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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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昏庸,但赵王还年轻。
秦王虽老,但继承人也英明。
曾经秦国有几代雄主砥砺前行,赵国也有。
秦国先王暴毙,秦国本该陷入混乱,其他六国都以为秦国会再次陷入“四代乱政”的绝境。但干政的太后、外戚,和从未接受过秦王教育的质子幼王居然都手腕高超。秦国居然越发强大。
赵国先王正常崩逝,赵国太子正常继位。但先太子因瘟疫病逝后,先王手把手培养了如今的赵王整整十一年,结果驾崩前还得无奈让先后听政。
这是天意在秦,不在赵吗?
蔺相如在心中哀叹不已。
看着父亲悲伤的神情,蔺贽不敢询问,也不愿询问。他垂下头,父子二人静静地相对而立,半晌无言。
荀况是个好校长好老师。
哪怕他天天指着蔡泽鼻子骂“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欺惑愚众”,不喜欢蔡泽这位勉强能归入纵横学派的弟子,都能仍旧边骂边为蔡泽解惑。
蔡泽不记恨荀况的责骂,反而十分感激荀况。学派不同,不抄起兵器火拼就算脾气好。荀卿却骂完之后还为自己解惑,还不嫌弃自己长得丑,蔡泽当然十分感激荀况。
当然,如果荀况不在每次骂他之后就顺带说一句“学学朱襄!”,他就更感激了。
蔡泽看向朱襄的眼神十分幽怨。
他私下问朱襄:“你不是说你除了会种田,其他一无所知吗?怎么荀卿说什么,你都能接上两句?”
朱襄背着手自豪道:“我过目不忘!日读不缀!”
蔡泽想揍朱襄。
朱襄干咳一声,道:“不开玩笑了。我只是和农人游侠聊得多。各个学派的梦想最终都落脚于结束乱世,让普通人也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这便是圣人治世了。我深入民间,知道平民最基本的需求,所以荀卿聊什么,我都能插上几句。其实杂而不精,是荀卿谬赞了。”
朱襄现在才是开玩笑,之前说过目不忘才是真的。
蔡泽幽幽地看着朱襄,不知道该信哪个。
最终,他一挥袖子离开,哪个都懒得信。反正信了也不会让荀卿不再说“学学朱襄”。
朱襄失笑。
抱着布老虎的嬴小政,一边无意识地扯着怀里布老虎的耳朵,一边抬头看向大笑的舅父。
虽然不知道舅父笑什么,但舅父笑了,他也跟着露出愉快的笑容。
“政儿,我们出门玩!”朱襄把嬴小政顶在了脖子上,“舅父该去工作了!”
“好。”嬴小政一手拽着布老虎的腿,一手抱着朱襄的脑袋。
今天是他来到舅父家的第十日了。
小米和黄米已经收获完毕,现在农人们开始种植冬小麦。
为了推广冬小麦,朱襄特意拉着蔺贽去拜访有石磨的贵族,偷学石磨的做法,然后做出了水力磨坊,可以供一村的人使用。
朱襄本还想制作畜力推动的石磨,但这时候驴还没有引进中原,平民没有好用的家畜,只能作罢。
村中游侠儿许多时候闲极无聊,朱襄偷偷询问他们的领头人能不能出钱聘用他们推磨。
那游侠儿的领头人很好说话,愿意帮朱襄选择愿意帮平民推磨的游侠儿。
朱襄扛着小外甥去指导了一圈种麦,带着嬴小政来到一户木匠家,给嬴小政打造小孩专用桌椅。
在木匠按照朱襄给的图纸打造座椅时,朱襄就在那里随口胡扯:“听说有名的游侠大多是师从墨家,墨家最同情平民,说不准愿意推磨的就是墨家的游侠!”
木匠手中锯木头的刀差点割到手。
他无奈道:“朱襄公,你所说的是邓陵氏之墨,在楚地。东边打着墨家旗号的人,只是一些夸夸其谈的相夫氏之墨。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朱襄强词夺理:“思想是自由的。就因为墨侠多在楚地,其他国家就没有人认可墨侠的观点,成为墨侠了吗?”
木匠更加无奈:“他们可以认可邓陵氏之墨,但墨家组织严密,没有钜子认可,不可自称墨家。”
朱襄道:“那就是你们没道理了。一个学术团体,还是组织别太严密的好。无论哪国国君,都不会允许一个组织严密、对首领比对国君忠诚的民间团体存在。或许在统一天下的时候他们会用得上你们,但等天下统一,你们就危险了。”
木匠沉默了一瞬,道:“朱襄公,我不是墨家。”
朱襄撸着怀里打瞌睡的嬴小政:“嗯嗯嗯,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我也只是瞎扯几句。相和,这次打造的桌椅你可别告诉别人。”
木匠相和叹气:“朱襄公,你是不是太小心了些?只是坐具而已,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抨击你。”
朱襄摇头:“那可不一定。跪坐是‘礼’,改变坐具就是不符合‘礼’。若有人以我不尊礼为借口杀了我,蔺上卿都保不住我。”
木匠相和皱眉:“除了腐儒,还会有谁为繁文缛节喊打喊杀?你把荀况赶走,就不会有人因为一个坐具杀你了。”
朱襄幽幽地看着木匠相和。
你听听你对儒家的评价,你甚至还直呼荀子的姓名。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说你不是墨家?
木匠相和大概也发现自己失言,开始闷头干活装哑巴,不再回答朱襄的瞎逼逼。
嬴小政揉揉眼睛。他很努力地去听了,但完全没听懂。
啊哈~,好困~。
“困了就睡。”朱襄道。
嬴小政点点头,非常熟练地从朱襄的身旁爬到朱襄的怀里,然后把脸埋在朱襄身上,就像是一只小狗狗一样,蜷缩着入睡。
木匠相和道:“锯木头的声音很吵,你不用守在这里,带你外甥回家睡觉。”
“好。”朱襄抱起嬴小政,“相和,你哪日想离开赵国游仕时,记得给我留一个会木匠活的同门。我离不开你的手艺活。”
相和:“朱襄。”
朱襄:“嗯?”
相和:“滚!”
朱襄发现老实人被他逗生气了,抱着嬴小政转身就跑,溜得飞快。
帮相和量木头的弟子,在朱襄离开后,才抬头道:“钜子,朱襄公是否已经猜出你的身份?”
相和冷哼了一声:“知道又如何?他那张嘴就会收敛些?”
弟子忍俊不禁。
朱襄擅长种田活人的名声传出去之后,不仅农家的人悄悄混进了蔺相如的领地,假装流民买了几亩田地冒充农人,墨家自然也有人得知了消息。
虽说墨子去世之后,墨分三家,钜子也变成了三个,但毕竟墨家是一个组织严密的社会团体,虽然三家见面一定会争吵斗殴,有消息还是会共享。
齐墨又称相夫子之墨,是一个反对农民起义在内的任何暴力,试图用说服的方式让各国国君接受“兼爱”,达成世界和平的理想主义者群体。
他们是一群可悲的空想家,但也是一群最具有爱民之心的人。
齐墨打探完消息,立刻送信给秦墨和楚墨,请求这两支武力值更强大的墨家分支派人保护朱襄。
能让平民田地增产两至三倍的大贤,绝对不能死!
秦墨是最务实的一支墨家,认为天下一统才是结束平民痛苦的唯一途径,擅长各种发明创造,跟随秦王干得热火朝天。
楚墨原本反对各国兼并战争,以侠客身份行侠仗义。不过自吴起被杀之后,楚墨渐渐认可了秦墨的观点,人员逐渐转移到了秦国。
楚墨年老的钜子本来和相和商议,待他死后就将楚墨钜子的信物传给相和,从此之后邓陵子之楚墨和相里勤之秦墨重新回归一家。
不过得知朱襄之事后,相和亲自率领人千里迢迢自秦入赵,楚墨的钜子由楚入秦,暂代相和原本的职务。
相和只对秦王说有私事,没有告诉秦王朱襄的事。
他非常了解秦王。秦王得知朱襄的能耐后,极有可能派人暗杀朱襄,以免朱襄为赵所用。
相和与朱襄结识之后,对朱襄虽然更加佩服,一声“朱襄公”叫得心悦诚服。但他有时候,真的很想给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脑袋上狠狠来那么一下子。
朱襄和人不熟悉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温文尔雅,一旦熟悉,那嘴上就经常说些让人生气的话。相和想,朱襄若是他家弟子,自己一定会用戒尺对朱襄一天三顿打!
朱襄当然不知道相和是墨家钜子,他只以为相和是普通墨家弟子。
他对自己的重要性并没有清楚的认知,不知道农家和墨家都已经派人来保护他。
相和甚至和弟子们立了血誓。当朱襄遇到危险时,除了一队弟子拿着相和的钜子令回秦国做交接,剩下的人都会死在朱襄的前面。
幸亏朱襄不知道。若他知道了,怕不是压力大得连夜提桶跑路,隐居山林,等汉朝建立之后再跑出来。
如果他能活到汉朝建立的话。
朱襄先把墨家钜子逗得想揍他,又指点了几个主动来寻他的、冒充蔺家佃农的农家人育苗注意事项,才抱着始皇崽外甥回到家。
朱襄把嬴小政裹进被子里安顿好后,去找荀况抄书。
荀况决定在朱襄这里隐居,蔺相如专门派人来帮朱襄扩建了一个院子,让荀况单独居住。
院子扩建好后,每日朱襄门口都有自称荀况弟子但荀况不承认的人,驾着马车牛车给荀况送书。荀况的书堆满了整整两间屋子。
这个时代书本十分珍贵,朱襄当然恬不知耻地去蹭书抄,美其名曰帮荀子留书本备份,以免遗失。
荀况非常慷慨地同意朱襄抄书。
而后蔡泽主动前来陪同朱襄抄书,蔺贽很快也被他亲生父亲丢来抄书。
为此蔺贽差点气得和朱襄打一架。若不是朱襄实在是太弱,蔺贽担心把朱襄打出好歹来,他早就动手了。
“你去墨家人那了?”朱襄抱着笔墨纸砚来抄书的时候,正在看书的荀况懒懒地抬起眼皮。
朱襄立刻严肃道:“荀子,相和只是普通木匠,和墨家没关系!”
虽然荀况自称还没有资格自称“荀子”,但他教导朱襄读书,朱襄就可以称他为“子”了。
荀况嗤笑一声:“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又不会跑去和他辩论。”
朱襄心里道,我不怕你和相和辩论,但我怕你提着宽背铁剑去砍人啊。
荀况已经五十多岁,在这个时代妥妥的高龄。然而他脱下上衣挥舞宽剑时展露的力量,估计青壮年都不一定扛得住他宽剑一横拍。
朱襄看到荀况练剑的模样,终于相信历史中那些能打的老将是真的存在。
他很好奇,不知道老是在他家顺猪顺鸡顺鸭还骂他无用胆小鼠辈的廉将军,能不能打得过荀子。
见朱襄不断赔笑,荀况冷哼了一声:“他们的技艺有些作用,但言论怪诞鄙陋,不正衣冠,举止散漫,耽于享受,轻慢礼节,不愿意承担劳苦的工作,遇到危险只知道苟且偷安,遇到辱骂只知道忍让毫无廉耻之心,是天下的祸害!你绝不可学他们!”
朱襄的脸随着荀况的骂声不断涨红。
如果相和是墨家,其他且不提,他们绝对和不爱劳动耽于享受苟且偷安毫无廉耻扯不上一丁点的关系吧?!
朱襄怎么觉得,荀子是在指桑骂槐的进阶版,听着是指桑骂槐,其实就是在骂桑树呢?
不正衣冠轻慢礼节,举止怪诞耽于享受,遇到侮辱只会唯唯诺诺苟且偷安……朱襄感觉自己膝盖骨都快被荀子的宽剑大风车拍碎了。
“听到没有,绝对不可以学!”荀况板着脸严肃道。
朱襄:“……”荀子,你真的是在骂墨家,不是在骂我吗?!
朱襄在努力琢磨荀子是不是在骂他的时候,熟睡的嬴小政再次进入了梦境房间。
进入梦境房间时,嬴小政还愣了一下。
以前他扳着手指头数着何时进入梦境房间。进入梦境房间是他躲避痛苦现实的避风港。
被舅父收养后,嬴小政日子过得太惬意,每日吃喝玩乐,被舅父顶在脖子上乱逛,居然忘记了数进入梦境房间的日子。
嬴小政愣神了一会儿,智商逐渐加一、加一、加一。他软萌可爱,总带着些好奇和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冽和理智。
嬴小政走到未来自己的虚影旁端坐,思索这几日的见闻。
虽然他在现实中老是“想不明白”“越想越困”“好难啊,不想了”,但他还是努力地记下了一些他认为应该记下的事。
比如尿床……
嬴小政将自己的脑袋狠狠砸在梦境的桌子上。
梦中不会疼。
但他好想用疼痛来转移自己心里的羞耻感!
我来舅父家里这十日,究竟干了些什么啊!
尿床?玩木头狗的时候学狗叫?拽着布老虎的尾巴学荀子舞剑?把编草玩具藏进舅父头发里?
“朕还是个孩童,朕只是个孩童,做些符合孩童年龄的事很正常。”嬴小政双手抓紧裤腿絮絮叨叨,不断说服自己。
他念了许久,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才开始思索真正的问题。
嬴小政低下头,扯着脖子上的红绳,拿出一块玉玦。
这玉玦挂在现实中的他的脖子上。梦境中,他能将所穿衣物带进来,脖子上的玉玦自然也能带进来。
现实中的他只觉得玉玦眼熟,进入梦境房间后,嬴小政一眼就认出了这一方玉玦的来历。
六国皆重白玉,唯独秦以黑为尊,贵族玉石饰品以青黑色为主,尤其偏爱蓝田玉。
这块玉玦,就是上好的蓝田水苍玉。
抓周抓的护身符?嬴小政嘴角微微抽搐,将玉玦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舅父说这玉玦上雕刻的是一只长相很奇怪的野兽。嬴小政仔细一瞧,立刻认了出来。
这是螭龙纹。
螭龙纹象征着权力和地位,多是王室所用。秦国的螭龙纹与他国不同,雕得不像龙,像奇奇怪怪的野兽……打住!
嬴小政用玉玦轻轻敲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学起舅父的语气了?”
他将自己跑偏的思路纠正,继续思索。
“蓝田水苍玉螭龙纹玉玦,这只可能是秦国王室所拥有。蔺相如出身不高,才不识得。”
“身在赵国,家境落魄的秦国王室还有谁?!还能是谁?!”
嬴小政猛地站起来,背着手原地转了几圈,气笑了。
夏同,夏同,夏同!
父王你真是傲慢啊,取这个假名,你是生怕别人联想不到你吗!
嬴小政想起舅父口中提过的“挚友夏同”。
舅父舅母对夏同赞不绝口,在夏同辞行之时,还专门换来黄金赠予夏同。
舅父舅母被父王骗得好惨!
嬴小政咬牙切齿,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观察未来自己记忆时,曾疑惑自己似乎早出生了几年。
在未来自己记忆中,他应该是长平之战之后,邯郸围城之前出生。现在长平之战还没影,自己已经会走路说话了。
现在,他明白了原因。
在未来自己记忆中,父王应当是未曾结识舅父。
而现在,父王隐瞒身份与舅父结为好友,吕不韦赠送的妻妾中正好有舅父长姐,父王便顺水推舟与舅父成为亲家。
之后自己被赵国送回国时,舅父不仅正好陪同自己一起回秦国为秦国效力,他为秦国寻得一大才,舅父的存在,也可削弱吕不韦对自己的影响力。
连环计,妙,真妙啊!
嬴小政甚至怀疑,自己被丢弃到舅父家门口,是否也有他的好父王的算计。
“难道父王不想让阿母回秦国?”
嬴小政背着手,皱着眉头思索。
“父王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但身体不好。未来记忆中,父王登基时就做好了为我铺路的准备。”
“宣太后干政,秦国高官多为楚人。若秦国再来一六国贵女太后,恐怕她们绝对会成为秦一统天下的障碍。”
“父王应该很愿意阿母去秦国。”
嬴小政很清楚。如宣太后等六国贵族,他们可以为秦国争霸,但绝不可能为秦国灭自己的国。
就像是他未来的相国,昌平君熊启那样。
昌平君熊启为阻止未来的自己灭赵,于陈郢叛秦,于淮南被拥立为楚王,大大扰乱了未来的自己一统六国的路。
如他阿母那样出身卑微、愚蠢短视的人,才不会成为自己一统六国的障碍。
嬴小政深呼吸了几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父王的计划大约是让阿母带着我一同投奔舅父,但他未曾想到,阿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视愚蠢,且狂妄自大。”
阿母丢弃了舅父和舅母,却对舅父舅母没有任何愧疚之心。所以她不会依照父王的预料,亲自带着孩子来祈求舅父舅母的原谅和收留。
她只是傲慢地将自己丢弃到舅父家门外,用施恩的语气命令舅父养育自己。
嬴小政再次端坐在未来的自己身旁,一张小脸先是黑沉,然后逐渐涨红。
“舅父究竟做了什么孽,才会遇到我父王母后?”
嬴小政自认为自己不算好人。
他将成为皇帝,皇帝不可能是好人。
但即使嬴小政对所谓道德修养嗤之以鼻,也对父王母后的行为叹为观止。
母后就罢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父王,你这样欺骗舅父真的没关系吗?等舅父得知真相,还会心无芥蒂对我好吗?
嬴小政察觉,自己好像被父王坑害了。
“还好他死得早。”嬴小政咬紧了他的小乳牙,说出了十分孝顺的话。
只相处了短短十日,嬴小政已经看出舅父是一个敦厚善良,心无城府的人。他想起舅父对“夏同”的夸赞,想起舅父对自己的好,心中尴尬得无以复加。
嬴小政决定隐瞒此事。
舅父越晚知道真相,就会越生气。他绝对不会提前告诉舅父真相。
父王你自己想好怎么和舅父说明此事吧!
嬴小政深呼吸,把心中的郁闷和尴尬压下去。
父王不当人父,不仅算计挚友,还将自己这个幼童也算计了进去。阴谋诡计,非王道!
“若父王未结识舅父,那舅父会在哪里?”嬴小政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思索未来自己的记忆,与现实的不同之处。
舅父那样厉害的人,就算自己不知道与其有亲缘关系,也应该能得到官职。
在梦境房间里的自己的未来中,舅父会在哪里?
这么厉害的人,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听说过。
难道舅父……
是长平之战吗?还是扫灭赵国的战争?还是……还是……
嬴小政“想”起来,待灭赵之后,他曾亲临邯郸,坑杀曾侮辱过幼年自己的人。
但他离开赵国时年岁不到总角,对幼年之事记忆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他坑杀的仇人,大多是母后给予的人名。
嬴小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慌。
那个时空的舅父,难道……
不,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
就算进入梦境房间之后,嬴小政的思维变得异常清醒,但他的心智仍旧是那个稚嫩孩童。
突如其来的恐慌让他六神无主,居然第一次在梦境房间没待够半个时辰,提前醒了过来。
嬴小政惊醒之后,一脚踢开被子,跌跌撞撞往外跑。
“舅父!舅父!”
“舅父你在哪!”
“呜呜呜,舅父!”
抄了一半书,被荀况拎到前庭教导用剑的朱襄赶紧把剑一丢,差点砸到旁边蔡泽的脚。
“政儿?怎么了?做噩梦了?”朱襄一把将哭泣的小外甥抱起来,拍着嬴小政的背哄着,“别怕别怕,有舅父在,什么都不用怕。”
“舅父,不要死,不要死……”嬴小政脑子一团糨糊,只记得舅父死了,他看到的未来中舅父不存在,“呜呜呜,舅父不准死!”
“啊?好,不死不死。”朱襄愣了一下,低下头蹭了蹭嬴小政光秃秃的头顶,“舅父不死,舅父一直陪着政儿,不会死。”
嬴小政吸溜着鼻涕:“朕要去寻长生不老药,朕一颗,舅父一颗!”
朱襄再次“啊”了一声,哭笑不得。
我未来的始皇帝啊,你还是始皇崽的时候就想着长生不老药了吗?
【叮,检测到宿主被该时代气运之主认可。时空排斥力下降,系统激活进度99.1%,99.5%,99.9%,100%。】
【系统激活成功。】
朱襄:“??!”
朱襄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系统就开始激活。
然后这么多年,系统的激活进度条一直卡在“99%”,差点没把朱襄送走。
任何一个沉迷网络冲浪的现代年轻人,都一定遇到过这样的痛苦。
下载卡99%,更新卡99%,看个视频转圆圈也给你卡99%……永恒的99%,给你下一秒进度条就能走完的希望,然后之后每一秒都是煎熬。
第一天,朱襄看到系统激活卡99%,焦躁得每天得看上百八十回进度条动没动;
一个月后,朱襄每天看一次进度条的99%有没有卡完;
一年、两年……直到现在,朱襄心里对系统金手指已经绝望,强迫自己“屏蔽”系统的存在,假装自己没有金手指,但每天仍旧控制不住瞅一眼系统激活条,培养自己养气凝神的功夫。
不焦急不焦急,不就是进度条卡在99%很多年吗?我一点都不焦急,深呼吸。
现在系统卡在99%的激活条居然动了起来,朱襄一时间难以分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盯着那卡99%的激活条太久终于出现了幻觉。
不过很快,他就暂时没精力去管系统了。嬴小政趴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雪焦急地冲了过来:“怎么了?良人,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哄政儿!我听人说,小孩子哭过头会生病!”
“哦哦。”朱襄连忙把怀里的小瘦子晃来晃去,就像是摇篮一样,“政儿不哭,那只是个噩梦,舅父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摸摸,舅父就在这里。”
朱襄颠了颠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嬴小政后,握住嬴小政满是鼻涕眼泪的小手,不嫌脏的贴紧了自己的脸。
朱襄很努力地和荀况学剑,虽然看荀况嫌弃的眼神,很显然朱襄学习进度堪忧,但他热身倒是做到了,所以现在脸的温度稍高。
舅父脸颊的温暖透过嬴小政脏乎乎黏兮兮的小手,传递到了嬴小政的感知中。
他的哭泣声终于减轻了一些:“是、噩梦,嗝。”
“对,是噩梦,舅父就在这。”朱襄道,“别害怕。”
嬴小政打着哭嗝,小心翼翼摩挲了一下舅父的脸。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脏手糊了舅父半脸的鼻涕。
嬴小政身体一僵,低头看向舅父的前襟,打了个一个响亮的哭嗝。
舅父的衣服被他糊得一团糟,全是黏糊糊的鼻涕。
小孩子嚎啕大哭不可能控制得住鼻涕,哭狠了还会一边飙鼻涕一边流口水。嬴小政理智回笼,看着舅父脏兮兮的脸和脏兮兮的衣服,忍不住肩膀一缩。
他想起了生母照顾他时捂住鼻子、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厌恶的模样。
“没事了没事了。”雪掏出帕子,仔仔细细为嬴小政擦脸,“政儿给我,你这么脏,别把政儿的衣服也蹭脏了。”
朱襄把嬴小政递到雪怀里,先吩咐老仆拿温水为嬴小政止哭嗝,然后和看热闹的荀况、蔡泽告罪了一声,回房去换衣服。
雪抱着嬴小政去洗脸洗手,然后给嬴小政嘴里塞了一小块糖润喉咙。
嬴小政不但没看到舅父舅母嫌弃厌恶的表情,舅母还有些不讲理地嫌弃舅父会把自己的衣服弄脏。
这样的发展,让嬴小政很惊讶。
雪为嬴小政洗脸洗手的时候,嬴小政小心翼翼道:“舅母,是我把舅父的衣服和脸弄脏了,我该向舅舅道歉。”
雪却皱眉道:“他该第一时间为你擦干净脸,而不是在那傻站着!”
嬴小政被雪突然竖起的眉头吓得肩膀一缩,不敢再出声质疑。
“你是小孩,你怎么会有错?是我和你舅父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睡觉。”雪摸了摸嬴小政被他擦红的脸蛋,抱着嬴小政去了自己的梳妆台,拿出带着花香的羊脂膏给嬴小政涂脸涂手。
嬴小政鼻头动了动,道:“好香。”
雪微笑道:“香气浓了些,是你舅父按照我的喜好做的。快入冬了,你的脸和手也该护一护。你喜欢什么味道就和你舅父说。”
嬴小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嗅了嗅自己的手,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哭嗝止住了。
雪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
嬴小政此刻的脑子再次暂时出走。他又嗅了嗅,“阿嚏”,再嗅了嗅,“阿嚏”。
雪捏住了嬴小政的小鼻子:“别嗅了!”
嬴小政仰着脸哼哼了两声,两只小手无助地划拉了两下。
雪放开嬴小政的小鼻子,笑得前俯后仰。
嬴小政委屈地捂住自己可怜的小鼻子,虽然不知道舅母在笑什么,但手好香,好好闻,再闻一下。
“阿嚏!”
雪赶紧把嬴小政脸上和手上的花香羊脂膏洗掉。
嬴小政鼓起勇气:“不想洗,想要香香。”
雪点了点嬴小政的鼻头:“你受不住这个香味,找你舅父给你换一种味道。”
嬴小政遗憾地叹气。
雪再次忍俊不禁。
她忍不住把嬴小政抱起来,学着朱襄,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嬴小政肤质并不好的脸颊。
只是短短十日,朱襄和雪还未将瘦得像小鸡仔的小外甥养成软乎乎的小萌团。
但也只是短短十日,在雪的眼中,政儿已经成为了她见过的第二可爱的小孩。
在朱襄为雪做了羊脂膏之后,雪就开始每日精心涂抹好几遍有着她最爱香味的羊脂膏。让嬴小政打喷嚏的香味,雪脸上也有。
可不知道为何,嬴小政闻着雪身上的香气却并不想打喷嚏,而是有一种想要打哈欠的舒适感。
“困了?再睡一会儿吧。舅母守着政儿,政儿不会再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