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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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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之战,他们占了舟师和远程武器之利,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只需要瞅准对方的薄弱处,就像是狩猎的野兽一样一口咬碎对方喉咙,就能获得胜利。
其中当然也需要许多准备。
比如他们需要了解对方营地的布置;知道每个营地分属哪个贵族哪个将领;寻找适合夜袭的天气;保证自己夜袭的计划不被楚人知道……
这些事,王翦和李牧已经做好准备,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在他们二人眼中,对方结成的阵型错漏百出,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好几处可以攻击的地方。
楚人无可以威胁他们的将领——他们俩顿时明白了这一点。
同时,他们还看了出来,大贵族们好像心不齐,不是他们表面上表现出的那样支持春申君。
秦王无聊之后,拉着朱襄去讨论楚军的事。
朱襄也看出了这一点。
就算他是个军事小白,也能从秦王拿出来的对最近楚人换防巡逻的总结中,看出对方军令混乱不堪。甚至对方军中居然出现了内斗互殴,真是令人无语。
楚国地域广阔,各自为政,所以扫平楚国需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和时间。
但秦楚两国摆开阵型,集中于一处决战时,秦国还占据了防守的先机,楚国就变得不堪一击。
现在楚王的威信,让楚国根本没有主动出击的势力。
“这就是实行中央集权的重要性。”朱襄唏嘘不已。
楚国肯定也有很多优秀的将领,听说春申君就不错。但居然自己都能一眼看出对方阵型混乱不堪,真是令人惊讶。
“听闻楚国还强盛时,他们相国攻打一个小国,那个小国国君派人游说,说相国已经封无可封,此战获胜也不会获得太多赏赐。那相国就退兵了。”朱襄道,“这次楚军的混乱应该也是源于此。”
老秦王若死了,太子柱登基,楚国安全了,对楚国大贵族也有好处,所以楚国大贵族出兵了;但此事是春申君主导,春申君背后又是楚王支持,若真杀了秦王,那么春申君和楚王获利更大,所以他们虽出兵了但又表现得很消极,在阵前还争权夺利。
这矛盾的态度,就让楚国二十万大军变得不堪一击。
“真想一举灭掉楚国。”看到了楚国衰弱,老秦王又蠢蠢欲动。
朱襄道:“要不试试?”
老秦王问道:“能成功?”
朱襄道:“不能。”
老秦王从袖口摸出戒尺,狠狠砸在了朱襄脑袋上。
朱襄摸摸脑袋,惊讶道:“稷翁还真带戒尺了?!”
老秦王慢悠悠道:“我发现罚你我舍不得,所以不如亲自出手。”
朱襄:“……谢稷翁。”
嬴小政捂着嘴偷笑。
舅父被揍了还要道谢,真好笑。
老秦王收起戒尺,道:“楚国此番战败之后,恐怕短时间内会很安分,可以暂时无视他们。你看我接下来该打哪个国家?”
朱襄道:“我看不出来。”
老秦王瞥了朱襄一眼:“难道你害怕功高盖主?”
朱襄道:“不怕。谁的功劳能比君上高?只是我真的对这些不了解。稷翁不如问我接下来想去哪里种地。”
老秦王道:“那你想去哪里种地?”
朱襄道:“留在这里,等南方开发完毕再回去。”
老秦王叹了口气:“你……唉。好,你就再在这里留几年。”
朱襄拱手:“谢稷翁。”
老秦王道:“别忘记好好教导政儿。若耽误政儿功课,你就不是挨戒尺这么简单了。不过你的夫人很想念你,先与我回咸阳,过些时日再来这里。”
朱襄立刻道:“是!”他也该回去探亲了。
子楚在一旁观察老秦王的表情。他心里十分疑惑,秦王似乎对朱襄态度好了不少,忌惮之心淡了一些。短时间内,秦王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
他看向捧着饼饼磨牙的嬴小政。
嬴小政抬头看向子楚,然后护住手里的饼饼。
子楚:“……”我不会抢你的饼!
在新月之夜之前,王翦就在凌晨,悄悄分批让秦兵在其他地方渡过长江,藏在芦苇荡和山林中。
待新月之夜,王翦亲自率领一支舟师渡过长江。
李牧亮出了自己的帅旗,在长江南岸集结舟师,点亮火把,做出要攻击的姿态,吸引了楚军的注意力。
在楚军打探南岸情况的时候,王翦偷偷登陆,开始放火。
这么简单的计谋,楚军居然没有发现。
因为王翦所放火的地方是春申君的兵营,其他贵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看春申君的兵营被攻击。
是的,在攻击之前,王翦就将自己要突袭的消息故意泄露,让大贵族的斥候截获。
这计谋就像是走钢丝,一步走错,王翦就可能被楚军包围。
但王翦成功了。
春申君所率领的兵营火光四起,引发混乱的时候,王翦早早派去潜伏的秦兵出现,点燃了其他兵营。楚军中火光一片。
李牧很快率领舟师浩浩荡荡渡过长江,秦楚对峙被打破,两军立刻交战。
王翦没有与李牧里应外合,放完火就偷偷离开。
楚军却以为放火的秦军还在,一边迎战李牧,一边分兵四处搜索王翦。
此时楚军各自为战的弊端显现,分属不同封君的楚军彼此不熟悉,发生了好几场以为对方是秦兵的混战。
这时候的军队没有统一的制服,大部分人都是自带衣服,所以只看衣服看不出谁是谁。即便他们打出了楚军的旗帜,但烧军营的也是打着楚军的旗帜。再加上秦国的军功制也传到了其他地方,楚军也需要砍人头领赏,这便变得更加混乱。
王翦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长江南岸。
楚军浩浩荡荡地来攻打江东,剑指秦王。这一场看似会轰轰烈烈的大战却草草收尾,李牧刚率领舟师到达北岸,楚人就开始混乱,很快撤退。
七国都在关注这一战,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没想到此战如此虎头蛇尾,完全没有观赏性。他们对秦国的强大更加恐惧,李牧再次扬名,王翦的信息也初次出现在了几国国君的视野中。
赵王又病了一场。
李牧本来是赵将,是他亲自送给秦国的赵将。
朱襄早就知道秦国会赢,不过好歹对方凑出了二十万大军,即便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辅助的民夫,他也以为会多打一会儿。
王翦大摇大摆渡江过去,一把火把对方军营烧了,烧之前还通知了楚军,这件事朱襄可没想到。
“是不是太冒险了?”庆功宴上,朱襄好奇道,“你就不怕你透露消息后,楚人派人埋伏你?”
王翦道:“有三成可能他们会埋伏我。不过有七成一举结束战斗的胜率就足够了。”
朱襄想着王翦在历史中谨慎的名声,挠着脑袋道:“你居然如此莽撞?我还以为你会更谨慎一些。”
王翦疑惑道:“我很谨慎,不鲁莽啊,七成胜率还不高吗?”
朱襄道:“你至少有九成胜率才会出战吧?而且你应该也有不成功的替补方案?”
王翦道:“我安插在楚军的斥候确实能在他们决定包围我的时候及时递出信息,让我全身而退。至于替补方案,我是李将军的替补方案,替补之外怎么还有替补?那也太繁琐了。”
朱襄没听懂。
李牧解释:“我直接率领舟师进攻也能赢。王翦能否获胜,只是决定我付出代价赢下这一战。”
朱襄:“……哦。”对哦,现在王翦不是主将,主将是李牧,所以王翦根本不用考虑那么多。
三人继续喝酒,而老秦王、子楚早就醉了,睡得不省人事。嬴小政窝在他醉了的阿父怀里呼呼大睡,朱襄、李牧、王翦三人说话声音那么大都吵不醒他。
本来是老秦王和子楚为李牧、王翦庆功,结果老秦王和子楚先醉倒了,这情况真是诡异。
“对了,蒙武呢?”朱襄问道,“他怎么没参加庆功宴?”
李牧道:“楚人想要讨回一些面子,正从其他地方渡江骚扰,蒙武没空。”
朱襄哭笑不得。蒙武还在打仗,我们却开始庆功了,真是有点对不起蒙武。
此次秦楚大战就这么轻松结束,就像是秦楚没有发生大战似的。
李牧继续不紧不慢地在长江布防。
现在长江南岸都在他的控制下,他从西向东布置了可以连锁支援的据点,楚人从任何一处南渡都能牵一发动全身,形成长江全线的防御。
等这个防线建立,李牧所预想的与楚国划江而治就成了现实。楚国再无力南渡。
李牧也没有北渡的想法。他决定往南边扩展,特别是往南方沿海。
之后支援中原战争,李牧需要将长江舟师打造成能在海上作战的更强大的舟师。他在海边建立了战船工坊,开始建造海船。
李牧建好海船后,就会沿着海岸线往南边扩张,一边扩充秦国地盘,一边练海军。
现在世人都以为南方是荒芜之地,但朱襄说水热条件越好庄稼就长得更快。所以他只需要打下南方的土地让朱襄派人去耕种,粮食就会不断产出,不需要秦国支援便能以战养战。
李牧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会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王翦听了李牧的计划之后,不想立刻回北方。
他希望在李牧身边再学习一阵子再回去,到了北方可没有这么有趣的战场。
不过虽然李牧有这样的计划,要改造海船,这一季农作物收获填充军粮,迁徙吸引更多的人来垦荒等都需要时间。
李牧打着朱襄的旗号,在北岸安排了好几个据点,接引楚国过不下去的平民来南边垦荒。
朱襄得知此事后十分无语。他觉得李牧简直有后世偷渡人口的蛇头的风范。
堂堂一个战国四大名将变成了偷渡蛇头,这一定是秦国水土不好,把李牧带坏了。
老秦王不可能在这里等着李牧慢吞吞地屯兵屯粮,他自然要回咸阳。朱襄和嬴小政也跟着一同回去,子楚被留了下来。
老秦王想让子楚多见识见识南方风土人情。
朱襄很担心子楚的身体,离开前对子楚唠叨了许久,让子楚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别乱跑。
他反复叮嘱李牧,一定要看好子楚。
登上船后,朱襄还对着岸边大喊,让子楚一定要好好休息。
子楚的神情十分尴尬。
王翦偷偷对李牧道:“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公子子楚一定会是朱襄永远的友人的意思了。”
李牧露出了笑容,然后赶紧把笑容隐去,免得被子楚发现,恼羞成怒。
朱襄还在喊,被老秦王一戒尺抽了回去:“别丢人!”
朱襄摸了摸脑袋,道:“是夏同丢人,不是我丢人。”
嬴小政道:“曾大父的意思是,别让阿父再丢人了,阿父好歹也是秦公子。”
朱襄道:“好吧,我没考虑到他丢不丢人。”
嬴小政道:“但舅父你刚才还说阿父很丢人。”
看这舅甥二人一唱一和,老秦王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情很愉快。
虽然他忌惮朱襄,但和朱襄、嬴小政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情真的很愉快,随时都想笑。
嬴小政那句话震撼到他后,老秦王先恼羞成怒了几日,气消了就开始反思。
他是不是过分小瞧了自己?自己的声望和功劳,肯定也比白起朱襄等人高多了,他是不是完全不需要忌惮白起和朱襄?甚至白起和朱襄声势越大,就代表着自己的声势越大?
老秦王当了这么久的秦王,不是一根筋走到底,他也时常反省自己,调整战略。
只是老了之后,他的思维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也不像以前那样拿得起放得下,变得有些好面子,有些偏执。
老秦王时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叹自己的老去。
他有许多事都开始力不从心,比如处理政务的时间比以前缩短了许多。
他很想做出更多的壮举,但精力已经不支持他再高强度的工作,这让他十分恐惧。
人都怕死,拥有许多的老秦王更加怕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步入死亡,那无力感时常让他有疯狂的想法。
但他的理智还能约束自己,所以他还是一个英明的王。
老秦王与朱襄、嬴小政一同回程的时候,经常看着嬴小政发呆。
嬴小政的聪慧和年幼,都让老秦王骄傲又嫉妒。
幼苗成长,显示出老树的枯萎。他都有曾孙了,曾孙还如此优秀,这一切都证明他应该离去,秦国应该交给其他人了。
可老秦王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让秦国变得如此强大,他想成为统一天下的人。
朱襄看出了老秦王的心病,但他无可奈何,说不出任何安慰老秦王的话。
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谁也不可能更改。所以这件事只有老秦王自己想通。
而老秦王自己能想通吗?朱襄不知道。
生死间有大恐怖,又有谁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离世?就连秦始皇都不能。
朱襄没有找老秦王提起这件事,待船从长江逆流驶入汉水时,老秦王却主动找朱襄询问。
老秦王问道:“朱襄,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朱襄道:“我没见过。不过即便有,可能神仙也不会改变凡间的事。如果神仙能够随意插手凡间,那么这就不是神仙,而是另一个国君。”
老秦王又道:“那人会有下一世吗?”
朱襄笑道:“这个肯定有!”
老秦王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朱襄道:“相信一件事,不需要缘由,我就是肯定人一定会有下一世。”
老秦王叹气:“我的下一世会如何?”
朱襄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在这一世做出了能推动世界正面发展的壮举,那么一定会让他的下一世积攒福气。”
老秦王点头。
几日后,老秦王又问朱襄:“你真的没见过神仙吗?”
朱襄道:“真的没见过。”
老秦王道:“那你见过灵魂吗?”
朱襄道:“我只见过自己的灵魂。”
老秦王又沉默了几日。
待船停靠在岸边,老秦王和朱襄要乘坐马车回咸阳时,老秦王再次提问:“朱襄,你惧怕死亡吗?”
朱襄点头:“我惧怕。”
老秦王道:“但我看你一点都不怕。你惧怕死亡的时候,如何调节内心?”
朱襄道:“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有下一世,说不定一闭眼一睁眼,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中途根本没有痛苦。”
朱襄在心里道,他记得前世,所以恐惧下一世,恐惧自己又带着记忆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下一世他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幸运,说不定会出生在一个更深沉的地狱。他怀抱着曾经的美好记忆,却对地狱的现状无能为力,就像是当年在邯郸时一样。
但是,他无力改变,只能接受。
朱襄道:“我希望下一世我能失去以前的记忆,这样无论遇到美好还是痛苦,我都不会与这一世相比较,也不会因为思念前世。”
朱襄将手放在胸口:“思念非常痛苦。”
只要存在前世,他就很难完全融入这一世。这样太痛苦了。
老秦王静静地看着朱襄。半晌,他道:“也对,如果拥有前世记忆,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
老秦王没有再询问朱襄,他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秦国。
但朱襄不认为老秦王就看开了。
老秦王或许会一直在理智和恐惧中挣扎,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这些,都不是朱襄关心的事了。他最关心的是许久没有见面的亲人。
“雪!”
“舅母!”
朱襄冲上去,想要抱住雪。
没想到雪越过了他,抱着嬴小政使劲转圈圈。
朱襄:“……”
雪放下嬴小政后,拥抱了一下朱襄:“欢迎回家,良人。”
朱襄:“……反正我已经排在政儿后了。”
嬴小政哈哈大笑。其他前来迎接朱襄的人也忍俊不禁。
雪满脸通红。她只是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见到朱襄就热烈拥抱。
“好了好了,不排第一就不排第一,我不在乎。”朱襄道,“我回来了。”
他依次向长辈们行礼,赠送礼物。
他赠送给荀子的礼物,是在曾经的南楚,现在的南秦见到的儒家弟子写的书。
荀子随手翻看了几页,勃然大怒,大骂这些人胡言乱语。
“不准看这些!”荀子勃然大怒,“哪来的贱儒!”
朱襄道:“是澹台灭明的弟子。我把他们带回来了,荀子可要亲自去教导?”
荀子冷笑:“好。”
朱襄心里乐开了花。他就喜欢看荀子骂人。
不过荀子似乎没有太生气。或许荀子并不太讨厌澹台灭明的弟子,只是条件反射地先骂为快。
朱襄挑起了荀子的怒火之后,又去找廉颇。
“廉公啊,李牧这次可威风了。”朱襄道,“他们都说虽然廉公老了,但是李牧正值壮年,从赵国来的将领,恐怕要在秦国占据一席之地。”
廉颇瞪大眼睛:“谁老了?”
朱襄道:“又不是我说的,廉公别瞪我。不过廉公确实年纪大了,不可能与李牧比。”
廉颇知道朱襄在故意挑起他的怒火,还是愤怒地追着朱襄打。
这个竖子怎么去了一趟南方还是如此没有礼貌?他就是这么对待长辈吗?
白起深深叹了口气,制止暴怒的廉颇。
“廉卿,朱襄只是希望你能继续领兵出战,没有坏心思。”白起道。
白起认为自己还能领兵,但他已经不敢领兵。
廉颇不一样。虽然同样为战功硕硕的老将,但廉颇没有在秦国立过功劳,所以廉颇既然还能领兵,就可以领兵。秦王会非常欣喜廉颇的复出。
白起很羡慕廉颇,真心地希望廉颇能够从这个养老地离开。

朱襄回到咸阳的时候,已经到公元前256年的初冬。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公元前255年,嬴小政八周岁,老秦王已经年满七十周岁,到了“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时候。
人老之后,每一个冬季都是一条巨大的坎。
老秦王出行和回来的一路上都显得身体很健朗。但当他回到了咸阳宫,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就昼夜不休地检查了太子柱监国期间的公务文书后,突感风寒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老秦王即便年老也很魁梧的身体突然变得佝偻,他的面容也突然失去了生气,变得苍白蜡黄。
朱襄此番回咸阳,特意把扁鹊也带在了身边,想给身边长辈做一个详细的体检。
虽然秦国太医的医术很好,但多一个名医多一分安全。
老秦王病了,扁鹊在秦国太医诊治后,也帮老秦王把脉诊治。
“太过劳累,折损了元气。”太医惧怕老秦王,说得比较委婉,扁鹊便直说了,“以秦王的年纪,若不好好休养,恐怕这病这病很难好。”
老秦王淡淡道:“寡人知道了。”
朱襄跪坐在老秦王的床边,垂着头,心情很不好。
他在想,老秦王原本应该是什么时候去世。
总归不是这时候。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和自己有关吗?
可能真的有关。因为自己出现后,老秦王太忙碌了。
原本历史中,老秦王虽然在长平之战之后遭遇了挫折,但他也闲了下来,一直坐镇咸阳,从未离开过咸阳宫。
老秦王在咸阳宫中的工作,除了延续以往的政策,就是瞅准时机出兵,并不需要他花费多少精力。
何况一直待在咸阳,他就没有车马劳顿折损精力。
自朱襄入秦之后,秦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朱襄要种田,老秦王就张罗着重新组织起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配合朱襄推广农田新技术劳作,并抠抠索索找钱去修水利;
朱襄说咸阳学宫能吸引人才,老秦王就熬了好几个晚上与卿大夫们彻夜长谈,很快就修建了一座高大的咸阳学宫,并制定了详细的配套措施;
朱襄南下也给老秦王找了很多事,无论是李冰兴修都江堰,还是李牧与楚国划江而治,背后都有老秦王彻夜不眠的保驾护航。
秦国任何一个“新事物”,确实是朱襄牵头,但背后繁琐的工作都是老秦王和秦国朝堂的官吏们默默在做。
老秦王可能多疑,可能会暗戳戳地吓唬人,但他在行动上也给予了朱襄最大的支持和信任,做到了他对朱襄的承诺——只要是对秦国好的事,朱襄尽管提,不用考虑什么困难,一切有寡人。
老秦王和朱襄相遇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就算在现代社会都是退休人士,他的体力精力都已经衰败。
秦国这时候进入高速发展,这位已经年过六十的老人艰难地驾驶着秦国这辆高速奔跑的战车,在崎岖险阻的路上疾驰。
即便有朱襄提供的美食让他吃下更多的东西,即便看着秦国这辆战车疾驰他的心情很好,但又怎么能弥补老秦王耗费的心力?
朱襄只是一个人。就算有金手指,他也只是一介凡人。他连病都治不了,更治不了生老病死的命。
秦国越发好了,老秦王的政绩越发显赫了,但老秦王的寿命恐怕也因此缩短了。
特别是在老秦王在年迈七十的时候,千里迢迢巡视江东这件事,给他岌岌可危的生命蜡烛又吹了一口气。
朱襄下乡的时候,小汽车行走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几个小时都感觉浑身骨头散架,完全提不起精神。
古代的路和马车,就算拥有再多减震措施,都能把人颠得天旋地转。若马车稍稍跑快一些,坐马车的人都能颠得脑袋和车顶演奏打击乐。
坐船虽比马车稍稍好一些,但在江水上晃久了,体力也在持续消耗中。何况湿气过重,对老年人的身体也很有危害。
老秦王先坐马车,到了汉水换成坐船,从咸阳从西向东、从北到南,在华国地图上斜跨了一条长长的线。
这么长的旅途,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宋朝时皇帝承诺不杀士大夫。当他们想要士大夫死的时候,就会不断给士大夫迁官,从南迁到北,从东迁到西,让士大夫在路上奔波劳累,活活累死病死在迁官的路上。
这可见长途跋涉对人的摧残。
“你哭什么?寡人还没死。”老秦王没好气道。
朱襄抹了抹眼泪,道:“我只是在想,有什么样的大父,就有什么样的孙子。夏同和君上你一样,明知道应该静养,就是闲不住。”
老秦王更加没好气道:“寡人活过了七十,你说的那个夏同能活到七十?别拿我和他并列,你这是侮辱你的君王。”
朱襄不断用袖口擦眼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老秦王伸手,让朱襄把他扶起来,看着眼睛肿得睁不开的朱襄十分无奈。
他知道朱襄怕他也怨他,朱襄的友人也防备他。但现在朱襄的悲伤和惶恐却是情真意切,恐怕天底下连自家傻太子都不会哭得这么情真意切。
因为太子柱当了太多年的太子,心里肯定是有怨愤的。
可能范先生也会为自己真心诚意的哭泣。但范先生和他君臣多少年?朱襄又与他相处多少年?
这个傻孩子,真是重感情重得有些令人头疼了。
“寡人都年过七十,别哭了。”老秦王轻轻拍打着朱襄的背。
自己生病,倒是反过来哄别人。这样的感觉很新奇,但并不坏。
老秦王深切地感到死亡的临近,这一刻他的惶恐不安突然释然了。
不释然也没办法,他已经年过七十。
当接受了自己快死的事实时,老秦王终于能放下君王的审视,用“长辈”的角度与朱襄这个神奇的晚辈相处。
“周王和西周公都不老实,和周王室的仗还没打完;楚国虽然暂时不会有太大动静,但我听闻其他五国又有结盟合击秦国之势,说不定楚国得到消息后又会蠢蠢欲动;秦国的国土虽然更大了,但要防守的地方太多,战线拉得太长,恐怕抵抗六国更加困难……”老秦王絮絮叨叨,“寡人病的真不是时候。”
朱襄抱怨:“君上就不该南下。”
老秦王失笑:“但寡人想看海。”
朱襄无语。君上说我怕死又老是找死,你不也是这样?明明你这么惧怕死亡,为何又要明知劳累过度会有损寿命而南下?
“好了。”老秦王收起有些僵硬和别扭的笑容,恢复以前随和的模样,“寡人的病不要外传。”
“当然。”朱襄哽咽,“只是累病了,君上只要好好休息,一定能很快康复。”
老秦王笑而不语,挥挥手让朱襄离开。
朱襄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咸阳宫,第二日又带着一车行李回到了咸阳宫,说要给老秦王当膳夫。
老秦王放下手中的文书,深深叹了口气。
“大柱,如果寡人去了,朱襄一定会很难过。”老秦王道,“寡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难过。”
太子柱立刻道:“君父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老秦王摇摇头,道:“你该准备当秦王了。”
太子柱呆若木鸡。
此刻他心里本该是欣喜的。
没有哪个太子不想当秦王,何况他当了太久太久的太子。
但他心中的欣喜却被茫然不安淹没,让他的表情显得很傻。
老秦王平静道:“现在秦国拿下了楚国南边偌大领土,李牧和新式舟师又极具威胁,六国人就算再蠢,也会重新联合起来共同抵挡秦国的兵锋。新旧秦王更替,就是他们击破秦王的机会。寡人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太子柱颤颤巍巍跪下,磕头不语。
“待子楚回来,明年正月你就继位。”老秦王一语定音,然后叹着气,轻声道,“为父会扶你一年……如果我还有一年时间。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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