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14
所以,所以朱襄公是不是真的可以规定以后这片地方需要怎样的祭祀?
如果朱襄公说这里的神灵以后不准血祭,他们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再成为祭品?
真的吗?
小孩不知道朱襄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朱襄和张若也不会说服他。
两人调集军队,由朱襄起草战书,动员将士兵卒,出兵伐山破庙。
秦兵听到“伐山破庙”四个字的时候都很惊讶,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们听从命令。
而且他们听说这是朱襄公的命令,他们就更不怕了。
这不就是和当初朱襄公与方士对战时差不多,去揍几个不听话的小神而已。朱襄公都会与他们随行,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难道还有哪个山野小神,能在朱襄公面前造次?
朱襄公说这片地方的祭祀以后由他来管,那么就该朱襄公来管。他们只负责冲锋陷阵。
无论他们的兵锋指向其他六国,还是指向神灵,秦兵都无所畏惧。
于是朱襄来到云梦泽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大规模灭钉螺,也不是去向其他人科普种田知识,而是充满了血腥的伐山破庙。
史书记载,当地人反抗十分激烈,秦军的火焰烧黑了好几座山,山火连续一月不灭。
此次是史书上第一次记载伐山破庙之事,后来许多君王纷纷效仿。
这一点也成为朱襄记载中难得的混沌之处。有人称赞他,也有人骂他太过残忍,伤害了许多无辜。
朱襄听不到后世人对他的评价,但他能猜到后世对他的评价。
因为他亲自参加了这次伐山破庙,亲眼看到了多少被蒙蔽的平民视他为仇敌,不断咒骂他。
其中有老人,有小孩,有已经被绑起来要做为神灵新娘的受害女子。
他们都在骂朱襄,都在维护自己的神灵,维护自己祭祀神灵的传统。
这些人都倒在了秦军的兵锋下。
“血祭”自古有之,如今七国和周王室的祭祀也在延续广义的“血祭”。
《周礼·春官·大宗伯》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貍沈祭山林川泽,以疈辜祭四方百物。”
古时认为,“气”通魂魄。祭祀就是用各种“气”来制造氛围,沟通神灵。血气、酒气、烟火气皆是如此。
自周起,国家祭祀的血祭从人祭改为牲畜。战国时虽有人祭复苏的苗头,但世间大多将其作为残暴象征,以非奴隶、战俘殉葬的大规模人祭更是被人所唾弃。秦国就曾因为“三良殉葬”而衰落。
但只要重血祭,总会有人想到用更高级的“血祭”,人祭。
当人类对神灵有过多的要求,或者神灵迟迟不肯回复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献上更优秀的祭品——人类自己。
封建时代来临,平民成为百姓,是国家税收和兵役的主要来源,“民可覆舟”成为现实,有识之士将人的生命看得更加珍贵,祭祀礼法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祭祀之“气”,由牺牲之丰盛逐渐转向执礼者之敬与德,从“血气”通灵变成了“德气”。
这个变化,从春秋时就开始了。儒家思想是由执掌祭祀的礼官所转化而来,他们对祭祀研究得最为透彻,也是最先提出祭祀用德的人。
《左传》记载,随侯认为祭祀应要具备“牲牷肥腯,粢盛丰备”,季梁则认为“民,神之主也”,祭品丰盛的含义不在于祭品本身,而是表现出黎民过得很好。
《尚书》也言,“无于水监,当于民监”。祭祀是透过准备祭品的过程,向上天禀报黎民过得很好,用祭祀来积聚民心。
如果祭祀害民,那就是本末倒置。
朱襄在战书中便写明了这一点,将这个时代关于祭祀变化的林林总总思想统合在了一起,告诉众人,民心乃天心,鬼神依托于民心向背。
换句话说,不利民的鬼神不准存在。
正因为战国时已经有了如上思想,朱襄才敢提出伐山破庙,才确信自己只要有充足的理由,秦王就会同意他的上书,天下士人也会站在他的这一方,与他一同想方设法阻止民间祭祀陋俗。
但朱襄的战书能让秦兵听懂他的内心,能让天下士人听懂他的内心,能让七国国君听懂他的内心,他现在要拯救的那些村民却听不懂。
这些引经据典的道理,这些慷慨激昂的言辞,在村民眼中还不如巫师嗷嗷跳起的不知何意的祭祀舞蹈。
秦兵“剿匪”是不会在乎村民的死活。如果村民反抗,那村民就是匪,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村民的脑袋赚取军功。
这一点,即便是朱襄也无法更改。
朱襄只能用装神弄鬼,比巫师更像巫师的方式,去破除巫师的权威,让村民放下手中抵抗的武器。
有时候朱襄能成功,但大部分时候,村民将祭祀的鬼神视作祖先,甚至他们祭祀的血腥神灵本身就融入了祭祖的理念,秦兵破庙就是灭他们的祖先祭祀香火。
他们与秦兵不死不休。
秦兵的兵锋一旦启动,就像是一驾疾驰的战车,不可能停下来。李牧降服云梦泽杀的人,都没有朱襄所发动的这次“宗教”战争杀的人多。
李牧得知此事时,匆匆鄂邑赶回来,对着朱襄破口大骂:“那些人确实该死,你不能写信让我回来开战?你上什么战场!”
朱襄道:“我没事……”
李牧怒道:“你没事个屁!”
张若试图劝说:“李将军,伐山破庙也是剿匪,这是军功……”
“他不需要军功!”李牧完全没给这位秦国老将面子,指着朱襄的头发道,“你不了解他,在赵国的时候,廉公为了给他军功,让他上战场,什么都不干,别人帮他砍头换军功他都不乐意,被廉公追着揍。”
“在朱襄看来,人的性命高于一切,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他都不忍心害其性命,所以他不愿意上战场。赵人自愿拼命救他,他愁白了头发。”
“现在他居然上了战场……居然上了战场!”李牧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朱襄,你不信任我吗?我说不会让你上战场,我就一定能做到!不过是伐山破庙,你和我说一声,难道我还攻不下几座破庙?!”
张若看着李牧痛苦的模样,又看向朱襄的一头白发,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他以为了解了朱襄,但他或许对朱襄远远不够了解。
他只知道朱襄由赵入秦一夜白头,却不知道朱襄的白发渐生和离开故土关系不大,而是和赵民有关。
朱襄爱民,不是一句空泛的评价。难道朱襄的爱的民,也包括那些手持利器的愚昧庶民吗?
李牧的手砸在木桌上的时候将木桌砸裂了一个角,他的手掌被木刺刺破,鲜血淋漓。
朱襄赶紧让人拿来滤清的酒和配置好的草药,给李牧包扎手。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要求伐山破庙,那么我就该站在这个战场上。”朱襄解释,“我对山野众神下了战书,难道你让我站在你们身后去享用破除人祭的名声,名声背后的代价全部交给你和张公?李牧,我虽懦弱,但还不至于如此令人不齿。”
李牧对朱襄怒目而视:“你与我亲如兄弟,我是将领,杀戮无数,此番伐山破庙本就该由我出手。什么代价什么名声,你何必想这么多?”
朱襄道:“世人确实不会在意,但我在意。子曰,君子内省不疚。对世人,对友人,我要求一个无愧于心。”
李牧就像是愤怒的公牛一样喘着气,但最终,他又用包扎好的手重重地捶了一下膝盖,咬紧牙关,没有继续辩驳朱襄。
朱襄说他要“无愧于心”,李牧就无法与他辩论了。
“就算手染鲜血,你也无愧于心?”最终,李牧只这样问道。
朱襄神思恍惚了一瞬,然后神色坚定道:“淫祠邪祀断不可留,我无愧于心。”
“那就好,你要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李牧道,“你做的事很正确,你无愧于心。”
朱襄叹了口气,苦笑道:“好,我会记住。”
李牧道:“不知道蔺礼等友人得知此事,该有多痛苦?荀公和廉公也一定会非常难过。他们会责怪我没有看好你。”
朱襄:“……你们对我保护过度了。”
李牧没说话。
不是他们想对朱襄保护过度,实在是君子如玉,玉却高洁易碎。
“接下来交给我,你去休息。”李牧道。
朱襄拒绝:“鄂邑十分重要,你该去守着鄂邑。我有张公,不需要你。”
张若:“……”突然有点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牧和朱襄僵持不下。几日后,这个问题被解决了。
蒙武把辎重抛到身后,先飞舟前来,传达秦王的命令。
他从汉水到达鄂邑码头,得知朱襄所做的事后,把飞舟丢下,快马加鞭,两日后来到朱襄驻地,见面就破口大骂:“你是嫌弃秦国将领不够多,不能领兵吗?你上什么战场!”
正准备和蒙武见礼的张若:“……”这句话有点耳熟。
朱襄无力道:“别骂了别骂了,李牧已经骂过一次了。”
李牧在一旁抱着手臂道:“等你回咸阳,还会再听人骂几次。”
朱襄道:“我真的没那么脆弱。”
李牧道:“你照过镜子吗?眼下青黑,双颊凹陷,恐怕很多日没有睡好。”
蒙武把坐着的朱襄拎起来,仔细端详:“政儿和雪姬看到你这样,不知道会有多担心?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既然不想上战场,就永远不要上战场,别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逼迫自己。”
朱襄拍了拍蒙武拎着他的手,摇摇头道:“不是什么莫名其妙,更不奇怪。”
蒙武松开手。
朱襄一边整理衣服的褶皱,一边平淡道:“我见到祭坛之上,白嫩可爱的孩童被肢解成神灵的佳肴,娇俏的女子身穿盛装被勒死成神灵的侍女,青壮男子被割破脖子放血盛满酒杯为神灵祝酒。”
“我伐的不止这一处的山破的不止这一地的庙。”朱襄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要伐掉破掉人心中的那些淫祠邪祀。”
“只写战书远远不够,我需要站在战场上,亲历这场战事,然后告诉所有人……”
“告诉所有人,我杀了神灵,神灵奈我何?”
朱襄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
“敕封神灵,将民间祭祀纳入朝廷管理一事很难一蹴即成,但我有个办法一蹴即成,那就是由世人传言离神灵最近的我,来做这个伐山破庙的人。”
“只有我能做,你们都不行。”朱襄看着自己的两位友人,重复道,“只有我能做。”
朱襄看到祭坛上的惨景,看到秦兵剑下的那些他本来想救的人,即便他两股战战,也必须站在这个战场上。
世间有诸多不平凄惨事,他看不到就能心安理得地不管,甚至连赵人现在在战乱中受的苦他都能闭目假装看不见。
但这件事到了他的眼前,他已经看见了,又有能力做到一些事,他就必须去做。
“李牧,你回鄂邑,我留在这里领兵继续清扫。”蒙武没有再与朱襄争辩,“朱襄,你已经上了战场,后续清扫不需要再出面。张公,兵权给我。”
张若长叹一口气:“好。”
蒙武亮出律令:“朱襄接诏,秦王有令,若朱襄涉足危险之地,命我将其拘禁。”
朱襄跪下接诏,看着诏书上蔺贽和夏同的字迹,蒙武的签字画押,太子柱和秦王的印章,默然无语。
这个诏令,似乎有点奇怪?
蒙武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我真出息!居然真的做到了!
李牧拿着秦王的诏令翻来覆去地看,疑惑道:“这措辞是不是有点不正式?”
蒙武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这个啊,有很复杂的原因。”
他将自己喝醉了酒乱许诺,被蔺贽和公子子楚起哄签字画押,太子柱和秦王掺一脚的事告诉了李牧。
“我真没想到这诏令居然真能用上。”蒙武道,“朱襄真是太不安分了。连君上都忍不住操心他。”
李牧嘴角微抽:“确实。”
朱襄能让秦王都为他操心,真的是太不省心了。
“我本来想跟着你去鄂邑,随便捞一点战功。没想到居然是在朱襄这里捞战功。”蒙武道,“你的舟师真威风,等朱襄这里的事解决,我想多在船上逛逛。”
李牧道:“不需要等这件事解决。云梦泽也需要舟师,我分给你一支。”
蒙武没有推脱:“好。”
李牧又问起咸阳城中荀子和廉颇的情况。
蒙武道:“荀卿和廉公的身体很好,白公还嘀咕,廉公这样的身体明明还能去战场。廉公似乎也有些闲不住,有意去北边逛逛。”
李牧道:“廉公善守,他去北边边塞正好合适,只是条件艰苦了些,我担心廉公的身体吃不消。”
蒙武点头:“廉公还在犹豫。不过他在咸阳学宫也过得不错,骂人的声音很洪亮。”
李牧失笑:“有精神就好。”
朱襄趴在窗户处无奈道:“你们非得把我关在屋里,自己在窗口聊天吗?”
蒙武和李牧都不理睬他,把他当空气。
朱襄深深叹了口气。他两个友人贵庚?耍什么“无视你”的小孩子脾气啊?
朱襄虽然说得很有道理,说服了蒙武和李牧,但不代表友人不会继续生气。
张若背着手来朱襄被软禁的院落探望,看着朱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院子里的花都锄掉种菜,忍俊不禁道:“看来你这软禁的生活过得很好。”
“张公不要笑话我了。”朱襄拄着锄头叹气,“不知道蒙武什么时候才把我放出来。”
张若笑道:“快了。”
朱襄:“嗯?他良心发现了?”
张若笑而不语。
朱襄继续叹气。他怎么觉得,张公也变坏了?
张若不是变坏了,只是看着朱襄、蒙武和李牧三人之间的友谊,对这三个官场上的年轻后辈更加喜欢了而已。
朝中充满着尔虞我诈,即便是他和司马错交好,也各自为家人家族着想。再加上秦王很忌讳朝中卿大夫们结党,所以他不能与司马错太过深交。
这三人的感情却像是民间和史书中故事记载的至交好友,让旁人看着都心里生出暖意。
张若认识蒙武。蒙武在外人眼中都是一个严肃到稍显木讷的人。蒙武的为将天赋不算多好,但处事低调,年轻时就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深受秦王信任。
李牧则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在用兵上固执己见,这一点和白公非常像。
和朱襄凑到一起后,蒙武变得十分健谈,很喜欢和友人吹嘘;李牧却从锋芒毕露变得十分谦逊,对友人的夸奖甚至会露出腼腆的神色。
这反差真是让张若白看不腻,太有趣了。
只有朱襄对友人和对陌生人都那么亲切开朗,似乎没什么改变。这就难怪朱襄的友人会担心他。一个不会伪装的人,会活得很辛苦吧。
“张公,别走啊,蒙武真的要放我走?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朱襄手撑着窗台,探出身体大喊。
张若捋着胡须,笑着离开。
看守朱襄的秦兵单手捂嘴,忍住笑。
朱襄公真的是太有趣了,看守朱襄公这段时间,每天他都在忍笑。
朱襄的坏预感成真了。
当某日下午太阳当空,朱襄还四仰八叉在竹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他的卧室门被一脚狠狠踹开,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朱襄吓得从床上翻起,心脏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舅父!”尖锐的童音差点把他的耳膜刺穿,让朱襄刚吞回去的心脏又差点从喉咙跳出来。
“啊?政儿?你怎么来了?”朱襄拍着胸口,“我做噩梦了?”
嬴小政踹开门后冲到床边:“舅父看到我,居然以为是做噩梦?政儿是噩梦?!”
朱襄讪讪道:“这个时候你出现,确实是噩梦。”
嬴小政双手捶着床铺道:“你也知道我会生气吗!那你还上什么战场!”
朱襄默默捂住耳朵。
来了,又来了,他再次听到了这句话。
李冰慢悠悠跟在嬴小政身后进门:“朱襄公,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朱襄将军了?恭喜将军,战果累累,战功硕硕啊。”
朱襄捂着耳朵都能听到李冰的讽刺。
他放下手,叹气道:“别念了别念了,我都被蒙武拿着秦王诏令软禁了。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别念了。”
李冰收起笑容,表情冰冷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说的确实是事实,这件事或许真的只有你能做。但你何必急于一时?就算要做,也可以先和我们商量。”
“对啊!不就是伐山破庙!”嬴小政一个头槌撞朱襄怀里。伐山破庙,敕封神灵,梦中的我做过,我也能做!
朱襄一边接住鞋都不脱便撞上来的胖外甥,一边捂着老腰呻吟:“重了,又……咦?政儿,你是不是变轻了?”
朱襄把嬴小政拎起来,然后露出了被晴天霹雳劈了的表情:“政儿,你瘦了!李冰!!!!我把政儿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放下嬴小政,心疼地揉了揉嬴小政软乎乎的婴儿肥腮帮子。
还好,自家胖外甥的脸蛋还是胖乎乎的,但绝对轻了!
他将嬴小政从小抱到大,一点点体重差异他都能拎出来!
“这个要怪你。”李冰道,“政儿听说你上战场后,胃口就不好了。”
嬴小政道:“对!都怪舅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和你们商量了再做决定。”朱襄立刻认错。
不过他认错了,下次还敢。
遇到紧急情况,怎么能等呢?不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就出兵,那些巫师神婆煽动村人往深山里一躲,秦军就很难把他们揪出来了。
嬴小政听着舅父很诚恳地认错,软乎乎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最后化作老气横秋的一叹。
不会有哪个长辈会对晚辈如此诚恳地认错。但也不会有谁每次诚恳的认错都让人无法相信。
舅父你这样真的不会教坏小孩吗?
虽然我不会被你教坏就是了。
李冰也拿朱襄完全没办法。
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正人君子。他一骂朱襄,朱襄就认错,这让他还怎么继续揪着不放?
李冰坐到床边,叹着气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蒙将军已经来了,你就没必要再去战场。”
朱襄道:“我知道。”
嬴小政坐在朱襄怀里,把鞋子蹬掉扔下床:“舅父,你真的知道?”
朱襄笑道:“当然。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我会换一个战场。政儿要帮忙吗?”
嬴小政靠在朱襄胸口仰头:“啊?好。”
李冰这才彻底放心。
既然是能让嬴小政一同帮忙的事,应该就不危险了。
“你要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李冰问道。
朱襄道:“有,你回成都后帮我找些民间会写歌谣和故事的人,编些故事传出去。”
李冰疑惑:“故事?”
朱襄道:“惩恶扬善的故事。”
李冰若有所思,然后笑道:“我明白了,是惩治恶神,弘扬善神的故事,对吗?”
朱襄点头。
嬴小政道:“为什么不写些民间大贤斩首恶神的故事?舅父不是应该更喜欢以人身挑战神灵的故事?”
朱襄揉着许久没揉到的小外甥的脑袋,笑眯眯道:“这些故事我来写。不愧是政儿,真霸气!”
“确实。”李冰道,“他很像你。”
朱襄挤眉弄眼:“我给你多写几个治水时斩神的故事如何?”
李冰愕然:“我?”
朱襄道:“大禹治水的时候都是一边疏通河道,一边斩灭阻拦治水的恶神。蜀郡郡守李冰治水,怎么也要遇到些拦路的山神河神吧?对不对,政儿?”
嬴小政道:“舅父,给我也编一个!”这个朕喜欢!
朱襄笑道:“好嘞,看舅父的!”
李冰扶额:“随你。”
“这么有趣的事,给我也写几个。”蒙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恭喜朱襄公,有公子政担保,你可以出来……哎哟,你还用枕头砸我,小心我再把你关几天。我可以手持王令!”
蒙武把朱襄丢过去的枕头扔了回去。
李冰帮朱襄接住枕头,把枕头放好。
朱襄骂道:“你那什么王令,不是你自己喝醉了乱写的吗?”
蒙武道:“王的印章是真的,就是王的诏令。怎么,不服?政儿,你舅父不服怎么办?”
嬴小政扯了扯朱襄垂下的头发,道:“去向曾大父告状!”
“停停停,别扯。”朱襄把自己的头发从嬴小政手中抢救出来,“你这么快就忙完了?不是还在打仗吗?”
蒙武道:“那几个小国都已经同意只祭拜秦王认可的神灵,剩下只是一些零散匪徒,用不上我亲自出马。我当然来迎接公子政了。政儿,长高了好多啊。”
蒙武毫不客气地将嬴小政从朱襄怀里抱出来颠了颠:“长大了。”
嬴小政笑眯眯道:“谢谢蒙伯父及时把舅父关起来。等我长大了,也给蒙伯父写诏令,舅父去危险的地方就把舅父关起来!”
朱襄扶额:“喂喂,政儿,别学坏了。”
蒙武道:“你活该。我已经给咸阳递送文书了,你等着回咸阳挨揍吧。”
蒙武其实都有些想揍朱襄,但李牧说得对,他二人这力气,就算再怎么收着也可能把朱襄揍出好歹。揍朱襄的事,还是交给几个长辈吧。
荀子手中的戒尺不知道会不会被荀子气得敲断,该给荀子多准备几根戒尺。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朱襄披上外套,“我终于可以出门了?”
“嗯。”蒙武道,“你肯定闲不住,接下来要做什么,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派人保护你。”
朱襄道:“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就找人来写些故事,不需要人保护。”
蒙武立刻道:“我在门外听你说要写凡人斩神的故事?给我也来几个!”
“有,都有。”朱襄哭笑不得。
这个时代的人应该特别尊敬神灵,祭祀都特别用心,很相信鬼神之事。
可怎么一说到斩神,他们都如此兴奋?
看来华夏族向上天挑战的习惯,又是刻在祖传血脉里的东西。
祖先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随随便便往血脉里刻。
“不过政儿,你不能这么容易就被你舅父糊弄过去。”蒙武把嬴小政送回朱襄怀里,不怀好意道,“你知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有多憔悴吗?如果不是强迫他休息了一段时间,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骨瘦如柴,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病弱舅父。你一定要好好惩罚他,让他以后再也不准做这些会让他有很重负担的事。”
“啊?舅父都瘦得像阿父了?”嬴小政瞪圆了眼睛,“舅父!”
朱襄:“?”
对公子子楚了解不深的李冰:“?”
朱襄赶紧道:“我倒不至于弱到夏同那地步,政儿别信!”
嬴小政搂着朱襄的脖子使劲晃:“舅父!你怎么能这样!”
蒙武拉起不算很熟的李冰就跑,贴心地把门关上,留舅甥二人慢慢聊。
李冰疑惑:“怎么了?”
蒙武乐道:“政儿那念叨人的功夫完全继承了朱襄的教导,朱襄至少要听一个时辰的训斥。”
李冰担忧道:“政儿会口干。”
蒙武更乐了:“朱襄会照顾政儿。他一边听政儿训他,一边还要照顾政儿,嘿。”
李冰哭笑不得。
在朱襄离开咸阳的时候,蒙武曾来相送,他也在那时认识了蒙武。
但没想到,蒙武私下是这个喜欢看朋友笑话的性格。
不过朱襄的友人,很难不去看朱襄的笑话。因为朱襄非常擅长逗笑朋友。
“照顾政儿辛苦了。”蒙武自来熟道,“听说政儿在成都帮朱襄处理政务?朱襄又压榨政儿。”
李冰不好意思道:“是我忙于治水,让政儿暂代郡守。政儿做得非常好。”
蒙武对李冰更加熟络了:“你如此信任政儿,看来朱襄和你感情很不错。来来来,和我多说说朱襄和政儿在蜀郡的事。”
李冰从善如流:“好。”
通过“朱襄”这根纽带,他大概又要多一位挚友了。
朱襄的朋友都相信,能和朱襄成为朋友的人,一定是值得结交、能够托付信任的人。
楚国受离间计的挑拨,影响比李牧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李牧本以为楚国很快就会派兵试图夺回鄂邑,他需要和楚国再进行几次大战,让楚国放弃拿回鄂邑。
没想到,楚国居然安分了很长时间,李牧在鄂邑等到了蒙武,等到了李冰,都没等到楚国人来抢回鄂邑。
李牧第一次在战略的问题上怀疑自身。
他的判断居然会出问题?!
李牧此刻想起了和白起喝酒的时候,白起感叹曾经在长平战场上吃的亏。
当时白起难得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现在李牧就遇上了这个窘境。楚国居然比他预测中的要蠢许多,让他前期做的那些准备都白费了。
不过他比白起好,至少没有危险,只是惋惜浪费了很多物资而已。
李牧之后才得知,楚王不是不想出兵,只是贵族们都在观望,为谁领头而吵了起来。
秦国新型舟师的名声越传越可怕,让楚人心生恐惧。
再加上朱襄伐山破庙的事,鬼神信仰很深厚的楚人以为,李牧的舟师可能借用了鬼神之力,朱襄杀山野小神是为了把神灵当祭品,为李牧的舟师提供力量。
这个传闻真的很离谱,但楚国人就是相信了。
楚王和各大贵族都召集了巫觋和方士占卜,巫觋和方士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