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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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公子政年纪是不是过于小了?他是君上的曾孙啊。”
“这不是正好,君上直接选定三代国君,秦国至少三代国君不乱!”……
在朱襄家的彩头饺子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咸阳所有大小贵族耳中。
当秦国庆祝十月新年的时候,连民间士子都在讨论彩头饺子的事。
他们都说,秦国接下来三代国君都已经被秦王选定,长平君的外甥公子政已经被秦王确定了继承人的身份。
嬴小政很担忧。他知道君王就算选定了继承人,也不喜欢别人在他们面前说要选定的继承人。
但朱襄很淡定。
“政儿,你怕什么?以君上对咸阳的掌控力度,咸阳会出现君上不喜的传言?”朱襄看见愁得嘴边起了泡的嬴小政,笑得又在日记本中记了一笔。
彩头饺子的事,子楚是同自己封君诏令一同得知。
朱襄把子楚的床搬到了屋内正中央,他和蔺贽一左一右站在病床旁,对躺在病床上的子楚阴阳怪气。
朱襄:“公子子楚,怎么躺下了?你这么能耐起来继续作死啊。”
蔺贽:“你是在装吧?你肯定是在装吧?堂堂安国君怎么会弱得床都起不了?”
子楚后悔第一时间不回家,回朱襄这了。
嬴小政悄悄跟随过来,想要讽刺自家亲父几句,被雪捂着嘴拖走。
雪教训道:“他们是朋友,随口骂几句没关系。夏同是你亲父,不可无礼。”
嬴小政遗憾。
梦境中的自己只有君父,没有亲父,而且连君父都只拥有三年。
所以看见高高在上冷硬严格的君父变成了病秧子受气包亲父,他好想多看几眼。
正如舅父所说,这叫创造美好回忆。
“你们折腾够了?”子楚有气无力道,“君上怎么会封我为安国君?彩头饺子又是怎么回事?”
“一回来就谈正事,你不累吗?”朱襄嘲笑够了之后,把子楚扶起来,在他背后塞了个棉花枕头,“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英年早逝当不了秦王。”
子楚被人背出马车厢,朱襄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他本来就担心子楚的寿命,难道子楚被自己蝴蝶翅膀一扇,去了一次北边草原受苦,比历史中还英年早逝吗?
还好太医说子楚的病已经基本痊愈,只是体力不支,他才松口气。
“你的身体怎么弱成这样。”蔺贽的脸懒得板了起来,“在邯郸你吃不好睡不好就罢了,回到秦国怎么还这么瘦弱?”
子楚见两位友人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非要拉着自己的身体健康攀扯,叹了口气,无奈顺从:“我也不知道。”
朱襄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可能肠胃有问题,营养吸收不好。”
他解释了一下肠胃系统和营养吸收的问题。现代也有这样的病,长时间饮食不规律,有的人可能就会得慢性肠胃病。
这种病在现代问题不大,现代油水充足,还有各种保健品补充微量元素。子楚就只能用少时多餐,健康规律饮食来缓解。
“你能不能在咸阳休息一年?现在你已经是安国君,不用再和其他秦公子争斗。”朱襄道,“我试试帮你调理一下身体。”
子楚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尽量。”
蔺贽想和朱襄一起劝说子楚,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沉默。
秦国宗室的封君封号不会让子嗣继承,但子楚却继承了太子原本的封号,这证明秦王属意子楚成为太子的继承人。
待太子柱继位,子楚就是下一任太子。
这样看来,子楚确实不用再奋斗了,只要等着继承王位就行。
但秦国王位一直是能者居之,子楚有二十多个兄弟,且如果太子柱在成为秦王前早逝,先太子的儿子也有机会与他竞争。
秦王看重他和政儿,是因为他与政儿皆是同辈中最厉害的秦公子。
如果他开始歇息,其他人后来居上,展现出比他更厉害的才华,那么他就会被取代。
即便政儿很厉害,但他自己如果平庸,秦王也不会选择他。何况,政儿还小,有夭折的可能。
从最坏的打算来看,政儿即使长大了也可能会出意外,靠儿子终究不如靠自己。子楚也不是依靠别人的人。
“有朱襄在。”蔺贽沉默了半晌,才劝慰道。
子楚只笑了笑。
朱襄按压着太阳穴:“你想得真多。”
他想说,历史中政儿吃了那么多苦还能当秦始皇,这一世有自己照顾,政儿的身体更加健康,肯定能更加长寿。
他还想说,子楚也是命中注定当秦王,不用太过忧心。
但他就算说出来,子楚也不会改变自己。
子楚从当了质子起,想要的都是自己去争取,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的情感。当质子的过往,也让他的权力欲望十分庞大。他有机会可以参与政事,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机会。
何况,子楚觉得自己没病,就是身体瘦弱一点。这次躺着回来,只是因为在北方感染了疾病而已,是意外。
即便朱襄告诉他,他感染疾病是因为身体太弱,免疫力太差。生病不是意外,而是过度劳累之后大概率会遭遇的事。
“想多一点才好。”子楚虽不听劝,但对朋友的关心还是很开心,“谢谢。还有,我的肉脯呢?”
这两人围着他吃肉脯,故意馋他是吧?肉脯交出来!
朱襄把肉脯递给子楚。子楚凹陷的腮帮子鼓了起来,虽然与胖乎乎的嬴小政模样相差甚远,朱襄仍旧想起了嬴小政。
不愧是父子,饿极了的吃相都差不多。
“彩头饺子不是什么阴谋,只是意外。”朱襄在子楚吃肉脯的时候,将咸阳越传越离谱的“彩头饺子事件”真相告诉子楚。
子楚差点被肉脯噎住。
他接过蔺贽递来的热牛奶喝了一口,拍了拍胸脯:“君上心血来潮做饺子,蔺礼出馊主意在君上做的饺子里加梅干,君上和政儿运气最好吃到两颗梅干,剩下吃到梅干的人还都和你有关系?这么巧?”
蒙骜是蒙武父亲,也能勉强算是和朱襄有关系。
朱襄叹气:“就这么巧。我还是最后挑饺子的。”
蔺贽摊手:“我排序中间,不上不下,更不好作弊。”
子楚道:“怪不得君上会破例封我为安国君。大概君上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吉兆。”
他顿了顿,皱眉道:“真的没有作弊?”
朱襄和蔺贽同时摇头。他们俩当着秦王的面盛的饺子,怎么作弊?
子楚叹气:“或许真的是吉兆。用新的面粉做的饺子好吃吗?”
他还没尝过新面粉做的饺子。
蔺贽夸赞道:“饺子皮特别滑嫩。”
子楚道:“今天吃饺子?”
朱襄道:“可以。水饺有菜有肉有主食,汤饺也比较好消化。太子送来了齐国的海带,用海带和加点混合了面粉的豆豉酱,可以熬出一锅很鲜美的汤。”
这种汤看似配料简单,从某岛国逛了一圈,就能取个“洋气”的名字,叫“味噌汤”。
虽然华夏饮食博大精深,其他地方的美食也各有特色,某东方岛国的一些现代菜还挺好吃,有机会朱襄会复现给亲朋好友尝尝。
他将一两千年后的各国美味与亲朋好友共享,仿佛邀请了这个时代的朋友去了他那个时代做客。
子楚继续往嘴里塞肉脯:“新的面粉做炸酥肉、炸鸡和炸鱼是不是也很美味。
朱襄翻了个白眼:“你在养病,油腻禁止。油炸食品想都别想。”
子楚露出了遗憾的神色。他现在有动力迫切好起来了。
蔺贽扶着额头哭笑不得:“你有安国君府了,不第一时间回安国君府,是跑来这里点菜的吗?”
子楚道:“你不也有你的蔺府,怎么也老住在这里,说想要子嗣,结果都不回去陪你的妻妾?”
蔺贽嘲笑道:“我身体好,不常去后院也能有子嗣。你估计要多去几次后院,才能给政儿添个弟弟妹妹。”
见子楚和蔺贽开始相互讽刺了,朱襄及时离开战场,免得被这两个人波及到。
朱襄正在熬煮战国版海带味噌汤时,雪进厨房告诉他,应侯来了。
朱襄叮嘱了家中厨子继续包饺子后,前去迎接范雎。看着庭院里的大车小车,朱襄有些惊讶。
范雎道:“君上已经同意我辞归,今日起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他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今日吃什么?”
朱襄的表情有点傻:“海带味……海带面豉酱汤水饺。”
范雎不满道:“给公子子楚准备的?”
朱襄回过神,上前帮范雎捶肩膀:“海带面豉酱汤很好喝,不是陪着夏同吃。明日我们吃炸鸡块,给他喝粥。”
范雎失笑:“你别太欺负他,他好歹是秦公子。白起呢?他还没回来?”
朱襄道:“白公前几日刚到。”
范雎感觉肩膀舒服了,动了动肩膀,道:“别管他们,他们自己会整理院落。你继续做饭,我去找白起下棋。”
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白起居住的地方走去。
朱襄第一次见到范雎如此放松的神情和姿态,好像个退休老大爷。
呃,现在范公确实是退休老大爷了。
朱襄挠了挠头,回厨房继续做饭。
他正往锅里下饺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范公退休前最后一项工作,是对廉公、李牧的离间计。
范公说他工作完成了。
第67章 燕赵边军酒
蒸汽机发明之前,古代的通讯十分困难。乱世各自为政,政令不通,信息传递速度就更为缓慢。
朱襄在咸阳如果不特意去打听,一辈子都不知道秦国之外发生了什么事。即便特意打听,以民间传递消息的速度,信息传递至少以“半年”为时间单位。
离间计是情报战的一种。
春秋战国时有许多著名的离间计,但只有战国后期秦国的离间计用得特别频繁,且一用一个准。这一切都建立在秦国强大的国力上。
秦国不计成本地在秦国内部修建了驰道,虽然建立了接力送信的驿站制度,并且在他国常驻有情报人员。
离间计的背后耗费的人力物力如同天文数字。
短时间的情报战能靠“信仰”和个人的谋略支撑,如秦国这种常态化的、规范化的情报战“离间计”,显然不是秦国这样强大的国家,基本不可能实现。
搭好了情报战的架子之后,接下来就需要一个厉害的人去指挥,比如范雎和接下来会接下范雎担子的蔡泽。
范雎丝毫不瞒着这些只有秦王和太子能知道的情报,他捧着加了糖的奶茶,笑眯眯地将这些绝密情报当故事讲给嬴小政听。
嬴小政坐在范雎膝盖上,腮帮子鼓鼓地吃着脆枣,咽下一口枣肉,就点一下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白起时不时地补充几句,毕竟打仗也需要用上情报,他与范雎经常合作;荀子时不时嘀咕几声“偏道”,但又很犀利地指出秦国情报传递中的一些不足。
三位老人一同为嬴小政授课。
朱襄在心中叹气。
路程是以月计算,秦国的情报传递也是以月计算。这在战国时代已经是极限了。
但他要得到友人和长辈消息的时间,期限还是太长了。真想念现代,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呃,现在长辈都在用微信视频聊天,随时都能看到对方的模样。
范雎这个有名的“擅长用离间计的策士”,除了出谋划策,最大的工作量来自于情报的收集和整理。他其实就是秦国的情报头子。
在介绍完秦国情报收集和使用的常规做法之后,范雎说起了廉颇和李牧的事。
但他没有从赵国先说起,而是从燕国和匈奴说起。
此次离间计最重要的一环不在邯郸,而在燕国边境,在匈奴南下,在蔡泽。
蔡泽出访燕国,干了一件天下士人意想不到的大事——他协助新的燕王巩固了王位,并领着燕王的诏令去北边长城协助防守。
蔡泽带去了秦国援助燕国边军的粮草,暂代燕军主将一职,与赵国的将军李牧一同默契出击,将伺机南下的匈奴赶了回去。
他们歼灭匈奴人十几万,掠夺了大量牛羊,不仅暂时缓解了已经发不出粮草军饷的燕国边防军生活危机,也让匈奴元气大伤。
据说匈奴王这次是瞅准机会孤注一掷,想要彻底摧毁燕国长城防线。这次作战失败,匈奴可能会陷入内乱。匈奴十年内无法再组织起如这次一样大规模的战争。
新燕王握着蔡泽的双手痛哭流涕,请求蔡泽留在燕国任燕相,还要给他封君,赐予百里的封地。
蔡泽道:“我是秦王的臣子,我此番前来帮助燕国只是因为君上秦王的命令。请恕我拒绝。”
燕国上下感动不已,以为燕国会亡国的燕国老臣们眼睛都快被感动得哭瞎了。
天下人也震惊不已。这是什么高士啊?燕相的位置和百里的封地都不能让他入仕,只一心向着秦王。那个秦王不是虎狼之君,声名狼藉吗!
后来有人言道,蔡泽是朱襄之友,秦王用邯郸换朱襄入秦,除了朱襄在长平展现出的能力和仁义之外,蔡泽为了救下朱襄游说秦王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之后又有人传言,蔡泽为了救下好友朱襄,不仅游说了不止一个王,最后是秦王帮助了他,所以他对秦王死心塌地。
蔡公高义啊!
“真的?”李牧的副将好奇道。
蔡泽道:“我确实为了救朱襄游说了很多人,不过入秦不是因为朱襄。我在邯郸时已经决定入秦,只有秦国不会因为我的相貌轻视我。”
李牧脸颊上多了几道细小的疤痕,让他比一年前显得沧桑许多:“蔡泽曾经在邯郸求官,被赵国贵族驱赶出城。”
蔡泽道:“朱襄收留了我。”提起当时,蔡泽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即便被赵国驱逐,他也是士,而朱襄是平民。但朱襄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忽视他出身的魅力,让他完全忘记了身份差别,去给一介平民当了账房。
当得知夏同是主动去朱襄家当了账房时,蔡泽有一种“输了”的滑稽感。堂堂秦公子为了求得贤才真是脸都不要了,夏同确实是非常适合当国君。
李牧的下属们连连叹气。赵国都城里的那些愚蠢贵族,真是有眼无珠。
李牧盯着酒杯沉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帮我。”
蔡泽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帮你,确实是为了秦国。燕国衰落,其他国家都想分一杯羹。而燕国不仅与秦国隔着一个赵国,秦国如今又在朱襄的带领下全力耕种积攒国力,无法一同分得这杯羹。君上自然不能让燕国灭亡。”
他喝了一口酒,又道:“何况,匈奴已经在七国纷争中抢了太多地盘。”
乱世给了匈奴太多机会,周朝许多领土都被匈奴抢去。秦、赵、燕都修筑了长城,留一支精兵长期镇守长城。
但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不会动边军的配置,但现在战国已经进入了末期,当遇到自己的王室地位不保时,也顾不上边军了。
廉颇在攻打燕国的时候与李牧通信,让李牧注意匈奴的动向。
李牧已经做好了独自承担燕国、赵国两国匈奴压力的打算,蔡泽的到来真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蔡泽不来他也会赢,但那就是一场苦战,他率领的将士伤亡会比现在惨重许多。
“我此次来,也是迎你入秦。”蔡泽完全不惧怕周围有许多赵将在,直截了当道。
李牧摇头:“我不会入秦,我要留在这里,守卫赵国。”
蔡泽平静道:“我知道。但赵王会命你入秦。”
李牧的语气也很平静:“离间计?”
蔡泽道:“离间计,是将缝隙扩大。如果没有缝隙,又怎么会有离间计?你去秦王面前说朱襄要谋反试试?”
李牧的副将们居然也不为蔡泽的话生气,他们还好奇地问道:“秦王会怎么说?秦王会说朱襄公的品德高尚,绝对不是会谋反之人吗?”
蔡泽苦笑着摇摇头道:“不,秦王会拍了拍坐在他膝盖上的政儿的脑袋,疑惑地问政儿,你这么年幼就想当秦王了吗?”
赵将们惊愕。
李牧也愣了一下,然后放下酒杯扶着桌子大笑:“确实,政儿是朱襄唯一的后代,朱襄谋反,肯定是扶政儿当秦王。”
蔡泽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公子子楚就是朱襄好友夏同。”
李牧叹气:“知道,蔺公告诉我的。”
提起蔺公时,李牧双拳握紧。
蔡泽道:“如果朱襄准备谋反,大概是夏同为了处理政务身体撑不住了。”
李牧摇摇头,道:“就算这样,朱襄也不可能谋反。我完全不能想象朱襄谋反的模样。政儿倒是有可能。政儿过得真的很好?”
蔡泽道:“你还用担心他?他见到秦王第一面,就去拽秦王的胡须。这孩子的胆子被养得太大。朱襄特别擅长照顾老人,别说武安君和应侯,秦王和秦太子也经常来朱襄家休养。现在娇惯政儿的老人比在邯郸还多。”
李牧叹息道:“这样啊。确实,政儿非常讨人喜欢。”
蔡泽道:“君上用了离间计,你就等结果吧。如果赵王无视了君上的离间计,你就在赵国好好保重自己,下次我们在战场上见;如果赵王中了离间计,我们就一同去朱襄家喝酒。朱襄特意请求君上,等你到了秦国,也是去北边镇守长城打匈奴。你不用担心与赵国敌对。”
“朱襄费心了。”李牧道,“你提前告诉了我消息,我不会坐以待毙。”
蔡泽道:“当然,你随意派人去贿赂赵王身边的宠臣,让他们在赵王面前为你说好话。如果求人的钱财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李牧终于憋不住,给了蔡泽一个大大的白眼。
其他赵将哈哈大笑,只是可能北疆太寒冷,让他们的笑声中,带了几分苍凉。
廉颇被封信平君后,就一直留在领地修养,没有入朝。
赵王虽然认可了廉颇对赵国的功绩,但他经朱襄入秦和田地绝收两件事,威望已经降到最低。
平原君和平阳君被排挤出朝堂,蔺相如逝世,虞信因误解朱襄一事请辞离开,朝堂被一群昏庸愚昧的贵族把持。
因为他们昏庸愚昧,碌碌无为,所以不用承担赵王之前错误决定的责任,现在倒是笑到了最后。
赵王力排众议为廉颇封君,却无法再重用廉颇。
战国虽杀俘成风气,兵过如篦兵胜于匪,但如白起那样或者如廉颇那样,还是很罕见,肯定会遭遇许多非议。
若国君不强势,根本护不住这样的凶将杀神。
显然,老秦王是,赵王不是。
若换做几年前的廉颇,他要么气得一拍屁股去他国闯闯,要么每日以酒消愁。现在他却扛着锄头像老农一样在地上耕地,现在刚收获了一季黍米。
蔡泽来访,告诉秦国要用离间计了之后,廉颇这爆炭脾气也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道:“廉颇已老,入秦也不能为秦王攻城略地。”
蔡泽道:“朱襄上书君上,要在咸阳学宫开一门教导练兵行军的课,聘廉公为老师。”
廉颇笑容散去:“朱襄真是多管闲事。他难道还担心我在赵国被赵王所害?”
蔡泽摇头:“君上看人很准。赵国虽已经势颓,但有你和李牧二人少长相承,可保赵国几十年安宁。虽然君上如今在朱襄的辅佐下暂休兵戈,休养生息,但也会做些事削弱他国。朱襄说动君上,不过是请求让你和李牧可以入秦后不为秦国攻城略地罢了。”
廉颇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看着原本是放马的草地,现在已经悉数变成田地的自家庄园道:“你告诉我这些,是让我不怨恨朱襄?”
蔡泽道:“这和朱襄有什么关系?离间计还能是朱襄用的?”
廉颇一愣,然后拍腿大笑:“那个竖子不会用离间计!”
蔡泽笑道:“那廉公猜错了,此次离间计还真是朱襄设的。”
廉颇差点被自己的大笑呛到:“咳咳咳,什么?!”
蔡泽微笑着起身拱手道:“朱襄说,这离间计是阴谋,也是阳谋。他事先告知廉公和李牧,若计谋仍旧得逞,那可不是他的错了。”
廉颇本来心头有气。
他虽然知道蔡泽入秦后定会为秦王所用,但居然如此不顾旧情,他还是有些沮丧。
听完蔡泽的话之后,廉颇呆愣了许久,心情复杂极了。最后他复杂至极的心情都转化成了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如果朱襄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狠敲朱襄的脑袋,把朱襄敲得抱头乱窜。
“朱襄在秦国过得还好吗?”廉颇问道,“政儿可乖巧?”
蔡泽道:“秦王、秦太子、应侯、武安君已经将朱襄家当做了疗养身体的地方,秦国无人敢打扰他。至于政儿,他的胆子更大了,身体也更壮实了。上次我看见他骑上了秦太子的脖子,差点把秦太子压垮。”
廉颇乐道:“哈哈哈哈,他还被太子抗在肩上?”
蔡泽道:“是啊,秦王也常常抱着他。廉公应该知道夏同就是子楚。”
廉颇笑容依旧:“知道。”
蔡泽道:“公子子楚仍旧是夏同,连秦王和太子都称呼他为夏同了。”
廉颇欣慰道:“朱襄没有看走眼。”
他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你此次帮助李牧和拜见我,都是离间计的一环?赵王已经醒悟了,他不会相信。”
蔡泽摇头:“我此次用的是朱襄的离间计,所以来见廉公和李牧,都不是离间计的一环,只是安抚你们。朱襄虽说嘴上不介意,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害怕你和李牧入秦之后会憎恨他。”
廉颇睁开眼,淡淡道:“那他就别使用这个离间计。”
蔡泽道:“朱襄说,如果他的离间计能奏效,就说明你和李牧一定会被赵国所害。他宁愿被憎恨,也要救你们;如果离间计没有奏效,即便将来会敌对,他也没有理由再请你和李牧入秦。”
廉颇有些撑不住淡然的表情了。他沮丧地抓乱了头发,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半晌,廉颇道:“我会去寻平原君和平阳君。”
蔡泽再次拱手作揖。
他这次没有像和李牧那样,开玩笑“钱不够我借你”,肯定会被廉公揍。
蔡泽名义上离开了赵国,实际上换了个富商身份暗中继续观察形势。
很快,朝中就开始将廉颇屠城旧事重提,认为该治廉颇的罪,否则显得赵国寡义,以后无士敢入赵国。
他们还抬出了朱襄做例子。因为赵王逼走朱襄,天下士人皆痛骂赵国,认为赵王不是值得他们辅佐之人。如今廉颇做出如此残忍无道的行径,更是让赵王和赵国的名声雪上加霜,不得不罚。
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引起了不少士人的共鸣。
他国士人,特别是魏国和韩国的士人闹得最厉害,好像廉颇不死,赵王以后就是夏桀商纣了似的。
平原君和平阳君匆匆重新回到邯郸,请求赵王三思。
这件事还未过去,又有人上奏,说李牧因为朱襄和廉颇之事,对赵王心生怨恨,想要谋反。
李牧早早往邯郸送来千金,请朝中重臣为他说话。
他为赵国抵御匈奴,刚取得战绩,崭露头角,突然有人说他谋反,定是在陷害他。
何况如果真的保不住廉颇,那么李牧就是赵国唯一能带兵的将领。如果再逼走李牧,谁能带兵再为赵国带兵?
赵国将无将可用!
赵王将自己关在宫殿中,几日不出来。
才过不到两年,就像是老了十岁的赵胜拄着拐杖敲门。赵王不应,他就一直敲,一日不吃饭不喝水。
赵王无奈,将赵胜请进了室内。
赵胜哭道:“君上,你真的要抛弃廉颇和李牧吗?”
赵王与赵胜对着哭,将手中的诏令递给赵胜。
赵王已经写了诏令,要招廉颇入邯郸为国相,还要重赏李牧,让李牧也入邯郸为官。
赵胜大惊失色:“这……这已经写好了诏令,为什么不发下去?”
赵王跪在地上,对着赵胜伏地痛苦:“叔父,寡人的诏书发不出去,已经发不出去了!”
赵胜一愣,然后身体瘫软。
赵王哭道:“他们都说我不堪为王,宗室已经联合起来架空了我。我若下令伤害廉公和李卿,他们就会下发诏令;我若下令保护廉公和李卿,他们就说我以前昏庸,不可用我的诏令。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叔父,救救我,救救赵国!”
赵胜咬牙:“我去找廉公,我去找李牧,让他们带兵入邯郸!”
但很快,他眼中希冀的光辉淡去,变成了黯淡的悲哀。
赵王悲戚道:“叔父,除了让廉公和李将军带兵入邯郸,是否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赵胜握紧了手中的拐杖,沉默不语。
赵王又问道:“叔父有三千门客,不能救我吗?”
贵族的门客也是私兵,他们在争权夺利的时候,常常是带领门客拼杀。
拥有封地,又能召集上千门客,就相当于能让自己成为国中国的小国君。当年孟尝君被忌惮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门客回归封地,不隶属任何一个国家。
战国时代虽只称七国,其实只是七个最强大的、有统一天下可能的国家,七国之间还有一些零散小国,大多依附这七国。
但如今已经进入了战国末期,除了楚王难以控制手下旧贵族和封君,其他国家的封君就算有封地,权力也被剥夺了许多。赵胜即便回到了封地,也不能像孟尝君那样建立国中国。
赵王又问了一遍,赵胜才开口:“朱襄离开后,我的门客大多也离开了我,剩下的人,不足以帮你。”
赵胜没有说谎。
成为贵族门客的人,大多不是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如魏晋时代,想要在朝中当官先要去门阀家中当官吏一样,他们成为贵族的门客,是想以此为跳板,进入朝堂大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