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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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估摸着自己能完成的工作,给这两人减半了。结果这两人还是没完成。
嬴小政十分生气。
如果不是舅父离开前留下的老仆死死盯着他,让他必须保证舅父离开时嘱咐的四个时辰精致睡眠,他一个人少睡两小时,就能把这二人的事全做了!
“政儿啊,小孩晚睡不仅会长不高,还会有过劳肥。你也不想未来也是个矮胖墩吧?”
舅父就像是恶魔般的语调在嬴小政脑海里响起。
嬴小政抱住脑袋使劲甩头。
舅父,滚!
骂完人后,嬴小政抱着手臂,气呼呼地看着两位近臣:“看来我得从头教你们。”
他不得不承认,舅父又对了。
舅父离开时告诉他,蒙恬和李斯虽然有能力,但不适应嬴小政的工作方式。嬴小政已经熟练掌握的工作工具,这两人一无所知,肯定跟不上嬴小政的效率。
嬴小政应该暂时放下手中工作,教会他们数字符号、算盘图表等工作工具之后,再慢慢提高效率。
但嬴小政见因李牧来“接”舅父和自己,导致文书堆积如山,就立刻撸袖子开干。
他无法容忍工作堆着不做,哪有空先教人?
这些工具如此简单,他教一次,相信李斯和蒙恬一定能在工作中渐渐学会。
现在,他的信任被辜负了。
“很难吗?”嬴小政咬牙切齿,他牙齿都没几颗了,又有牙齿在磨牙中松动。
两人垂头不语。
他们要怎么说?嬴小政教给他们的工具,他们闻所未闻,心有抵触?
若这么说,估计他们立刻会被扫地出门。
当嬴小政的工作效率比他们高许多倍之后,他们才意识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图画可能真的有用。
但就算意识到了,那些符号图画与他们认知中的数字和算术完全不同,他们比照着范例,也难以学会。
说难听些,他们看嬴小政给的范例,就像是看鬼画符,看久了眼睛还会出现圆圈。
嬴小政继续骂人的时候,朱襄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在蒙恬和李斯耳中,朱襄的声音就像是仙音一般,让他们泪流满面。
“政儿!我说每日必须午睡,你怎么还在工作?”
嬴小政鼓起的气立刻消掉,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他从座椅上跳下来,往屏风后面跑。屏风后面有一架小床,他想假装自己在睡午觉。
他跑太快,忘记脱鞋。
朱襄一把掀开小薄被,看着双手放在胸前装睡的嬴小政,哭笑不得道:“我在门外都听见你骂人的声音,你现在装什么?鞋都没脱呢!”
嬴小政睁开眼:“舅父,你怎么回来了?”
朱襄道:“我不是说半个月回来一次吗?怎么,工作不顺利。”
“哼。”嬴小政把脸埋在了枕头底下。
他不想告诉舅父,自己没按照舅父的提议,所以工作出了乱子。虽然舅父很快就会知道。
“不困吗?不困就先起床,我带来了新鲜的莲子,给你熬莲子银耳羹补补身体。”朱襄道,“这才过半个月,怎么脸上肉肉都少了。”
朱襄把外甥从枕头上挖出来,心疼地捏了捏外甥的脸颊。
肉肉还是很软,但婴儿肥消退了不少。
嬴小政被捏得口齿不清:“肉少了才好。”
朱襄道:“午睡还是喝莲子羹?”
嬴小政道:“睡不着,气精神了。”
朱襄好奇道:“什么让你这么生气?蒙恬和李斯的能力都不差吧?”
嬴小政冷哼:“差远了。”
朱襄心中猜到了什么,揉了揉外甥头上的小揪揪:“先休息,他们没处理好的事,舅父帮你处理。”
说完,朱襄把嬴小政抱了起来。
嬴小政双手搂住朱襄的脖子,小声道:“我自己能走。”
朱襄道:“现在让舅父多抱几次,再长大一点,舅父就抱不动了。”
嬴小政趴在朱襄肩头,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脸枕着朱襄的肩膀,闭上了眼。
朱襄看了一眼嬴小政疲惫的脸,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看来他这次不该太相信自己的始皇崽外甥。本以为政儿在咸阳、蜀郡时都做得很好,这次应该也差不多,他才放心离开。
朱襄抱着嬴小政假装往外走,待嬴小政呼吸均匀后,他又抱着嬴小政回到屏风后的小床上,帮嬴小政脱鞋脱衣服,盖上薄被。
嬴小政仍旧与以前那样,睡得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猪猪,朱襄折腾他的时候,他哼哼哼了几声,眼睛一直紧闭,睡得非常熟,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脸,回到了屏风外,对屏气凝神的蒙恬和李斯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抱着桌案上的文书,到另一间房中处理。
蒙恬和李斯忙跟上朱襄的脚步。
朱襄翻看了嬴小政揉成团的文书后,笑着摇摇头。
他提议嬴小政先教会这两人数字符号和图表工具,但嬴小政太心急了,希望这两人一边工作一边学会。结果半个月过去,这两人完全没上手,他才急了。
嬴小政这样,教授带学生时经常遇到。
他这种教授带学生,当然不是手把手地教导,基本都是学生领进门,就交给前辈一起干活。
已经熟悉实验流程的老生们总以为这些工具很简单,新生们能够一边干活一边学习;新生们就两眼一抹黑,胆子大的还会询问,胆子小的就自己琢磨,越琢磨越跟不上。
蒙恬和李斯显然不敢抓着嬴小政追问不懂的地方,所以就一直糊涂了下去。
朱襄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不应该让蒙恬和李斯这么早,就在心里树立起与嬴小政君臣有别的理念。
如果他故意拉近蒙恬、李斯和政儿关系,政儿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或许会对他们宽容一些。
不过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按下。
朱襄不插手嬴小政与新收的臣子相处的模式,就是知道自己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不说自己故意教导,就是别的人单单看着自己的行为,不小心学到了一星半点,都是灭顶之灾。
他能维持现有的模样,是因为有大贤的头衔,有朋友的帮助,有与夏同自微末时的交情和对政儿养育之恩。
蒙恬和李斯若要在嬴小政手下当重臣,越早明白君臣之别越好。
“政儿怎么会有错”不仅仅是他开玩笑时的纵容之语,也是“事实”。
秦王政和秦始皇不会有错,就算有错,背负错误承担责任的也是他的臣子,而不是君王。
他曾希望蒙恬等自己友人的孩子能与嬴小政成为朋友,就像是夏同与自己一样。
但这些年的相处,朱襄越来越了解嬴小政,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就像是夏同如果是在遇到吕不韦之后才遇到自己,他与夏同也不会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的时候,夏同从未想过他有机会成为秦王,所以两人才能平等相交。
朱襄收起自己心中的怅然,面带微笑道:“辛苦你们了。你们干得不错,政儿要求太高了。不过你们要跟上政儿,还得多学学。我会教会你们后再离开。”
李斯和蒙恬赶紧作揖道谢。
朱襄叹气:“我应该在咸阳学宫开了算术课,为何你们二人都在咸阳学宫学习过,仍旧对此一无所知?”
李斯和蒙恬面面相觑。
咸阳学宫教导了这些符号吗?
朱襄没有太插手咸阳学宫的事。咸阳学宫汇集天下英才,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
他本来声势就过重,又是外戚。咸阳学宫本就与他息息相关,他再关注,很容易引起秦王忌惮。
哪怕现在秦王柱为人宽厚,秦王就是秦王,朱襄也要谨记本分。
朱襄与秦王相处虽“狂”,但实际上一直很注意分寸。他远离权力中心,不插手会动摇秦国统治的实权,尽可能地让自己处于弱势——朱襄甚至没有门客、没有充当护卫的家丁,一身荣辱安危都系于秦王身上。
咸阳城中任何一个卿大夫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比朱襄强,更别提有封地的封君。
因为朱襄很“弱”,所以他才能在与秦王争吵后还去牵走秦王的羊而不受罚。
但想着自己给咸阳学宫制定了那么多有用的功课,可能咸阳学宫都没有实施,朱襄就忍不住稍稍僭越一点。
“我会给秦王写信,这些东西对官吏很有用,一定要学。”朱襄叹了口气,“不能只学律令和道德文章,若不会算术,要如何管理庶务?总不能雇佣文吏帮自己打理公务,官员只会盖章。”
后世的许多封建官员就是这样。
因为他们是科举晋升,一辈子都只研读经义,对庶务一窍不通,甚至连算术都不懂,账本都看不明白。
所以他们当地方官的时候,都会雇用许多文吏。而地方政府的实权,就掌握在这些文吏上。文吏有多是当地豪强出身,所以相当于这些地方豪强就把持着地方政府的实权,成为地方实际上的掌权者。
强龙难压地头蛇,便是如此。
现在秦国还不是这样。
秦国因为律令非常详细,所以官吏的职责非常多,他们必须亲力亲为做好每一件琐事,几乎每一个在考评时不出错的官吏都是精通庶务的能吏。
也因为秦国的官吏庶务能力太高,所以秦国统一天下之后就招不到这么多能吏,让基层几乎失控。
朱襄提议建造咸阳学宫,本来是想尽早地弥补这一点未来的缺陷。但若咸阳学宫只培养“高层人才”,那这提议就达不到朱襄想要的效果了。
朱襄叹了口气。
他插手咸阳学宫的事,不知道荀子会不会又生气。荀子应该不至于,但现在咸阳学宫那么多“教授”可能会质疑。
如果不质疑,他定下的课程,李斯和蒙恬就不会一问三不知了。
朱襄烦恼地挠了挠头。
明明自己在咸阳,却也不知道咸阳学宫这些事。不故意去打听,在这个没有媒体的时代就是聋子瞎子。
自己在咸阳都不知道咸阳学宫的事,各地间的消息就更不灵通。
但朱襄即便知道这样的弊端,也不敢提议让秦王办报纸。
现在愚民是主流,他能以培养官吏的理由请求开官学,就已经在君王的神经边蹦跶了。若是开言路,估计秦王柱都会抽自己两戒尺。
其实朱襄曾经试探过,蔺贽赶紧让他闭嘴。
虽然周朝居住在城中的国人,即下层士子能够在酒馆中高谈阔论,周朝也有收集民间言论上奏的言官,即小说家的前身。
但随着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度的逐渐建立,这种事会越来越少。
何况这里是秦国。自商鞅变法起,民间敢妄议朝政者,都会处以极刑。
百家思想也趋同“愚民”,即令民众淳朴,不要想太多。在平民间不加限制的开言路,是封建制度已经走下坡路,帝制逐渐崩塌的时候才能做的事。
如今天下所需要的是统一,统一就要统一思想,反而需要遏制言论。
秦始皇焚书便是因为此。
不仅秦始皇焚书,后世帝王大多会以修书之名,行控制书籍流通之实。秦始皇只是做得太粗暴,而他在咸阳宫留的副本又被莽汉项羽一把火烧了。
大部分改朝换代时,新的统治者都是第一时间保护先朝的书籍。他们都知道新王朝立足需要先代知识结晶。
朱襄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晃掉,让累懵了的李斯和蒙恬回家休息,自己处理这些文书。
嬴小政交给李斯和蒙恬的工作,多是机械性的数据统计。
朱襄将文书中的数字誊抄了一遍,填入表格,打着算盘重新算账。他琢磨,是不是应该多弄几个印刷的预制表格,或许工作效率会提高不少。
朱襄的工作速度非常快。蒙恬和李斯两个人整理了几日的资料,朱襄在嬴小政醒来时已经做了大半。
李斯和蒙恬已经将资料整理得差不多,错漏处嬴小政已经圈出,这也是朱襄工作效率高的原因之一。
嬴小政起床后,在老仆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头上两个小揪揪还散着,就跑去找舅父。
见到舅父在工作,嬴小政一头拱到舅父怀里,爬到舅父的膝盖上坐着。
“舅父,你比他们厉害太多!”嬴小政随手翻了一下朱襄处理好的文书,嘟囔道,“舅父真的很适合当相国。”
朱襄失笑:“我可不耐烦当那个。政儿,别因为一次不足,就对蒙恬和李斯太失望。好好培养他们,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嬴小政不满道:“我才足岁九岁就比他们厉害,他们成长的时间比我多!”
朱襄道:“和你比,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朱襄半开玩笑地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你舅父舅母都是世间难得的贤才,你是我们的孩子,比其他人强不是理所当然吗?”
嬴小政撇脸,嘴角不由上弯:“就算舅父舅母不是贤才,我也很厉害。”
朱襄点头:“当然,但有我和雪这样的舅父舅母,你肯定更厉害。”
嬴小政嘴角弯得压不下来:“好吧,勉强是。”
朱襄道:“你在外面玩一会儿,我很快就把这些文书处理完。”
嬴小政摇头:“一起做。”
朱襄将文书分成一大一小两摞,把嬴小政抱到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一起干活。
很凑巧,朱襄做完手头工作的时候,嬴小政也正好合上最后一封文书。舅甥二人默契极了。
处理完文书后,朱襄和嬴小政同时伸懒腰,转脖子,抖肩膀,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莲子银耳羹应该已经熬好了,走,喝羹去。”朱襄牵着嬴小政往外走,“我还让人凉拌了一盘脆藕,一盘菱角,清爽开胃。”
嬴小政不满道:“没有肉吗?”
朱襄道:“晚上吃肉。相和捞到一条鲈鱼,给你做清蒸鲈鱼。”
嬴小政继续不满:“不吃清蒸。”
朱襄好脾气道:“那吃糖醋的?”
嬴小政仍旧不满:“只有一条糖醋鲈鱼吗?”
朱襄道:“还有些河虾,做白灼虾?”
嬴小政使劲摇头:“舅父怎么老爱做清蒸白灼。”
朱襄叹气:“我还想问你为何口味这么重?偶尔吃点白灼清蒸的菜,对身体更好。”
嬴小政道:“舅父不是说人老之后适合吃白灼和清蒸的菜?那我现在就应该吃口味重的菜,吃个够!”
朱襄失笑:“好吧,我被政儿说服了。那做干锅虾?”
嬴小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尚可。”
朱襄点了点嬴小政的脑门。还尚可。
舅甥二人慢悠悠往外走,途中朱襄想叫蒙恬和李斯一起来吃饭,嬴小政不同意。
这两人工作做不好,还来蹭饭?休想!
朱襄哭笑不得,由了嬴小政的任性。
他想这时候蒙恬和李斯恐怕也不好意思来蹭饭。
鲈鱼很大一条。刀工在穿越后越发熟练的朱襄,将鲈鱼肉片下改刀,切成鱼鳞状,勾芡后手指将鱼肉一卷,往油锅里一下,就是一朵鱼肉花。
朱襄做了满盘的鱼肉花,熬好糖醋汁,将糖醋汁浇到鱼肉花上,再点缀些绿叶,一盘漂亮至极的糖醋鲈鱼花就做好了。
干锅虾很容易做,不需要朱襄亲自动手。
带来的厨子将虾开背剥虾线,与香辛料与大豆油爆炒,再加少许水焖熟即可出锅。
糖醋鱼和干锅虾都是上好的下饭菜,朱襄蒸了一大锅的老南瓜干饭,邀许明和相和一同用餐。
桌上,许明和相和问起朱襄关于大地和星空的事。
朱襄提起地球自转公转,说只是“猜测”,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案,验证这个猜测。
嬴小政一边扒饭,一边鄙视舅父。舅父明明很确定自己说的天象知识是真的,还说什么猜测,撒谎都撒不利落。算了,舅父果然不适合钩心斗角的朝堂,还是别去当相国了。
嬴小政希望长辈们身体健康,好给他继续当相国和丞相。李斯等人,不说也罢。
蒙恬和李斯第二日来上工的时候,得知昨日他们留下的工作,朱襄已经全部处理好。他们二人的情绪更加低落。
朱襄笑着鼓励两人:“所有事都是从不熟悉到熟悉,我相信只要你们用心学,很快就能上手。”
朱襄拿出了数字表,教他们数字和运算符号。
蒙恬和李斯都是记忆力很强的人,朱襄系统地教导他们,他们很容易就将这些符号背下。
朱襄又拿出九九加减乘除表。这个他们本就会心算,没花多少时间。
待九九表熟练后,朱襄继续教导他们竖式算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数字符号在运算上便捷。
两人心中十分羞愧。他们之前对这些符号不上心,真是大错特错。
嬴小政在一旁处理公务,时不时抬头看教导蒙恬和李斯的舅父一眼,心里有点羞恼。
他明白舅父特意让他旁观这场教学,就是告诉他,蒙恬和李斯确实并非庸才,只是自己教导方式不对。
哪怕自己拥有秦公子的威严,可以命令蒙恬和李斯做事,但对于聪明人而言,理解重要性后再做事,比强逼着去做事,效率会高许多。
嬴小政在心里嘟囔。舅父你有什么不满就直说,非得绕弯子。
好像“听”到了嬴小政心中的嘟囔,朱襄朝嬴小政看过来,对满脸不爽的外甥眨了眨眼。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埋头继续干活。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自己会更有耐心一点!舅父真啰嗦!
朱襄笑了笑,继续教导蒙恬和李斯。
待竖式运算教完后,就要轮到珠算了。珠算就要练习许久才能熟练了,先从背诵口诀学起。蒙恬和李斯干劲十足,终于找回了一点信心。
朱襄在吴城待了半月。李牧和王翦满载而归时,李牧见朱襄居然在吴城,惊讶不已,以为朱襄生病了,十分焦急。
王翦也惊讶不已。虽然他早知道李牧将军对朱襄公很是照顾,但这是不是有些操心过度了?
王翦开始反省。
自己虽然刚与朱襄公结交不久,但自己这个朋友对朱襄公关心太少了,要向李牧学习。
得再接再厉啊!王翦握拳。
朱襄不知道王翦心中暗暗的反省。他若知道,一定无语极了。
就算是在友人中,李牧的操心过度也是独一份的。这可能和李牧当初亲手将他从牢狱中救出来,亲眼看到当时惨状有关。
“我没生病。政儿的两个小帮手做事有些生疏,我教了他们一阵子。”朱襄道。
李牧松了口气,道:“你上次来教出了这么多学生,为何不调几个熟手帮政儿?”
朱襄和嬴小政现在共同执掌吴郡,吴郡官吏调动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朱襄道:“蒙恬是先主留给政儿的人,又是蒙武的儿子;李斯才华横溢,迟早执掌朝堂。让他们与政儿多磨合磨合,将来政儿用得更顺。”
朱襄说起李斯写给秦王的策论。李牧听后,勉强赞同了朱襄的看法。
“不过这也不妨碍你找个熟手带他们。”李牧道。
朱襄苦笑道:“我本是让政儿教导他们。没想到政儿的耐心啊,唉。”
李牧失笑:“政儿天生就是当王的人,王能有多少耐心?”
朱襄摊手:“现在政儿还不是王,他不能老用王的思维去做事。”
李牧道:“这个就要你来教了。”
朱襄不满:“好歹政儿教你一声老师,你能不能负责任一点?”
李牧道:“好,我要休整一段时间,好好教导政儿骑射武艺兵书。”
朱襄重重地叹了口气。
教政儿骑射武艺兵书干什么?政儿还能御驾亲征不成?
罢了,艺多不压身。公务之余学习骑射武艺兵书,也能当作锻炼身体和休息脑子。
李牧此次南下没有抢夺地盘,而是抢了许多物资。
他把在雁门郡的战斗风格用在了吴郡中。在雁门郡的时候,他经常率兵去抢夺草原部落的物资,所以城里才有吃不完的牲畜。现在他就去抢东越。
东越靠近吴郡的地方,接受了农耕文明的传播,民众多耕种;再南下,到了闽越后,平坦的地方变得越来越狭窄,山民也越来越凶悍。
闽越靠海背山而居,多渔猎。李牧就专门找闽越练兵抢东西。
抢完东西回程时,他就在东越靠近吴郡的地方卖掉物资换粮食,补充军需。每次出征如果不算人员伤亡,都有较大的赚头。
李牧坐在南瓜藤架子下,一边喝着朱襄酿造的米酒,一边介绍自己的战略意图。
“东越不是一个整体,抢东越南方部落的东西给东越北方部落首领,能将东越从内部分化。东越人眼光短浅,贪图小利,很快就会内乱。”
“闽越不堪秦军袭击,肯定会退回内陆。这时秦军就能上岸建造堡垒城池,逐渐在闽越立足。”
“被挤压了生存空间的闽越畏惧秦军,就会加剧对东越北方部落的攻击,加剧内乱。”
李牧笑了笑:“我现在就算打下南边领土,也没有多余兵力镇守,目的只是练兵。且让他们内乱个十几年,待君上统一天下后再慢慢收拾。”
朱襄称赞:“你们这群兵家的心都是黑的!”
王翦一口酒喷出来:“我不是,我没有!我向来是堂堂正正作战!”
李牧瞥了王翦一眼。
他承认王翦更擅长大军团正面作战。这应该和秦国强势,王翦自幼学习的兵法都是以正面对战碾压为主有关。
李牧则不同。
即便赵国强盛时,为了在中原争霸,驻扎在雁门郡等边陲的兵力也不多。每年胡人南下,李牧等边将就要琢磨着把一个兵用成好几个兵的效果,所以他更擅长奇谋。
虽然两者并无高下之分,李牧自信在大兵团正面对抗时不会输给王翦,王翦非需要用上奇谋的时候应该也能做,但李牧还是稍稍有些羡慕王翦生长在一个强大的国家。
李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还好,现在他也是秦将。
朱襄挑人才的眼神的确毒辣。李牧和王翦共事后,立刻确认这个目前还没多少名声的中年将领,一定会成长到了不起的程度。
如果自己还是赵将,王翦一定会成为他的大敌,乃至宿敌——他可能后半生都会在战场上对抗王翦。
王翦的背后是强大的秦国,率领的是强势的秦军;自己背后是羸弱的赵国,用逊色秦军的兵力,绞尽脑汁与王翦周旋。
王翦可以输很多次,然后一击制胜;自己只要输一次,就是满盘皆输。
李牧想到这样的未来,不由怅然。
还好,现在他也是秦将。
李牧并不知道,如果他还是赵将的话,根本没机会与王翦比一比高低。因为王翦见他太厉害,出征前奏请秦王政,用离间计把他杀了。
王翦:我最擅长大军团堂堂正正作战,不擅长奇谋。离间计不算奇谋。
李牧和王翦就各自战术聊起来,途中两人也就李牧如果还是赵将,不知道两人打起来谁输谁赢开玩笑。
唯一知情人朱襄和半个知情人嬴小政默默啃着菱角不说话。
待两人争论起来,嬴小政才擦了擦嘴,道:“老师,我又不蠢。你这么厉害,赵王那么昏庸,我派什么王翦和你正面对抗?用离间计让赵王杀你不好吗?”
李牧语塞。
王翦扶额。
朱襄笑得差点呛到。
李牧最终用雁门郡口音骂了句脏话,不再提他当赵将会如何。
王翦很想忍住笑,但还是没忍住肩膀颤抖。
这次论兵草草结束,获胜者嬴小政。
嬴小政攀在李牧背上大笑。
李牧把嬴小政背起来甩了两圈,吓唬这个胆敢对老师用离间计的坏弟子。
朱襄笑着摇摇头,抬头看着有缺的明月。
赵国啊……平阳君和信陵君都还在赵国,他们还好吗?
肯定不怎么好吧。
平阳君跪坐在憔悴的信陵君面前,面露恳求。
信陵君只喝酒,不看平阳君。
平阳君赵豹低着头道:“信陵君,求你救救赵国。”
信陵君魏无忌打了个酒嗝,颓然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赵国?你是赵国宗亲,赵王信任你,你当相国不是当得很好吗?”
赵豹苦笑:“我才疏学浅,当不好。”
平原君赵胜去世后,赵豹便担负起了赵胜曾经辅国的重任。
赵王在几次打击之后,虽然醒悟,勉强有了贤明国君的模样,但他的身体却垮了,无法长时间承担政务。
赵王一改以往猜忌,深深信任平原君和平阳君,将大半政务都交给了两位堂叔。
平原君为了亡羊补牢,累死在任上,成就了一世贤名。
平阳君赵豹不是不想效仿兄长,只是他确实理政和识人的才能都比不过兄长,有心无力。
他多次拜访信陵君,希望信陵君能够在赵国出任相国。但信陵君因魏王的猜忌而心灰意冷,整日醉酒度日,不肯清醒。
两人相对枯坐,赵豹以为自己这次又会无功而返。
这时,有信陵君的门客匆匆到来,面色复杂地呈上拜帖。
这拜帖是纸做的。
秦国几年前就用纸逐渐代替竹简木简,各国虽也跟上,但造纸技术是个难题。虽然他们能从秦国偷技术,但花费太高。除了赵国咬牙跟上,其他国家均已经放弃。
对贵族而言,竹简木简和纸也没太大区别。他们不在乎这点成本。
不过赵国有太多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所以造纸工坊并不多,纸张还没有普及。特别是拜帖,贵族更喜欢用木牌竹牌。将纸作为拜帖,只有秦国人。
信陵君怒道:“秦国人的拜帖,扔出去!”
门客语气低沉道:“是朱襄公派来的使者。”
信陵君和平阳君均是一愣。
沉默半晌,信陵君放下酒碗,让人打来水,整理了一下仪容,洗干净满是酒味的手,又换了一身衣服,才接过薄薄的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