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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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赵姬乱叫,卜让人塞住了赵姬的嘴,让她安安静静地看完这一幕。
看着赵姬惊恐的表情,卜脑海里浮现出幼主的话。
“阿父唉,好烦啊,能不能杀了她,换个傀儡冒充她,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好吧好吧,换个人更麻烦。阿父,你可不能让她扰了舅父舅母烦心,否则我如果背上不孝弑母的名声,都是阿父的错。”
主父气急败坏要揍幼主,幼主围着主父绕圈圈。主父不仅没有抓到幼主,还被幼主绕晕了头,一屁股跌坐在地。
调皮的幼主扑到主父背上哈哈大笑,差点把主父压岔气。主父直骂朱襄公溺爱幼主,让幼主不学好。
回想到这一幕,卜狰狞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
别人都不敢接这差事,担心虽然赵姬早早抛弃幼主,但幼主毕竟过分年幼,可能对幼年事情不太记得。母子连心,赵姬回秦国后哄了幼主几句,待幼主长大后,可能就会为赵姬报仇。
但他是不惧怕的。
“公子和小公子都很厌恶你,长平君和长平君夫人也很憎恨你。作恶却从未想过承担恶果,你还真是恶心。”卜杀完人之后,接过布擦手擦脸,“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入秦后,公子会将你送进院落里,你安分守己,就能富贵终老。如果你胆敢出现在小公子和朱襄公面前,就是你的死期。”
他转身离去。
兵卒将浑身血的赵姬从地上拉起来,丢进了马车中,连衣服都没给她换。
廉颇和李牧到达时,闻到了马车中的血腥味,听到了马车中低泣的声音。
卜恭敬地将实情告诉两人。
廉颇皱眉:“若非朱襄那竖子运气好,恰巧碰到蔺相如在家,恐怕朱襄和雪姬二人的性命都被她间接所害;若非朱襄是个蠢物,寻常人遇到仇人之子肯定直接丢弃,她又间接害了政儿的命。就因她会害死的人没死就不接受惩罚?这人真是好命。”
李牧也频频点头。杀人未遂就不受罚,春花运气正好,有个好弟弟好儿子。
卜没想到廉颇和李牧居然还和和气气和他说话。他以为廉颇和李牧被迫入秦,会视秦人为仇敌呢。怎么廉颇和李牧看上去很洒脱的模样?
廉颇打量了卜几眼,道:“我记得你,你和夏同曾在朱襄家做事。”
卜立刻抱拳道:“是,我名为卜,是公子子楚家丁。廉公和李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廉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话。
他去李牧的家眷队伍中,与李母见了一面,拉了拉家常,保证会好好照顾李牧,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全当春花不存在。
李牧不仅被赵国送给秦国,赵国还让他担任春花入秦的护卫,自己懒得多派人。但李牧也无视了春花,只去照顾自己的母亲,顺带学习秦国的律令。
既然入秦已经成为定局,他就该为之后打算了。至少,不能给朱襄添麻烦。
廉颇和李牧如此顺从,别说卜惊得直挠头,连楼缓都感到不可思议。
楼缓冒着被廉颇一拳头捶死的风险,好奇地询问廉颇。
廉颇白了楼缓一眼:“与我有恩的是先王。我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不仅赔上了一辈子的名声,连自己都被赵国卖了,我报恩还没报够?入秦也好,眼睛一闭耳朵一塞,我就不用再为这个蠢货心堵。不过我看着你还是气,能不能让我揍你一顿?”
楼缓赶紧拄着拐杖跑了。
廉颇冷哼了一声。荀况说孔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楼缓就是一老贼,祝愿楼缓早点去死。
秦国的队伍启程,缓缓离开赵国。
比起朱襄离开赵国时的“热闹”,廉颇和李牧离开赵国时道路两边十分冷清。
被警告的庶民不敢离开自己栖身的小土屋。士人知道廉颇和李牧此次被赵国送人之事的背后,恐怕和赵国最近暗传的政局变动有关。他们都不敢来送廉颇和李牧,怕政局变动后被清算。
平原君和平阳君很想来送廉颇和李牧一程,但他们无论怎么敲门哭嚎绝食,守门的护卫也不敢让他们离开。
平原君和平阳君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岔开腿对天号哭,请先祖开眼,劈死要灭亡赵国的赵国宗室和贵族。
廉颇和李牧一老一少两代将领,可保赵国数十年安稳。那可是赵国人自己的将领!七国中除了秦国,哪个国家还拥有这样才华的将领?!
老天赐予了赵国珍宝,赵国却为了区区十个小城池便将珍宝送给最大的敌人。祖先若在天上有灵,为何不再降下一场大雪,来痛斥子孙后人的无能和愚蠢?
“又降雪了?”廉颇摸了摸鼻子,抬起头,看着天空仿若盐粒的细小雪粒。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二人都走了,赵国已经无人能阻挡他们。他们应该不会再因为想削弱赵王的威信,命人拔了农人田地里的苗。”
廉颇道:“若不乱来,朱襄说瑞雪兆丰年,或许明年赵国的饥荒就解除了,大善。”
楼缓听着两人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
李牧他不了解,但廉颇也是出身自大贵族,且自幼脾气暴躁,目中无人,连身边的贵族都看不起,更别说低头去看如蝼蚁般的庶民。廉颇居然在关心庶民会不会饿死?
楼缓问道:“廉颇,你真的是因为快饿死的赵人才屠燕人的城?”
廉颇语气淡漠道:“我没想过屠城,但抢他们的粮,他们会饿死,当然与我拼命,最后结果就是屠城了。为了赵人,我不悔。”
李牧握紧拳头。
没有人问廉公悔不悔,廉公自己说不悔。这就证明这件事一直压在廉公心上,反复折磨着廉公吧?
“你真……”楼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
说奇怪吗?但说一个爱护赵人的赵国将军奇怪,好像是他自己很奇怪。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武安君白起。明明廉颇和白起的性格作风完全不同。
“等等,那是什么?”卜仰起头,疑惑道,“难道赵人要毁约,派兵截杀我们?”
李牧眯着眼睛眺望:“不,那是……赵国庶民?我去看看!”
他立刻阻拦秦兵的攻击,策马离开。
“你们怎么在这里,是逃荒吗?”李牧立马问道。
在冬季仍旧衣衫褴褛,身上绑了许多干草取暖的赵人抬起头问道:“你是赵国的将军吗?你认识李将军吗?”
李牧愣住,道:“我就是李牧。”
那人和身后的人立刻跪下,道:“李将军,能不能把我们一起带走。”
李牧惊愕:“为何?”
那人哭道:“去年我们送走了朱襄公,今年又要送廉公和李将军。教我们种田的人走了,为我们打燕国和打匈奴的人都走了,今后我们要怎么活啊?听闻朱襄公的封地离赵国很近,我们一村的人都决定,要去朱襄公的封地。”
那人磕头:“求求李将军,带我们一起走。你们都走了,我们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活下去啊……”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不断颤抖。
李牧下马,将他扶起来:“难道赵王又下了什么危害你们的诏令?”
一个跪着的人扒开身上的草,露出了赵国兵卒的衣服。
他直起身体道:“赵王下令各郡守军威胁村中农人,不准他们来为信平君和李将军送行。没有信平君,我们已经被饿死;没有李将军,我们已经被匈奴屠戮。我们不能容忍这件事。”
他磕头道:“请将军率领我们。”
他身后十几人扯下干草,露出兵器,一同磕头:“请将军率领我们。”
李牧因为太过震惊,久久不能言语。
“我……你们……”李牧深呼吸,让自己的脑袋尽可能清醒。
他看向面前跪着的人,还看到了干草枯木丛中躲着的人。
那些人推着板车,板车上面大包小包,还有老弱妇孺坐在上面,居然真的是举村离开。
“你们稍等!”李牧上马回身,心急如焚。
如果是他自己带兵,他肯定愿意护送这些人离开。
他们已经离开了村庄,违抗了军令,若不能跟随自己离开,恐怕会被处死。
可现在他手中并没有兵,秦人会接下这个大麻烦吗?
李牧忐忑不安地将此事告知廉颇和楼缓。
廉颇举起手,缓缓按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溢出:“赵王派兵禁止他们相送,他们却要举家同我们离赵?哈……哈哈,这就是朱襄所说的民心吗?”
楼缓拐杖都握不住了:“这、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庶人居然知晓廉颇和李牧的恩情,如此有情有义?
“但……但我们……”楼缓十分为难。如果能带走赵人,赵王说不定会直接气死。但他们就这么多兵,护送赵人离开赵国恐怕捉襟见肘。何况秦国有地方养活这么多人吗?他擅自做主,会不会被秦王怪罪?
“一同带走吧。”此次领兵的卜道,“君上有密诏,如果有赵人愿意和廉公、李公一同离开,便一同安顿在长平、上党等地。我们有粮有地,正缺人。他们还自带粮食,能养活。”
楼缓吓得差点从马车上跌下来:“密诏?”
卜点头道:“君上还有诏令,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些事,赵人由廉公和李公带领。廉公和李公可将他们训练成你们的兵。”
廉颇放下手,满眼通红道:“秦王他不怕吗!”
卜将怀中一个纸制的信封取出,双手奉给廉颇。
廉颇撕开信封,里面掉出两块将军令牌,一块刻着他的名字,一块刻着李牧的名字。
秦王居然早已经准备好了?!
廉颇和李牧看着这两块令牌,脸上似哭似笑,似敬佩又似憎恨。
这就是他们赵国最大的敌人,那位已经年老的秦王。
“请廉公和李公迅速做决定。”卜难以隐藏脸上自豪的神情,“我们还未离开赵国。”
这就是我们的君上,我们秦国的王!
廉颇和李牧双手颤抖着收起令牌,各自点了家丁,前去安抚前方的赵人。
旁边的山丘上,蔡泽临高远眺,灿烂的笑容让他原本五官就不端正的脸变得更加扭曲。
民心,民心,民心!
“荀子,朱襄,你们赌赢了。”蔡泽笑道,“不,是我们赌赢了。”
他自己也参与其中了啊!
离开秦国之前,荀子与秦王有一场关于“义兵”的论战。
原本两位老人只是在朱襄家吃饱喝足,一边逗着政儿玩一边闲聊吵架。朱襄拖着凳子加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打赌。
七国庶民间流动十分频繁。离城池较远的农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国的人,谁来征税他们就给谁交税。
有些比较模糊的地带,农人甚至要给两三个国家交税。
三晋相交之地的农人便是如此。
与上层士人厌恶暴秦不同,非战争时期,庶民不仅不会绕着秦人走,还会主动入秦。
秦国攻打上党时平民往赵国跑,只是因为他们躲避战争,是难民。并不是他们不愿意入秦。
秦国开发关东和巴蜀的时候,就吸纳了大量三晋之民。秦王颁布了许多法令鼓励移民,遣他们去开荒,赐予他们户籍,免除他们的徭役。
七国国君已经发现,人口是国力最重要的一部分。在三晋征战不休的时候,秦国就大张旗鼓从三晋“偷”人口垦荒。
秦国养不活几十万战俘,但现在秦国刚打下来的上党、长平,还有南方的巴蜀、楚地皆因为战乱地广人稀,自带干粮庶民多多益善。
一座空城池有什么用?秦国要的就是人口!
荀子统一天下的政治主张就是“兴义兵”。他认为秦国强大,已经有了兴义兵的基础,现在正是改头换面,从暴秦变成了仁秦,在统一天下的时候统一民心的时候了。
秦王自然对荀子的言论嗤之以鼻。
“仁义”难道还能让城池和庶民自己长腿跑到秦国?最终还不是要落到兵锋上。掠夺的效率比守在树下等猎物的效率高多了。
朱襄道:“廉公为了赵人失去了名声和权力,赵人无不感恩廉公。要不在赵国试试?此事交给蔡泽,绝对妥当。”
于是蔡泽接到书信。老师和友人想要的做的事,正好与他想要做的事不谋而合。
“现在你们还会说庶人非人,无心无情吗?”蔡泽将手背在身后,转身看着面前众人,“荀子说人人皆能习得仁义廉耻,仁义廉耻并非士人的操守。希望你们与老师荀子一样,眼中能看到更多的人。”
他身后带来的助手,居然不是秦国官吏,皆是儒生。
“是,蔡公。”
儒生拱手作揖。他们谨记这一课。
“继续吧,不知道这次会有多少赵人会随廉公和李牧入秦。”蔡泽背着手下山,“我恐怕要向君上求一个长平郡守的位置了。”
长平是三晋交战之地,不仅危险,朱襄还容易对赵人心软,所以君上肯定不会让朱襄来。
这个郡守,只有他能当。
公元前259年到公元前258年相交之际,赵国城池之外的乡野山村,传唱着一首歌谣。
“鹊鸟鸣于家,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朱襄在秦国;
鹊鸟鸣于道,速速入秦,速速入秦,廉颇在秦国;
鹊鸟鸣于山,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李牧在秦国;
带上家产和家人,速速入秦,速速入秦,贤人在秦国。”
镇守边界的赵军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所以巍峨的邯郸城中,无人知晓这首歌谣。
廉颇以为,自己今生不会再带兵。他没想到,自己的决定这么快就被打破了。
他不能放下这些跟随背井离乡的赵人不管。
廉颇对自己的大贵族的出身、领兵打仗的才华、攻城伐地的功劳都很自满。他知道很多人说他目中无人,连一些没有功劳、只靠出身招摇的赵国宗室都不放在眼里。他连别人说他目中无人这件事都很自满。
连蔺相如都曾经看不起的廉颇,自然也不可能低下头去看草芥般的庶民。
朱襄被蔺相如视若亲子好几年,廉颇也经常因为朱襄的出身和不肯上战场的懦弱而轻视朱襄。
这个时代都是如此。士人为国君效力,为国君征战。
就是在儒家口中的圣人王朝周朝伐商的时候,他们公布的商王的罪状,比如今庶人更高一等的“国人”的死活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商王不重祭祀、不敬神灵、轻视贵族、任用奴隶。
这不是周朝伪善,而是在这个时代,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周朝当时举起“商王害民”的旗帜讨伐商王,那被讨伐的就是周王了。
爱民的思想,是在春秋战国时代才逐渐确立。接受了“爱民”理念的后世,才会给先秦的亡国之君加上虐民的罪状。
春秋战国之前,国君顶多只关心国人的死活,而国人就是春秋战国时的“士”。
廉颇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最典型的大贵族。
他看着面前被整编成军队的赵人,叹了口气。
李牧问道:“廉公,你是在担心他们的处境吗?”
廉颇道:“我不担心。”
李牧:“……”那廉公你叹什么气?
他本想继续追问,但看着廉颇暴躁的脸色,他识趣地将问话咽了下去。
因秦国之前的攻伐,三晋交汇之处有许多荒无人烟的地方,成为几国的势力缓冲地带。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个缓冲地带,不用担心会有赵军拦截。
廉颇和李牧清点了一下人数,投奔他们的赵人有三万人之多,其中原本监视这些赵国兵卒有一千余人。
这人数看上去不多,但思及赵国这些年征战减少的人口,消息的传播速度,村人离他们路途的远近,三万人已经非常多了。
按照常理,村人几乎没有得知邯郸消息的途径。说不定廉颇和李牧离开赵国好几年,乡野山村的赵国庶民都不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这不是夸张。许多农人只盲目交税,已经改朝换代了好几次,他们的后代都还以为自己在前朝。
廉颇和李牧很疑惑,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他们离开了赵国。
事实当然是蔡泽领着人告诉了他们。但赵人并不知道居然会有人对他们这群平民使用离间计,他们自以为实话实说道:“我们当然知道,因为我们一直很担心救了我们的廉公和李公。”
其实这也不是假话。燕国的事和匈奴的事,就算他们消息再闭塞,因为需要征兵,他们都知道。所以他们也的确在向身边人和游商打探廉颇和李牧的消息。
他们发自内心的关心廉颇和李牧。蔡泽只是将他们关心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廉颇和李牧听到他们的回答,好几宿没睡好。
第二天睁眼,他们默默地一边赶路,一边尽全力练兵,以应对追击的赵军。
令他们庆幸的是,就算路过了赵军的营地,赵军也像是没察觉出这一队秦人中多出了许多庶民一样,直接放行。
廉颇和李牧原本以为他们是惧怕秦人,后来当有人偷偷赠送粮草和半报废的兵器时,他们心里明白了什么。
刚明白的时候,两人心中难免愤怒。
这些赵军所作所为,不仅是渎职,甚至可以说是通敌了。
但愤怒之后,他们又发现他们没有愤怒的立场。因为这些庶民是跟随他们离开。
楼缓自言自语:“这就是儒者说的,人心散了?”
廉颇气得举起拳头要揍楼缓。
楼缓虽然腿脚不便利,逃跑的速度却不慢。他一边逃跑还一边嘀咕:“你这人怎么听不得实话?你怎么不去揍赵王那个罪魁祸首?”
廉颇气得比平时多吃了三碗饭。
楼缓对廉颇的饭量十分震惊。他怀疑自己判断错误,说不定廉颇未老,还能替秦王征战。
啊,做完这件事,满足了心愿之后,他不该在私下称秦王,该称君上了。
楼缓很庆幸自己有秦王这样的君上,想来他可以在秦国善终。
到了三不管地带后,秦国使团才遭遇了袭击。
虽然各国不管这些荒野,但有许多匪贼盘踞其中。
本来匪贼没胆子劫秦国使团的车,但他们看到秦国使团中有许多老弱妇孺庶民,他们就以为自己能抢了这些庶民的东西,秦兵可能自顾不暇。
只要他们抢了东西遁入山林,就算是凶名在外的秦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万万没想到,在这一支平平无奇的秦国使团中,有着赵国如今最厉害的两位将领。
即便只经过了不到一月的时间,廉颇和李牧已经锻炼出一支能打仗的兵。这些新兵哪怕拿着绑着石块的木棍也能轻松冲垮匪徒,何况他们的手中还有赵军偷偷赠送的半废弃兵器。
廉颇和李牧一路朝着长平前进,一边击退匪徒。当到达了长平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兵已经颇具血气,吓了边境的秦军好大一跳。
“见过廉将军,见过李将军。”长平守将伯夫抱拳道,“这,这是把赵军带来了?!”
廉颇疑惑:“你是谁?”
伯夫:“……”将军,你见过我不止一次吧!
“咳……”李牧笑道,“我记得你,你经常带政儿玩。你怎么在这里?”
伯夫道:“我曾经是廉将军带领的长平赵军中的一员,后来……”
他顿了顿,实话实说道:“我杀了赵括,投奔了秦国。”
廉颇狐疑:“赵括是你杀的?他不是战死的吗?”
伯夫道:“是我杀的。”
廉颇摸了摸胡须,上下打量伯夫。
伯夫跪下。他知道身为赵国兵卒,杀赵将肯定是大罪。廉将军肯定会怪罪他。
“这么说,赵括引起赵军哗变的事也是真的?”廉颇问道。
伯夫道:“是真的。”
廉颇道:“他说如果能回赵国就要杀了朱襄,也是真的?”
哪怕是现在,提起这件事,伯夫脸上也难掩愤怒:“是真的!”
廉颇微微颔首:“他该死。”
朱襄回到邯郸时给赵括留足了面子,说赵括是战死。不过后来有人传言赵括其实是被朱襄或者赵军杀死。朱襄才因此入狱。
伯夫惊讶地抬起头。
廉颇皱眉:“你现在是秦将,对我跪什么?站起来。”
楼缓插嘴:“廉颇,你现在也是秦将,将来也是他的上峰,他跪你怎么了?跪的没错。”
廉颇:“……”
他抽出了剑。
楼缓十分熟练的移动到李牧身后,道:“廉公让你站起来,你没听到吗?”
李牧:“……”他真的很担心在进入咸阳之前,楼缓就被廉公杀了。
伯夫不敢起来。
“起来!”廉颇轻轻踹了伯夫一脚,“我记起来了,你是不是为了朱襄回到邯郸,说赵括是你杀的?”
伯夫起身抱拳:“是。”
廉颇道:“还算有情有义。和我说说长平。”
伯夫的声音更大了:“是!”
他十分激动。除了朱襄公,他最敬佩的就是蔺公和廉公。没想到廉公也入秦了!
白起十分欣赏伯夫,不仅把杀赵括的功劳补给了他,还在去邯郸救朱襄的事上为了报了功。又因为伯夫曾是长平守军,对长平一代十分熟悉,所以秦王就任命他为长平守将。
朱襄虽然没有来到封地,但秦王有意考验朱襄的治理能力,所以长平每年的施政方针都参考了朱襄的意见。
再加上朱襄几乎把自己从长平征收的属于他的份额都重新还给了长平,长平的基础设施和水利设施得到了极大发展。不过一年,长平就已经恢复了元气。
廉颇听到朱襄所做的事后,不由扶额。
他虽然才封君不久,但早早就有了封地,所以对封地的税收十分了解。
封地的税收制度即后世所称的“包税制”,国君给一个税额,封地的主人只需要给足这个税额,多征收的部分就是封地主人自己的钱。
秦王对朱襄很慷慨,承诺五年不向长平要税。长平的税收就全是朱襄的钱。
朱襄确实征收了税赋,然后把税赋都转手给了长平,全部用于长平生产力恢复。
恐怕没有哪个郡有如此多可支配的资金,让长平的官吏又是兴奋又是心惊胆战。
廉颇疑惑道:“朱襄不拿长平的钱,他怎么养政儿?”
伯夫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咸阳的事,他怎么知道?
廉颇看向楼缓。
楼缓道:“我也不太清楚咸阳的事。”
廉颇狐疑:“你居然不知道咸阳的事?”
楼缓微笑:“我更清楚赵国的事。”
妈的!廉颇又抽出了剑。
李牧赶紧挡在楼缓面前,道:“可能秦王额外赏赐了朱襄许多东西,朱襄或许认为那些钱财足够他养家。”
廉颇骂道:“养他自己没问题,他以为政儿还像在邯郸一样,只是一个质子吗!政儿是秦国公子,出行怎么能寒酸?”
李牧:“……政儿可能也不需要太多钱财?”
廉颇:“你放屁!”
李牧:“……”廉公真像一个过分溺爱孙子而不讲理的老人。
“廉公,不用担心,政儿的吃穿出行有夏同负责。”蔡泽从人群中走出,“廉公,李牧,好久不见。”
廉颇皱眉:“你没有回秦国?”
蔡泽微笑道:“这里就是秦国。我刚得到了秦王任命我为长平郡守的诏令,请廉公放心去咸阳。”
廉颇和李牧顿时心里有点堵。
虽然他们遇到了几波匪徒耽误了时间,但蔡泽怎么会这么快就成为长平郡守?难道秦王真的未卜先知?
第73章 秦王叵测心
虽然秦昭襄王时期,秦国对三晋发动了多次战争,让秦国看上去成为了三晋的仇敌。其实从三家分晋时起,三晋最大的敌人都是彼此。
魏、韩、赵都想继承晋国全部“遗产”,自立国时起就彼此征战不休。但他们又出身自同一国的贵族,彼此已经联姻很多代。所以他们在彼此征伐的时候又彼此留有余地,本可以吞并对方又因为各种原因退兵。
这种拉拉扯扯,很多士人认为三国国君对敌人留有余地,很有贵族风范。但对于三晋交汇之地的民众而言,就是巨大的灾难和痛苦,就像是不断拉锯的刀刃中的肉。
长平是几条河流交汇之处,在山谷间有大量冲积平原。众所周知,冲积平原都能产生繁盛的经济。后世这些地方也是重要的产粮地。因为战乱,这里几乎成了一片荒野。
当长平之战结束之后,因为秦国居然放过了几十万的赵兵,让魏国和韩国以为秦国游刃有余,不敢打秦国的主意,默认了秦国对上党高地的控制。
原本历史中,白起杀俘不仅让饱经战乱趋近麻木的赵国民众,第一次生出了对某一国深刻的仇恨,也让他国看到了秦军处于强弩之末。
谁都知道,秦军虽然会杀俘,但以欺骗的方式杀已经投降的兵卒,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秦国不仅养不起这么多青壮力,兵力也无法控制这么多青壮力。
春秋战国战火绵延数百年,天下人口锐减,各国都缺劳动力,秦国更是厚颜无耻经常去三晋之地“偷人”。
秦国能将多少战俘转化成自己的劳动力,就能看出秦国现在的力量如何。
所以白起杀俘之后,请求立刻进攻邯郸。他知道不可能灭了赵国,但他攻下赵国邯郸之后,秦国就能与赵国签订合约,更加削弱赵国,补强秦国,也能让其他国家错估秦国的战力,不敢轻举妄动。
长平之战,其实秦国和赵国几乎是两败俱伤。白起不能让其他国家趁机攻打秦国。
不过白起虽然没能让秦王攻打邯郸,其他国家的国君也没有白起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居然一直怂着不敢出手,让白起很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秦国休养生息,好好经营上党高地,就能将上党高地化为己有,他的担忧就不会实现。
谁知道秦王却突然犯蠢,心血来潮攻打赵国了,并且死咬这场必输的仗。其他国君再蠢,也会抓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