想太子的神情。秦太子是不是也一直将他所作所为看在眼中,并未被他一副对异人忠心耿耿的面目迷惑?
他以为异人浅薄无能任他操控,他以为太子愚钝懦弱任他蒙蔽,他以为秦王坐在高高的庙堂上没有关注自己的小动作……
“真是在悬崖边走了一遭啊。”吕不韦悲叹许久后,突然畅快地笑了。
身为走南闯北的商人,哪一笔巨大的收益没有冒着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的危险?收益还未到账就疏忽自满,这可真不像他。权力和地位的味道真是太醉人了。
还是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啊。
“对异人投的这笔钱仍旧有得赚,见好就收。接下来要投钱的‘货物’……”吕不韦笑道,“我为何要与长平君为敌?长平君是下一个‘奇货可居’。”
商人怎么会因为一时意气与利益为敌?看到别人什么行业赚钱,当然是加入啊。
雪说出了那几句警示的话之后,华阳夫人本来没心情继续接待雪,但她又不敢让雪离开。还好太子柱过来解救了她。
“雪姬,朱襄公心有所感,梦到蔺卿离世,悲恸不已。”太子柱道,“你赶紧回家。”
雪神色一慌,忘记了自己所学的礼仪,立刻跟着太子柱一同离开。
雪回到府上时,朱襄已经醒来。
他一脸僵硬地阻止嬴小政在太医的指使下,把热腾腾的童子尿炫他嘴里,并在太医说他阳气不足的时候坚决声称自己没病。
童子尿包治百病吗!秦国的太医你不行!
“不哭了?”老秦王坐在一旁看热闹。
朱襄一边抱住大哭的嬴小政,一边尴尬道:“太医要给我灌尿,把我的悲伤都吓没了。”
老秦王听到蔺相如去世时,本来有些唏嘘有些悲伤,听到朱襄这句话,他的悲伤也没了,差点笑出来。
“你这人啊……”老秦王扶额,“我还以为你要哭很久。”
朱襄摇头:“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蔺公会骂我。君上……”
“我已经派人去查蔺卿的事,得到消息之后你再去拜祭。”老秦王打断道,“你先安心养身体,不然连续奔波劳累伤了身体,你让蔺卿在天之灵也不安稳。他……他入你的梦,说了什么?”
朱襄回忆梦中情形。人从梦中醒来后,本来应该淡忘梦中的事。但蔺公入梦的事却历历在目,记忆十分清晰。
“蔺公说……秦王袒护我,太子尊重我,子楚也还是夏同。”朱襄抱紧嬴小政,忍不住又泪如雨下,“政儿聪慧,雪姬坚韧,还有蔡泽相佐,我也有防人之心,他总算可以放心离去了。”
满脸悲戚的子楚猛地抬起头,然后头再次垂下,真正悲从心来。
原来蔺公还记得夏同。
“是他会说的话。”老秦王沉默了半晌,突然有些羡慕亲人离别时能入梦叮嘱的朱襄。
他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亲人入梦来,等他老去后也不会入别人的梦吧。
太医端来安神的药,朱襄再次脸色一僵。
经历了太医让政儿给他灌童子尿做药引,他真的很担心这碗药里有奇怪的东西。
秉着“我不知道就是没有”的自欺欺人,朱襄将味道古怪的药一饮而尽,又困了。
秦国太医也不是什么本事都没有,这碗药真的能安神。
雪回家时,朱襄还未睡去。他强撑着安抚了雪几句之后,才被药效逼着闭眼。
雪跪在朱襄床边,握着朱襄的手不敢哭出声,怕打扰朱襄休息。
嬴小政又钻进朱襄被窝里,抱着朱襄的手臂不撒手,怎么也不肯离开。
老秦王让雪和嬴小政留下守着朱襄,自己带着其他人离开。
“朱襄入秦的时候,已经猜到蔺卿和廉颇已老,向寡人请求前往拜祭,寡人同意了。”老秦王叹息道,“没想到蔺卿这么快……唉,寡人本来打算让他带着政儿去,但刚回到秦国,又连续奔波,政儿的身体恐怕吃不消。子楚,你与朱襄同去。蔡卿,你也想去吗?”
秦王原本让朱襄带嬴小政离开,是因为朱襄为了政儿好,必须将政儿带回秦国。现在他发现朱襄和子楚确实是至交好友,就不用折腾政儿了。
子楚跪地领命。
蔡泽道:“雪姬和政儿身边得有人照看。我就遥祭蔺公了。”
他猜到老秦王只会让朱襄一人离秦,就算朱襄在途中被其他国家掳掠,雪姬和政儿在秦国,朱襄就不会为他国所用。
他没想到秦王居然会让子楚同去。老秦王对朱襄比他想象中的还亲近,不知道老秦王自己意识到了没有。
“我会照顾好雪姬和政儿。”太子柱拍着胸脯道,“何不让雪姬和政儿住在我府上?”
蔡泽摇头:“雪姬肯定想在朱襄回来前,将家中打理妥当。她不会去其他地方。”
太子柱眼神慈祥道:“雪姬确实是朱襄良配。”
老秦王看见太子柱的神情,猜到雪与华阳夫人见面时恐怕表现很好。
不知道朱襄教了雪姬什么话,让大柱生出如此感慨。
朱襄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黄昏。
老秦王和太子柱都已经离开,雪打来水为朱襄擦脸。
“雪,我要去拜祭蔺公,秦王一定会将你扣在秦国,你要借为蔺公守孝为名,闭门谢客不出。”朱襄叮嘱,“虽然要守孝,但也不可不吃肉。特别是政儿,蛋奶肉一天也不能少。”
趴趴外甥崽在朱襄腿上仰头:“政儿胖,一月不吃肉也没关系。”
“有关系!”朱襄轻轻敲了敲嬴小政的头顶,“你在长身体,不能吃素。雪,你也是,不要因为守孝伤了身体,蔺公会难过。”
雪挤出笑容道:“你才是,看你这一头白发,蔺公见了多心疼。”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梦中蔺公见到的是刚离开邯郸的我。”
睡了一整日,朱襄从悲伤中缓过来,开始准备离开秦国的事。
范雎本以为朱襄心性软弱,会嚎哭很多天,悲伤得卧床不起。
见朱襄迅速振作起来,平时脸上虽然笑容减少不少,但也没有每日悲悲戚戚,甚至开始为秦王献策干活,惊讶不已。
白起想起朱襄在长平时明明做了必死的准备,却满脸笑容地带赵兵和秦兵种地,还为降卒开什么新年庆典。
“他是个踏实的人,虽然重情,但会很快收拾心情往前看、往前走。”白起道,“君上用邯郸城换朱襄,并不是高抬朱襄。”
范雎连连叹气。
朱襄请求他找工匠改进纸张时,他不仅同意,还上奏秦王,请求秦王将文书渐渐换做纸张,提高文书运送效率。
秦王同意。他先让官吏将储藏的典籍用纸誊抄编撰成册,然后再逐渐替代文书竹简。
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至少要花个一两年的缓冲时间。但纸张以其便利和廉价,替代竹简已经成为定局。
这件事传到其他六国耳中,各国国君了解了纸张的便利之后,皆捶胸顿足,后悔没有早去接朱襄。
赵王也在叹息。见到秦国运用纸张时,他就知道纸张的好了。
通过推行纸张,朱襄在秦国奠定了真正的名声。秦人对朱襄的看法,不再是“传说中很厉害的朱襄公”。他实实在在在秦国做出了实绩。
有了初步名声之后,朱襄又献给秦王后世阴阳历合一的“农历”,称为“秦历”。他上言,不同的朝代就有不同的历法,秦国也该有“秦历”。
华夏自古历法就是阴阳合一,公元前2100年左右的陶寺遗址古观星台就是观测太阳的位置,秦人识货。朱襄献出历法后,秦王立刻命太常召集人手勘定观测。
虽然秦王没有立刻使用朱襄献出的历法,但其态度就已经表明,他对朱襄献出的“秦历”很满意。朱襄再立一功。
之后朱襄又教人改进制糖制盐技术。秦国官盐立刻进行技术改革,并在秦王的慷慨下,将制糖技术免费写在纸上分发推广。
一时间,不仅民间称赞朱襄,连秦国贵族们都对朱襄交口称赞。
此后,朱襄和公子子楚受秦王之名,巡游全国,指导农桑耕种,这时才到四月。
朱襄梦中得知蔺相如离世时,老秦王本来已经点好了随行保护的校尉。在朱襄和公子子楚离开咸阳时,老秦王把不知名校尉换成了上卿蒙骜的儿子蒙武。
说到蒙武可能不熟悉,蒙武有两个现在还是总角少年,名声不显的儿子,叫蒙毅和蒙恬。
老秦王紧张极了,抓着范雎的手道:“我后悔同意朱襄去拜祭蔺卿了!”
范雎苦笑不已:“蒙武勇猛,绝对能保护好朱襄和公子子楚,君上放心。”
一旁沉默的白起在心里偷偷笑出声。
朱襄在等候蔺相如消息的时候,说来了秦国之后什么事都没做便突然离开秦国,有点别扭。所以离秦之前,他要做点事表明自己这个长平君不是白拿俸禄,离秦不是逃去他国。
然后,他就在一月之内连出实绩,震惊七国,吓得秦王都不敢让朱襄离秦,怕六国举兵绑人。
这朱襄,真是太有趣了。
因为子楚身体太弱,出行的队伍只能坐马车,行进速度不算太快。
朱襄无语:“我还不如带政儿出来。把政儿绑在背上,我就可以骑马。”
被嫌弃的子楚捏碎了手中的饼子。
朱襄递上一块石头:“捏饼子算什么本事,你能把石头捏碎吗?”
抱着剑的蒙武倒退了几步,把自己藏在了阴影中。
最近秦国收缩战线,全力发展生产,蒙武从边境回到咸阳休息。
在被秦王召见的时候,蒙武以为自己又有了出兵建功立业的机会,没曾想居然是当护卫。
给公子子楚当护卫其实没什么丢人,但秦王下令,公子子楚无所谓,给寡人把朱襄护好,这就很有所谓了。蒙武希望一路上都不要遇到会让他二选一的危险。
蒙骜自齐国入秦,虽然立下了很大功劳,但一直很低调。蒙武也养成了一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看见今天公子子楚找朱襄公的茬,明天朱襄公抓住机会损回来,两人都弱得连山贼都打不过,还非常勤奋地每日练剑对打,蒙武心中充满了点点点。
听闻公子子楚回咸阳之后聘请了有名的剑术大师进行指导,朱襄公的老师更是蔺相如、廉颇、荀况这等厉害的人,为何这两位贵人的剑术如此伤眼睛?
蒙武想起了家中非常崇拜朱襄公的两个儿子,心里叹了口气。
他承诺回去之后给儿子们讲述朱襄公二三事,但这些事真的能讲给孩子们听吗?一定会破坏孩子们心中对朱襄公的美好印象吧。
不过朱襄公做饭确实好吃,怪不得白将军和应侯会住在朱襄公家中。
蒙武一直以为,举世闻名的国士朱襄公一定是一个很符合传说中大贤形象的人,而公子子楚一直以优雅贵公子的形象成为咸阳城众多贵女最爱的谈论对象。
现在他心中朱襄公和公子子楚的形象,完全幻灭了。
他以为这是极限,当他们终于到达了蔺相如家乡之后,蒙武才发现,这只是个开始。
到达蔺相如家乡后,一路上没完没了互损的朱襄和子楚安静下来。
蔺相如声望极高,他归葬家乡时,家家户户都为蔺相如挂起了白幡。即便已经过去了几月,乡野小道上行走的农人望向蔺相如安葬的方向,脸上仍旧有戚然之色。
蒙武让护卫的兵卒在附近山中驻扎,他带了十人扮作护卫,与扮作富商的子楚与扮作年老账房的朱襄一同进入村庄。
近些日子有很多人来拜祭蔺相如,村人为他们指方向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嘟囔了几句对赵王不敬的话。
蒙武听不太懂,子楚也没听清。
朱襄握紧了拳头,心中猜到了什么,没有立刻询问。一切等见到蔺贽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了蔺相如归葬的地方,蔺家其他人已经按照蔺相如的遗愿离开,只有一直陪伴在蔺相如身边的蔺贽在陵墓前结庐而居。
走到木栏外,欢快的歌声飘入耳中。
蒙武眉头一皱,难得最先开口说话:“走错路了吗?”
朱襄和子楚对视一眼,没有敲门,也没有找人通传,两人同时抬脚,狠狠踹开了木门。
“谁!”蔺家家丁握紧了武器。
坐在地上的蔺贽抬头,乐道:“停手,你们都退下。”
“可……”蔺家家丁看着表情凶神恶煞两位来客,十分犹豫。
“退下,是我朋友。”蔺贽挥挥手,“都出去,今日闭门谢客。有人来拜祭阿父,直接轰走。”
“蔺礼!你在干什么!!”待蔺家家丁离开,木门重新关上时,朱襄怒道。
蔺贽拍了两下身前的皮鼓:“奏乐。”
子楚扶额:“你……你还记得你是在为蔺公结庐守陵吗?”
蔺贽又拍了拍皮鼓:“知道啊。”
子楚道:“即便是不重丧礼的秦国,丧父第一年重孝也要禁乐。”
蔺贽挑衅似的使劲拍鼓:“我又不是儒生,不尊周礼。咚咚咚,咚咚咚。”
朱襄挽起袖子,拔出腰间的剑:“蔺礼,你找揍吗!”
蔺贽看了满头白发的老先生一眼,愕然丢开皮鼓:“朱襄?!”
朱襄举起剑:“你现在才认出我?!看剑!!”
“喂喂!有话好好说!”蔺贽丢开皮鼓,爬起来就跑,“夏同!别挡路!”
他一眼就认出了子楚,所以才让家丁退下。
蔺贽猜到子楚来了,朱襄肯定也回来。但他没认出来,这个老头就是朱襄,导致朱襄接近时他没躲,现在被追着围着子楚跑。
蒙武傻眼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他们是来拜祭蔺卿的吧?为何为蔺卿守孝的人正在快乐地唱歌?
被当做柱子绕的子楚也拔出了剑,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就直直的刺去。朱襄和蔺贽同时停下脚步,怒视子楚。
子楚收回剑:“在蔺公墓前打闹,你们知礼吗?”
蔺贽走上前,就像刚才被朱襄追着砍的人不是他似的,手搭在朱襄肩膀上道:“夏同不是拜吕不韦那个商人为师吗?他满口礼不礼的,我怎么感觉他是拜荀子为师了?”
朱襄道:“君上让他拜我为师了,我拜荀子为师,所以四舍五入他也算儒门弟子。”
“真的?”蔺贽乐道,“我是你兄弟,也就是他师伯了。快,夏同,叫声师伯听听。”
子楚冷笑一声,手中剑疾刺而出。蔺贽怪叫一声,拔腿就跑。这下轮到蔺贽被子楚追着绕着朱襄你追我赶了。
蒙武的嘴不由张大。
我们是来拜祭蔺公的吧?那个人是蔺公的儿子吧?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你们知礼吗!
那边子楚绕累了,把剑一丢,和蔺贽相视哈哈大笑。朱襄也跟着笑了起来。
蒙武:“……”你们笑什么啊?好渗人啊!
“我是叫你异人,子楚,还是夏同?”蔺贽笑道。
子楚笑道:“君上给我新取了字,叫夏同。”
蔺贽伸手薅向朱襄的头发:“你这满头白发怎么回事?”
朱襄不说话。子楚道:“他从赵国来秦国这一路上,头发不断变白。夜里梦见蔺公告别,没几日头发全白了。”
蔺贽脸上的笑容淡去。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头发白了多好看。你们知道吗?华夏的老祖先把对白发美男的热爱刻进了炎黄华夏人的血脉中……”
蔺贽:“你说谁是美男?要不要脸?!”
子楚:“不要侮辱先人,谁会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刻在血脉中?!”
朱襄叹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嫉妒我的美貌。”
蔺贽和子楚:“啊呸!”
三人闹完,又相视大笑。
蒙武头皮发麻。
在蒙武的视野中,朱襄、蔺贽、子楚三人行为怪异,几近疯癫,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一位是秦国将军蒙武,上卿蒙骜的儿子。”朱襄为蔺贽介绍道。
蔺贽装回了普通士子的模样,表情肃穆地对蒙武作揖,感谢蒙武来拜祭自己的父亲。
前后反差太大,让蒙武回答的声音都在抖。
这一路上,朱襄已经发现蒙武是个接受程度有点差的老实人。
他与子楚、蒙武拜祭过蔺相如后,就让蔺贽派人将蒙武送往别院休息。这个村子几乎都是蔺氏族人,四处都有蔺家的宅院。
蒙武本来想继续担当护卫,在蔺贽拍着胸脯保证后,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蒙武和秦国兵卒离开后,蔺贽、朱襄和子楚重新回到庭院中席地而坐,喝着凉白开聊天。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关注朱襄的白发。
“我还以为我会在蔺公墓前哭一场,看见你就哭不出来了。”朱襄吐槽,“蔺礼,我以前问你,你否认了。但我真的觉得,你该不会师从庄子吧?”
子楚也跟着点头。
蔺贽拍着大腿笑道:“好吧,不装了,我尊师确实是庄子。阿父特别讨厌庄子,所以我才否认。”
子楚扶额:“喂喂喂,你心中有一点尊师重道的想法吗?这老师是能否认就否认的吗?”
蔺贽道:“能啊,老师还在世的时候都不在意。”
子楚继续扶额:“好吧,毕竟是那位庄子。”
朱襄翻了个白眼,心里无语极了。
以前他还对蔺贽将来会变得成熟抱有奢望,在看到蔺贽在蔺公墓前敲着鼓唱歌后,就得知这不可能了。
他就说蔺贽的举止为什么这么怪异。
寻常士子箕坐走光就算非常失礼,蔺贽却经常将下摆别在腰带上上蹿下跳。
也是雪和他家中其他人都是平民出身,见惯了路上农人不穿下裳甚至不穿衣服下地干活,才对蔺贽的举动熟视无睹。
原来蔺贽是道家弟子,且不是现在盛行的黄老,而是在魏晋时期盛行的老庄。
想想魏晋那群人,磕着药醉着酒不穿衣服在街上奔跑都是常态,蔺贽现在的举动,已经很收敛了。
也怪不得历史中蔺贽不会留名。等蔺公一去世,蔺贽肯定随便找个山头一钻,连姓名都丢一边去了。
不过蔺贽现在为何会留名了?
朱襄问道:“蔺礼,你接下来要在赵国入仕吗?”
“不,阿父说,等你来拜祭他,我就和你一同入秦。”蔺贽道,“他早就猜到无论再困难,你肯定会来看他。”
朱襄愣住。
然后,刚才拜祭蔺公时还心情平静的他,此刻才潸然泪下。
子楚轻轻拍了一下朱襄的肩膀,想出声安慰他,待开口时,也哽咽不止。
蔺贽看着两人道:“阿父离别时说,既然我师从老庄,就该笑着送他离开。比起在他墓前痛哭,扰得他也不安宁,不如在他墓前奏乐欢笑,他听着也开心。对了,他还特意说,很想念朱襄你的胡琴,来一曲?”
朱襄哭着道:“好。”
子楚抹着眼泪道:“我也来。”
蔺贽道:“阿父曾让秦王为赵王击缶,要不未来的秦王,给阿父击缶?”
子楚骂道:“滚!”
蔺贽哈哈大笑。
他这么一笑,朱襄和子楚也哭不出来了。
蔺贽从书房找到一张琴,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把二胡,子楚弹琴,蔺贽拍鼓,朱襄摇头晃脑拉着二胡,三人面对着蔺相如的墓,且奏且歌。
蔺相如墓碑前燃着香烛和纸钱,袅袅青烟被风一吹,打着旋环绕着三人,好像一双手轻抚着三人。
朱襄透过烟雾看着墓碑,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了蔺公正在对他微笑。
他低着头,把二胡拉得更起劲了。
正热闹着,三人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爆喝。
“你们这三个竖子在干什么!”
朱襄回头,荀子举起了他的宽剑。
“荀子你听我解释!!”
“竖子找死!!”
第52章 豆叶小米粥
蒙武是一个很靠谱的护卫。即使子楚和朱襄让他离开,他也伪装了一番后,靠在墙边听着屋内的动静,继续护卫秦国公子和长平君。
当他听到院落里的惨叫声之后,立刻冲进了门,看到一位苍老但壮硕的儒生,正用没出鞘的宽剑,把朱襄、子楚、蔺贽揍得抱头鼠窜。
“荀子,你听我解释!”
蒙武沉思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迅速后退,藏到了院墙后面。
听着院落里的惨叫声,蒙武抱着剑倚着墙抬头看天空。就算是君上在这里,也不会插手师长教训弟子吧。
这次荀子没有收劲,朱襄、子楚和蔺贽三人都挨了狠狠好几下。
还好荀子是照着背抽,没有让他们破相。
被揍之后,三人垂着脑袋跪坐在荀子面前,听荀子教训了整整半个时辰。
如果不是看到朱襄这一头白发的份上,荀子肯定至少教训两个时辰。
荀子看了一眼朱襄,在朱襄满头白发上移开视线。
他又看向蔺贽,然后迅速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移开视线。
最后,他将视线落在了子楚身上:“你就是朱襄那位秦国公子朋友?”
子楚满脸尴尬:“是……”
为什么自己会跟着蔺贽、朱襄做蠢事?为什么自己居然会认为蔺贽说得很有道理!
回忆过往,朱襄和蔺贽单独胡闹的时候,他都能坚持住自我对他们冷嘲热讽。当朱襄和蔺贽步调一致的时候,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会莫名觉得那二人很有道理,然后加入进去。
每次胡闹结束后子楚就懊悔不已,不断反省。
“不要和朱襄、蔺贽学。”荀子骂道,“和他们学,会亡国!”
朱襄忍不住道:“荀子,没那么严重吧?”
蔺贽也道:“对啊对啊,在墓前奏乐是我阿父的遗愿。”
荀子使劲将宽剑拍在地上,朱襄和蔺贽立刻闭嘴。
子楚用眼角余光瞥了朱襄和蔺贽一眼。秦国肯定不会亡,但他怕两位友人会亡。
子楚立刻用最诚挚的表情和言辞来表达自己的后悔,认错速度之快让朱襄和蔺贽的眼神中都盛满了鄙视。
但当荀子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两人认错的词比子楚还夸张,得到了子楚的鄙视。
荀子看着这三人眉来眼去,心中火气转化成一腔无奈。
“罢了罢了。”他觉得如果再和这三人计较下去,自己会短寿,“朱襄,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朱襄道:“入秦后想换个形象,白发好看,出门也好伪装。这次入赵,连蔺礼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
荀子:“……”他的手又痒了。
子楚和蔺贽都要以袖遮面了。
就算你不想让荀子担心,你换个正常一点的理由啊。你看荀子的脸都气扭曲了。
“真的没事。”朱襄讨好地笑道,“荀子,我当长平君了,有实地的封君!”
“秦王还算不错。”荀子松了口气。
见荀子表情缓和,朱襄跪着移动到荀子身边,说起自己入秦后的趣事,转移荀子的注意力。
子楚和蔺贽对视一眼。
子楚:朱襄还是如此擅长和长辈相处。
蔺贽:得救了。
两人陡然放松,但在荀子眼神扫过来的时候立刻重新挺直了背。
朱襄忍住笑,继续说趣事。
子楚补充,蔺贽提问,待天色暗下时,荀子和蔺贽终于将朱襄经历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他们升起火堆,烤着面饼,煮着放了许多豆叶的小米粥,继续聊天。
蔺贽哈哈大笑:“你二人居然在秦王宫表演拙劣的剑技?夏同还输了?夏同,你回到咸阳后没有请剑术老师吗?”
子楚用面饼遮着半张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荀子捋着胡须,很想训斥,但这是秦王的要求,他不想给朱襄惹麻烦,不能直言辱骂秦王,只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