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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色—— by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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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妇一回想,连连叹声。盛王大婚上的新妇红妆艳丽,她那时见过,只记得是个极标致的人,但很快又给忘了,哪位新娘不是这样漂亮?
但今日所穿显然没有新婚上大红华丽,一身常服却更能衬出美人底子。
秦汀兰说:“她刚来汴京不久,见过的人不多,我带姐姐过去结识一番。”
这头喻姝早已瞧见秦氏的身影,怕错过崔含雪,本欲另寻个不起眼的地方先躲着,慢慢等人。
结果刚放下茶盏,却见秦汀兰领着人往她这儿来。
别无他法,只好笑着起身相迎。
“弟妹真是好静的性子,一个人躲这角落吃茶,也不同人说话。”
秦汀兰今日穿了身浅绿花缎锦,耳垂两只陵川玉坠子,整个人瞧起来清爽不少。她拉着那官妇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堂姐,本家的姓,澧兰。”
秦澧兰大汀兰六岁,今年刚好三十。穿戴富贵端庄,眉目温柔。
她见了喻姝便笑:“是我眼拙,还说谁家的小娘子这样标致,未曾看出是盛王夫人。”
喻姝连忙笑道娘子过奖,心下却不免想道,不愧是秦汀兰本家的堂姐,同样的能说会道。
想来秦汀兰是真心想与她相交。
上一回初见,秦氏便说了好些崔含雪的话。也多亏秦氏,她手中的筹码更多了。
即便只是无心之言,喻姝心里都存着几分感激。
不过今日是奔着见崔含雪的目的来赴宴。
吴唐已死,喻姝主要想把他一家子从崔氏手里要出。便是知道崔氏眼见高,重家世名利,并不好相交,她也愿意多使把劲。
喻姝从不觉得自己是十足的善人,即便外祖劝她放弃,不想她回汴京,她自己却忘不掉母亲当年在喻家受的磋磨。
她怨林如蔻,怨喻潘,怨她名义上的祖父母。
所以她追查,给喻成邺下套。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做不到不择手段。
比如崔含雪一事上。
在大概猜到崔氏身上的秘密后,她便已经撤了线人。
她可以对喻成邺以秘事胁迫,却做不到对崔含雪这样——毕竟崔氏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她又凭什么能握住人家的把柄而要挟?
“说起来五弟妹与我们家渊源不浅。”
秦汀兰看一眼堂姐,压低声笑说:“在闺中时本是要做媒与我弟弟秦放,几经转合又该让我唤弟妹,可不是吗?”
喻姝和说:“是呀,也难怪我一见二嫂嫂就觉得亲厚。”
三人在一块说着话,好一会儿后喻姝的心思不禁浮走。余光望了望满庭院的女人,没瞧见崔含雪,宽慰之余又有些不安。
秦氏姐妹在这,她断然不好接近崔氏。
喻姝正盘着该如何脱身的借口,秦汀兰忽然叹道:“前儿个皇后娘娘寻我,要我今日赴卢家寿宴时见一面卢大娘子。”
澧兰问:“你与她素有龃龉,娘娘又为何要你来?为的什么事?”
“我也不知呢。”
汀兰道:“娘娘说太后很喜欢卢家那哥儿,要我来劝大娘子,把她膝下的小儿子送入宫去。只是那卢家大娘子不知怎的,与我不对付。我瞧着娘娘原先想让琰王夫人来的,可惜她近日伤风,来不了……嗳,若是天上能降个活菩萨保保我就好了。”
说罢,喻姝竟瞧见秦汀兰的眼风从她身上转过。
原是留了话口给她啊......
喻姝心思通透,立马便听懂秦氏的意思。提到琰王夫人,又提到活菩萨,可不是想要她帮忙?
只是喻姝也清楚,此事并不好做。
卢家显赫,主要源于卢家出了位能带兵领战,战功赫赫的将军——卢赛飞。此人是大娘子嫡出,年方二十五,常年戍边。
而太后却要召他的小弟弟入宫,养在身边,这意图可是司马昭之心了。
太后的意思便是官家的意思,皇后遣了秦汀兰来,多有试炼之意。
劝人把小儿子送进宫,是一件难事;对与卢大娘子不和的秦汀兰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喻姝并非鲁莽之人,也不想蹚别的浑水。
但无意间承过秦氏的情,倒让她一直在想如何回报。且她往后的路不会一帆风顺,秦氏想与她交好,又是她在汴京不多认识的人,若是量力能行,不妨帮一把?
见人尚在犹疑,秦汀兰摸了摸她的肩膀:“五弟妹......”
喻姝抬眸方笑,
“二嫂嫂既犯难,我可代嫂嫂一试,今日老太君寿宴不便去提,怕是得多等等。只是我资历尚浅,也不知可不可行?”
“弟妹别怕。”
汀兰宽心道:“若不行,我呀再自个儿去。”又对澧兰笑:“我就说了罢,这些妯娌里弟妹与我是最亲厚的。”
与秦氏姐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两人要走,喻姝可算松了口气。
这时采儿恰巧回来跟她说:“原来那鄯王夫人刚出门呢!夫人再等等,马上就能瞧见了。”
喻姝脸上可算有些喜色,坐下又吃了一盏茶。等到晌午,卢家在后院设宴邀人用膳之时,她才看见崔氏过来。
今日崔含雪好生打扮了一番,桃纹的杭绸襦裙,云鬓燕钗。走得步履曼曼,秋风生姿。
从崔氏手下要出一家佃户,看似简单,其实难做。崔含雪与她并不熟,肯不肯给是一回事,给完却想一探究竟是另回事。
这些盘算在喻姝心里早已过了百遍。
“鄯王夫人。”
崔含雪正要随女眷们入后院,听到有人唤,转身便瞧见喻姝对自己客气一礼。
算起来也是妯娌,崔含雪并无与她相交之意,却也不得应付回礼。
“五弟妹找我可有要紧事?”
崔氏脸上虽有笑意,但也有疏离之色。她知道来人有攀好的意思,心中不屑。正想用一句话堵住,把天聊死,却不料那女子竟笑了笑说,“有事。”
崔氏一顿,但见喻姝看了眼杂多的女眷们,忽而道:“我不慎打翻茶盏,弄湿了四嫂嫂衣裳,我陪嫂嫂去换吧。”
喻姝问卢家借了间更衣屋子,撇开丫鬟引人进去。
崔含雪不懂她要做什么,一进屋,便见喻姝也不多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雕花木匣子。
“听闻鄯王夫人新得了一双珍宝耳坠,不知可需要我手中的点翠簪?这套首饰都是前朝陪嫁之物。”
崔氏闻言不由大惊,立马接过木匣。打开一看,果真躺着一对攒丝珍珠嵌祖母绿的点缀簪,青翠夹白,真是相配的一套。
她素来好打扮,搜罗了许多精致玉簪。如今瞧见这对难得的,更是想收下了。
崔含雪盯着簪子思考良久,看向喻姝问:“投我所好,你想要做什么?”
“想与鄯王夫人结个良缘吧。”
她笑言,瞧着坦然:“不管夫人愿不愿意,这簪子都算我送出去了。”
崔含雪忽然轻轻笑:“你倒是个懂规矩的。”
又仔细打量了两眼喻姝,“你比秦汀兰要知趣得多,本该我也乐意与你交好,只可惜你不知道,我家殿下与盛王素来不对付。若让他知晓我与你走得近,恐怕是要气炸了。”
喻姝眼眸轻转,刚要开口,崔含雪便将木匣合起收进袖里,轻慢道:“又或者说,你是想随着我么?”
三言两句,喻姝听懂了崔氏的话,原来是想要奴役,一个能追随自己的奴隶。若想与之相交,除非是追随。
那一天秦汀兰说了崔氏好些糟话,言崔氏眼界不是一般高,瞧不上世家比自己低的。一开始喻姝对秦氏的话也未全然相信,现在看,是有几分模样。
她自然不可顺着崔含雪的话往下说。
“鄯王夫人说笑,我送点礼,乃是做弟妹的给四嫂嫂送的见面礼。而且盛王大婚时,鄯王府不也送了套茶玉青瓷吗?那瓷器有些痕迹,可见是鄯王殿下常拿出来看看的爱物了。”
魏召南大婚之时,恰逢鄯王被皇帝派遣南下,不在京中。崔含雪送的那套贺礼,也是按照鄯王的意思挑。
老四一直厌恶魏召南,送去一套朴素难堪,又寓意不好的,也是不放在眼里的糟蹋。
如今被这样平淡却犀利地提出,崔含雪冷笑想:难道是要同她撕破表象了?
一个奴生子,地位又远在她家殿下之下,凭什么与他们称兄道弟的?
“看来我和鄯王夫人是没这个缘分了。”
从卢家回府的一路上,喻姝都在想,有没有别的路能走?
崔含雪是块硬石头,她能做到的,也只能以硬击硬了。
傍晚,正逢陶姑姑送来两册账簿,记的都是名下各个庄子的账目。
喻姝听着陶氏讲,将手上的账簿翻了翻:“这几处庄子都在郊外吗?”
陶氏应是。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任重而道远:“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郊外的庄子瞧一瞧,能否和账上的银钱对上。”
陶氏闻言,一股敬意顿时油然而生。
那些庄子出城要走好久呢!盛王娶的这个妻真是贤惠啊,刚来王府一个月不到,竟不怕劳苦,亲力亲为要下庄子。此等贤妇,真是可叹,可叹呀!
陶姑姑劝道:“夫人可是想清楚了?庄子远着呢,出城要走大半日久。”
如今要与崔含雪有所牵连,也只能亲自下庄子看一看。喻姝再没有别的法子,似贤惠般笑笑说:“操持王府,哪有不累的呀?为了殿下后宅无虑,我再苦再累也是该的。”
说罢,陶姑姑更为撼动。
“不知夫人要何时去?奴定会禀以殿下,夫人操劳之辛苦!”
喻姝干笑两声“不必、不必”,
“我明日下庄子去。他这几日公务繁忙,夜里也不归府,若是碰不到,也不必特特说与他听,免得人不仅要做公事,还担着后院一份心。要是他突然回来,问起就再说罢。”
陶氏见她执意,也只好作罢。
这一晚魏召南依旧没有回来。
第二日清早,四辆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口备好。因着只去两三日的缘故,她备了两套衣裳,以及防寒斗篷。同行除了采儿,还有两个侍女,以及王府护卫二十。
出门的这时候,是暮秋的大清早。晨曦未出,天色灰蒙。
时候还早。
马车上,采儿靠着软枕半梦半醒,喻姝已无睡意。
借着灯笼的光,她从怀里摸出两个纸包,打开,里头装着淡红的细粉。
这细粉还是以前在扬州时,祖父教她制的,能辣目逃生。
当年喻姝制作时为测其效,曾在半空扬出一小把,提步踏入那迷雾地。
水红细粉洋洋洒洒,刺得她双眸湿润发红,辛辣如火灼,好半晌都睁不开。
她是个女子,也不会武功,即便带了匕首也刺不准歹人要害。
在她这里,逃生时再锋利的武器,都不如此药粉好使。
马车走了大半日,从鱼肚色的天,到晴光晌午,行驶至庄子时,外头已经是红日圆圆的傍晚了。
夕阳草野,农田间还有不少举着锄头劳作的佃户,一旁的田地上堆满高高的谷子。
喻姝戴了顶幕篱下车,先遣人去庄子里通传。
她在马车旁站了好一会儿,却不觉得累。有秋日的凉风呼呼吹过,吹得田中粟波如海浪,天上还有南归的雁群。
喻姝抬头,极目四望,指了依誮其中一只鸿雁问采儿:“你说,它南飞会过扬州吗?”
采儿知道,她想扬州了。不止喻姝想,采儿也有点想念。
“会呢。”
采儿说,夫人见过这只雁,这只雁再见过主君,也就是夫人见过主君了。
喻姝望向采儿,忽地展颜而笑,一双杏眼澄澈干净。
是啊,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未做,再想都不能回扬州。也不知她这样突然离开,外祖会不会生气。
远山薄暮推钟响,过了半柱香,通传的小厮回来了。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各个庄里的佃户。
喻姝随他们绕着农田看了一番,等到天黑后,便去了主家看账簿,马车和护卫们候在左右。
这些账簿上的名目与陶姑姑给她看的,并没有出入。
自然,喻姝此番来最主要的事并不在此,看完三摞账簿后已经是深夜。她不放心在佃户家中借宿,便带着人辞去,找了处避风的荒庙停靠马车,在里头宿了一夜。
翌日,她又前去庄子里看一圈,把昨日在主家剩下的账簿继续看。等到所有账与田中事务都了解清楚后,刚好是傍晚。
马夫问:“夫人,今夜可就离去?”
“先回庙里再住一宿,等明日再说。”
喻姝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接生婆子去的庄子离这并不远。但若是带着太多人马出行,未免惹人注目了。
于是她打算,带好护身的药粉,再带四五个功夫好的护卫扮小厮,寅时出行。
夜里的风飒飒吹,她裹了裹棉绒斗篷,走出庙门。
天色灰暗,万物皆像枯败似的,孤庙前只有一辆马车立在荒野里。
喻姝带着采儿上车,四五护卫跟随。
倘若有人从苍茫的天地间俯身远望,这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就像渺小的一抹存在。
帷幔半掀,天色灰蒙,过眼原野浩大万顷。
喻姝倚在车窗前,想起前人的一句诗“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心里想着,她口中絮絮叨叨地念出。极小,却无比清晰,如鸿蒙混沌里的一泓清澈。
目光随着荒野走,她远远相望,想起了数十年的扬州生活。芦苇荡,野鹤飞,两根辫,空手抓……那种无忧无虑的孩提光阴。
正忆着,马车不知被什么卡着,忽然猛烈撞了下。
一团黑影从后笼上。

彼时浓云密布,天色阴沉。
有一人策马从后而来,截去他们的前路。凌厉喊道:“摸天黑的出来,鬼鬼祟祟,尔等是何人?!”
采儿正巧被动静惊醒,见喻姝已在车门口察看,又火速退到窗边,掀起一角帷幔往后瞧。
拦路的人腰佩剑,蒙脸,气势汹汹。
他们后面紧随一辆华盖马车,随从十几人,皆是一身黑衣装扮。
什么鬼祟,怎么你们就不是摸天黑的出来?
喻姝心里暗骂,可也要命,自然不敢这么说。
这是京畿,倒不至于有流匪。只是那帮人......
她附在采儿耳边说几句。不一会儿,采儿戴幕篱下车,对那人道:“我家郎君乃是去庄子接人的,只因路途遥远,得连夜赶路,并非作奸犯科之辈。”
“你家郎君?”
那人将信将疑,探着头想看,可惜被车舆的帷幔挡住。
这时又有个随从过来,附耳两句。
那人再次高声道:“相逢即是缘,我们主子欲邀阁下小酌一杯——”
采儿脸色微变,钻进车里。喻姝已经听到外头的动静,心下也有几分担忧。
想了想,还是人手不敌。
她敛气,握紧袖中的药粉包,只好戴上幕篱被迫出来。
彼时有一人骑于马,玄衣锦带,器宇不凡,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主子”。只是黑布蒙住脸,看不清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盯看:“我要见的是你家郎君,你又是谁?”
喻姝福了福礼:“你便是亲自一瞧,车里也没有旁人了。”
那主子见着女人本是一诧,听见这等清丽之音,更隐隐有种熟悉感。
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注目打量,幕篱之下身姿窈窕。即便穿得不见讲究,可随行五个护卫都是好身手的。
想着想着,某个妙美身影突突浮在脑海里。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
——那日新房宾客散尽,留了小两口一个洞房花烛夜。
他身作宾客,前脚出门,正要去厅堂喝酒,肃王忽然从后追上。
肃王是成了精的老狐,方才在新房里,一眼便瞧出他的心思。
现在特意在身旁道:“五弟那新妇,虽是喻府嫡出,可打小在扬州长大。年初才被喻家接回汴京,难怪在京中闺秀里查无此人。人亲娘好像是个商贾女,当年带女儿离开,头年便死在扬州。也是喻氏气运好,继母没生女儿,她仍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不然恐怕还嫁不成五弟。”
“二哥同我说这些做甚?”
他淡淡一瞥。
肃王笑言:“在我眼里,几个兄弟唯三弟是人中龙凤,也只有三弟会把我当兄长看。三弟一心待我,我也一心追随三弟。弟弟什么心思,做兄长的难道还不清楚?一个女人而已,况且魏召南流连花场,不学无术,父皇早厌他了。三弟若有喜欢的,我也会帮上一把。”
彼时走过抄手游廊。
风轻轻吹,吹的朱栏外,一树秋海棠沙沙作响。嫣红花瓣如人面,在夜风里招摇。
他忽然驻足,折下枝桠最艳的一支秋海棠。
把玩着,又凑近鼻间细嗅。
对肃王笑言:“五弟府里的海棠开得甚好,还有暗香呢。”
琰王现在看着她,忽然笑了:“既然是女子,却骗我说郎君,还不是图谋不轨?”
喻姝看他气势非凡,身边还跟了十几护从,便知这人非富即贵。只是他还蒙着脸,难道是去做见不得人之事?
“女子在外多有不便,又担心遇上的是歹人寇匪,才谎称男子。”
言罢,她莞尔笑道:“现在见阁下待人识礼,谈吐非凡,便知不是。如今我等还有路要赶,劳请阁下让一条道。”
她瞧着平静,额角却已泌出一层细汗,紧紧攥住袖口。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琰王想起那日大婚,她流珠半掩的娇靥低垂,腼腆而笑,最是新婚女儿家的娇憨态。
第一眼时他只觉得这新妇极美,以为是个娇柔人儿,没想到竟是个能折腾的。出门却没带几个人手,怕是瞒着五弟出来的。
他说:“你怎知晓我就不是寇匪?即便我现在将你掳了去,荒郊野岭又有谁知晓?”
这人怕不是蒙着脸,没人知晓他身份便敢无礼大放厥词吧?不过他能这样说出,她却没那么害怕了。
喻姝已经不愿费工夫同他周旋,直言道:“妾貌丑无盐,恐怕不值,且阁下也不缺美人。”
他听完哈哈想笑,本就是想逗个趣儿。
以为夜半是谁家在私底下动作,没想到碰上个女人。况且身上还有要事,琰王也不欲再拦,挥挥手让人放行。
喻姝长长松了口气,见那对人马先从身后扬长而去,才上马车。
那伙人是什么人?
他们必是有来头的,她就算猜死也猜不到。
喻姝在马车上琢磨了一会儿便放弃,心想,也就萍水相逢罢了,反正以后不会见到,他们又不晓得她是谁,不至于告密。
马车入阡陌,一路往下进庄。
这几日正值秋忙,田里抗锄的农户不少。喻姝在陈庄待了一日,后来便回庄子找余下的人马,打包回王府。
眼下,她更有几分确定,陈家妇人怀里的孩子,应是崔含雪的女儿——那女婴脖子上有块福桃纹长命锁,白玉所制,东珠入嵌,估计得值上百两,绝非俗品。
这一天喻姝回到王府,还是白日。
陶姑姑说殿下在府里,喻姝先去梳洗一番,再去问安。
去书房,她一路走来很是诧异,廊下竟无半个服侍的人。
她又往前走。
快到书房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殿下以为,齐国以质子挟鲁,有无必要?”
这声音她认得,是魏召南的手下弘泰。
且说那弘泰,鬈毛络腮,膀大腰圆,实属粗人。喻姝只知他以前贫苦,没去过学堂,字识得不多。今日竟是求学问道来了。
喻姝本想先离开,听到弘泰那句“齐国以质子挟鲁”时,脚步忽然顿住。
“卑职前日读九国通史,起始齐国兵力最强,其余八国中,鲁国兵力要胜过郑国。何以最后鲁国国灭,而郑却能与齐比肩,再经百年灭了齐?”
魏召南道:“鲁国国灭纵有千万缘由,天非时地非利人不和,然明面上能见的,得属当初鲁怀王不肯将爱子送往齐国为质,引齐猜忌。
鲁国经前面三战,兵马大损,连失数座城池。附庸齐成了大势所趋,正好此时,齐也欲联它攻郑。不过要个质子而已,说到底还是鲁怀王眼界小,太重脸面,不忍割舍爱子,否则何至于这时国灭?”
弘泰:“鲁怀王这国君做的,便是老子也比他强些!国力本强于郑,最后却是郑灭掉当初灭了它的齐。”
......
听完弘泰的话,喻姝心暗腹诽。古人评前,总有般般道理......
不知怎的,这一番话倒极像秦汀兰在寿宴上求她的事。
卢家长子卢赛飞兵权在握,官家要幼子入宫,却不愿在外落了英明,想要卢家主动送幼子上去。
这是凑巧而已,
还是魏召南故意要她听到的?
喻姝垂眸攥住衣袖,忽然得见弘泰出来。看见她竟是一讶:“夫人?”忙躬礼,“小的问夫人安。”
弘泰离开,魏召南正好闻声出来,对她笑问:“你去京郊庄子几日,可发现纰漏?”
“庄子的账与府中账是能对上的。”
“有劳夫人。”他道。
此时九月凉风起。
风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吹得流珠叮当。他伸手去摸她发间的珠玉,喻姝一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又拉住她的手进书房。
书桌上有一只偏大的乌木匣子,里头有红珊瑚、翡翠耳坠、璎珞项圈、手钏镯子......等等精致首饰。
“瞧着喜欢么?”魏召南撩袍坐下,饮一口茶,掀眼看她。
喻姝半疑半答地扫一眼,“妾喜欢。”
“你挑些喜欢的,余下的再给芳菲堂几个美人送去。”他说,“给寐娘多拿两样。”
喻姝知晓他待府里那几个女人一向不薄,吃穿用度给的都是好的,对寐娘更是偏爱。
前不久的一夜,寐娘一碗解酒汤便把他引了去。翌日那寐娘就做张做势,来主屋奉茶。
毕竟昨夜人刚去寐娘屋里。
喻姝想着魏召南要给名分也是迟早的事。第一回 还能打压,她若再把寐娘赶回去,来日要真成了姨娘侍妾,倒看她的笑话了。
她一向看事通透,拿捏得了分寸,想想后便让寐娘进来服侍。
那时寐娘伺候她梳洗、绾发,嘴上却问:“昨儿夜里天骤寒,险些冷死个人,夫人睡得可还安好?”
喻姝抬眸,正好撞见寐娘插簪时袖口下滑,露出一截红痕明显的白腕子,可见暧昧颜色。
“……”
“睡得好呀。”别上最后一根簪子,她起身握住寐娘的右腕。喻姝摩挲了下那发红指痕,巧笑盼兮:“那寐娘希望我睡得好么?”
只这一下,寐娘神色倏地忽变。
喻姝摊开手,摩挲过的指尖竟沾上一层淡红胭脂。四目相对,愕然无言。
这还有人自己给自己画这种东西的......?

喻姝听完他的话,回去把簪子分捡出来送人。
芳菲堂除寐娘外,还有六个美人。喻姝瞧了几眼,她自己也不好金玉之物,便把匣里的首饰都给了美姬们,分得样样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一夜魏召南来她这里。
屋里灭了灯,绞纱落下。喻姝躺在床上问他:“殿下,我们成婚已经一月有余了,为何还没有圆房过?”
许久后,黑暗那头他淡声问:“你想么?”
辨不出情绪。
喻姝沉默了。
她也只是奇怪而已。魏召南不碰她,却会宿在寐娘屋中。倘若他碰寐娘,也就说明纯粹不喜欢她罢了。倘若他连寐娘也不碰,那又是为什么?
喻姝不知道他与寐娘有无过男女欢.爱,但和自己却是真真没有。他不碰她,却愿意同躺一张床,甚至连半句厌恶她的言论都没有。
喻姝闻声笑了:“这种事还能殿下问妾想不想吗?”
头一回听到这么铱驊怪诞的问法。
若她想,他就会圆房?若她不想,就不碰她?
魏召南侧头看一眼她,没有说话。
她又问:“那殿下跟寐娘有过吗?”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黑暗中好像有那么一根细绳,被渐渐磨断了。
好半晌,他才缓缓道:“有过。”
喻姝长长叹一口气,蒙上被褥,没再说话了。
所以他这是,要为寐娘守身如玉……?
难怪,难怪……
都成婚个把月了,她就说怎么魏召南还没去过别的美人屋里。难道有了寐娘后,金盆洗手做情种了?
一会儿后,魏召南再没听到身旁有任何动静。
他侧头又看她,那整张小脸埋进了被褥中,只有丝丝乌发缠在枕上。
她发间有股轻淡的栀子香,很轻柔。这股香味淡雅宁远,倒不似她的人这样明媚狡猾,藏着几分折腾的心思。
鬼使神差间,他竟伸手摸了摸缠在枕上的乌发。
——那殿下跟寐娘有过吗?
想起那番问话,和一声叹息。魏召南忽然想,她莫不是喜欢他,在意他吧?
如果不喜欢他,又问他圆房的事做甚?
不在意他,怎么又问起寐娘?
虽然她嫁他也是别怀心思,但这一个月来,她却认真学着陶氏打理王府。前几日还不辞辛苦下庄看账,想来心里也是有点他的。
念及此,魏召南心想,既然那小女子心里有他,日后他待她好一些也不是不行?只要不碍着他的事,爱折腾些倒也无妨?
隔日喻姝睡醒,胳膊一伸,突然碰到个硬梆冰凉的物什。再定睛一看,是个香楠匣子。
她打开了瞧,是一对并列的海棠镶珠步摇。
这是谁的?
床上睡的除了她和魏召南,再没旁人了吧?
喻姝心疑一会儿,断定道:魏召南落东西了。
——因为昨儿他在书房说,明日是寐娘生辰,让十七操持,办两桌庆生。
她起身下床,顺带将香楠匣子放在案桌上。
午后魏召南归来,芳菲堂里正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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