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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色—— by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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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声无息走?到身?后,见喻姝手握一枚石子,正在草地上比划着什么,像好几条交尾的蜈蚣——
“你这?在做什么?”
有好几条蜈蚣已经被她叉掉了,就剩下三条粗长的。
喻姝撑着下巴,边划边说:“阿翁很通人情世故,在我娘出嫁前?,家里?已经有了不少钱财。阿翁在江上漂了一辈子,这?些年也没听说他得罪哪方巨贾。若有得罪之人,表兄应该很清楚吧?”
王为慎仔细寻思一番,缓缓道:“不满祖父的自然?也有人在,可?有如此胆子,如此手段敢直破王家大门,跟衙门还有交情来?往的,我想不到。”
喻姝又叉掉一条,只剩两条蜈蚣。
“要是哪方土贼看上王家家财,想挟持绑票,我觉得也不可?能。”喻姝回头看王为慎,认真道,“他们想要钱财,只需绑阿翁一人即可?,何必把舅父舅母也带走?了。带走?全部人,免不了要大动静,况且你的亲信也说,家中值钱的都还在,是后来?才被下人们搬走?的......就算当时山贼不方便顺走?财物,只好先绑人,但绑票呢......为何迟迟还不送到表兄手里??”
王为慎想了想,蹲下身?,拿过她手里?的石子,也叉掉一条蜈蚣。
他指着那条仅剩的蜈蚣,侧目看喻姝,“那妹妹以为,最后一个可?能是谁?”
晨风轻轻吹过,喻姝犹豫地看向那条仅剩的蜈蚣。
王为慎随她目光看去,看见风将细沙吹开,蜈蚣的无数条腿变得细长。他定?睛一看,才猛然?发觉是自己想错了,它们不是交尾的蜈蚣———确切来?说,是路,和路上无数条的细岔道。
她用手指在土上写了两个字,

第58章 雪恨
是了, 朝廷。这些年王丛之带人漕运所挣的钱财,比朝廷在江淮两地收上来的?都要多。
这一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扬州。
一进城门, 喻姝与表兄便察觉出, 行队后头一直有尾巴跟着。
王为慎起先恼怒, 骂他们自投罗网,想让手下把人绑来。喻姝却拦住,细眉轻蹙:“会打草惊蛇的......等等看那些人想做什么。”
他们先去了王家府邸。
远行艰难,这一趟他们赶回来, 花在路上的?日子有半个月。王家深秋出的?事,如今早过了小?雪, 衙门也放松警惕, 能查就查,查不出便拖, 因此守在府宅外的?官兵并不多。
王为慎出示腰牌, 领头的?官差上下?打量一番,只说了声快进快出, 并不多加为难, 便放人进去。
喻姝离家已有三年之?久,离开的?那天晴日风清,舅母孟氏还在堂屋,同几个妇人吃茶说笑。
因为外祖不允, 她是偷偷溜走,才上了喻家婶娘的?马车。
今日踏入王家大门, 再不见昔日热闹, 屋门遭奴仆洗劫敞开、满地枯黄烂叶,连池里的?鱼都死了, 喻姝一口气闷到窒息,险些没?缓过来。
“我王家待他们不薄。”
王为慎冷冷道,“可是一遭难,便都落井下?石,当我们全死了。还是我娘平日太过纵容,祖父、父亲又忙着生?意,不常着家,其?实恩威并施才能管住底下?人,可惜我娘不懂。”
两人说话之?际,忽然光影一掠。王为慎脸色大变,急忙拽她,她一个趔趄撞在石桌上,惊恐地回头一看,身后的?树桩竟插着一支冷箭!
王为慎将她护在身后,皱眉张望着屋檐,看见一个持弓的?黑影寻速隐没?。他下?意识地想去追,可顾念起身后,蓄势待发的?拳头又松了松。
“表兄,箭上有张纸呢。”
喻姝忍着肘疼,把纸扯了下?来,只见那上头写着——欲保王家性?命,带喻氏表妹速来汴京,觐见官家。
汴京,又是汴京。喻姝忽然打起颤儿,这个字迹她识得,是梵儿的?!是她么?是她要害她的?家人么?琰王登了基,梵儿已经是宠妃了。她就算恨她,恨她曾经冷眼不肯施救,那也只干系她一人,为什么要......还要大费周章拖王家下?水?
喻姝双腿发软,身上的?力气仿佛逐渐被抽干,倏地跌坐石凳,脸色惨白的?可怕。王为慎见她不对劲,急忙掐她虎口:“怎么了?不是说是喻梵吗,你那么怕做什么?有兄长在,不要怕。”
“不是她...不是她......”
喻姝记忆里有道灰暗的?影子,那个人不顾纲常,曾经想毁她清白,还有他每每见她,要笑不笑又暗藏贪婪的?眼神。他虚伪,在外风名甚好,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私下?王府美些的?侍女他一一要过去,事后便让人灌避子汤。
她忽然抓紧王为慎的?衣袖:“表兄,我若说是琰王呢?”
“谁?”
王为慎被她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当今的?圣上!”
王为慎抚了抚胸口,“乖乖,你真要吓死我!不是早便料到朝廷会为难我们王家吗,这么一惊一乍是做甚?你别怕,他们不过是要打压江上漕运,祖父在这行又是大头,他们要如何?,我要做就是了,定能保住祖父和爹娘。”
喻姝抬眸望他,指儿还在颤。话犹在喉间,她忽然见那颀长的?手臂伸来,将她轻轻拥住。她的?胸口猛烈一痛,垂眼咬牙,又生?生?给?咽下?了。
是的?...她也定能保住王家的?人。
王为慎自从打算启程去京城,便再没?管过偷跟的?尾巴。
他欲在五日后带喻姝出发,这四?日便收拾了番王家的?宅子,再上衙门报家中的?逃奴。
启程的?这天,扬州下?了场大雪,纷纷扬扬。
从前扬州的?冬日倒是也下?雪,但不比上京,到底偏南暖和,雪也不怎么大。今年深冬的?雪却格外大,等到一行人完全离开扬州地界时,雪厚已经能到脚踝了。
头一晚夜里,他们寻到了一处背风的?山洞,就在这里生?火过夜。
大家身上都盖着厚袄子,天很冷,冷得喻姝还是不由自主蜷起身子。她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几更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山洞外的?脚步声。
火堆不知何?时灭了,整个洞里黑黢黢的?。
喻姝吓得清醒,急忙去推身边王为慎的?胳膊,又喊人。还不到大家完全醒来,乌泱泱入洞的?不知是人,还是什么怪物,持着火把忽然冲进洞里。
强烈的?火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只感觉胳膊被什么一拽,整个人滚进了石壁缝里。
这是一伙什么人?山贼?强盗?
她两手抠着地面,想直起腰,却猛地撞到石檐,疼得她水光沱沱。眼前杂乱的?光影里是王为慎的?脚,他厉声喝道:“躲我身后!”
铮铮猛烈的?兵器交错,她又冷又骇,牙齿咬得咯咯。忽然王为慎在她跟前倒下?,她吓得错愕,豆大的?泪花涌出眼眸。
喻姝顾不了太多,急忙摸出袖里的?刺粉包,牢牢攥在掌心。她慌忙地往前爬,扑在王为慎身上。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却还挣扎地要起来,拉她到身后。
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毅,咬牙,正要朝后一舞粉末。
那人识出意图,立马扣住她的?手腕,强扭折在背后。喻姝疼得惊呼,却动?弹不得,任由手心的?东西被人抽走。
刀光落下?,就在她绝望地以为,他们必定命毙于山洞,成为这伙山贼刀下?亡魂时,忽然腰身被人一提。
她被强力从王为慎身上拽起,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蒙进麻袋里。这麻袋显然是浸泡过药草,很醺很刺鼻,她闻着头晕恶心,尽管死死掐着人中,可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
等到喻姝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好像在一辆马车上。
车内很暗,两边车窗的?帷幔极为厚重,一丝月光也照不进来。
她的?身子现在很酸痛,不知这样坐着睡了多久,手脚都被粗绳绑着,嘴也封了布条。她说不了话,呜呜呼了两声,企图让赶车的?过来。此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醒了?”
那人掏出火折,点了根蜡烛。喻姝终于才惊愕看见他的?脸......这张熟悉又想忘却的?脸。只是时隔太久,他仿佛潦倒不少?,脸上可见疲态。
还不待她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已经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散漫地冷笑:“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吧?”
她的?眼神有点怕,呜呜地出不了声。魏召南也不在意,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巴掌大的?匕首,火烛下?它刀锋锐利。
他垂眼盯着,指腹擦过柄上的?螭首:“我曾赠心上人一把刀,教她防身,后来这把刀穿进了我的?胸口。得亏我命大,还活着,只是却不如她的?意了,她应该很希望我死吧?”
说罢,他抬眼瞥来。
喻姝的?背麻木靠着,脑中起先杂乱不堪。后来这团杂乱解开,她发觉是空空如也,已经没?有能开脱的?话了。
她甚至有种任君杀剐的?错觉,原来是他,竟然是他......她躲了好几个月,出来扬州的?第一日,他就能找来,看来扬州城里跟着的?,也不全是朝廷的?人吧?
她知道他会恨她,只是她以为,他会厌恶她,恶心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当然,现在找到她,那就只剩要报仇雪恨了。
果然,魏召南根本?没?想让她说话。
他忽然瞥了眼她的?手腕,眉心一皱。再便掂起掌中的?匕首,冷笑道:“这几个月真是让我找得好累,我夫人都躲哪儿去了?哦不,怎么会还是夫人呢,她早就自请废去婚约了不是么?本?来这圣上登基,我该去北地的?,可是你猜,我为何?又留下?来?”
他攥紧她的?下?巴,力道极重,几乎想捏碎了。
魏召南身上满是戾气,话语却很轻淡:“找人时,我便跟他们嘱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下?活人我是找着了,尸身却也要带回去呢。好夫人,我知道你不想活了,现在给?你寻了两种死法,要不要听听?”
喻姝还不想死,她想活着,她的?亲人都还在朝廷手上。可她也真害怕,魏召南会杀了她。
她想摇头却摇不了,下?巴被攥得极疼,说不了话,只能惊恐地看向他。
只见他自顾自地笑了,忽然松开,大掌温柔地抚摸她的?脸,一如从前无数个日夜。只是他的?神色却怪异起来,有种残忍,甚至要同归于尽的?错觉。
“一,是我用这把匕首了结你,倘若你挨了一刀还有气力,也能了结我。反正我也没?多想活着,一起死了也好;二,便是吃下?这药。”
他捏起一包粉末,淡淡笑道:“此药溶入水里,让人喝掉,会使人神识发散。只要连吃五日,便会彻底失去神识,不记得自己,不记得别人,变成一个疯子。我想,如此也生?不如死了吧?不知我的?娇娇想选哪条路呢?”

可她哪条都不想选,只想活着, 她?一声也不吭。
静谧的雪夜, 只有马蹄踢踏, 留下长长的车轮线。
舆内很暗,留了一小盏烛火。他就这么死死?盯着,非逼她?选。喻姝回避他的眼睛,他嗤笑了声, 也等得没耐心了:“选不出是么?那?我便替你选了。”
她?倏地看向他,见他缓缓拿起匕首对准她?胸口, 浑身?冷汗直冒:“不要!我选......我选!”喻姝生怕他反悔, 急忙夺过药包,也不要水, 扯开便把粉末纷纷倒入嘴里。
她?强忍着干涩一点点咽下?, 垂下?头,忽然就掉泪珠子了, “我怕疼, 这个不疼。”
魏召南移开眼,不看她?,也不说话。
他又坐到她?身?边,不远不近。他问她?知不知晓二者的区别。
车外的天?很冷, 喻姝觉得,他的声音还要更冷。她?的额头开始有些晕眩了, 本来还能看清车里那?根蜡烛, 可?没一会儿,蜡烛渐渐变成两?三?个幻影。
这种药......她?以?前听人?讲过, 也见过变成疯子的人?。可?她?不敢不选,若选头一种,那?是一点逃出生机的办法都没有。
喻姝的手指紧紧抠住大腿的肉,身?子无力地后靠,没有一点回话的心力。她?闭紧眼,迫使?自己不断回想起雪夜的山洞,还有王家,还困在京城的亲人?。
迷浪一阵阵翻涌,晕晕乎乎里,她?听到他说什么“一具带回的是尸身?,一具带回的是行尸走肉。不过行尸走肉也好,这样你便不会跑,以?后就只剩下?我了”。
他喃喃着,忽然又满足地笑了。
魏召南侧目一瞧,见人?儿在角落蜷起身?子,索性拽过手腕,把她?提到腿上。
她?头晕的难受,不想分敌我,脑袋只能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魏召南胸口一热,顷刻怒气就消了大半,像哄小孩一样轻拍她?的背:“乖些,我知道你难受,忍一会儿罢,忍过这遭就好了。我说过的,你只能跟着我......”
“吃过这药,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好不好?”他低哄道,“我们这辈子再也不分开。”
说罢,他的唇亲昵摩挲过她?的耳畔、鬓发。喻姝难受至极,只觉得他好像疯了,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么怪异?她?想去找那?么一点疑影,可?脑袋实在疼,她?再也顾不上许多了,撑着一丝清醒只问,“我若说,我想去扬州呢?”
魏召南愣了下?,连忙笑说:“也去。”
喻姝却无力道:“你胡说......你要是真在意我,为什么要当?掉我的东西......你要是在意我,为什么要给我喂这种药,我不想变成疯子,不想一无所知......留着一具躯壳,到底有什么好的......”
“你在说什么呢?夫人??”
她?忽然搂住他的脖颈,什么话也不说,只轻轻贴上他的唇。她?发间的栀子香如灵蛇般钻入他的鼻息,把魂都勾了去。魏召南丢魂失魄,一手在她?腰间,上下?不是,恍惚却想起两?人?大婚的那?夜。
喻姝忍着头晕,起先?只是窝他怀里,后来她?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摸到自己腰侧。要解衣衫时,手腕忽然被他抓住。
魏召南回过神,胸膛尚在起伏,却古怪盯她?看了半晌。他忽然说不必了,“天?很冷,这也不合适。”
喻姝悻悻缩回手,想下?来,他没让。
天?很冷,而他只是抱着她?,又开始喃喃说话。
雪里行车,走到了不知几?更天?,远山隐约地从薄雾淡出。
天?将曙,雪乱舞,满程风霜单行马。她?向来睡眠很浅,这一觉更是没睡多少。
睁开眼时,舆内还是很暗。头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可?是她?惊恐地发觉,有一些人?、一些事,好像渐渐从记忆中淡去了。
她?在夜里最晕眩的时候,还是逼自己想着王家,想着山洞的表兄。她?只怕逃出生天?,连去哪儿都会忘了。
马车还在往前走着,她?掀起一角窗幔,朝外看,只见这附近是荒郊,更远处有稀稀落落的白屋,疑似是村庄。
还是得进城才好逃。王为慎他会追来的,只是不知得等多久?又容不容易找到她??她?身?上没带银钱,唯有进城以?后,才能拿头上的簪钗换钱。
喻姝这样盘算着,可?留给她?的时日并不多。两?日,顶多两?日就要走掉,那?浑药吃到五日就会真疯了,她?不能等这么久。
这四周除了马蹄踩雪,并没有别的动静。魏召南背靠木枕,还在睡着,只是仍作搂她?状。
喻姝拿开他的手臂,正要下?来,忽然瞥见他腰间竟系着两?只烧焦的香囊。她?觉得奇怪,拿起来一看,已经焦得看不清绣花,只是去摸凸起之处,好像是几?条藤蔓,还有一只振翅的鸟儿。
她?沉默了会儿,手里的香囊却被他夺走。
魏召南已经醒来,只盯着她?,皮笑肉不笑:“还记得它么?”
喻姝点头,“你烧了它......”
“我烧了它?”他却恼了,恼到笑:“你又扔了我多少东西,都当?我不知道吗?你倒的药,烧掉的帕子,我起初自欺欺人?,可?是后来你走了......你当?初刺我一刀,我昏迷不醒之际,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哈哈哈......那?时我都不怎么想活了,死?去便死?去吧。悲死?前我还在叹,是不是我妄念过重,毒誓应验了,当?真众叛亲离了?可?是应验,又为何单是众叛亲离这一条。那?晚暴雨响雷,为什么五雷没有轰死?我?我活着醒来时,胸口这块极疼,疼得我恨不能割了它。很久后我才缓过劲,才慢慢明?白,原来你一直都不爱我。”
“什么毒誓?”喻姝蹙眉问。
“就是弃兵权的毒誓啊。”
魏召南背靠木枕,又浑然散漫,嗤笑一声:“也没什么,不过是先?帝要我立‘若对皇位还有妄念,便教众叛亲离,五雷轰顶’。都不重要了,反正我们要去北疆,都不重要了。”
喻姝有点神思恍恍,缄默着。彼时马车也停了,只见魏召南下?马,跟外头人?说了什么。好一会儿后,车幔被掀开一角,送药来的是个高壮男人?,鬈毛络腮,她?觉得十分面熟,接过药盯了半晌,却想不起名字。
那?男人?尴尬一摸后脑:“夫人?不记得小的了,小的是弘泰。”
弘泰...对,他是弘泰......
喻姝却背冒冷汗,原来一日的药能废掉这么多记忆。这碗下?去,她?不知道又要忘记什么......她?僵持着,迟迟不肯喝。
弘泰只好道:“夫人?别为难小的,殿下?说了,若不喝只能硬灌。”
她?再没有办法了,只能捧起碗,一口饮尽。
厚重的车幔落下?,舆内的光线被遮去大半。她?阖起眼,指腹不停在揉额角。本以?为这回也会头晕目眩,但是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头一次吃,头是最疼的,今日反而没那?么疼。
头不疼,可?是她?却觉得胸口闷。
他带的人?将近有三?十,车里的干粮、马吃的草也所剩不多。到了午后,车马便如喻姝所愿拐进城中。
只是一进城,他便上车,把她?的手和脚又用麻绳捆得紧紧的,嘴巴也封上布条。喻姝眼见不行,越发急起来,终于哗哗掉珠子,呜呜哭着。
可?他充耳不闻,绑完却淡淡道:“我说了,你走不掉。”
她?心灰意冷,像条死?鱼倒在木枕上。有那?么一瞬,她?竟然会觉死?是种解脱。什么纠缠,恩怨都没有。可?是很快她?又抛掉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想起阿翁、王家,她?便觉得日子得盼。
绑成这样,她?该怎么走,又能怎么走?她?想,只能在松绑后趁机逃。可?给她?松绑,他和他的随从必然也在身?旁......
他给她?的第?二条路,完全被堵死?了,又算什么路呢。
入夜,马车出城,并不在城里找客舍借宿。
魏召南进车里,给她?松了绑,照样递来两?块馕饼和水囊。她?冷着眼看他,默默迅速地吃完,便拍拍手又背靠木枕,双眸无光地盯住车篷。
他坐到身?旁,笑了笑:“怎么,识破你的意图便这样要死?要活?”
她?不说话,他也讨个没趣。万籁无声,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着。她?盯着车篷,他便阖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她?似乎在哭,呜呜咽咽的,终于看向他:“我想换条路。”
魏召南一下?睁开眼。
她?垂下?发红的眼眸,肩还在颤:“我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不想什么都忘记......我待你没有心思,你又非要我,其实不如杀了我。”
她?忽然攥起他的衣袖,倒在他怀里,哭得零落:“我想换成第?一条......”
魏召南一听,脸沉得像被雷劈了,仿佛听错了般,又问一遍她?在说什么。
“我想换成第?一条...你给的第?一条路...”
好、好、好,他气到想笑,索性摸来匕首塞在她?掌心:“既然想换条路,那?你敢死?吗?”

第60章 逼他
直到这一刻, 喻姝才明?白,什么两条路?他给?她的,始终只有第二条。他认定她怕死, 便赌准第二条。
喻姝拿起?匕首, 几乎毫不犹豫朝胸口扎去, 快到他几乎无法反应。
匕尖破入皮肉,不到半寸,很快就被他扼住手腕拔出。魏召南一张脸青到不能再青,几乎咬碎了牙, “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啊!”
胸前的袄衣慢慢渗出血,像朵绽在雪地的红梅。
虽然只是刺破皮肉, 可疼痛却?是丝丝麻麻。她用指头蘸了蘸, 始终垂着眸,很小声道:“你让我走。你知道的, 我真敢动刀子......”
魏召南一下便噎住了, 被她捅过的伤处突然隐隐作痛。
怒不可遏,只能像盯囚犯一样, 死死盯住她。他不敢信, 她果真待他半点情意都?没有。他好恨,恨不能此刻亲手了结他们二人?,这样死后?,就能永生永世葬在一块。可她还是鲜活的, 柔软的让他心痒,根本舍不得下这个手。
他了无生气地背靠木枕, 缓缓问:“我不用你对我有心思?, 你从?前都?能好好待在我身边,如今为何不能?”
她不吭声, 只坐着。
雪夜无声,车内也静得诡异。
魏召南默了好半晌,又道:“只有第一日,我给?你喂的是疯药,那时我真想你就是疯了,不清不醒,就这样跟着我一辈子。可是第二日,我就舍不得了,给?你换成了安胎药。即便我不让你疯魔,你也不愿跟着我吗?”
喻姝说不愿,他也没什么好说了,但却?没允她放人?还是不放,只有手轻轻摸到她的胸口,问她还疼不疼?
他从?车里取来金疮药,抱她在腿上,要给?她抹。起?先喻姝还挣扎了下,他瞥来一眼,便道“我要是想你死,就不会再给?你找药了”,最终她也不动了,乖乖任他解开?衣带。
大冬天的,她穿得十分厚,像只雪绒绒的大猫。
起?初他只是替她擦着药,可雪团实在白的细腻,看得他越来越不对劲。后?来,他没忍住俯下了头,脸轻轻擦在无伤之处,流连不止。
喻姝傻了眼,急忙推他,他纹丝不动。好一会儿,他忽而抬起?头,钳住她的腰身,低声道,“好娇娇,你可怜我。”
车里重新燃起?了炭盆。
摇曳的火种噼里啪啦吞没冬夜的静谧,烧得正?旺。这么久不曾亲近过,云朝雨暮,犹同?花死。
他得了劲儿,抱她在怀时仍说几句什么“方?床遍展鱼鳞簟,碧纱笼。小墀面、对芙蓉”。
喻姝听不得这些?,咬着细牙,手心捂住他的嘴。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魏召南微抬着头,双目隐忍地凝睇她,却?笑嘲:“怎么?这些?学不得么?”
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
念不得吗?
酗酒沉湎的那段时日,她都?没管过他死活,现在还要指摘这些??他越做着,心头也便越酸楚,又爱又恨。一念之差恨欲透骨,劲使大了些?,她的眼眸便红了,还是喊疼掉泪珠子,他又心疼起?来。
天边露出?鱼肚色,远山蒙蒙,雾凇沆砀。
盆里的炭还在烧着,喻姝醒来时,发现身上多系了件厚实的妆缎白软毛大氅。
他在睡着。
喻姝把?窗幔掀起?一角,往外看,往常这个时候弘泰几人?也都?醒了,会在不远的地方?围着坐。今日倒是巧,她左右看了好几遍,只有车马在,半点人?影都?看不见。
喻姝心乱糟糟跳着,很是急切,轻手轻脚下了车。
果然,他们或许还睡得正?浓,雪地上并没有人?。
举目四望,遍野都?是白皑皑,只可见着远方?高?山的轮廓。她并不清楚他们走到哪了,身在何地,要是出?逃又该往哪走呢?
喻姝拿不定主意之际,忽然记起?魏召南说要去北疆。那么这两日,他们应该都?在朝北走吧?表兄若是追来,便是朝南的方?向......喻姝细细一想,立马看了眼从?冬升起?的旭日,往右手边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快,生怕他们醒来。
脚踩在软绵的雪上,就这样轻松的逃出?来,竟还有种似假还真的不真切。天上还在下着雪,她捡了根约莫三?尺长的树枝,一边走,一边挑平脚印。
清早出?来时,天还是很冷的,她裹紧身上的软毛大氅。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日头出?来,寒意才驱散了些?。
一个人?往下走,总会觉得时辰格外漫长,尤其还是这种荒无人?烟的野外。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单靠着两只脚,其实并没有走多远。
又走过半个时辰,还是看不见人?烟,但皑皑白雪的荒野上,时不时有几棵杨柳,细细一瞧,桩根甚至有人?做的记号。她想:若是春时冰雪消融,此处原野平坦,也是很多人?行?过的驿道吧?
喻姝一边走着,一边盘算该在哪里等?表兄追来,又该做什么记号。
若是气运好些?,她可能一两日就能等?到王为慎。若是气运不好,三?五日也说不准。不过唯一要的,还是得进城先,孤身一人?在外并不安全。
进了城,她就能把?身上首饰当掉换钱,再到市集买马车,买几个奴仆。
喻姝一根根拨下发髻的簪钗,兜在手心,算着能换多少钱。不比从?前,她身上只剩这么点钱了,必须精打细算地使,撑到王为慎来的那日。
天上又开?始下起?雪了,雪很大。
喻姝走了这么久,双腿也酸累。她举目一望,前头正?好有棵高?壮的梧桐。
正?要过去歇息,一个没留心,被埋在雪里的大石块绊倒。她身上穿的厚,又在雪地上,并不怎么疼,只是左腰侧好似被什么东西硌了硌。
喻姝吃痛地爬起?来,解开?大氅,蓦地瞧见氅衣内侧竟缝了只软绵绵的小兜——她一掏,竟是不少碎块的金子,还有三?包她从?前防身用的刺粉。只是这小兜针线并不好,缝得歪歪扭扭。
他...
她一下明?白,自己何故能走得这般顺畅。
雪还在下着,她抱着大氅,小步走到树荫底下。很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德阳殿、王府的梧桐,他曾在树下无数回地拉过她的手。当初还是她少女怀春的时候,他们没去过西北,没经历火烧,两人?之间还没有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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