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 by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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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姝从?来不看回头的路,选择过就是选择过。她很快便抛之脑后?,重新来看往后?的路。她亦十分明?白,这一趟跟王为慎重回汴京,她可能永远都?回不到王家了,更甚者会没掉性命。
喻姝在树下歇息好,便继续赶路。
她一直朝南走着,起?初看不见人?烟时,几乎快没了信心。直到她走了许久,终于看见有相邻的村,偶尔道上还能看见几个赶骡车的老汉。她终于松了口气,有村子有河流的地方?,离城也不远了!
更让她欣喜的是,路过村子后?没走多久,很快便有一支车马驶来,那是王家的车!
喻姝急忙挥着手,打头的车夫登时便认出?她,勒马,激动向后?呼道:“找着了!娘子人?找着了!”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这么快与表兄碰头。
王为慎立即让她上马车,又怕那伙绑匪追来,急令车夫们改道走。天可怜见,他不舍昼夜追了这么久,可算给?追着了。
兄妹俩有说不完的话,他先看了喻姝有没有伤着,又问她绑匪是谁。当他听到盛王二字时,眉毛不可思?议地扬了扬:“怎么是他?”
“他...”
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道:“我没有跟哥哥说过,那时候我从?濮州出?逃,曾拿匕首刺过他。但他从?前教过我,我知晓匕首该刺多少,刺到何处,才能杀掉一个人?。所以他那时昏死,是因为哥哥给?的蒙汗药。不过他心里已经恨死我了,此番抓我,便是想取我性命,一怨报一怨。”
“那他为何又放了你?”
王为慎才问,突然又醒悟了:“我知晓了,毕竟从?前你们也做过夫妻,有些?情谊在,他留了一手。”
喻姝总觉得这话说对也对,若说不对,她又细讲不了,只好莞尔点头:“是了,我自己都?没想过,能活着出?来。”
她听王为慎说,才知道原来他们快到楚州。楚州往西行?是寿州,再往上便是应天府、陈留、汴京,这一路,紧赶得要一个多月。
一路上,他们住过的店家不少。有远行?之人?的地方?,总能听到不少消息。他们借住的店家,自然也有汴京下来的人?。有一日,偶然听见有人?说起?杜章两家之争。
那时候喻姝和表兄就在邻桌。
“杜家?那可是当今圣上的外祖家,名门望族。圣上还做琰王时,他那生母贵妃,可是杜家出?来的女儿,血亲在身。要是相争,圣上也铁定站在杜氏这头。”
另一人?吃口茶,却?嗤道:“什么名门望族,人?章家乃是三?朝鼎盛的世家,岂不比杜更有名望?你不过因为自个儿妹子是杜家四房纳的姨奶奶,才如此说故。我是听人?说,四房与他们家长房不对付,你妹子想来未与你说过这些?。人?呀,不要只图面上的东西......”
王为慎并不关心这些?世家里的事,打尖过后?,便带着表妹走了,并不久留。
他们又紧赶了一个月的路,终于在年关之前,抵达汴京。
这一日汴京宵云冻天,大雪纷飞,洋洋洒洒堆了满地鹅毛。
马车上,王为慎掏出?之前从?冷箭取下的信,又看了遍,发现一个问题:“信上只叫我们来京觐见官家,却?没说要如何见。我等?庶民,怎么入得了禁中?”
喻姝想到这个,便觉好笑。所以信里让他带上她了不是?或许琰王,不,官家已经算到了这些?,如果王为慎没带她来,根本进不去禁中。
这一趟,会不会是她最后?一眼看见王为慎?
前方?生死未卜,她煎熬地说不清,却?是努力握住他的手:“没事,我有法子,我们先登门肃王府。以前在京中,我与王妃秦氏来往甚多,虽然后?来生了些?龃龉......但我猜,官家已经知会肃王了。”
喻姝料的没错, 甫一登肃王府,她报上名号,门口的小厮并不意外。
小厮们仿佛早得到?消息, 知?道他们会来。一人进去通传, 一人为她和王为慎引路。
王为慎刚到汴京时, 连马车都待不住,非要骑马,走走逛逛,两只?眼睛都看花了?, 嘴里却还不屑地说,跟扬州也没差多少嘛。
现在进了?肃王府, 心下开始暗叹王府之大。
他从前总觉得自家?最好, 地方豪门都比不得,如今一见王府, 才知?什么叫山外山, 人外人。不过也不足为奇,到?底是个有权有势的王, 又是天子脚下, 是该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好些。
绕过抄手游廊,便进内院,有一块雕画孔雀的大石屏,后头园中设有池亭假山, 可?惜深冬不见颜色,遍地都裹了?一层素。
她听到?王为慎在身旁极小声喃喃:“甚好、甚好, 华侈却不见俗气?, 很是雅致,日后我王家?也得修成这样?......”
“......”
喻姝下意?识地看他, 扬州,她能回去吗?有时岁月静好只?在刹那,碎碎念念,无祸无灾地过完一世。
上一回见秦汀兰,还是去年的中秋佳节,彼时两人因崔含雪之论发生口角。
而后的下半年,直到?年关?,汀兰再没有主动?找她过。要是宫宴上碰着了?,汀兰都是刻意?避开,只?作个不熟。
其实来肃王府邸前,喻姝心头仍有些陌生的怯意?,她与秦氏毕竟是故人。
汀兰此?人,若说不好,她总觉得人家?没把自己以友相?视。她初来汴京时,与世家?不熟,在她没有友人时,汀兰却是主动?来交谈笼络的。
可?是慢慢相?熟后,汀兰却习惯性地使唤她......从前皇后交待的事,汀兰若觉难办,便会转给?喻姝。
起先,喻姝真心相?待,就像劝说卢家?把嫡幼子送进宫,这么里外不是人,费劲不讨好的事,她都接下。可?是有一回年关?,喻姝不愿顶她的差进宫算账,汀兰便由此?生恼。最终还是喻姝先低头,这事才堪堪过去。
此?刻喻姝还没进正屋,秦汀兰便迎了?出来,亲亲热热唤一声弟妹,亲热得让喻姝恍惚,仿佛两人之间?从未生过龃龉。
她也一礼,轻道:“二嫂嫂。”
汀兰身穿青碧色的绒毛罗衫,额戴团冠,丹眉细眼,唇边淡淡笑意?。不过汀兰原也是瘦美人,数月不见,反倒丰腴了?些。
她看向喻姝身旁的男子,笑问:“想来这位风采出人的,便是五弟妹的表兄了??”
王为慎听得挺高兴,略一行礼:“过奖过奖。”
天寒地冻,汀兰寒暄两声,便自怪笑道,“瞧我这记性,一见弟妹就心生欢喜,连外头风雪也给?忘了?,二位快随我速速进屋吧。”
说罢,便招呼下人煮茶备点心。
屋里烧了?炭火,比外头暖和许多?。
眼见秦汀兰一口一个五弟妹地喊,如今喻姝的身份早被?官家?废去,已是黎庶了?。
她正琢磨要不要与之说,秦氏已经开了?口:“我晓得你二人有急事,久待不得,午后便送你和王郎君入禁中吧。只?是弟妹今日已没了?身份,若要进去,还需我引呢。”
午后,一辆马车从肃王府出来,驶向皇城。
转眼皇帝登基也有大半年了?,刚登基那会儿,京城动?乱,各路冒出来的不知?名兵寇比比皆是。如今年关?将至,动?乱也都渐渐平息。
皇帝登基后,先皇后章氏无疑成了?太后,后又册封荀氏为皇后,章太后的外甥女为淑妃,吉鲁公主为贤妃。
这些,都是马车里秦汀兰告诉喻姝的。
“对了?,你那庶妹可?成了?昭容。”汀兰又笑道,“还有一位新册封的昭仪,是辅国将军滕家?的独女,她长兄五年前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如今圣上体恤,直接纳进宫封昭仪了?。圣上还未选秀,后宫拢共就这五位,有四位是原先琰王旧邸出来的,你日后还有福分在。”
喻姝闻言,却道:“嫂嫂这话我反倒听不懂,喻昭容虽是我庶妹,可?喻氏流放,她对我早已心生怨念,我又谈何福分。”
“傻妹子,当然不是这个福分。”
汀兰笑了?笑,却意?味深长看来一眼,“去年,你虽给?先帝上了?昭罪书,但此?书他未公诸于众。后来,还是当今这位登基,在先帝桌案压的奏章下瞧见,才公诸出来。如今你虽不是我五弟妹,可?这一声嫂嫂,未必是替五弟妹唤的。”
喻姝心头一凉,她这番试探汀兰问出的话,果?真如自己所料的那般——琰王此?人实在让人恶心,当初设计不成,今朝她都离开汴京了?,他反而又念上。她曾经可?是弟妻......明明是此?等荒谬的事,汀兰却很高兴,还在笑着劝她。
“这可?不是什么福分,有命活还难说。”
喻姝半撩开窗幔,只?望着热闹集市上的人流,“丰功伟业的人,多?重后世清名,生怕世人诟病。上头那位不过贪一时美色,我这等身份,如此?不伦之实,难道他会留我性命很久吗?太后定然也留不下。嫂嫂以为转头就能成宫里娘娘,是泼天福分,可?实则厄运。”
汀兰听得不舒服,一想到?皇帝多?次嘱咐,又不得不迎上笑脸,指尖一点她额间?,“你呀,不知?好歹,日后就明白我当真是为你好的。”
进了?皇宫,秦汀兰便引二人往金銮殿去。
宫中哪哪都是一新,殿前侍奉圣驾的大太监也都换了?人。没一会儿,便有宫人从殿中出来,说官家?要一位一位见。
喻姝和王为慎面?面?相?觑,而后,他便先进去了?。秦汀兰仍旧陪她在殿外候着。
一刻之后,王为慎从殿里出来。
起初来之时,他担心家?人,眉头略有忧色,此?刻却是平缓不少。他附在喻姝耳边,低声道:“官家?是要打压江上漕运,枪打出头鸟,王氏到?头来也就失些钱财。你别怕,不打紧,哥哥只?需照做,很快就能接回他们了?。”
喻姝看向王为慎,轻轻嗯一声,随后也进了?金銮殿。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牖,斜落在团窠纹的地衣上。
数多?时日不见琰王,今夕他换上赭黄袍衫,皂文靴,发戴金旒冠冕。原本容貌便好,君子模样?,如今更显威严利气?几分。
喻姝规矩地行完礼,跪在地上,便察觉头顶有道炽热目光。
她头也不抬,始终垂眸盯着地案。好一会儿后,听到?上头的人似笑了?下,“许久不见,弟妹容色更甚从前。哦,不对,如今名头废去,也不是弟妹了?。”
喻姝并?不想兜圈子,磕头便道:“圣上捕了?王家?,又命妾要来。圣上已跟表兄交待完了?,不知?还需妾做些什么,才肯放人?”
皇帝见着心心念念的美人,本还想说笑两句。要是她识趣些,也能多?博他几分欢喜。可?她偏偏是个不识趣的,还像他从前见到?的那样?,清冷木头,胆怯远离,往往越得不到?,越让人牵肠挂肚。喻姝直接点明来意?,反倒破开他打笑缠绵的心思。
他讶了?下,只?好道:
“既然喻小娘子爽快,朕也爽快些。”
他朗朗而笑,直步走到?喻姝跟前,指头抬起她的下颌。
他就这么直直盯着看,笑道:“商,百行之末也。你王家?水路经商,半年所得的钱财却比度支副使三年税都高,当中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喻姝轻轻蹙眉。
皇帝松开她的下颌,又笑了?笑:“不过从前你还是朕的弟妹时,朕便留意?你了?。如今你也不是盛王妃了?,不知?可?愿入宫侍奉?你若肯,朕立马便安排人放了?王氏一家?,让他们回扬州。你若不肯,那......”
他忽而冷笑了?声,笑得喻姝毛骨悚然,“那么人是生是死,朕便不得而知?了?。你说朕随便寻个罪名,官商勾结,贩私盐、转运私盐,哪项都够杀九族的,就像当年喻家?那样?......”
他本以为,提到?喻家?,她便会恐惧。皇帝饶有兴致地看她的脸,可?她始终静如死水,仿佛早已接受了?一切,又静静磕个头:“妾愿入宫,望圣上立马放了?王氏。”
此?等女子,从前他垂涎美色,千方百计设局,她都不肯入套。他甚至以为她清高,这回必要多?磋磨一些,没想到?这么快便应下了?。
皇帝哈哈大笑,即刻伸手,扶她起身。喻姝两手相?搭,长袖垂衣,听他喊人进来,吩咐了?许多?事,什么去牢中提王家?出来,什么备水侍寝,还切切叮嘱了?此?事不得让宫妃和太后知?晓,往外传,只?说是他看上了?一个宫婢,想要今夜侍奉。
等皇帝安排完,便吩咐一个年长的宫人领她下去。喻姝走出金銮殿,发现秦汀兰与王为慎都不在。
黄昏已至,又是飞雪,天阴沉沉的。宫人领着她,绕过长廊,似要往偏殿去。经过梅园时,忽然有人唤了?声:“喻小娘子?”
这声音很是耳熟,喻姝猛然转头,看见不远处有男子披了?件鹅翎的绀青斗篷,正搭着双手,站在朱檐下——那人正是章隅。
“你怎会在此?处?”
喻姝也愣了?一瞬。
她与章隅是故人,曾经共患难,历生死,如今见到?,自是肺腑言语万千。可?她并?不能叙旧,倏地低下头,朝他深深一礼:“妾有件事,想求翊卫郎相?助,日后愿倾尽所有报效万一。”
章隅见不得她如此?大礼,走近两步想掺一把,却看见她身后的宫人。
他经常御前行走,识得的,那是近前伺候皇帝的。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好缩回扶她的手:“娘子不必如此?,旦讲无妨。我若能做到?,必会尽力而为。”
喻姝感激地抬头,说京中多?险,恳请他留意?外祖一家?是否平安离京。
章隅很快便答应下,似还要话想说,可?喻姝已经被?宫人催走了?。
满室盈香,水汽蒸胧,喻姝沐浴完,宫人递来了?一套雪缎薄衫和小衣袴袜。
殿内虽烧了?地龙,可?深冬腊月只?一件薄衫在身,她觉得冷,随后扯来自己的厚袄子又穿上。那宫人看不下去了?,忙去扯:“怎可?又穿呢?若是官家?来,再脱还要耽误功夫,侍寝规矩便没有这样?的......”
喻姝咬牙,一把大力扯来,偏往身上穿。这还是她平生头一回瞪人,也不知?是不是死到?临头,胆儿也大了?,“官家?现儿也不来,穿穿又如何了??嬷嬷真会说笑,能耽误什么功夫啊?不用官家?费力,我亲自动?手脱总成了?罢!”
那嬷嬷被?她逼得无话可?说,索性也不理睬。她们从浴房出来,绕过雪地,又进了?偏殿里头。喻姝坐床边候着,那嬷嬷便站一旁,开始讲侍寝的规矩。
她无心听着,一边耳进,一边耳出,心思全飞去了?殿外。
殿外还在下大雪,可?她却无比向往飞回扬州。不,哪怕不是扬州,是从前的王府也好。
那一个晚上魏召南曾问她,还能不能回到?以前,哪怕他不求她尽心尽力。
那时喻姝是知?道要救家?人,路途坎坷,恐自己日后没有好下场,所以说了?不愿。最后一场露水情缘,彻底结束了?二人的情分。喻姝想来都觉可?笑,多?少恩怨纠葛,往昔情分,竟在这场云雨中消散了?。
他放走了?她,她也知?晓,自己以命相?逼,他死了?心,只?能北上疆地。
喻姝微微叹一口气?。
如今她有的,不过是张好脸。若以此?献出能换家?人安宁,一具肉身而已,到?底不算什么。
宫人念完了?教导,正好殿外传来一声圣上。喻姝坐不安稳,下意?识地站起,她看着烛火晃动?,皇帝大步流星地过来,便跪下行礼。
皇帝给?宫人们递了?个眼色,她们纷纷退出偏殿。
“起身吧。”他说道。
喻姝一起来,便看见他笑着,目光炙热如火。她以前就不喜欢琰王,甚至有些恐惧他,如今这种恐惧就活生生站在跟前,甚至内室只?有他们二人。
皇帝很不客气?地抱起了?她,放到?床上,伸手解开袄衣的带子。
第62章 消亡
喻姝认命地垂下眼?眸, 听?他边解边笑:“原先朕的旧府有个婢女很像你,有几分美色在。她也很怕朕,朕就喜欢女儿家憨羞作态。只可惜她到底是个奴婢, 身上?奴性重, 太听?话。”
“当然, 你妹妹比她要更像,伺候朕也尽心,所以朕很宠她。”
皇帝褪去了她的外袄,身上只留下薄衫。他直起腰身, 细细观赏起薄衫下胸脯浑|圆,纤纤腰肢, 便称赞说, “不错。”
窗外的雪飘飘扬扬,深夜凝重, 她眼?底的光也渐渐熄灭。皇帝当着她的面, 亲手解下缂带,褪去黄袍, 喻姝没有看他, 两眼?始终盯着地衣:“圣上真会放王家回扬州,此后不再动吗?”
“自然,朕说到做到。”
皇帝褪尽衣袍,身上?只剩中衣。他新得佳人, 难得开怀,很快便将人儿放倒在床榻。锦帐扯落, 入目满眼?的轻红, 她只觉得恶心又恐惧。
内室的烛火还没灭,她想灭, 皇帝却不让。
她认命了,只能难堪地闭上?眼?。只是刚阖眼?,殿外忽然起了动静——
一内侍急道:“贤妃娘娘,大雪地的跪不得跪不得!您还怀着龙嗣,身子有个损伤奴才便是万死难辞其咎!娘娘您就听?小的吧!圣上?有人侍寝,现儿也没空见您呐......”
皇帝的唇本还游走在她的脸颊上?,听?着贤妃二字,动作便停下来。
贤妃...
多兰竟会来找他,他都觉得诧异。
自从三个月前两人闹得不快后,多兰便再不肯理他了。他甚至往她宫门?去过四五回,都吃了闭门?羹。
皇帝十分要脸,此后便彻底冷落了多兰。可春宵苦寒,见多了妃子们床笫间的规矩、拘谨,却也念起她眉梢的艳色,那股主动勾人的劲儿。
是了,多兰这外邦女人,可与?他罔顾礼法地厮混,缠着他勾着他,他自然喜欢得不行。可她性情却也烈些,真?要翻脸,三个月都能摆张冰脸。
如今她肯主动找来,便是有心修好。皇帝心头终于痛快了,乐见其成,又怕今夜若不见多兰,错失这个良机,日后多兰再肯低头没准便是难的。
即便此刻身下美色十分诱人,可喻氏已被钉死,也跑不了......皇帝此番作想,便从喻姝身上?起来。
他看了眼?她,眼?底还有未平的情浪:“你先在这候着,朕出去瞧瞧贤妃。”
喻姝巴不得他走。皇帝一走,她便坐起,手掌拍抚,妄图镇下胸腔那股恶心。
贤妃......她想起马车里,秦汀兰说过,宫里已经立了二妃。
喻姝正寻思这贤妃是哪位,忽然便听?到偏殿外间略为?耳熟的声音,“先前都是多兰不好,没有明白圣上?苦心,犯下大错。今夜特做了金丝肚羹请罪,还求圣上?能顾念从前......可谁知早已新人在侧,是要忘了多兰呢......”
公主中原话依旧说得蹩脚,喻姝一下便认出来。
她下榻,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
稍一探头,清清楚楚看见多兰正跪在地上?。皇帝笑了笑,把?人扶起:“朕如何能忘了你?你可真?够心硬,这么久不来见朕,如今可是悔了?”
多兰垂头,皇帝爱惜抚着她的脸,又继续道:“朕疼你,是甚过滕昭仪的。只是她父兄为?朕上?沙场,朕不能不顾及滕家?的脸面。你能想明白,那是最好不过......”
喻姝躲在屏风后看,只见皇帝说完便将女人搂进?怀中,二人亲昵无间。
可刹那间,多兰便抬手摸头,拔出一支细簪——快准狠朝皇帝脖子刺去!
喻姝惊骇地瞪起圆目,双手都在颤。那一瞬簪尖在她眼?中,好像真?的能刺进?皇帝死穴。
下一刻,她听?到清脆的掴掌声,皇帝龇牙裂目地紧捂脖子,血流浸中衣,多兰已经被他踹到数步之外,狼狈地伏在地上?。
皇帝忍着疼大呼,很快羽林军们冲入殿中,二十来把?寒光剑抵在多兰身上?。只要人敢动,顷刻就能毙命。
喻姝也吓得不敢吱声。
大太监看见皇帝脖子的血,连忙去找御医。御医很快提着箱笼赶来,先给皇帝止了血。多兰刺杀不准,无法一击毙命,皇帝又极快反应过来,以至于没伤及要害。
御医一走,皇帝捂住脖子上?的白布,走到多兰跟前。
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曾抬头,乌发凌散。皇帝居高临下地盯着,刚要抬脚踹,忽然便被大太监抱住了腿,“陛下踢不得...踢不得啊!娘娘肚里还有龙种!”
皇帝这才想起她怀着孕,脸色变得十分沉。身子踢不得,但?怒气却重。他俯身捏起多兰的下颌,索性抬手一巴掌,力道极重,一下就打肿了多兰半边脸,狠厉道:
“凭你也想杀朕,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朕是宠你,别蹬鼻子上?脸。”
皇帝说罢,便一挥手,两个羽林军迅速上?前,像拖着条死鱼把?人带下去。大太监又凑上?前,询问?皇帝的意思。皇帝捂着脖子的伤,冷冷道:“她还怀着龙嗣,找几个人看着,别死了。”
处置完多兰,喻姝听?见皇帝朝里间来的动静,立马从屏风后起身,已经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经过那一阵折腾,皇帝只觉得恼火又惊恐,看见女人再没有旖旎的心思,不耐烦地一摆手,大太监立马会了意,把?喻姝带出去。
喻姝只觉像梦似得,脚步都虚浮。
等到出了偏殿,外头风雪吹来,瞬觉清醒不少?。她身上?只有贴身的薄衫,外袄全留在偏殿里了,冷得直打哆嗦。大太监见状,便招来一个宫人,领她去更?衣。
深夜宫墙,乌啼霜落。
更?衣后,宫人又引她来到一间小宫室。里头有床,有被褥,桌椅一张,还有烧好的炭火。虽然简陋了些,但?比起外头的冰天雪地,这至少?是个暖和不错的住处。
如今这番境地,她只剩下走一步看一步,活一日胜一日。她的脸上?甚至没有悲哀,很多是死地中的平沉。她就这样静静躺下,盖上?被褥,很快睡着了。
喻姝总将自己视作将死之人。虽然皇帝从未言明会杀她,但?她似乎能看见将来的路,她在宫中很难活下去。
宫室外头一直有四个宫人守着,皇帝并未下过禁足的令,只是她到哪儿,那四个宫人都会跟着。
起先她也不是没生?过逃跑的心思,但?禁中守卫重重,她即便避得开跟从,也出不去宫门?。
喻姝暗中观察过宫里轮班的守卫,渐渐觉得能从偌大皇宫逃出去,堪比登天。后来她知道徒然无功,便也放弃了,至多只能在庭院里转转。但?是寒冬的庭院,草木萧疏,她也只能在廊前盯着雪看。喻姝总是这样候着,等宫人带来皇帝的传召。
往后的三日,都没有消息,平静得仿佛死水。她有时候躺在床上?,自己都想不明白,从前遇事?,饶是再难再苦的处境,她都会想尽法子找出路。可是这一回,却是得过且过。到底是出路封死了,还是心存自暴自弃的念头?
第四日,因着除夕将近,阖宫上?上?下下都开始布置。连她这儿的小宫室,也有宫人在贴窗花,钉桃符。
傍晚时分,有个穿水红半臂袄纱的女使提食盒而来。
那女使生?得深目高鼻,大不同于中原女子。她进?屋打开食盒,端出奶香饼,还有一盘细撒孜然的炙羊肉,这些都不是中原腹地的常菜。
女使摆好后,便说:“你先吃,吃饱了跟我来,我们公主想见一见你。”
她与?多兰曾经认识,是在西北回中原的路上?。那时吉鲁兵败,为?了换回俘虏,只好送来和亲的公主。数月的行程,公主用磕巴的中原话跟她聊,权且打发一路的跋涉。
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公主入了中原后,二人就没再见过。
喻姝合上?食盖,直接道:“我随你去见她吧。”
多兰被囚在一座宫苑里,门?口有许多看守。这座宫苑不像等闲嫔妃的住所,昼日森沉,一进?宫门?,连檐角都是缺瓦,没人修缮的。
庭的西南角搭了一座戏台,破旧的蓬布将塌未塌,连搭台子的木桩都不知是几年前的,被虫子蛀出洞。
女使说,她们原来也不住在这地方,是那晚过后,皇帝身边的宫人给挪来的。
一进?屋内,喻姝便看见床沿垂出一只雪白的手臂。多兰就像具干尸,了无生?气地躺着。
也只三日没见,脸都瘦出可怕的颧骨。异域的女人,眉眼?一般生?得深邃,如今瘦了就这么突兀地立出。
她进?来了,多兰都没察觉,好像还在死气沉沉地睡着。直到女使把?人摇醒,多兰才睁开两只眼?,盯看了好一会儿:“我就知道,说什么宠幸婢女,原来是你。”
多兰撑起身,拍了拍床沿,让喻姝坐下。她又问?喻姝,自己现在的样子丑不丑?看着像不像那些快死的人?
喻姝沉默,公主突然摸住肚子,哈哈笑起来:“你们中原的皇帝真?是个负心汉,他曾经说爱我,要一辈子护住我。可是转眼?,却对害死我孩儿的女人百般宠爱。我第一个孩儿被他的女人害死了,真?没想到现在竟又有了。滕氏害死我们的孩儿,他却不敢动滕家?,还让她做宠妃,真?是个懦夫!我吉鲁就没有这样的男人。”
“我恨死他了。”
公主咬牙,“那晚不能让他毙命,以后再没有时机了。我好想回到西北,回到吉鲁,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这辈子只能老死中原。不过在这里能见着你,我还是有点高兴的,你是我来中原认识的第一个女人,我好些中原话,还是以前你教的,你还记不记得?”
喻姝说记得,公主开心地笑了。可是没过一会儿,神情又难过起来:“我们认识不久,也算是半个朋友,可是你如今也跟我一样困在宫里。我住的这个地方,他们都说是中原皇帝的‘冷宫’,每一天都好冷。我们吉鲁虽然也冷,可是有草原,有奔跑的马儿,这里什么也没有。你以后,能不能多来陪陪我,陪我说会儿话?”
喻姝说好。
从那之后,她每日都会来多兰这儿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