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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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有多年官吏经历,对调解械斗十分熟练。他没想到,朱襄比他还熟练。
朱襄苦笑。上辈子在乡村中搞试验田的时候,农学教授的工作可不是只有种田啊。在农民眼里,农学教授是高级知识分子,有什么大小事都爱来找他,他会身兼半个“村官”。
朱襄瞬间安抚住寨民,被寨民奉为贵客。
嬴小政没亮出自己秦公子的名号,就跟着朱襄坐上了主位——朱襄坐主位,他坐朱襄怀里。
朱襄接受了寨民赠予的珍贵物品,取出了一些大蒜回赠,告诉他们大蒜的功效。
“土豆虽然产量高,但很耗费地力,至少需要隔一年种下一次。土豆和菽、谷、蒜轮种效果最好。”
朱襄本来想赠予他们辣椒。巴蜀人怎么能不种辣椒?不过辣椒与土豆有同样的病害,不能轮种,大蒜更适合和土豆轮种,还能防治血吸虫病,更适合半渔猎的寨民。
朱襄教导他们如何土豆脱毒,如何育芽切块,发青发芽的土豆不能吃等种植知识,又巡视了他们现在的田地,教导他们如何堆肥垄地,保养水土。
山区耕种不易,到了现代仍旧脱贫困难,朱襄能做的事不多。
与其费尽心思教导他们怎么在狭窄的山间耕种,朱襄更倾向于劝说他们搬家,搬到山崖下的平地上建立村庄。
现在巴蜀地广人疏,此刻不搬家,之后就没地给他们搬了。
巴人却很犹豫。
秦人还叫他们“蛮夷”,他们便自己也没把自己当秦人。离开山林的遮掩,他们担心秦人会害他们。
朱襄听完他们的顾虑之后,轻轻拍了拍嬴小政的脑袋,道:“政儿,记住寨民的烦恼,这是你需要解决的事。”
嬴小政仰着头对寨主道:“我会写信给君上,让他发诏令宣布你们都是秦人,不是蛮夷。你们给秦国交税,就是秦人,不准秦国官吏歧视你们。李郡守,我说得对不对?”
李冰道:“公子所言极是。老翁,你放心下山,我就是蜀郡郡守,相信我。”
寨民仍旧很犹豫。
朱襄笑道:“不用这么急着搬,明年、明年的明年,你们什么时候想办下来都可以。只是巴蜀没有战乱后,外面很多人都想进入川蜀。途径石门的人多,你们尽量早点搬,不然好地被人占了,可就不美了。”
寨主一听,赶紧问道:“真的有很多人要入蜀?蜀地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朱襄指着李冰:“你可能不认识他,李郡守是出了名的能吏,有他在,蜀地肯定会变得非常富饶。民众都因为他的名声愿意入蜀。”
李冰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名声?难道不是庶民一听朱襄公在蜀地,都赶紧过来投奔你吗?”
在一旁当护卫的李牧插嘴:“没错,一旦你在蜀地的事传出去,恐怕会有很多人来蜀地投奔你。”
嬴小政也使劲点头。舅父对自己的名声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过分谦虚了。
朱襄摸了摸鼻子:“也有可能。总之,老人家,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在山下种地,早点搬家,免得被人抢了好地方。”
寨主这才频频点头,说和寨里人商量,最迟今年收了粮食就搬家。
都墨满脸惊奇。
因为山寨不好收税,前一任郡守多次发布政令,希望寨民能下山耕种。青片寨和红片寨都很顽固,说得多了,还会躲进山里。
怎么朱襄公和新郡守三言两语,就让他们同意搬迁了。
之后都墨好奇询问,两个寨主的说法都很一致。
朱襄公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来和他们抢地,他们要早点去占块好地方。
而且,“以前来的官吏都叫我们蛮夷,朱襄公不仅说我们是秦人,还对我们笑!”。他们说到这的时候,脸上都十分得意。
朱襄公对我们笑呢!
都墨挠挠自己的络腮胡子,就笑一笑,你们便同意了?
朱襄不知道他离开以后的事。他短暂停留了几天,教导了寨民一些种地技巧,又将自己的种地心得交予两个寨主,让他们寻识得秦国文字的人继续教授他们种田知识后,继续启程。
朱襄等人虽有车马,但因为为了稳妥安全,行进速度不快。
所以当他们到达下一个大山寨的时候,山寨的人已经得知朱襄公的传闻与入蜀,跪在路边等候多时。
嬴小政叼着大葱从车窗探头。
他倒要看看,这一路会遇到多少拦路跪拜的人。
第80章 辟水蛊神药
封建时代,拦军队拦官员的人大抵差不多都会面临一个死字,所以“拦路上书”“拦轿上告”才会被戏曲拿出来大书特书。敢做这些事的人,要么是面临绝境,要么就是身怀莫大勇气。
秦国刑罚更加严苛,居然有人敢拦官员入蜀的马车,朱襄赶紧跳下车,阻止秦军直接处死对方。
不出朱襄所料,跪在地上拦车的人除了为首的老人,其他人都面容凄苦衣不遮体,应该是山寨的奴隶。
他们敢拦车,就做好了舍弃现在跪着的人的准备。
朱襄的视线在奴隶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收回视线。
他凄惨的事见得多了,现在看到奴隶也麻木了,所以他只是赶紧跳下马车,不让这些奴隶在此丧命。虽然奴隶活下去,不见得比死了轻松。但这些奴隶自己没选择死亡,他们就是想活下去。
“说吧,何事。”朱襄语气冷淡道。
为首的老人磕头,自报家门。
她是嫁入山寨的秦女,虽算不上什么贵族,身为小吏的女儿,因家中喜爱,勉强认得几个字,所以在丈夫死后,就成了山寨主。
此次拦车,是因为山寨遇到了大疫。她听闻朱襄公赐予了上一个山寨“神药”,所以想换药。
朱襄公救世济民的名声如此响亮,想必就算按照秦律杀了拦路的人,应该也会施药救人。
朱襄还在琢磨是什么神药,李牧脸色一沉,拔出了腰间长剑。
虽然跪着的老妪话中全是对朱襄的称赞,但李牧条件反射心里生出一股愤怒。
朱襄按住了李牧的手,道:“我明白你为何愤怒。她这样是道德绑架。”
朱襄先解释了何为道德绑架,然后低头看向老妪,道:“你很聪明,知道士人重名,爱惜羽毛。你专门强调我爱民,肯定会施药救人,就是希望我顾忌自己的名声,哪怕会面临大疫危险,也前去救你们。”
老妪忙磕头:“老朽不敢,不敢……”
“你已经做了。”朱襄淡淡道,“但你没考虑过一件事,若我真因为你们山寨得病,恐怕你们整个山寨都会被剿灭。我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是有点信心。”
对方虽然是面临绝境,才冒着被杀的危险求助,朱襄很同情。但再同情,他也得保全自身,尽力不让别人利用自己的善心加害自己和亲朋好友。
前世今生,朱襄面临的道德绑架身份绑架太多了。别说在赵国,就是前世下乡时,他遇到的喜欢占便宜的“刁民”也不少。
朱襄侧头对李冰道:“李郡守,防治疫情是郡守的职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李冰点头,恭敬道:“长平君请上车等候。”
朱襄又拍了拍李牧的手,让李牧把剑收回去,才转身上车。
李牧不悦地抱着手臂。朱襄都给了这个老妪一次机会,她居然还敢“道德绑架”?这“道德绑架”一词真是精准。
如果老妪只磕头求救,不道德绑架引起朱襄警惕,以朱襄的心软,说不定已经同意救人了。
不过神药是什么,他怎么不知道朱襄有这种东西?
朱襄回到马车之后,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的嬴小政扯回车厢内:“危险!”
嬴小政道:“我还以为舅父听到有大疫,立刻会心急如焚去救人。”
朱襄点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在你眼中,舅父很蠢吗?我又不是医者,就算我想救人也救不了,还会搭上自己。我很珍惜自己这条命。”
嬴小政撇嘴:“舅父你从来不惜身惜命。”
朱襄道:“我在这条命能让我达成目的的时候,才会不惜此身。为了达成目的而拼命叫勇敢,白白耗费一条命叫鲁莽,懂吗?”
“我懂,舅父你懂吗?”嬴小政道,“你不会去山上,对吧?”
朱襄道:“我不会去。顶多我听听究竟是什么疫情,给点建议。”
嬴小政十分不给舅父面子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结果别人拦你的车,道德绑架你,你还是要救人?以后道德绑架你的人会越拉越多!能不能让你才不到六周岁的小外甥省省心!
“这一路得病的、挨饿的、遇到贼兵的人多了去了,舅父难得要一路走一路救?”嬴小政没好气道。
朱襄道:“若敢拦路,大概他们不仅是自己遇到问题,而是一个村庄山寨都面临绝境。所以,不是得病,是疫情;不是挨饿,是饥荒;不是贼兵,是匪患。身为地方官吏,职责不就是救治瘟疫、救济灾荒、平定匪患吗?”
嬴小政语塞。
朱襄笑道:“我只做职责内的事。职责外,我做不到也不敢做。”
嬴小政再次翻白眼。能指着秦王鼻子骂的舅父,还有什么不敢做?
如果朱襄得知嬴小政心声,一定大声喊冤。他从来没有指着秦王的鼻子骂过!
朱襄和嬴小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李冰处理外面的事。
聊了一会儿,嬴小政渴了。朱襄把竹筒里的凉白开递给嬴小政。
嬴小政: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朱襄又把梅干递给嬴小政,缓解嬴小政满口葱蒜味。
嬴小政: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朱襄看了一眼日头,担心会错过饭点,摸出一包肉干给嬴小政充饥。
嬴小政: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朱襄问道:“要再吃点板栗吗?”
嬴小政: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朱襄看着腮帮子鼓鼓的自家政儿,忍不住想捧脸。
自家政儿真的是什么都吃,来者不拒,太好养活了。
嬴小政又灌了一口凉白开,拍拍肚子:“饱了!”
朱襄微笑地帮嬴小政揉肚子。嬴小政靠在朱襄怀里打瞌睡。
吃饱了就犯困。
在嬴小政睡着时,李冰派去的人终于回来。
他先烧掉披着的斗篷,又洗干净手后,才将自己所见报告给李冰。
当听到寨中人各个骨瘦如柴,却又肚大如鼓。李冰脸色苍白,“唰”地拔剑指向跪在地上的老妪:“你居然骗长平君去水蛊之地!”
老妪嘴唇翕动,然后掩面悲泣:“草民只是想求些药,没想过让贵人们去山寨中。”
“你当然不敢!诓骗贵族去水蛊之地,本官可焚了你整个山寨!”李冰咬牙切齿,“水蛊医药难救,你不思供奉仙神,来这里拦什么路?谁告诉你长平君有神药?!”
李冰心里开始猜测这是一场针对朱襄的阴谋,目的就是煽动被水蛊诅咒的人去冲击朱襄的车架,让朱襄患上水蛊!
说不定他们的目的还有公子政,难道此事涉及王位争夺,宗室阴谋?
“好了,你再吓唬她,她就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听到是水蛊后,朱襄再次下车,“水蛊就是血吸虫病,一种通过皮肤和食物饮水传播的寄生虫病,不是什么巫术,供奉仙神也没用。不过血吸虫病现在确实无药可救,只能防备。”
李冰傻眼:“啊?!”
老妪抬起头,不敢置信道:“不是巫术?不是天谴?”
朱襄道:“巫术和天谴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不是向我求药吗?”
“我……我……”老妪支支吾吾。
朱襄道:“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神药?你为何会拦着我?罢了,这些事你之后再说。先控制住疫情,以免将血吸虫病传染到其他地方。”
朱襄对会遇到血吸虫疫病一点都不意外。
在建国初,国家掀起了全民防治血吸虫病运动。当时统计,患病人数在一千万左右,高危险人数高达一亿。
以当时人口,可见几乎整个南方都笼罩在血吸虫病的阴云中。
即便之后血吸虫病基本被消灭,但每年防疫办也会派人下乡防治血吸虫病死灰复燃,定期灭杀钉螺。
决定入蜀时,朱襄就做好了科普血吸虫病,说动李冰开展全民灭钉螺的准备。
老妪拦车问药,他就提前将自己准备好的资料给李冰了。
朱襄道:“我本来打算等到了成都之后再说这个,谁知道半路上政务就找上来了?”
李冰翻着资料,阿巴阿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牧忍不住道:“朱襄,你该不会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朱襄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水蛊是南方常见的病症,水田耕种最容易得病。我要教导他们如何改良种稻技术,自然也会考虑如何避免水蛊。就像是李牧你打匈奴之前,肯定会先了解匈奴情况一样。”
李牧深呼吸:“也对。”
他扫了呆滞的老妪一眼,道:“她被人指使,用求救为借口来害你,你居然还真能救人。”
朱襄沉默不语。
他也猜测,是不是有人利用水蛊病患,想要害政儿。无辜的人要救,这个老人也估计会被抓起来审问。
老妪从呆滞中回过神,结结巴巴道:“我、我真不是借口!我真的、真的只是想求神药,求那种叫大蒜的神药!求贵人明鉴!我只是想求大蒜救人!”
朱襄和李牧同时傻眼:“啊?”
李冰的结巴都好了:“什么?大蒜?”
老妪比比划划:“就是大蒜。长平君赐给青片寨和红片寨的神药,大蒜。”
朱襄呆愣半晌:“这……这谁告诉你大蒜是神药?”
老妪道:“他们都那么说,长平君将大蒜抹在身上,就能百病不侵百虫不扰。我、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想试试大蒜能不能、能不能辟水蛊的邪气……”
老妪不断磕头:“贵人明鉴,草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草民愿意用家中所有的财产换大蒜!草民只剩下唯一一个孙女还未被水蛊邪气入体,或许有大蒜,她就不会得水蛊。只剩下一个,一个了呜呜呜……”
朱襄、李冰、李牧面面相觑。
真的没有阴谋,只是来求大蒜?
“这……大蒜不是神药,只是……”朱襄表情古怪道,“呃,大蒜汁抹在身上,确实可以防御血吸虫幼虫叮咬,还真有用!”
这下只剩下李冰和李牧面面相觑。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阴谋?老妪真的是被逼走投无路来求神药大蒜的?
李冰问道:“朱襄公,那大蒜……”
“还有一点。不过不能给出太多,不然就没得种了。”朱襄道,“大蒜汁虽有用,但不是唯一可以防治血吸虫病的药。我带来的一种叫黄花蒿的草药也很有用。蜀中的气候应该也很适合黄花蒿生长,或许野外都能寻得到。”
朱襄看了快哭晕在地上的老妪一眼,道:“我的文书上都有写。郡守可誊抄一份给他们。蒜和黄花蒿籽也卖些给他们,若能种起来,下一代或许能免于水蛊病的困扰。”
李冰拱手作揖:“我替庶民谢过朱襄公。”
朱襄扶起李冰:“谢什么?我既然同你入蜀,也算是蜀地的官吏。这些是职责所在。”
他有些尴尬,决定先回马车里躲一躲。
他都做好了面临阴谋诡计的准备了,结果拦车老妪架了这么大的势,又是甘愿赴死,又是道德绑架,居然只是为了求大蒜?
朱襄尴尬症都要犯了。
他灰溜溜地回到车上,长吁短叹。
嬴小政听完舅父的烦恼,不知道舅父在尴尬什么。
蒜难道不珍贵吗?除了舅父身边的人,谁还能吃到蒜?连其他六国国君都没吃过蒜。山民拦路求蒜这种珍稀之物,架这么大的势不是理所当然吗?
“还好政儿厉害,舅父还有很多蒜。”朱襄尴尬完后,感慨道。
嬴小政歪头:“和政儿有什么关系?我种下的蒜收成很好?”
朱襄微笑:“对。”
他与方士在咸阳学宫对决,下台后嬴小政还在“呱唧呱唧”使劲鼓掌。
嬴小政“呱唧呱唧”鼓完掌,大喊“舅父好厉害!”的时候,系统突然跳出像素烟花公告,进行系统升级。
几秒钟后,系统升级完毕,之前所有抽取的农作物都从“一千”扩容到了“一万”。
朱襄一直很焦虑,一千份种子不够推广。特别是一些性能会衰减的种子,这么点数量,他难以在它们衰减前进行再培育。
系统突然升级,大大缓解了朱襄的种子压力。
朱襄再次确信,自己整个系统都是依托于始皇崽这个天命之主存在。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道:“他们能得救,都是政儿的功劳。”
“舅父说是,就是吧。”嬴小政以为舅父是要让功劳给他。舅父给他,他就接受,不会推脱。
以后,舅父给他的,他都会加倍还给舅父。
因为水蛊病,朱襄再次耽误了几日。
待启程时,朱襄听到那老妪也患有水蛊病,时日不多,所以李冰没有惩罚她,深深叹了口气。
连这里都水蛊疫情爆发,入蜀后第一件事,看来要先战疫了。
本来入蜀这几个月时间,朱襄准备带着嬴小政好好游山玩水。
虽然嬴小政以前也长途跋涉过,但那时他还小,身边还有老秦王。朱襄相信自家政儿肯定没有观赏旅途风景的心思。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万万没想到才刚入石门,就被公务缠身。
“政儿,抱歉啊……”朱襄十分愧疚。
嬴小政小短腿交叠,歪着身体靠在马车座椅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蜷缩托起下巴,十分无奈地叹气:“舅父,我又不是贪玩的小孩。你忙于政事,为何要向我道歉?舅父去忙,我可以自己看书打发时间。”
朱襄提议道:“政儿,要不要加入我们的商量?就当是学习。”
嬴小政再次叹气:“舅父,我在咸阳展现出不太过分的聪明,都引起了很多人警惕。”
朱襄道:“李冰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说他……算了,我去听听。”嬴小政放下手肘,直起身体,“我有什么想法,私下和舅父说。”
“好。”朱襄把装酷耍帅的小外甥抱进怀里使劲揉搓,把刚帅了超级短暂时间的嬴小政揉得气急败坏。
“放手,舅父!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嬴小政小奶龙咆哮。
“好好好。”朱襄继续揉搓。
说自己不是小孩的小孩真可爱,趁着外甥还是一只小龙崽崽,赶紧多揉几下。等小龙崽崽长成了霸气的祖龙,就不能揉了。
嬴小政再次败在舅父的“魔爪”下,抱着李牧的脖子气鼓鼓不肯下地,坚决不和舅父和好。
李牧拍了拍嬴小政的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只有他一个人,根本阻拦不了朱襄欺负政儿。
李牧看了一眼李冰。李冰疑惑回看。
李牧收回视线,放弃拉拢李冰。这个人一看就不是胆敢追着朱襄揍的人。
“好了,说正事。”朱襄逗够了小外甥,转移话题,“血吸虫一般出现在河道湖泊和水田中,特别是水流较缓的地方。连山间都出现了集中疫情,成都平原的疫情恐怕会更严重。”
李牧皱眉:“水蛊居然不是巫术,不是邪气入体,而是寄生虫。唉,虽然得知了水蛊的真面目,但要消除水蛊病,仍旧很困难。”
朱襄心道,不是很困难,是根本做不到。
血吸虫病要预防,一是要消灭中间宿体,即钉螺;二是要民众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尽量不喝生水吃生食;三是要建立完善的生活基础设施,让粪水、生活污水和饮用水分离,对饮用水进行净化;四是特效药。
后面三点,都不是这个时代能做到的事。
从第二点来说,民众不是不想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而是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柴火去喝烧开的水,用烧过的水洗澡。
古代大部分的山都是贵族的私产,平民私自砍柴会被重罚。即便他们能上山砍柴,柴火也不够用。
古籍中有记载,宋朝人口稠密,城市附近的山一到冬季就会全部被砍秃。冬季的木炭比丝绸锦缎还贵,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直到六七十年代,老照片中也能看出,北方的山头基本都是秃的。
就算民众知道了喝生水和用生水洗澡的弊端,他们的处境也不允许他们改变生活方式。
从第三点来说,修建城池的时候能够琢磨一下下水道系统,农村不可能。什么水源净化,更是现在不敢想象的事。
即便是现代农村,也会面临水井被粪水和牲畜用水污染的问题。
从第四点来说,虽然一些草药对血吸虫病有效果,但前提是将有效成分提纯。没有足够纯度的药剂,就算大量喝入黄花蒿熬水之类的原材料,对血吸虫病的治疗效果也非常差。
至于化学药物,没有专业的设备,不可能制备出来。朱襄也不知道完整的方程式。
就算是原料较为单一的酒石酸锑钾,从原料(即葡萄酒的渗出结晶体“酒石”)进行化学再加工也需要现代设备。而且酒石酸锑钾口服和肌肉注射都有强烈的刺激性,只能经过静脉注射。
只有第一点措施——灭钉螺,在这个时代有可行性。
朱襄没有提前拿出自己对水蛊病的防治意见,除了他和李冰不熟悉,李冰才是郡守,他不好贸然要求李冰按照他的意见做事之外,他不了解蜀地的情况也是重要原因。
有可能蜀地的血吸虫病不是很严重,有可能当地政治和文化情况不允许朱襄做一些事……防疫必须因地制宜才有好结果。
而且南方不只是血吸虫病一种大规模横行的疫情,朱襄还准备了鼠疫、疟疾等南方常见瘟疫防疫方案。
没想到血吸虫病自己撞了上来。
三个大男人和政儿这个小胖墩挤在同一驾马车里,翻着朱襄给的资料,愁眉不展。
李冰把自己发髻都挠乱了:“刚才经过的山村居然也有水蛊。难道蜀中村村都有水蛊?为何我未曾听说过?”
朱襄道:“水蛊不会立刻让人失去劳动力,又是平民才容易得。平民壮年得病去世,子女仍旧能够成丁种田服徭役,所以这在官吏眼中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李冰看向朱襄,苦笑道:“朱襄公,你为何会这么冷静?我还以为你会特别愤怒。”
朱襄道:“大概是我很清楚这些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早就知道,新中国成立前,南方水蛊成灾。
水蛊持续几千年,连长沙马王堆和湖北江陵都是贵族墓,出土的西汉尸体内都检测出了大量血吸虫卵,可见平民的情况。
如果他是南方的平民,恐怕也早就感染上了水蛊。因为就算他知道水蛊如何防治,身为平民,他不可能因为水田中有血吸虫而拒绝下地耕作。
所以不用劳作、有足够柴火木炭烧水做饭的贵族,与普通平民寿命天差之别。
古代农人没有什么田园牧歌。南方鱼米之乡的开发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血泪史。
如果哪个穿越者在这个时代登上了高位,脑袋一拍,说什么南方两熟三熟,把大量军队派往南方开垦,就水蛊这一种病,就能让他损失惨重。
朱襄看了胖外甥一眼。
胖外甥给了舅父一个凶狠的眼神。看什么看!我还没有原谅你!
朱襄失笑。好吧,不是穿越者也吃过这个亏,秦始皇派往南诏的军队就大量倒在了水蛊和疟疾上,为秦国丧钟敲响了前奏。
所以很多人说,秦始皇如果多活一段时间,说不定会亲眼见到烽火四起。不过以他的声望,应该能把起义镇压下来。
朱襄用眼神逗弄了一下嬴小政后,将自己对写出的四点防疫建议的可行性和优缺点都说了出来。
李冰的脸色越听越差。
大部分郡守都是只要能收得上来税,民众不会反叛,就算尽忠职守。李冰是古时难得地想要为平民做些实事的官吏。
谁都知道,身为官吏,事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差错。秦律又十分严厉,即便可以用爵位抵罪,一点点小差错可能就会失去一辈子前途。李冰在担任蜀地郡守期间,居然自行主持修建都江堰这样的水利大工程,不仅胆量很大,也是真的有一个为国为民之心。
后世封建时代如此官吏都很少见,更何况现在还是战国末期。
所以朱襄详细给他阐述了水蛊的灾害和防治困难后,他才如此痛苦。
在李冰这样的人眼中,没有什么比知道做什么好,却因为现实而做不到,更让他痛苦了。
“先宣传水蛊病的真相,再灭钉螺。”李冰思考了良久,扶着额头道,“第二点,虽然民众不一定做得到,但只要宣传,条件允许的话,总能少一些无知受害的人。第三点也一样,尽可能派人帮他们打水井……李将军,你能不能帮忙?”
李牧道:“可以。我会借人给你。”
“除了大蒜和黄花蒿,还有一些草药对血吸虫病初期有抑制效果。我会带人教导他们培育草药。”朱襄道,“种田的事尽管交给我。”
李冰感激道:“我会召集蜀地游医,让他们帮忙配置草药。”
朱襄虽然完全没有“医术”,只有“常识”,但或许他那一点浅薄的常识也能对医者起抛砖引玉的效果,他就没有推辞。
三人初步定下防备水蛊病扩散的策略,接下来就要赶紧到成都,做好预算等准备工作。
朱襄在剑门关多待几天的计划自然也泡汤了。
嬴小政的身体十分强壮。朱襄都在颠簸中有点晕车,嬴小政还是吃嘛嘛香,半点没有因为突然加速赶路而疲惫。
等进入四川盆地后,李冰因路途太过疲惫而在涪城休息了五日,朱襄也有些吃不消了。嬴小政还跟着李牧出去骑马,每日精力充沛。
经过几月相处,因朱襄为人随和,李冰也与朱襄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