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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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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只用精制的盐摸了一遍小羊羔的肉,就没多做其他处理。
此时有大小葱、姜和小蒜,大蒜还未传入中原。朱襄切了几节葱白,将小葱打结,与姜片和小蒜一同放进清水里,再下入切好的羊肉。
当水滚开的时候,朱襄将柴火压低,小火慢熬,每当水面上浮现泡沫就立刻舀起放一边。
厨房中帮工的仆人都露出了眼馋的神情。
朱襄为了去除羊肉汤膻味而打捞出来的羊油泡沫,等会儿他们都能享用,泡在豆饭里十分美味。
在富裕且和善的人家中当奴仆,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幸福。他们十分珍惜这样的主家。
捞了几次泡沫之后,朱襄小心翼翼地将裹了花椒粉的布包浸入肉汤。
花椒是朱襄目前能得到的唯一的香料。花椒的味道融入羊肉汤中,立刻让羊肉汤的肉香变得富有层次,少了些许油腻气。
熬了一会儿,朱襄将花椒粉布包捞起,放入切好的萝卜片、泡发的杂菇。待汤再次滚起来的时候,他又用羊肉汤烫了些韭菜。
“先端上去让他们吃着。”朱襄道,“羊头继续腌制,明日吃。你们今日少蒸些豆饭,我给你们一人炕一个白馍。”
老仆立刻紧张道:“这怎么使得?”
朱襄笑道:“政儿新到家里,大家都应该开心一下,这是政儿赏给大家的食物。”
说完,他将挂肉很少的羊骨头舀了一些出来,放入了盛放肉汤泡沫的瓦罐里。
在这世界特立独行对仆人太好,不仅不一定得到仆人感谢,还可能遭遇灾祸。适当的好处会让仆人感激,过度的好处……朱襄已经经历过一次对仆人太和善,结果被仆人认为软弱可欺,伙同强盗行事的背叛。
这些年,他已经摸索出对待仆人的分寸。
有了一个接受恩赐的理由,仆人们才露出心安理得的喜洋洋神情。
老仆领头将装着羊肉汤的汤盆端出门,脚步轻快地就像是快要飞起来一样。
朱襄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袖子扎紧,开始炕馍。
面团早就揉好,炕馍速度非常快。
当朱襄端着炕好的白馍去前庭的时候,他们才刚喝完第一碗羊肉汤。
雪抱着已经醒来的嬴小政,也坐在桌前安静地喂嬴小政喝肉汤。
朱襄将白馍端来,教他们把面饼撕好了丢进肉汤里吃时,荀况很惊讶:“这是什么?我居然从未见过。”
朱襄道:“用麦粉做成的饼。”
荀况更惊讶了:“麦粉粗糙,居然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饼?”
麦虽早已经种植,但平民食麦都是将麦直接蒸熟,做成“麦饭”。这东西想象一下就知道多难吃。
此时其实已经有了石磨,但石磨贵重,是贵族豪户家才有的东西。
贵族多吃小米黄米,麦是平民吃的东西,自然不会用石磨去磨面粉。这个时代考古出现的饼和面条等面食,基本以小米、黄米作为原料。
最早有史记载的麦粉做的饼在汉代,但魏晋时期的《齐民要术》中记载,麦饭仍旧是民间对麦的主要食用方式。直到唐代中期,经历了唐初盛世的民间也有了石磨,小麦才跃过小米和黄米成为主粮首位。
所以荀况吃到了麦粉做的饼,才会如此惊讶。
朱襄描述了如何给麦粉脱壳磨粉后,荀况陷入沉默。
半晌,他叹气道:“继续吃饼吧。”
嘴里含着饼的蔺贽看看荀况,又看看脸上永远带着傻子般微笑的朱襄,不明所以,所以继续埋头吃饼。
嬴小政也和蔺贽一样,一会儿看看荀况,一会儿看看自家舅父。
但他的小脑袋虽然告诉他这时候需要思考,但他思考不出来,于是,他只好垂下脑袋,继续吃舅母用筷子撕好的羊肉。
“少喂点,小孩晚上容易积食。”朱襄避开这个话题,提醒雪。
雪遗憾地放下筷子:“好。”
政儿吃肉的时候表情太惹人怜爱,雪有些控制不住。
“去你舅父那里玩。”雪推了推仍旧眼巴巴望着碗里羊肉的嬴小政,担心自己狠不下心又给嬴小政喂肉。
嬴小政乖乖从舅母怀里起身,坐到了朱襄身边。
他的手脚软趴趴,跪坐一会儿就往旁边歪。朱襄先一手拦住往旁边歪的外甥,一边带着歉意道:“政儿年岁太小,跪坐不稳,可否让他伸长腿坐?”
荀况笑道:“虽我是儒家,也没苛刻到要让如此年幼的孩子恪守礼仪。”
蔺相如皱眉:“他还小,你不要对他太严厉,会生出反效果!蔺礼就是他小时候我对他太严厉,长大后才变得如此懒散!”
吃完饼后埋头吃肉的蔺贽:“???”
朱襄苦笑不已。怎么就变成他对政儿严厉了?
朱襄对蔺相如所说的“对蔺贽严厉”是不信的。但蔺相如都如此说了,他自然点头应下,然后让嬴小政伸长他的小短腿,靠在自己身上玩。
雪让人拿了一个缝得歪歪斜斜的老虎玩偶来,塞到嬴小政怀里,让嬴小政自己玩。
朱襄好奇:“你缝的?一日便缝好了?”
雪道:“缝得不好。政儿勉强玩着,之后舅母给你缝个更漂亮的。”
嬴小政抱着小小的老虎玩偶,不知道该怎么玩,凭借本能把玩偶压扁又扯开。
蔺相如看着傻乎乎拉扯玩偶的嬴小政,眉间的褶皱稍稍舒展开来,眼神变得有些柔和。
朱襄注意到这一点,心中难免又有些自得。
我家政儿就是可爱!
羊肉泡馍很美味,羊肉烫韭菜也非常鲜嫩可口。荀况一不小心就吃得过饱了一些,拉着蔺相如陪他散步。
蔺相如只好在朱襄家中睡下,但把蔺贽赶回家和老妻报平安。
虽然城门已经关了,但以蔺相如的权势,蔺贽晚上仍旧可以回城归家。
蔡泽也告辞回家,说第二日再来拜访。
朱襄让人铺好了床铺后,让雪带嬴小政睡觉,自己跟着两个非要夜游的老头当保镖。
蔺相如嫌弃地瞥了朱襄一眼:“你给我们当护卫?真遇上歹徒,你只能躲在我和荀卿身后喊救命。”
朱襄厚着脸皮道:“我年轻,腿脚便利,我可以背着你们跑!”
蔺相如很想问朱襄要如何背起他和荀况两人,但看在朱襄一片好心的份上,他稍稍给了朱襄一点面子,让朱襄陪着一起散步。
但荀况拒绝,不准朱襄跟从。
担心两位老人的朱襄只好提着灯笼,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两位闲不住的老头没走多远,就围绕着朱襄的宅子绕圈。
他们先沉默了一会儿,荀况最先开口:“朱襄需要投奔一个雄主。”
蔺相如皱眉:“你整顿饭都在想这个?”
荀况道:“朱襄的才能在于种田和饮食,皆是活民利器。他必须出仕。”
蔺相如道:“我会帮他出仕!”
荀况道:“你会帮?你怎么帮?周王室倾颓,覆灭在即。而后无论哪国取代周王室,朱襄若能被重用,定能活无数人!赵先王对你有恩,你可以把自己、把你一家人绑死在赵国,这是你的小义;但你不能为了报恩,让黎民苍生失去活命的机会,这是违背大义!“
荀况的唾沫星子差点喷蔺相如脸上:“人有知有义,禽兽有知而无义!!!”
蔺相如脸色黑沉:“有话好好说,怎么突然骂人?”
荀况道:“我实话实说禽兽有知无义,与你何干?怎叫骂人?”
蔺相如忍住了想一拐杖敲荀况脑袋上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再试一次。若不行,我绝不拦他离开。”
荀况鄙视道:“你自己都在骂赵王,难道不知道赵王并非能用好朱襄的雄主?”
荀况眼神毒辣,只跟随了朱襄一日,就看清了朱襄施展抱负的困境。
朱襄要教更多的人将贫瘠的土壤改造成良田,一两口水井是不够的,必须要官府开凿沟渠,兴建水利灌溉设施;
朱襄要教更多的人种植比小米、黄米更高产的大小麦,他一个人在家中做麦饼是不够的,必须要官方出资在城镇村落建造公用的石磨,并在拥有田地最多的贵族间推行食用面粉;
朱襄一定还有更多的本事,但这些本事全都会影响贵族豪富的利益——庶民生活变好,与贵族的生活差距变小,这也是影响贵族豪富的利益。要施展他全部的本事,必须要有一位既拥有远见卓识,又能压制住朝堂的雄主成为他的后盾。
“朱襄能活多少黎民,全看他背后的雄主有多大的能力,对他托付多大的信任。”荀况斩钉截铁,“赵王不行!”
蔺相如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你这么说,那你说哪一家君王行?!难道是秦王??你忘记秦穆公的三良殉葬了吗!”
荀况沉默不语。
秦国并非一直在士子中名声都很差。
春秋秦穆公时,秦穆公爱惜人才,怜爱百姓,祭奠普通军士,即便他毁掉了自己一手缔结的秦晋之好,在位时也有许多人称颂他的仁德。
秦穆公开创了秦朝的客卿制度,那时候各国人才都蜂拥而至,愿意为秦穆公效力。
谁曾想,秦穆公死时,居然让一百七十多人“从死”,其中还包括奄息、仲行、针虎三位良臣。
西周时就已经排斥人殉,但这排斥的人殉只是用人当祭品,另一种“人殉”一直存在,那就是“从死”。
所谓“从死”,就是妻妾、家仆、臣子等“自愿陪葬”,陪同墓主人前往九泉之下,继续服侍墓主人。
两者的区别,就是前者是把殉葬的人当牛羊猪狗等祭品;后者承认殉死的是人,甚至还是自己宠爱的人。
不过这种“自愿”,谁都知道不可能真“自愿”。所以王公贵族选择殉死的人时都比较克制。
此时一出,别说士子哗然,连秦国民间都无法接受。《秦风·黄鸟》唱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秦国国君名声一落千丈,仁人志士从此绕着秦国走。秦国自秦穆公后,整个春秋时期再无建树。
战国之初,秦国沦为二流国家。直到秦献公时,秦国国力才重新攀升。
而正是这位秦献公,继位不到一年,就下诏终止秦国延续三百余年的人殉制度。可见“名声”对秦国国力确实影响很大。
蔺相如提起秦穆公,是提醒荀况,秦穆公生前一直保持着仁德贤主的模样,死时却翻脸让贤臣陪葬。谁能保证,现在的秦国国君不是他老祖宗那样伪善的人,嘴上吹得天花乱坠,行为上却迫害良臣,甚至让良臣陪葬?
老秦王已经快死了!
荀况无法回答。
他此次西行,就是去了秦国。
荀况称赞秦国百官和庶民遵守法度,井然有序,仿佛古代贤王治理的国度。但他也看到了秦国最大的弊端,那就是只注重法令,不兴道德教化;只任用有能力的人,不对其品德进行甄选。
荀况预言,秦国会亡于此。
朱襄前世时空的历史证明,荀况的预言完全正确。
“现在或许还没有这样的雄主。”荀况最终叹息道,“他寻得那样的雄主前,请保护好他。”
蔺相如沉默良久,也长叹一声。
两人没了夜游的兴趣,转身向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朱襄走去。
“不散步了吗?饿了吗?渴了吗?要不要我再做点夜宵?”
“做什么夜宵!夜里不能多吃,会积食伤身!”
“你们可以吃饱后再走一会儿?哎哟!”
朱襄被蔺相如敲了一尺子。荀况看着乖乖捂嘴的朱襄朗声大笑,惊起沉睡的鸡鸭一片。

荀况虽已经年过五十,精神和身体都非常好,一大早就在庭院里舞剑。
即使现在天气比后世暖和,仲秋时节也该披上了外袍。荀况却袒露着上半身把一柄厚重铁剑舞得虎虎生威,带起了阵阵风声。
打着哈欠路过前庭的朱襄看到荀老先生满身肌肉虬结,差点吓得被冷空气呛到。
老人觉少,蔺相如比荀况稍晚一点出卧室,手捧着书卷来到中庭,朗声念书。
荀老先生舞剑舞得更起劲,将身上舞出了一层晶莹的汗珠;蔺相如单手捧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念出的韵律正好和荀况舞剑的呼啸风声相和。
朱襄仿佛在看一台舞剧。
他想了想,从屋里摸了一把二胡出来,啊呜啊呜拉了起来。
他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总会被家长逼着学一门才艺,朱襄学的就是二胡。
之后在农田里干活,许多老农都拉得一手好胡琴,农闲时就准备社戏,朱襄还会登台帮忙配乐。他不仅二胡技艺精湛,还从老农那里学会了怎么自己制造二胡。
虽然现在没有钢丝,但古琴能用什么弦,二胡就能用什么弦。朱襄给自己做了一把二胡陶冶情操。
于是,在荀况和蔺相如晨练晨读的时候,朱襄踞坐在地上,摇头晃脑来了一段《二泉映月》。
蔺相如吟书的声音变了调,荀况的剑差点砸到脚背。
他们停下了晨练和晨读,转身幽幽看得还拉二胡拉《二泉映月》拉得十分沉醉的朱襄。
昨夜嬴小政和舅父、舅母一起睡觉,非常厉害地没有尿床。
但朱襄一起床,嬴小政立刻惊醒,再也睡不着。
雪叹了口气,抱着穿好衣服的嬴小政前来寻找朱襄,就看到这两老头拳头硬了的一幕。
嬴小政本来虚握着小拳头,正打哈欠揉眼睛。见到这一幕,嬴小政疑惑道:“舅父在干什么?”
雪道:“你舅父在故意使坏。政儿,别学你舅父。”
嬴小政更加疑惑:“啊?什么使坏?”
雪没有回答。两个老人,一个举着大剑,一个举着书简,已经朝着朱襄冲了过去。
朱襄连滚带爬起身逃跑。
“蔺老,荀先生,为什么这么生气?有话好好说,别动武!”
“哼,原壤踞坐无礼,先师以杖叩其胫!我今日便要效仿先师!”
“朱襄,站住受死!”
朱襄和两个追着他的老先生在前庭里绕圈圈:“我穿了裤衩,踞坐不算无礼。何况这个乐器就是这么坐着拉……”
朱襄黑线无比。他虽然确实存了恶作剧开玩笑的心,但他万万没想到,两位老者的脾气居然这么暴躁。
特别是荀子!你手中那把大铁块砸下来会死人吧?!
至于吗!!!
雪捂住了好奇探头的嬴小政的眼睛,走进厨房为嬴小政找吃的。
政儿现在已经看到良人,待填饱肚子后,应该能再多睡一会儿吧。孩童要多吃多睡才能长得结识。
嬴小政扭动着小身子,想挣脱舅母,又不敢:“舅父无事吧?”
雪道:“不尊老,他活该有事。”
嬴小政嘴角一会儿上弯一会儿下撇,也不知道是不赞同舅母的话,还是忍不住嘲笑舅父。
待雪抱着嬴小政离开之后,没了面子负担的朱襄高举二胡蹲下:“别追了,我认错认罚!轻点揍!”
蔺相如把手中书卷狠狠砸朱襄背上,差点把朱襄砸得扑倒在地上。
荀况的铁剑高高举起,重重落在朱襄面前,扬起高高的灰尘,扑了朱襄一脸。
朱襄干咳了几声,小声道:“我只是拉一下胡琴,至于吗?”
蔺相如又举起书简,朱襄赶紧再次道歉。
荀况却笑了起来:“好了,别装委屈。你这琴很有意思,你说是胡琴,难道是胡人那里的乐器?”
朱襄道:“不知道,是家父教给我的乐器,家父说是胡琴。”
荀况指着朱襄怀中的二胡道:“那不如叫赵琴。”
蔺相如皱眉:“这声音不吉利。”
朱襄讪讪道:“我故意拉了一曲不吉利的曲子,其实它的声音可以很吉利。”
荀况也不顾自己满身汗,套上外套,正好衣冠,好奇道:“哦?蔺上卿没听过?”
朱襄不好意思道:“没机会。”
蔺相如的手又痒了。
朱襄赶紧奉上一首《赛马》一首《空山鸟语》。
蔺相如和荀况静静听完这两首曲子后,脸色稍缓。
荀况道:“颇具民间野趣,音调也很古怪,看来这琴确实是从胡人那里传来。不过朱襄,你仍旧该学些正律。这些只是小道,无法规范你的行为。”
这是“礼乐”是连在一起,“乐”是“礼”的一种。荀况虽不歧视其他乐器音律,但还是提醒朱襄要会学会正律。
朱襄赶紧道:“是,我已经在学琴。”
蔺相如嫌弃道:“他不是学琴,是糟蹋琴。”
朱襄:“……”他只是用古琴弹了一首《两只老虎》而已。
蔺相如嫌弃完朱襄后,道:“赶紧去整理仪容。早起第一件事就要正仪容,而不是衣衫凌乱乱走。别学某人。”
某人用眼角瞥蔺相如。
朱襄在战火燃起来之前,赶紧借口整理仪容离开。
他真不知道为何蔺老和荀先生早上一起来就这么大火气。难道是起床气?
朱襄整理好仪容后,进厨房催饭,正好看见抱着嬴小政站在雪身旁,正捧着一个小碗偷吃。
朱襄笑话道:“哎呀,看我逮住了什么?一只在厨房里偷吃的小政儿?”
嬴小政差点把碗摔了。
雪瞪了朱襄一眼:“别吓唬政儿,小心政儿呛着。你被训斥结束了?”
朱襄叹气:“我只是给他们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们居然这么生气。”
雪皱眉:“哪有晚辈和长者开玩笑?幸亏蔺上卿和荀先生都很宽厚,才不与你计较。但良人,你这坏毛病还是改了吧?”
朱襄道:“我熟读教‘礼’的书籍,知道如此小玩笑不触及礼数和忌讳,所以才会做……啊,好了好了,雪你别动手,政儿还在这里呢,我不要面子吗?我改,我改!”
雪放下了想拧朱襄胳膊的手。
“希望你这次能多保持几月。”雪训斥完朱襄后,又低头对满嘴蛋花的嬴小政道,“知错就应当改正,别学你舅父。”
嬴小政茫然抬起小花脸。
就算舅母你这么说,我也听不懂啊?舅父究竟怎么了?
朱襄笑着帮嬴小政擦干净脸:“赶紧吃完,然后我们去吃早餐。你还能吃吗?”
嬴小政摸了摸小肚子,点头。政儿能吃!还能吃很多!
自从来到舅父家,每日都能吃得很饱,嬴小政开心极了。
朱襄道:“能吃就好。多吃才能长个子。”
嬴小政很快把小碗里的猪油蒸鸡蛋吃完,朱襄端着蔬菜小米粥、小碗蒸蛋、几碟小菜进了前堂。
荀况和蔺相如正在讨论什么,讨论得袖子都挽到肩膀了。
见朱襄端着饭菜过来,他们才收敛狰狞的神情,变回宽厚的老者模样。
“昨日吃得有些油腻,今早吃清淡一些。”朱襄将餐分好。
荀况看着猪油蒸鸡蛋好奇道:“这道菜看着很精致,是什么糕点?”
朱襄道:“这不是糕点,是蒸鸡蛋。将鸡蛋搅拌均匀,与猪油和盐同蒸就能获得。蒸鸡蛋比煮鸡蛋更容易消化,适合孩子老人食用。”
雪把政儿抱来后,蔺相如和荀况先同时动筷子,朱襄和雪才动筷子。
至于嬴小政,他窝在朱襄身边,乖乖等着朱襄喂饭。
虽然嬴小政不重,但雪身体不好,抱了这么久,手也累了。所以现在朱襄接过雪照顾孩子的工作。
原本嬴小政可以在屁股下面垫几个垫子,自己跪在高高的垫子上吃饭。
但雪坚持认为嬴小政如此吃饭,对刚来家里住的荀先生不尊重,所以便由朱襄喂饭。
朱襄很快就把自己的早餐吃光,开始喂嬴小政。
在看到嬴小政肚子鼓起来之后,他制止了嬴小政想继续吃的请求,道:“过犹不及,要适可而止。吃坏了肚子,政儿就好几日只能喝药喝粥,吃不到美味佳肴了。”
嬴小政立刻收回往前伸展,想要求食的双手:“政儿知道了。”
朱襄立刻当着嬴小政的面,把嬴小政碗里的剩菜剩饭吃光。
嬴小政眼巴巴地瞅着舅父吃自己的饭菜,小眼神可怜极了。
蔺相如和荀况本来在为朱襄教育嬴小政“过犹不及”而拈须微笑。当朱襄用夸张的神情和动作吃嬴小政碗里的剩菜剩饭,一边吃还一边瞅嬴小政悲伤的小表情时,他们的脸色一沉。
荀况用眼神询问蔺相如:这是你教导几年的成果?!
蔺相如骂回去:他自己长歪,关我屁事!
很习惯当老师和校长的荀况立刻在心里琢磨,要如何为朱襄布置功课,纠正朱襄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虽然无伤大雅,但荀况是个完美主义者。
朱襄根本不知道之后自己将要陷入功课地狱。他还在开开心心欣赏始皇崽被他欺负后不敢怒也不敢言,只会瘪嘴委屈的小表情。
不趁着始皇帝还是始皇崽的时候使劲欺负,他妄为始皇崽的穿越者舅父!
哎哟,政儿这表情好委屈,好可爱,再瞅一眼。
好想画下来哈哈哈哈哈。
朱襄决定在《始皇崽养育日记》中添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襄:正常人谁写日记啊?
朱襄:养了始皇崽,谁能当正常人!
快乐是短暂的,朱襄很快就把嬴小政的剩饭剩菜吃光了。
他擦干净嘴,点了点嬴小政鼓鼓的小肚子:“你是要和舅父出门,还是留在家中陪伴荀先生?”
嬴小政陷入天人交战。
荀况皱眉道:“不许出门。待我为你讲完课再出门!”
“啊,是。”朱襄虽然不知道为何荀子要为自己上课,但荀子上的课,他当然必须听。
反正他每日都要去蔡泽那里学习。现在家里的大佬主动为自己上课,可以把蔡泽丢一边去了。
他刚开始上课,被他残忍无情地丢弃的前老师蔡泽就抱着一大堆书卷上门求教。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荀况来者不拒。
蔺相如坐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着驾车来接他回城的蔺贽时,左手尺子、右手书卷,劈头劈脸朝这个睡过头的不肖子砸去。
朱襄立刻关上门,不去看好兄弟被“家暴”的一幕。
反正蔺老偏疼幼子,看着激动,估计蔺贽身上落不到几下责打。
送走蔺家人后,朱襄拿来纸张毛笔砚台,规规矩矩坐好,准备抄书。
荀况看着朱襄面前的纸张,问道:“这就是蔺上卿所说的可以替代竹简和木简的纸?”
朱襄点头:“是。”
荀况没有询问纸张如何制造。他摸了摸暗黄色的纸张,道:“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朱襄用他除了工整之外一无是处的字向荀况展现了纸张的用处。
蔺相如虽然叮嘱朱襄不要把纸拿出去,但朱襄自己在家里可以用。
纸是蔺相如“得到”,即使赵王不用,蔺相如自己用,或者赐给门客用都很正常。
不过蔺相如赐给门客的纸都很劣质,只说这是新奇事物,可以偶尔代替帕子。
朱襄自己用的纸已经改良过,只自己用。
在外人面前,朱襄都藏着掖着。但既然蔺相如让荀况住进了朱襄家中,就是默许朱襄不需要隐瞒荀况。
竹简和木简都太过昂贵,且不好携带。这时候的书籍都是贵重物品。朱襄能通过超群的记忆力将书本记录下来,若誊抄成竹简木简,恐怕不好带着这些宝贵书籍跑路。所以朱襄在学习的时候,都是直接使用纸张,然后自己装裁成书本。
为此,朱襄还向雪学了一手简单的针线活。
荀况看到了纸张的便利,也看出了朱襄用纸张记录书籍背后的含义。
朱襄也已经发现,若蔺相如老亡,他肯定无法在赵国立足了吧。
所以朱襄真的要去秦国吗?
秦国质子居然被丢弃在朱襄门口,真是太巧了。
一个被丢弃在赵国的秦国王室弃子能回到秦国,哪怕外界都传言是吕不韦的功劳,但那位公子子楚自己真的毫无心机,只是吕不韦的傀儡吗?
怎么可能!
如果这件事是秦公子子楚故意为之,朱襄可就要小心了。
相处切记交浅言深,荀况虽然心中有计较,但没打算现在将此事告诉朱襄。
他也猜测,蔺相如将朱襄护得这么紧,恐怕也察觉此事了。
荀况不由在心中叹气。赵王弃之如敝履的人,秦公子在自己前途未明的时候就开始谋划拉拢。秦如此强大,非幸也,数也。
若是秦能有一个不鄙夷仁德的君主,法令和教化并行多好啊。荀况看着跪坐着跪坐着,就撑不住身子一歪靠在朱襄身上发呆的嬴小政,眼中有了些许沉思。
“果然,夏同就是异人。”回到家后,蔺贽立刻向父亲报告道。
朱襄的交友关系十分简单,大部分都和蔺贽重合。所以一旦开始怀疑异人早就接触了朱襄,才放心设计把孩子丢给朱襄养育后,蔺贽立刻从朱襄身边把异人揪了出来。
蔺贽咬牙切齿:“听闻他生母姓夏,不会错了!”
异人的伪装如此不走心,但众人皆知诸侯公子就算落魄也会维持着自己身为王公贵族的尊严,而异人身为弃子一直在赵国唯唯诺诺深居简出,众人皆轻视他为庸才。所以哪怕他伪装不走心,蔺贽和蔺相如都没想过在朱襄家里蹭吃蹭喝蹭书看的病弱账房先生,就是秦国质子异人。
异人和朱襄成为朋友,和蔺贽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差。
蔺贽现在满心被欺骗的愤怒和愧疚。他信誓旦旦说一定会保护好朱襄,却没有做到,将朱襄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秦国正四处征战,在赵王登基之初,两国就试探性的打了一场。之后赵国和秦国必定再起兵戈。
朱襄身为秦国质子的舅父,怎么可能不危险?
“异人与朱襄折节相交,与朱襄结亲,还将幼子托付给朱襄。朱襄得知了异人的‘算计’也不一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感谢异人的认可。”蔺相如已经过了会怒气上头的年龄。
他看到了更多,更多他已经预见,却不想看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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