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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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一个役夫跪倒在泥浆中,伏地嚎哭,咒骂贼老天不给人活路。
李冰还不能完全听懂蜀地的口音,旁边人为他翻译。
役夫的老母为了节省粮食,在一个夜晚悄然离开了家,不知道去往了何方;
役夫的老父吃着野草日夜不休,晚上也靠着月光的干木匠活补贴家用,累死在了一个早上;
役夫在离开家里前,妻和子还说着盼着今年有个好收成,可以吃上一口真正的粮食,但这场大雨和暴涨的洪水眼看就要毁了一切。
他看见又一处堤坝裂开了口子,精神崩溃撑不下去了。
在一个役夫精神崩溃后,堤坝上陆续有人跟着痛哭,指天咒骂。
李冰双拳握紧,对身边护卫的家丁道:“和我一起去搬土。”
他没有鞭挞役夫,与家丁一起抬起役夫丢在地上的装着土的草笼,朝着堤坝的裂口走去。
堤坝上的人都知道李冰是郡守。
当李冰行动起来的时候,堤坝上的哭声虽然还在,但役夫们都动了起来。最初精神崩溃的役夫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扛起一块木头冲向裂缝。
有身上绑着绳索的水性好的役夫和兵卒跳下裂缝,手拉手减缓水流,让木桩能够扎入泥中。
裂缝终于合拢,堤坝熬过了第一日。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样的后勤保障。
蓑衣不能阻挡暴雨,窝棚不能阻挡狂风,烧火做好的热饭会很快被雨水打凉,甚至没有时间生火,只能就着凉水啃干粮。
役夫们蜷缩在窝棚中,即便围着忽明忽灭的火堆,也无法完全烤干身上湿透的衣服。
即便李冰排了轮班,让役夫们轮流休息,只第二日,役夫们就没有了前一日的力气,身体状态下降了太多。
李冰身为郡守,后勤保障比役夫强许多。他的帐篷很大,火堆也很旺,回帐篷后能换干净干燥的衣服,晚上还能睡个整觉。
但即便是他,第二日都有些精力不济。
而洪峰不知道要持续几日才能离开河道。这不知道未来如何的焦躁,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李冰是堤坝上的精神支柱。他再焦躁也不能显示出自己真实的情绪,还要不断告诉役夫,洪峰快过了,再过一日就好了。
而天空仍旧下着瓢泼大雨,似乎在嘲笑地面上蝼蚁般人类的无谓挣扎。
朱襄第二日顶着暴雨在城中巡逻了一遍,下午离开了成都。
暴雨来临,不仅要守住堤坝,还要抢收被暴雨肆虐的民众的财产,保护地里被暴雨冲刷的粟。
朱襄虽然已经定下了保护措施,比如用草覆盖粟,让粟不被暴雨把穗打掉,或者直接被泥水冲走。但他仍旧不放心,李冰和李牧守堤坝,他就四处在成都平原重要产粮地巡逻,查缺补漏。
一旦李牧那边要放弃堤坝,他也好第一时间带领民众抢收未成熟的粟。
即便未成熟的粟很难保存,也不能留种。但至少农人靠着这未成熟的粟,能吃一两个月的饱饭,比什么都没有好。
不是所有人蜀人都知道有一个“长平君”,他们只知道朱襄是秦国的官吏。
朱襄也不会特意展现出自己的身份。
他就像一个普通秦吏,一会儿不厌其烦地叮嘱农人,一会儿用严厉的手段惩罚趁乱生事的人。
有些地方因为山洪或者渠沟小河涨水被淹没,农人们攀爬在屋顶无助地呼救。朱襄还要划着小船,去将农人从屋顶救下,送往高地。
他带来了一些粮食,将农人暂且安置。
农人虽然得救,却常常蹲在泥水中绝望地哭泣,并没有生还的喜悦。
朱襄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
他不能保证堤坝不会决堤,不能保证田地不会决堤,不能保证这群获救的农人会不会饿死在寒冬。
他只能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不看未来。
朱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李牧所在的堤坝,与李牧打了一声招呼。
李牧当即脸色大变,破口大骂:“我说让你好好待在成都!你若出事,政儿怎么办?天下黎民怎么办?!即便是成都平原全部淹了,也没有你的死对天下人更重要!”
朱襄很想说,没有人的命更重要,但他说不出口。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活着,活到政儿登基,或许对天下黎民更好。
但知道是一回事,待在成都什么都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他做不到以“我对天下人很重要”为借口,坐在成都城中袖手旁观。
“放心,我随身带着姜汤,回去就泡个热水澡,不会生病。”朱襄亮出手臂道,“我身体上涂了大蒜油,又抹了隔水的油脂,绑了好几条布,寄生虫也奈何不了我。”
李牧深呼吸了几下,瓮声瓮气道:“你赶紧回去,堤坝上用不上你。”
朱襄连连点头,在李牧的催促下离开了堤坝。
他在一处村镇落脚,泡了热水澡,喝了放了葱姜蒜的热汤,出了一身汗。第二日,他再次在身上抹了大蒜油、油脂,用布绑好,继续在成都平原巡逻。
这次他路过了李冰看守的堤坝,看见了拄着拐杖声音沙哑的李冰。
李冰也把朱襄骂了一顿,朱襄小心翼翼道歉赔不是,然后搭建了棚户,帮忙为役夫熬煮热姜汤驱寒。
又是一日,雨终于停了下来,洪峰却仍旧没有退去。
不过没有暴雨阻碍,役夫们的行动自如不少。已经耗尽的体力靠着一股子精神气,和对天气放晴的希望,又能让他们撑一阵子。
朱襄忙碌起来。
大江河的洪峰因为上游来水还未退去,但小渠沟小河流的水在天气放晴之后就很快退去,农人们能重返家园。
趁着雨停,他们来不及整修被洪水冲坏的房屋,全力投入抢救田地中。
挖沟渠排出多余的水,将倒伏的粟杆扶正,清理掉腐烂的杂草。农人们在田地中不断忙碌,很多人一整天都吃不下一口饭。
朱襄看着在淤泥中露出来的钉螺心头一梗,但阻止的话被他咽了下去。
果然,暴雨再次让疫水蔓延。大灾后必有大疫。
但他已经看到了大疫的苗头,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阻拦农人去淤泥中清理他们的粟他们一家人活命的希望,他也无法让农人做好预防血吸虫的准备。
因为他拿不出那么多大蒜那么多油脂那么多布,也不可能让农人按时更换。
农人们的衣服很少,为了不被雨水泡烂,他们大部分人身裹淤泥,赤身下田,若是女子,可能会在身上捆一点草遮掩一下。
有些女子都不在乎这些,男人们在田地里怎么耕种,她们也在田地里怎么耕种。没有人去评价她们的身体。
这一幕不是因为这个时代多开明,对女子多友好。而是这个时代太苦了,所以在地里耕种的女人和男人一样都不算人。
即便到了封建末期,礼教枷锁浓重的时代,在田里耕种的女人也一样。
朱襄观察了农人忙碌的情况后,得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教导农人,用地面较为干燥、没有生物存在的淤泥裹住身体,勉强可以隔绝一部分寄生虫。
但踩进淤泥的脚和腿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朱襄只能让人全力备好草药,等洪水退去,粮食收割之后,再进行疫情治理。
即便他知道那时候再治理,基本都是安慰剂效应,用处不大。
又是一日,高地上的老弱妇孺农人基本都回到了田地,河道里的水也逐渐退去。
今年老天似乎没有把黎民逼到绝路,李冰最终顶住了压力,在李牧的帮助下,守住了两座重要堤坝,既保护了成都城,也保护了成都平原主要产粮区。
但除了成都城内的富人们,其他平民脸上都没有笑容。
因为他们保住了两座堤坝,也只保住了两座堤坝。
而四川盆地除了成都平原,还有许多丘陵和山区,这些地方都被放弃了。
他们暂住过的涪城,还有成都城附近、后世被称为金堂的地方,全部都变成了一片汪洋。
朱襄想,或许他们能守住堤坝,自己的努力其实很小,老天也并未开眼,而是其他河水蔓延的地方起到了泄洪的作用。
因为他们只能守住两座重要堤坝。
成都平原重要产粮区没有绝收,能收获大概十之八、九的粮食。
但更广阔的区域,只能有六个字来形容,“秋大水,禾无苗”。
这是《春秋》中时常出现的六个字,如今出现在了蜀郡。
“我要去巴郡借粮。”李冰道,“朱襄,你暂代郡守一职。”
朱襄道:“巴郡可能也遭遇了洪水。”
李冰苦笑:“巴郡的主要城池在山上,他们会好许多。而且,巴郡豪强林立,基本没有平民立足之地。所以他们的粮食会很多,很多。”
朱襄略一沉思,明白了李冰的话。
巴郡因为基本在山区,以开矿富裕,所以比蜀郡还要闭塞。虽说巴郡也已经废国立郡县,但比蜀郡更像是一个独立王国。
在这样的独立王国,即便遭遇了洪灾,李冰也能借到粮,因为他们的平民相当于奴隶,根本不算人,不用吃粮食。
李冰此举,就是只顾蜀郡的平民,不顾巴郡可能比蜀郡更惨的平民。
朱襄心里不赞同,但心里说不出阻止的话。
人能顾得上眼前就不错了,即便同为秦国人,李冰是蜀郡的官,他就要优先管着蜀郡的平民少饿死。
何况,李冰不是带兵去造反,抢夺巴郡的粮食。
他只是去借粮,让巴郡郡守为他和巴郡豪强牵个头,卖一下脸面而已。至于别人给不给粮食,给多少粮食,是别人说了算。
但朱襄知道,李冰肯定能借得到粮食。
成都平原即便还没有都江堰,也是西南最为富庶的地方。其中蜀锦和南北往来的货物,都是巴郡豪强所希求的奢侈物品。
他们讨好了李冰,李冰就会在商路上给他们行个方便。
郡守府有从巴郡来的官吏,他为李冰介绍了巴郡主要的豪强。
巴郡的豪强以巴为姓氏,曾经被秦王尊为巴人的领袖。现在立郡县之后,虽然他们没有了这个名誉,但在巴郡仍旧如国王一样尊贵。
他们发现了丹砂矿后,财力更胜一筹。巴氏所在县城中,三分之二都是他们的族人,剩下的人也依仗他们存活。他们有独立的武装,铸造了高耸的堡垒,所在的县城基本成了他们的封地。
如果要借粮,肯定是向巴氏借最为妥当。
朱襄听到官吏所介绍的巴氏,有了熟悉的感觉。
等李冰快要离开的时候,他才记起熟悉的原因。
那巴氏,或许就是著名的巴郡寡妇清所在的家族。寡妇清所在家族就是这样,独占了丹砂矿之后迅速富裕,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将县城变成了自己的“封地”。
这也是秦始皇表彰寡妇清的原因。
秦始皇表彰了两个商人,一个是寡妇清,一个是姓乌的畜牧商人。他们二人共同的特点就是已经拥有了独立的武装,所在的地方仿佛独立的王国。
秦始皇以表彰他们为由,让他们二人进咸阳领赏,之后就迁徙他们的族人进咸阳。
他们二人去了咸阳之后,秦始皇迁地方豪强进咸阳的阻碍就基本扫除了。
而寡妇清和乌姓商人的家族和产业之后再无记载,显然,他们的产业大概都被慷慨的秦始皇买了。
秦始皇墓中的水银,有一部分就是从寡妇清家族的丹砂矿中提取的。
朱襄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苦大仇深的政儿。
嬴小政不满道:“舅父,你看什么?”
朱襄感慨道:“我在想,政儿,你可真厉害啊。”
嬴小政嘟嘴:“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朱襄苦笑:“舅父错了,政儿快点原谅舅父,否则舅父就哭给你看。”
嬴小政神色一僵,嫌弃地背过身体。
嬴小政和朱襄闹矛盾,是因为朱襄出外的时候身上裹了皮革,但手背上仍旧出现了红肿。按照朱襄的判断,他可能在帮忙干活的时候,遭遇了无孔不入的血吸虫。
朱襄当晚就用高浓度大蒜油敷红肿处,又一直在喝黄花蒿泡水,并随后制备了大蒜素涂抹患处并艰难饮用。
红肿处几日后退去。即便朱襄体内可能还有血吸虫卵残留,也应该不会引发疾病。
在这个时代,要不感染寄生虫太难了,他只能保证自己尽可能地维持身体健康。身体免疫系统会帮助他长命百岁。
但嬴小政听到朱襄所说的话,丝毫没有得到安慰。
朱襄第一次看到自诩成熟的外甥坐在床榻上,蹬着腿嚎啕大哭,吓得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哄得嬴小政停止了大哭,嬴小政就开始和朱襄冷战。直到朱襄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去疫区,嬴小政才原谅他。
但疫区就等于产粮区,朱襄没办法向嬴小政保证。
李牧十分无语:“你就不能骗骗他?政儿知道你没办法不下地,他只是想要一个心安。”
朱襄苦笑:“我不想欺骗政儿。他虽然年幼,但十分聪慧,我担心任何一次欺骗,都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李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摇摇头,叹口气,将朱襄的话转告给嬴小政。
嬴小政别别扭扭主动找朱襄和好,但让朱襄保证,尽量不下水。
他见过了得水蛊病的人,即便朱襄告诉他,只有到了晚期病人才会变成这样,大部分人都是看着很健康,与血吸虫共存。嬴小政也是吐了一场后,坚决不愿意和血吸虫共存。
李牧手捧黄花蒿茶水,不住叹气。
他和李冰身上也有红肿,消肿后就没见政儿焦急了。政儿对舅父和老师的感情还是完全不同啊。
李冰去巴郡借粮赈灾,李牧维持灾后秩序,朱襄向李牧借兵,带兵在四处帮农人抢收补种。
粟的好处此刻就出现了。粟抗倒伏能力强,壳也很厚,经历了洪水,存活率也挺高。
即便家园被冲毁,即便家人在洪水后得病,成都平原的农人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而丘陵地区的农人就很凄惨了。他们的田地基本被冲毁,只能在淤泥中艰难地刨出还未腐烂的粮食,晒干后期盼能吃个一两月。
朱襄虽然带来了一些土豆,但要供整个蜀郡受灾地区的灾民补种,也几乎不可能。
还好李冰的好感度在此次洪水后,迅速飙到三心。二心好感度给了朱襄水稻,三心好感度给了朱襄南瓜。南瓜也是救荒的食物,能让朱襄暂时弥补一定粮食危机。
南瓜半年收获,一年可以种两次,秋季正好是南瓜种植的季节。待南瓜冬季收获之后,就能让农人们暂时挺过这个冬季。
不过要让农人种没有见过的作物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还好秦兵有许多军屯的田地,李牧做主,山间比较干旱的地方种土豆,地上搭建架子种南瓜,南瓜下面还能种菽。
朱襄松了一口气。
灾民们或许只需要吃半年的霉烂粮食、草叶草根、树枝树皮了。
第85章 庆典麦芽糖
系统给朱襄提供的南瓜种子,直接是已经处理好的南瓜子。一份南瓜子,就是一整个南瓜里籽的数量。
朱襄又是庆幸又是遗憾。
如果给他一万个大南瓜,他就能将南瓜用于救济灾民。但他能找到借口突然拿出南瓜子,却找不出借口突然拿出大南瓜。
凭空掏出粮食,老秦王不知道是会把他供奉起来,还是直接把他杀了。
其实朱襄拿出南瓜子的借口也很蹩脚。
一次两次“行商带来的”就罢了,次数多了,如小麦、水稻等现在已经有的种子还能蒙混过去,其他没人见过的种子实在是不好糊弄。
但他身边的聪明人们,此时都像是突然变傻了一样,朱襄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连嬴小政此刻都装真小孩,睁大着眼睛说“舅父淘货的眼神好厉害,我好想学”。
嬴小政的语气和眼神都太真挚,让朱襄总感觉胖外甥在嘲讽他蹩脚的借口。
周围人装傻,朱襄也装傻,就当自己蒙混过关了。
南瓜的种植管理可以非常粗放,朱襄一教,其他人看一遍就能学会。
朱襄将南瓜子先用五十度左右的水烫将近一刻钟,然后置于三十度左右的水中浸泡两到三个时辰,让南瓜子吸足水分。
若是普通种植,这时候就可以直接下南瓜子直接播种。不过朱襄第一次种南瓜,稳妥起见,先育苗再移植。
育苗时不需要施肥,甚至不用浇太多水,只需要在土壤干透时喷洒一点水,一个月后,南瓜苗就可以移植了。
“等下一次早春种植的时候,只需要在地里施足底肥,直接播种即可。”朱襄道,“南瓜很好养活。”
朱襄是个取名废,多用后世的名称。他闭着眼睛瞎称“南瓜”是吴越地区传来的瓜,所以叫南瓜。因为成熟后是金色,又叫金瓜。
反正别人没见过南瓜,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南瓜植苗也很容易。田地不需要起垄,直接将田地划分成间隔半米左右的土块,进行平畦种植。
因为要在南瓜之间种菽,朱襄将株间距离隔得远了一些,中间种菽,菽还能给南瓜提供肥料。
南瓜只需要施腐质绿肥即可,后期追加粪肥。
“等南瓜藤蔓长到三十厘米……一尺左右,就要开始扎架子,把藤蔓绑上去。”朱襄道,“看懂了吗?”
李牧拿着纸笔记录好朱襄说的话,道:“前期很简单,扎架子和绑藤蔓还要你继续教。”
朱襄道:“到时候我再教。”
李牧学成后,就“转职”成为屯田将军,有些忐忑地拿着朱襄给的救荒南瓜种子,去军屯田地种田了。
咸阳学宫部分学子跟随李牧一同进行农业指导。
在跟朱襄入蜀前,他们还分各种学派,以儒家为最多。
现在他们都只称自己是咸阳学宫学子,并在私下自称朱襄的学子,朱襄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派别。
无论是游说富豪、律令执行还是指导农学,他们都做得像模像样。
这些弟子都不是后世留名的人,但朱襄从中发现了几个人才好苗子。
他很期盼将来能在这些学宫弟子身上收获意想不到的好感度礼物——能上好感度名单的人,都被系统认定会为历史长河造成影响。
李牧率领秦兵种植南瓜时,朱襄继续指导农人在灾后如何补救田地。
经过农人的努力,田地里多余的水已经排出,淤泥和腐烂树枝杂草被清理干净,农人们小心翼翼地清洗擦拭每一株粟上的泥土。
这是个细致活,动作稍稍重一点,就可能损伤粟株。
农人们就蹲在田地两侧,一手握着水瓢,一手拿着破布条,全神贯注地清洗擦拭粟株,从晨光初现,到披星戴月,后世可以用洒水装置,而现在一个农人一天处理完一亩地都难。
而清洗粟株是必要的事,泥土不仅会影响粟株穗子成熟灌浆,还含有大量病菌,不清理干净,就会让粟株腐烂。
朱襄带着嬴小政旁观了一天农人擦拭粟株。
他们没有下地干活,只是在田边地头观看了一整日。观看时,朱襄顺便教导嬴小政水灾后田地补救的知识。嬴小政与朱襄一起啃着夹了咸肉的馍馍,喝着凉白开度过了这一天。
回去后,嬴小政对朱襄道:“农人真难,种地好累,粮食生长不易。”
朱襄笑着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
始皇崽现在有了这样的意识,待他成为始皇帝后,应该不会因为自己立下了堪比三皇五帝的大功绩就大兴土木了。
“政儿,舅父要指导农耕,精力不足。你的算术好,救济粮的发放由你负责。”朱襄道,“把你的算盘珠子拨弄起来。”
嬴小政点头:“没问题。”
比起整日读书,去琢磨前人寥寥无几的几个字中有多少种意思,在公务中学习,才是嬴小政最喜欢的学习方式。反正就拨动一下算盘珠子,做些记账,又不累,就当玩乐了。
寻常孩童,此刻精力都用于玩闹中。嬴小政认为自己已经过了喜欢玩具的年龄,应该把轻松的公务当作玩闹。
朱襄摸摸自家胖外甥的脑袋。不愧是始皇崽,小小年纪就有卷王之姿。
不过朱襄也认为,与其拘着嬴小政每日翻来覆去读那几本已经快被他背下的书,不如在实习中学习更有用。
“每日按照舅父给你的日程表,劳逸结合,每日休息充足,断不可劳累。”朱襄叮嘱道,“若我哪日听说你不按照日程表休息,你就继续每日关在屋里听人念书。”
嬴小政小胖脸脸色一垮:“非得午睡吗?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闭目小憩。”朱襄道,“每日午间闭一会儿眼睛,身体也会轻松不少。多睡才能长高,你不想长高了。”
朱襄说完,还把嬴小政提起来颠了颠。
嬴小政的脸色垮得更厉害。
他在心里哼哼,自己在梦境房间中可高大了,等他长大了,也要把舅父拎起来颠颠。
当南瓜藤蔓长到可以扎架子的时候,粟终于成熟,补种的菽也已经全部出苗。
蜀郡种植的菽也是从戎狄那里传来的大菽,即黄豆,三个月就能成熟。
菽成熟后补充一点粮食,南瓜和土豆成熟之后再补充一点,农人需要熬过的饥荒时间又短了一半。
蜀郡草木丰盛,三个月的时间,对成都平原的农人来说不算太难熬。
只是蜀郡东边丘陵地区的农人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丘陵的土壤层本就不太厚实,田地也很分散,大水冲刷之后,重新整备田地十分困难。
山洪之后,还会引发山崩等次要灾害。
朱襄虽然下令官吏去山间预警,但一是官吏人手不足,二是农人不愿意离开村庄,放弃田地,所以基本预警无用。
洪灾之后的一月,老天稍稍给了蜀郡黎民一些希望,天放晴了许多天。
但在天气放晴的那些日子,朱襄得到多起山体滑坡,村庄被掩埋的报告。
他连救援都没办法派出。
没有挖掘机,没有现代医疗的支撑,遭遇山体滑坡基本就等于宣告死亡。
朱襄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理位置较好的村庄,能救助多少人度过灾荒,就救助多少人。
人的双手太小了,就能捧起那么多东西,而且就算捧起了东西,也不能避免一些东西从指缝中流走。
朱襄将所剩不多的土豆安排给山间种植,除土豆外,其他需要补种的空地也如平原一样,全部补种成了大菽。
他有小麦良种,有水稻良种。但在这个时候,农人只能补种三个月便可成熟的不挑土壤的大菽,才可能度过这次灾难。
当丘陵地区的菽苗也长出来时,朱襄抚摸着菽苗,用粗粝的手抹了抹双眼。
“长出来就好,长出来就好。”朱襄的手指间老茧轻轻在菽苗上拂过,“菽苗长出来就有希望了。”
就算大菽还没有成熟,农人也可以采豆叶做羹,总比吃不知道毒性的野草树叶好。
菽苗长出来之后,农人暂时稍稍闲了一些,朱襄终于可以做防治瘟疫的事了。
在农人补种的时候,瘟疫已经在蜀郡蔓延。
洪灾之后,因水源污染而造成的寄生虫感染和痢疾,因湿热蚊虫过多造成的疟疾和乙型脑炎,因房屋损坏而造成的感冒和中暑,因动物尸体和老鼠造成的鼠疫……
大灾后必有大疫,特别是夏日的洪灾,水与火蒸腾中,滋生了无数的疫鬼。
朱襄在指导农人救灾补种的时候,做了一些措施控制疫病蔓延。
比如教导农人如何识别干净的水源,比如焚烧腐烂的动物,比如灭鼠和灭钉螺,比如筹集可能有用的草药……但这些都是杯水车薪,见效甚微。
农人不能离开田地,知道水源地被污染也无处可去,生火烧水对他们而言太过奢侈;一些农人太过饥饿,哪怕是腐烂的动物他们也忍不住去食用,官吏严厉禁止也难以监督到每一处村落;灭鼠和灭钉螺都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现在农人没空做这些事,而且对饥饿的他们而言,老鼠和钉螺都能成为果腹的食物……
只有调集草药稍稍起了一点作用,至少把几个人群聚集处的大城池大城镇的疫情控制住了。
比如成都,在朱襄公布几个对疫病勉强有用的药方之后,富户主动筹集草药熬制药汤,在几处城门口分发,城门口聚集的难民居住地得病的人少了许多,没有将瘟疫传到成都城内。
朱襄利用那些看上去比较健康的难民以工代赈,修缮城墙和房屋,成都城难得在洪灾后井然有序。
富户豪强商量后,敲锣打鼓要给朱襄送万民书。朱襄反应平淡。
他们很疑惑,便从官吏口中打听原因。
官吏言:“朱襄公说,此次洪灾中死于洪水和疫病中的黎民超过五万人,还有很多人根本无法统计。万民书上说他救世济民,他认为言过其实。”
富户豪强叹气:“天灾难挡,朱襄公何苦?”
官吏也是这么想。
天灾之威,人力不可挡。而且那些庶民就算没有天灾也不一定能活下去,朱襄公身份尊贵,大可不必为死掉的庶民郁郁寡欢。
不过他虽然这么想,却不自觉地心甘情愿地听从朱襄的指挥,认真去做平时他不会做的事。
城中有富户施药,朱襄将视线投向了村庄。
他骑着马,沿着蜀郡地图上描述的较大的村庄道路,尽可能地给他们赠送草药,教导他们如何度过疫病。
朱襄拄着拐杖,走破了好几双草鞋,巡视了几个重要疫区,冷酷无情地派兵将疫区封锁。
疫区内是地狱,疫区外是人间。朱襄现在要做的,是保护人间。
嬴小政对自家舅父刮目相看。
他没想到,舅父原来也能狠得下心。
“早知道,舅父还不如就在咸阳呢。”嬴小政叹气,“虽然曾大父脾气阴晴不定,至少舅父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舅父,我开始讨厌李冰伯父了。他如果不让你暂代郡守,这些事就该由他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