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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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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小孩能抵挡得住甜蜜的味道。
他吃黄米红枣糕的动作开启了两倍速,吓得朱襄放下剥了一半的鸡蛋,把嬴小政手中啃了大半的黄米红枣糕抢走。
嬴小政张开小手护食没护住,眼睛立刻腾起了水雾。
“慢点吃,噎着了怎么办?先喝口水。”朱襄把水杯递过去,“黄米糕蒸了很多,撑破你的小肚皮你也吃不完,急什么?”
嬴小政眨掉了眼睛中的水雾:“我还能吃?”
朱襄失笑,脸上无意识浮现的孤寂散去:“当然,刚不是说过了吗,舅父不差政儿这口吃的。”
嬴小政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朱襄手中的黄米红枣糕。
朱襄把被嬴小政啃过的黄米红枣糕还给了嬴小政,再次叮嘱:“慢点吃。特别是吃枣子的时候,记得吐核。”
嬴小政在朱襄的反复嘱咐下,勉强放慢了一点速度,眼睛又变成了弯弯的月牙。
朱襄继续剥鸡蛋,并对雪嘲笑外甥:“养孩子真费心,对吧?”
雪认真地把“孩子吃饭不能吃太快”这一点记下,道:“对。”
月牙眼的嬴小政动作一僵。被、被嫌弃了?
朱襄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嬴小政面前的小碗中:“鸡蛋也慢点吃。如果不习惯煮鸡蛋的味道,就蘸着酱吃。孩童多吃鸡蛋才会变聪明,不可以挑食。”
鸡蛋是也会被下仆抢走的很好的食物。舅父主动给我剥鸡蛋吃,他没有嫌弃我。嬴小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三下两下把黄米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瘪瘪,吐出一颗枣核,然后伸手抓起鸡蛋,轻轻咬了一口。
嬴小政月牙眼睛先瞪圆又变回月牙,鸡蛋好好吃~。
“尝尝舅父做的酱。”朱襄把装着蘑菇酱的小碟子推向嬴小政。
嬴小政用鸡蛋蘸了一点黑乎乎的蘑菇酱,再次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仿佛担心咬得太用力鸡蛋就会飞走似的。
这一口下去,这辈子第一次尝到蘑菇味道的嬴小政,味蕾好像被鲜味狠狠捶了一下,口水立刻充盈了整个口腔。
他努力地把唾沫咽下去,小小的眉头紧锁,表情十分纠结。
因为太美味,他居然舍不得吃第二口了。
朱襄看着这一幕,都快猛男捂脸,差点萌吐血。
知道B站的温馨养崽番为什么要叫猛男番吗?猛男就该看这个啊!
“良人,不要光顾着看政儿,你也吃一口吧。”雪忍俊不禁。
朱襄笑道:“没办法,谁让政儿太可爱,我都快被政儿可爱饱了。”
轻轻捏着啃了两口的鸡蛋,正在和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搏斗的嬴小政疑惑抬头:“可爱?”
朱襄解释道:“可爱就是令人喜爱。”
嬴小政脸一红,战胜了莫名其妙的“危机感”,继续埋头啃鸡蛋。
为什么又被夸奖了?我做了什么吗?
嬴小政有点晕乎乎的。
“确实。”雪看着小口小口啃鸡蛋的嬴小政,心中最后一点点芥蒂也散去。
春花丢弃的良人是世上最好的人,春花丢弃的政儿也是世上最好的孩子。错的是春花,不是良人和政儿。
雪也为嬴小政剥了一个鸡蛋,温言道:“你舅父说,一日最多吃两个鸡蛋,吃多了不消化。再吃一个。”
嬴小政舔了舔手指,紧张道:“谢、谢谢舅母。”
雪皱起眉头,对朱襄道:“政儿怕我。”
朱襄把嘴里的黄米糕咽下:“怕你多正常,我也怕你。我们家你地位最高,我和政儿都在你手下讨生活,谁不惧怕家主啊,对不对,政儿?”
嬴小政:“噗……咳咳咳。”
雪连忙为嬴小政拍背:“良人!用饭时不可玩笑!政儿,没事吧?”
嬴小政猛灌了一口水,把咳嗽压了下去:“没、没事。”
朱襄举起双手:“我的错,但我不是玩笑。”
雪:“良人!”
嬴小政看着对他眨了眨眼的朱襄,不知道为何,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襄放下举起的双手,笑道:“看,他不是怕你,就是有点紧张。我说真的,小孩子能本能察觉家里谁的话语权最大。政儿肯定察觉到咱们家你最厉害,想给你留下好印象,所以才会紧张。是不是,政儿?”
嬴小政顺着朱襄的话道:“嗯,不怕舅母,只是有点紧张。”
“这样啊。也对,你才刚来,我和良人对你而言还是陌生人。”雪帮嬴小政擦了擦脸,不再纠结嬴小政怕她的事,“抱歉,是舅母操之过急。”
第一次听到年长的人对他道歉,嬴小政有点不适应。
朱襄瞎逼逼道:“政儿,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话,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来,像舅父学习,就这样,微笑。”
朱襄嘴角上弯,露出一个证件照专属笑容。
嬴小政信以为真,嘴角努力上弯,仰起头,紧张地瞅着雪的反应。
雪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气,眼泪一下子溢了出来。
嬴小政受到了惊吓:“舅母?!”
雪弯下腰,将嬴小政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嬴小政的背,哽咽道:“舅母无事,无事,只是……和良人有了一个和良人长得很像的孩子,果然很开心。”
被雪揽在怀里的嬴小政愣住。
朱襄收起笑容,起身走到雪的身边,将雪和嬴小政都揽进怀里:“抱歉,雪,都是我的错。”
雪为了给他求药,走了很远的路,磕了很多个头,跪了很久很久。那之后,为了照顾养病的自己,雪又终日操劳。所以雪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但他们将永远不会有孩子,不是因为雪身体不好,而是因为朱襄已经死过一次了。
朱襄虽出生就有宿慧,但即使孟婆汤的效果不太好,他也是这个时代的朱襄,只偶尔脑袋里冒出一些前世的知识,比这个时代的同龄人聪慧一些、成熟一些,多一些把日子过得更好的野心。
病重的那一段时间,朱襄就像是灵魂离体一般,身体不能动弹,意识却清楚的“看”到了雪为他做的一切。
那时他们都不过总角。春花带走了家中所有财物,虽留下了一些带不走的存粮,但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相携着活下去肯定非常艰难。
如果自己再死了,只剩下雪一个人,那雪必死无疑。
刚得知自己被长姐抛弃的时候,朱襄本已经了放弃活下去,想要寻家人而去。
后来他拼了命地赖在身体旁边,拼了命地想要活下来,不愿留下雪这个唯一的亲人。
再后来,前世和今生之间的隔膜破碎,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回到了身体。
两个灵魂合一了。
他不仅逐渐恢复健康,前世模糊的记忆仿佛变成了脑海中的图书馆任他翻阅。只要他前生背过的知识,都能随时调阅。
他拥有了能活下去的资本,但他也失去了融入这个时代的可能——清晰的记忆让他延续了从现代养成的稳固三观,从此以后,他永远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逃离死亡后,朱襄得到了一个现在还显示“激活中”的系统。
系统没有“智能客服”,所有说明都是文字。
文字告诉他,他本该死亡,系统帮他融合了前世的灵魂碎片,为他续了命。
系统的目的,是观测品行良好的穿越者如何对平行世界带来良好改变。穿越者与能影响到这个世界进程的“历史名人”缔结缘分,就能获得系统奖励。但宿主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惩罚,系统不会干涉宿主的生活。
系统还发来了“隐私保护条款”,表明自己只记录“历史涟漪”,不记录宿主的私生活,保护宿主隐私。
朱襄信了。
毕竟系统一看就是高维文明产物,想要操控自己轻而易举。一个可以轻松碾压对方的强大者如果展现出善意,那肯定是真的,因为没必要欺骗。何况系统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所以当系统告诉朱襄,他现在已经死过一次,不会有血脉留在这个世间,他也信了。
朱襄可以通过影响其他人来改变历史,却不能让已经死掉的人留下血脉延续。
雪只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一个将为挚爱和至亲延续血脉当做毕生愿望的普通古代妇人。朱襄认为自己不能耽误雪。
所以他得知此事后就告诉了雪,愿意和雪结为兄妹,为雪攒嫁妆,送雪出嫁。
然后,朱襄挨了雪狠狠一巴掌,脸肿了两天都没消。
这真是一个想想就疼的故事。
后来朱襄拖到了十八周岁,与等了许多年的雪结为夫妻,继续相互扶持到现在。
他们曾经失去了家,差点失去了生命、失去一切。
然后,他们活了下来,组成了一个新家庭。
现在,他们还有了孩子。
一切遗憾都得到弥补,一切都终将圆满。
“谢谢你,政儿。”朱襄亲了亲嬴小政的小发髻,“谢谢你来到这个家。呃,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谢谢春花?”
嬴小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正努力举起小短手,为舅母擦拭眼泪。
雪眼泪瞬间止住,怒斥道:“不准谢她!”
朱襄脖子一缩:“哦哦哦,不谢她,不谢她!”
嬴小政:“……”
他信了,原来舅母真的是一家之主!
雪哭过一场之后十分不好意思,借口要给嬴小政做衣服帽子鞋子,把朱襄和嬴小政都赶出了门,让他们去找蔡先生学书。雪还收走了嬴小政的玉玦,说帮嬴小政做好红绳再还给他。
蔡先生是个四处游说求官的落魄士人,和夏同身份差不多,但比夏同丑太多。
正常人的肩膀是斜向下,他的肩膀与地面平行;正常人的鼻孔向下,他的鼻孔对着正前方;正常人的鼻梁隆起,他的鼻梁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他还有小而聚神的眼睛,完美弧形的双腿,卓尔不群的碎发,这一切过于挑战这个时代人们审美的长相,让他的求官之路频频受挫。
蔡先生来邯郸求官时,更是眼睛差点丑瞎的赵国贵族们连人带行李丢出了邯郸城。
“舅父大展神威,把想抢走蔡先生行李的歹徒打跑,把蔡先生救回了家。蔡先生非常感激舅父……”
朱襄当然不会评价别人相貌,他只是在和嬴小政胡吹自己的神勇。
然后,他被一团草砸了脑袋。
正在门口喂马的蔡先生没好气道:“是是是,你见到歹徒就冲了上来,然后被歹徒一拳打倒。如果不是我及时出剑,歹徒恐怕就要跪着求暴怒的蔺君子别杀他们全家了。”
朱襄十分认真地劝说道:“蔡先生,你虽然才华横溢,但不太通人情世故啊。在听见友人向自己的孩子吹嘘自己时,你不应该拆穿。破坏了孩子心中对长辈的完美形象,这是大罪过。”
蔡先生:“啊呸!”
嬴小政看着这个长相过分出类拔萃的蔡先生,总觉得这样震撼人心的容貌,他绝对见过。
蔡……蔡……
这不是朕未来的纲成君,蔡泽吗!

纲成君蔡泽,一个因为长得太丑被各国拒绝,甚至被赵国驱逐出境的奇人。
这一次不能怪赵国有眼无珠。不止赵国,燕韩魏都残忍地以貌取人拒绝了他。
最后,他只好来到了秦国,以“月盈则亏”点醒秦国相国范雎,被范雎推举为相。
蔡泽没什么匡扶天下的大志向,到处游说求官就只是为了求富贵。
他见秦国朝堂政局叵测,没几日就送还了相印,当了个中上的官,偶尔给秦王出出主意,混些功劳,熬成四朝老臣,得封纲成君,富贵终老。
嬴小政的脑容量不够,记不清人脸,现在连他连夜驱车嘤嘤嘤哭求回来的王翦老将军的脸都记不住,但就是记得这个“纲成君”。
若另一个世界的纲成君知道此事,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这个时空中,蔡泽被丢出邯郸城的时候,朱襄正在门口摆摊招工。
他刚给蔺家管田地的那一年,赵国正在打仗,青壮年劳动力稀缺,日日都要去门口招工的摊子上逛一圈。
朱襄救下他后(朱襄自吹),蔡泽缺少去他国的路费,又得知朱襄在给蔺相如做事,想走蔺家的路子,就留在了蔺家的封地中。
恰逢夏同辞行,朱襄便聘了蔡泽当账房先生,顺便求学。
蔡泽现在已是蔺相如的门客,仍旧住在朱襄家附近,等着有一飞冲天的机会。经过几次蹭饭后,蔡泽和朱襄的友谊突飞猛进,愿意对朱襄倾囊相授。
嬴小政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梦中记忆碎片中的“未来臣子”,睁圆亮晶晶的黑葡萄眼睛,好奇地打量蔡泽。
蔡泽惊讶极了:“朱襄,这孩子你从哪捡来的,胆子有些大啊。”
朱襄得意:“那是,外甥肖舅,他像我。”
朱襄刚收养嬴小政,蔡泽还不知道嬴小政的事。但蔡泽知道朱襄的过往。
他打量着得意洋洋的朱襄,心里直犯嘀咕。朱襄收养了抛弃他的长姐的孩子?早就知道朱襄人善心好,但好到这地步,是不是有些过了?
“别站在外面,进来说。”蔡泽把马拴好,“你今天来就是和我炫耀外甥的?”
朱襄严肃道:“没错!”
蔡泽:“……请你离开。”
朱襄抱着嬴小政往门里挤:“不离开。政儿,我们冲!”
蔡泽被朱襄挤开,神情无奈极了。
他最初见到朱襄时,以为朱襄只是一个心怀善意但过于鲁莽的少年。
后来相处久了,他佩服朱襄的德行,惊叹朱襄的才华,发现朱襄远比同龄人心思成熟慎密。
当熟悉之后,蔡泽对朱襄的评价又倒了回来。
这就是个心地善良但过于鲁莽和纯真,偶尔还挺顽皮的小年轻。有时候看得让人叹气,有时候又看得让人手痒。
嬴小政脑袋上冒出了许多小疑惑。冲什么冲?舅父又要干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朱襄已经反客为主,摸了蔡泽几个软垫给他搭座椅了。
嬴小政的身子骨还很软,坐在软垫上的时候总忍不住往下趴。朱襄给他用好几个垫子垫了一个小“王座”。
他背靠着软垫,手扶着软垫,被框在小小的软垫王座中,小脑袋一点一点,然后揉了揉眼睛,蜷缩在温暖的垫子王座中控制不住闭上了眼。
小孩子本就多觉。嬴小政吃饱了犯困,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朱襄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垫子王座中的外甥,表情慈祥极了。
蔡泽从屋里拿了一件外袍给嬴小政当被子,压低声音道:“怎么不把他放在家里睡?”
朱襄道:“他刚被春花抛弃,肯定很惶恐。待在我身边更好。”
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雪。
小孩子更依赖本能行动。虽然雪已经把嬴小政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但对于嬴小政而言,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雪,其实还是陌生人。
雪敏锐地察觉到了嬴小政对她的惧怕,被朱襄插诨打科混了过去。
不过这不是什么麻烦事。虽只有一日的相处,朱襄已经发现嬴小政不愧是未来的始皇帝,比普通这个年纪的小孩要理智成熟许多。
可能嬴小政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正在有意识地用理智影响本能,努力接纳雪这个长辈。
那之前,朱襄会一直陪着嬴小政,让他顺利地完成对新的家庭的适应。
亲密的人也不能无话不谈,一些善意的隐瞒更有利于家庭的和睦和家庭成员心情的愉悦。这时候,朋友的重要性就凸显了。
朱襄除了隐瞒嬴小政秦国王室的身份,其他一五一十告诉了蔡泽。
他不需要蔡泽为他出谋划策,只是想找一个聆听者而已。
蔡泽是一个辩士。他所向往的荣华富贵,都系与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上。但在私下,他却是一个沉稳到有些沉默的人。
这可能和他的长相有关系。人皆难免以貌取人,他没有亲近的朋友,亲人也不怎么喜欢他,师长同门全都与他形同陌路。所以他私下常常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思考,不爱说话。
和朱襄相遇之后,朱襄是个爱说话的人。他被迫听朱襄瞎叨叨一些有的没有的事,被迫成了朱襄的聆听者,又被迫和朱襄聊了很多话。
这次也一样。
听完朱襄的叹息后,蔡泽道:“你不担心你把这个孩子养好之后,春花又来抢你养好的孩子?孩童天生与母亲亲近,即使他的母亲抛弃他了,但若他的母亲撒了几滴眼泪,他可能仍旧会偏向于母亲,甚至为了母亲谋夺你的家产。”
朱襄失笑:“春花肯定会做这种事。”
他看向熟睡的嬴小政,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外甥凹陷的脸:“但我相信用真心能换真心。只要好好养育政儿,教导政儿何为是非曲直,即便政儿割舍不了对生母的眷恋,也会顾忌我和雪的心情。而我养大的孩子,他也一定有能力处理好我们和他生母的关系。”
朱襄在心里道,我这是在给自己贴金。
这点小事,始皇帝怎么可能处理不好?大不了春花在宫里玩她的男宠,自己去南方帮政儿种地,两不相见就不会让政儿为难了。
他又轻轻戳了戳嬴小政的脸。
嬴小政抿了抿小嘴,小小的眉头皱紧又松开,然后肚肚一翻,一脚踹开王座扶手,睡成了一个大字型。
朱襄忍着笑把外袍重新给嬴小政盖上。
看着这一幕,蔡泽板着的脸浮现一丝无奈。
看着朱襄对小外甥喜欢的劲儿,他说让朱襄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再收养一个更好控制的孩子当嗣子,朱襄也不会听吧。
蔡泽想,只能他早点求官,讨个封地,等朱襄老无所依的时候把朱襄接到自己封地养着了。朱襄自己真是完全没有对以后养老的规划啊。
“我刚去你的厨房,看到你的肉酱坛子空了,等会儿我让人送来些。”朱襄倾述完毕之后换了个话题,“你什么东西吃完了就和我说啊,还要我每天来你厨房看,我又不是你儿子。”
听朱襄在那胡言乱语,蔡泽眼皮子懒懒一抬:“你可以叫我一声阿父,我不介意。”
“呸。”朱襄道,“别想占我便宜。好了,来来来,今天教我什么?之前的书我已经背完了。”
说完,朱襄从袖口掏出一卷纸。
蔡泽看着朱襄袖口里的纸,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看到了很多次,他仍旧会叹气。
他近日来一直在考虑,留在赵国寻求富贵是否正确。以如今赵王的魄力和眼界,就算他求得了暂时的富贵,似乎也不能长久。
臣子的富贵依托于所在的国家和所服侍的君王。若赵王昏庸,赵国动荡,他想富贵终老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
蔡泽一边教导朱襄读新的书,把新的书抄写在纸张上,顺带学更多的字,一边在心里思考自己的未来。
朱襄死过一次之后,记忆力好了许多,几乎过目不忘,学写字也很快。
这时候的书字数不多。朱襄很快就将新的书抄写好,放进袖口,等回家自己慢慢琢磨。
“蔡先生,你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朱襄问道,“蔺公很快就会有机会推举你出使他国,让赵王看到你的能力。你在担心这件事?”
蔡泽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将心中的思虑说与朱襄听。
看着朱襄清澈的眼神,蔡泽心中的犹豫散去。
他想,他可以相信自己唯一的朋友。
“赵国经三代明君耕耘,我本以为,来赵国并能实现心中抱负。”蔡泽道,“但如今的赵王却显得十分平庸。民间富户积攒家产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但散尽家财只需要一个无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留在赵国。”
说完,蔡泽苦笑地自嘲道:“不过我到了其他国家,恐怕也很难被重用吧。”
蔡泽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要让别人透过他的容貌看到他的才华,实在是太难了。
朱襄思索了一会儿,道:“其实蔡先生心中,有一个能让你施展抱负的最终去处吧?”
朱襄并不知道蔡泽未来会成为秦国的纲成君。
即便是学历史的人,也不可能记住历史上每一个大臣的姓名。何况这个时期历史长河中的璀璨明星太多,蔡泽实在是排不上号。朱襄对蔡泽的名字并无印象。
他只是通过对这个世界的常识,和蔡泽看的书籍、打探的消息推测,蔡泽有入秦的打算。
蔡泽叹气:“你是说秦国吗?若非穷途末路,谁乐意西去蛮夷之地?”
睡了一觉的嬴小政睁开眼,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仰躺在舅父重新为他搭好的软垫王座上,用黑黝黝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蔡泽。
纲成君,朕记住你这句话了!
朱襄知道这个时代的士子都对秦国有很大偏见。
这并不是因为秦国穷。
朱襄被结伴同行的考古教授推荐过很著名的大秦连续剧,两人一边夸赞这部电视剧真精彩真好看绝对是精品,一边吐槽里面的硬伤,非常快乐。
看着秦王抓着一把黄土嘤嘤嘤的时候,朱襄都笑出了狗叫声。
黄土高坡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地之一。正因为它曾经富庶,在耕种技术落后的时代孕育了璀璨的文明,才提前耗尽了潜力,变成了现在荒芜的模样。
秦国起于渭河中下游,发于雍州。
战国时人已经开始为土壤和田地分等级,根据《禹贡》记载,雍州的田被评为“上上等”。自战国中期后,秦已经是最强的诸侯国之一。太史公也记载过秦国“膏壤沃野千里”。
秦国能这么快发迹,就是因为地广人稀,土地还非常肥沃。
所以各国士子嫌弃秦国,只是嫌弃秦国的风俗,嫌弃秦国是蛮夷。
秦国孤悬中原,独居西北。春秋时期,中原诸国和周王室都将秦国视为西戎,并不当做“同族”。
自周平王东迁之后,秦国逐渐往东扩张,被封为诸侯,试图融入中原这个大家庭。秦国和他们大相径庭的社会习俗,仍然让他国很嫌弃秦国。
比如直到秦献公时,秦国才废除了自秦武公起,延续了整整三百余年的活人殉葬制度。
中原诸子百家对活人殉葬都非常排斥,以儒家为甚。孔子曾经说过非常偏激的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西周时命令禁止活人殉葬,陪葬多用草扎小人、车马,和现在用烧纸做的祭品类似。春秋后,各国诸侯陪葬攀比之风盛行,出现了人俑陪葬。
孔子怒批这种殉葬制度的退化。现在你都用像人的人俑陪葬了,之后你是不是还要用活人殉葬啊?!断子绝孙吧你!!
从孔子的愤怒,就可以看出恢复活人殉葬制度的秦国,在有识之士眼中是多么野蛮和恶心。
哪怕现在秦国已经废除了活人殉葬,但秦国的曾经也让仁人志士将其作为最后的选择。
即使蔡泽是一个只求自己富贵的人,对于秦国的名声仍旧非常踌躇。
选秦国求仕,基本就证明自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把礼义廉耻都抛弃了。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子而言,这就预示着他们之前人生彻底失败,才会连脸都不要了。
朱襄将睡醒后,使劲用眼睛瞪嬴小政抱到怀里。
还不到两周岁的嬴小政按理说不太可能听得懂他和蔡泽的对话,但以传说中始皇帝的神异和小心眼,朱襄还是把嬴小政当做有清晰思想的成年人,对嬴小政讲述蔡泽为何不愿意去秦国。
嬴小政瘪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朱襄笑道:“祖宗挖坑,子孙要建房子就得先填土,没办法。”
嬴小政继续瘪嘴:“再者,周不也发迹于镐京!”
朱襄解释道:“所以周曾经是西伯。周的第二位君主周成王便在中原建造了新都成周。”
成周即洛阳。
一同出差的考古老教授曾抱怨,镐京考古发掘成果非常少,一度让一些学者“华夏的历史是伪造”的言论又甚嚣尘上——这次他们说西周也不存在了。
还好后续挖掘堵住了他们的嘴。
周入主中原之前也与秦一样被视作戎狄的同伙,入主中原之后就陷入两难。一边他们非常想洗去身上曾经戎狄同伙的身份,希望将都城搬到中原;一边他们又认为如果自己这么做,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曾经别人说他们是戎狄同伙的污蔑?
在这种矛盾心思下,他们虽定都镐京,但镐京一直都是“过渡性质的国都”,城镇建设远不及成周繁华,所以镐京的考古挖掘成果才那么少。
嬴小政这次改瘪嘴为噘嘴了:“哼,王之所在,就是中原!他们不行!”
要是朕就直接定都关中,以后关中就是中原!嬴小政好歹还记得舅父告诉他别暴露身份,这句话只在心里说。
但嬴小政不说,从嬴小政噘得可以挂瓶子的小嘴和那不屑的小眼神,朱襄也知道自家外甥心里在想什么。
他乐得不行。不愧是始皇崽,天生就这么霸气!
“朱襄,你这外甥……”蔡泽品出了点不对。
朱襄举起自己的小外甥:“像我,对不对?”
蔡泽:“……”
朱襄收回蹬腿的小外甥,道:“想知道啊?问蔺礼去,我不能说。”
蔡泽琢磨了一阵子,问道:“你想去秦国吗?”
嬴小政立刻扭头看自己舅父。
蔡泽再次从藏不住事的嬴小政的表情中品出了些许不对。
这孩子难道……不对啊,他还这么小,能懂什么?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朱襄把嬴小政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嬴小政看到他略带哀伤的表情,“我只是一介平民,未来并不由我自己选择。我也不可能抛下蔺家。”
蔡泽沉默。
半晌,他道:“如果这次赵王仍旧不肯用我,我就去秦国试试。这个赵王恐怕也不会太重用蔺公的子孙。到时我想办法把你们都接到秦国。”
朱襄撸了撸怀中外甥的后脑勺:“好,一言为定。”
两人相对沉默。
又是半晌,蔡泽道:“朱襄,以前你只埋头农田,今天第一次和我聊起诸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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