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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色—— by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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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疼得想不到其他,接过他手里的酒囊倒入口中。
末了,喻姝见他伸手到帐外,从床头桌案上摸来一只白帕子。
她以为他要把帕子递给她擦嘴,谁知没有。魏召南沉着眸色,竟用它来擦凶器。那刀人的凶器上沾了丝丝瑰丽的血,他擦过,捏着边角叠成个小方块,又藏到了领口胸膛里。
她张口结舌,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做什么?”

第19章 红梅
那洁白的方帕上还沾着她的血,洇了一块。魏召南抬起晦暗的眼眸盯着她:“补一补我们洞房夜的喜帕,现在这块才是真的。”
他当然不会把这块再交给宫里女官,否则就成了欺君的罪过。但他......来这一出又要做什么?他要拿这块帕子做甚去?
那可是她的血......
喻姝揣摩不定他的心思,眉头蹙着,一张小脸又急又红。她撑着要起身,想伸进他领口拿回帕子。
纤白的胳膊刚伸上前,魏召南便掌着她的小腿往后拉,脑袋重新栽回柔软的被褥里。
喻姝有点疼,全身哪都疼,疼得她泪珠子都要冒出来。
魏召南伸手替她擦过眼角的水珠,温柔说了声“乖”,脸有点绷,好像也在忍着什么。
“我不拿它做坏事。”
这句话是用来宽慰她的。
他又说:“头一回都是如此,还难受么?要不要再饮些酒?或许......喝醉了也就糊糊涂涂过去了。”
喻姝含泪的眼眸轻轻眯起,在无数细小的光影里看他。他咬着牙,绷着脸,两侧的手臂青筋鼓起。她想起酒是他拿进来的,是他要喝的。他这句话是不是告诉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糊涂过去?
慢慢的,痛楚散尽,她的意识有些混沌了。帐内混着旖|旎味儿和醇厚的酒香。起初她有些难受,越往后,心里如白皑空荡的雪地,有些茫然无错的想哭。
十七年里,喻姝一直明媚快意地活着,头一遭有过这种感受,让她哭不了闹不出。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攥皱了,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魏召南撤出时,三更天方过,看见府邸的梅花开得娇俏艳丽,红湛湛仿佛要滴血。
那是王府最艳的一枝梅。
下过雪,花蕊上淋着白色雪沫,惹人爱惜。这一刻,他脑海里别无杂念,暂且抛去了过往,想不起悲苦的二十年。他凝神低望花蕊,竟伸手摸了摸。
那花瓣颤了颤,一层雪沫仍在上头。喻姝惊得忙抓住他的手,漂亮杏眼仿佛浸过春雨,微微润红,含了求他的意味:“别......”
这事过去,他心里竟是稍稍舒坦的。可事之前,明明只有抗拒和厌恶,因此他才找的酒。他瞧着喻姝泛红的脸颊,倒也听她的不折腾,将人揽进怀里。
他夫人应该是爱他的。
就算有所图,那也只是图子嗣。若心里没有他,又怎会图子嗣呢?
魏召南想,像夫人这样好,这样温柔善恵的女子可不多见。既然夫人这样好,那他日后还能待她更好一些的......如果她不想纳妾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他似乎也没多想要妾室,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喻姝停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平复不少。她的气息慢慢变得正常,脑子也清明起来,回想过方才种种,皆觉百态。
她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受。
有过一阵迷茫和失措,如人从海里捞出来的鱼儿,又如端了线的风筝,被罡风吹卷入天,又怕惊雷一闪,雨势渐大,坠毁销骨。
她知道他不过例行公事而已,心里装的还是寐娘。不然为何还要寻酒来呢?
今日喻姝跟他提起寐娘,虽只是纯粹希望寐娘有个孩子。但他却能念及她,喻姝心里也很满足。
她再一次想,相敬如宾就很好,只要他给够她正室的颜面,不折辱她,不做宠妾灭妻的事,她还是会做一个贤良主母的。
看在魏召南敬她的份上,喻姝决定,会好好安置寐娘,让人家平安生子的。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既然魏召南不好意思跟她开口纳妾,她便趁着除夕送个好人情吧!
......
且说自那一日,喻成邺在假山后放浪私欲,被喻姝瞧见,从而敲了一间铺面后,本就厌弃这个姐姐,现在更是怀恨在心。
琬娘是他花重金买的扬州瘦马,那人儿懂情|趣,闺房手段又多,总能让他寻到新鲜,乐此不疲。他又是个极重欲之人,抛了琬娘,跟要他的命无甚区别。
喻成邺百般无奈之下,把手伸到了母亲林如蔻的铺面。
反正那铺面空置了三年,他母亲也不用。如今他吃花酒花的钱多,手头紧,正好没地安置琬娘。
若是把琬娘那等弱女子借放在友人府宅,他也是不放心的。与其花钱给琬娘置宅子,还不如先养在铺面里。
于是喻成邺几经周折,总算拿到铺面的钥匙。
当然,此事林如蔻是不知情的。他晓得他母亲的性子,一直心念他考取功名。为了让他用心读书,甚至连个通房都没给纳。若知晓他外头养了女人,那还了得?
喻成邺殿试在来年开春,三月十八。如今正值年关,也快近了。
这些日子他花在学问上的功夫比以往都要多。
他是喻家的嫡子,自知父亲母亲期望很高。当初给他取名“成邺”二字,便是希望他考取功名,传承家业。
他心性又高,自然不愿被几个庶弟比了下去。
喻成邺的两个庶弟里,只有喻梁是稍稍出众的。如今跟他一样,都是贡士,即将等候殿试的到来。
喻成邺脑子要比喻梁灵光些,为人却没有喻梁勤奋苦学。有时连喻成邺自己都觉得,他这庶弟终有一日会在名次上越过他。
他自然也想勤快地学,可是读书太苦,他欲念过甚。喻梁临窗苦读之时,他正浸身妓院,正是那花暖春宵之夜。
喻成邺为了殿试,近日连夜苦学。一苦枯燥,他总容易念起自己的私欲,眼前飘飘然浮出美人曼妙的身子和柔若无骨的玉臂。学问再也读不进去,心里开始蠢蠢欲动。
且说除夕的前两日,喻成邺还借口做学问,出了家门,偷偷来到铺面与琬娘寻欢。
琬娘有一阵子没见他,甩着绢帕,呜呜咽咽扑人怀中,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喻成邺就好这种娇滴的弱女子,连忙哄人。琬娘抬眸瞧他,眼波风俏流转,二人便天雷勾地火......
这两间铺面相连,十七年前还是一家做衣裳的,后来不做了,便空置,里头堆了林如蔻不少旧物。
有一张乌木七宝床,一只扶手椅、一只圈椅,都是梨花木雕花的。还有金丝楠方角柜,红木方桌,油彩绘云坐榻......瞧着都是上等物。
那桌上还有只珐琅凤鸟纹的花瓶,柜里堆了林氏几套薄衫子。若说这不是铺面,单是某个人家的内室,也是有人信的。
喻成邺对此地甚是满意。
把琬娘挪开后,只清扫了屋里落灰,擦了擦床栏、柜子、桌面、玉瓶器物,林氏留屋里的东西他一概没让琬娘动。
这一日两人荒唐欢度,不知怎么竟折腾进方角柜里去。
木柜里有林氏的东西,琬娘一直没动用。喻成邺曾经弄来两口木箱,她的衣裳都叠在木箱里。
柜门大开,琬娘正同他闹着,两只手撑在柜底板上。那底板堆了些林如蔻的衣物,琬娘手指动了动,在一堆柔软衣物里摸到个疙瘩。
她半惊半奇地摸出来,摊在手心,竟是一只缅铃!铃面是木制品,有凸出的花纹。里头的铃铛生锈严重,应是常年浸润的缘故。
琬娘原在同喻成邺折腾,此刻嗔笑轻骂声忽顿。两人四目相对,皆皆哑口无言。
喻成邺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俊朗的面庞尽是尴尬之色。
这种不好见人的东西,他都不敢寻,他母亲竟然有!花样比他做儿子的还多?
这私物怎么不自个儿藏房里,还随意丢到铺面来?!

自从喻成邺把琬娘安置进空铺面后,喻姝便知猎物已入了圈。
那两间铺面坐落于德福街,是个极闹市的地方。人一多,藏起来也容易。喻成邺来这种地方,倒是比去妓|院的路自在多了。
喻姝安插线人盯着德福街已有一段时日,终于在除夕之前有了消息。
喻成邺这几日来得十分勤,有一日线人从琬娘丢掉的破旧衣裳里竟摸到一只缅铃。
喻姝以前看了不少戏文杂书,知道缅铃用在何处,尤其木壳上还有凸出的纹路。
木壳里头铃铛生锈严重,她私下找过铁匠来看,这锈至少有四年之久。
那就不会是喻成邺的东西了。
喻成邺近一两年才有女人,那缅铃既在空置铺面里找到,很可能便是林如蔻之物。且喻姝一直怀疑林氏的店面有问题,才诱了喻成邺把琬娘安置进去。
林如蔻和吴唐到底是何种关系?吴唐又帮她做什么勾当?
吴唐四十来岁,与林氏的年岁倒是相当,之前又是喻家的马夫......或许他们俩很早便勾搭上了......回到最终还是要知道,林如蔻为何杀了他。
魏召南这几日都在王府,喻姝只能先按捺,等来年开春他忙起来,她便往吴家去。
......
除夕前一日,宫里举行驱鬼逐疫的大傩仪。
禁中傩仪很是热闹,喻姝小时候在扬州,听馆子里的说书:“大红除夕日,诸王都戴花脸假面,执金枪龙旗,咿呀呀咿呀呀,刺得妖魔无处逃,镇得鬼魂入地门......将军舞,百官转,哄得圣上言笑笑......”
喻姝七八岁时候听,也觉得有趣极了,真想要见见。人小鬼大的表兄说,“还想呢,见也见不着,那是人宫里才有的。咱扬州地方的小傩仪,也就闹闹把戏。”
如今时过境迁,她竟也半只脚踏入宫。喻姝见过那几位王,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戴花脸,咿咿呀呀转的模样。
以及魏召南。
午后,整个盛王府上下也是热闹的。汴京冬雪,洋洋洒洒裹了一层白绒衣。一眼望去,成排喜庆的大红剪纸窗花。
喻姝打算在除夕前一夜做个好人情,由她先开口纳寐娘。
不过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脑瓜子一转,她决定不光要卖魏召南,也要卖寐娘。所以午膳过后,便往芳菲堂去。
才到芳菲堂门口,便听得庭院里莺莺燕燕的美人笑。一美人推促道:“快来快来,让姐妹们瞧瞧你抽中了什么。”
那人不肯,又一美人问:“掖掖藏藏的,难道是抽中凶事了?可不该啊,十五张吉条里抽一凶那得是什么运啊。”
“什么什么运?那是霉头吧。”
那人嘟囔。
喻姝一听便明了,原来她们在试年庚。
芳菲堂除寐娘以外,还有六个美人,都是极标致的。别人送给魏召南,他见容色能入眼,瞧上了都往府里带,一个个吃穿用度虽给得好,却始终无名无分。
喻姝从没进过芳菲堂,今日一来,可不好端端吓了大家一跳,忙整脸肃色,皆以为犯了什么错。
芳菲堂的庭院很大,其他三季时,会摆出各色各式的花卉,供人赏玩。等到入冬,开得花不多,便摆了十几盆的腊梅,雪地点朱砂,别有一般风色。
庭院正中还摆了一张宽大的乌木桌案,有几小碟茶水糕点,和两只木筒,一摞红豆骰子。
那应该是她们刚刚在玩的。
一摞骰子分三颗,装蛊里摇,点数大的便从吉筒里抽,小的从凶筒里抽。
不过毕竟今日是除夕前夜,为凑个吉利,又不失了乐趣,凶筒里十五张小纸,也就五张是凶话。吉筒也十五小纸,只有一张为凶。
喻姝见她们玩得欢快,六个美人全都在,唯独少了寐娘,便问了下。其中一个活泼的,名唤巧喜的说:“回夫人,外头天寒地冻,寐娘这时候不爱跟姐妹在庭院说闹,正在屋里待着呢。”
她笑了笑,便让美人们继续玩闹去,自己往寐娘的屋子走。
寐娘许是听着动静,披了件斗篷迈出门槛,盈盈福身。
“你今夜来给殿下奉盏茶吧,我看能否借着好日子,提一提你的名分。”
寐娘一闻,骤然抬起双眸,似惊似愕。
自从她入王府来,在诸多美人里,殿下给的赏赐是最丰厚的,待她也最好。一开始,人人都说她会被抬成妾,捧着她,巴着她,就连她自己也信了。以至于喻姝刚进府的时候,她甚至还想压一压主母的风头,好让下人们瞧个明白。
可这都多少个月过去了,她还是个芳菲堂的美人,不是妾。赏赐仍旧很丰厚,可也有姐妹们开始嘲她,说她到底只有丫鬟命,也妄想飞上枝头。
今日不是由殿下开的口,竟是由喻姝来提,寐娘惊愕之余万分感念,连声音也颤了几分:“奴谢......谢过夫人恩典......”
喻姝点点头,交代了也就离开。刚往庭院走没两步,明亮的欢声笑语又溜进耳朵里。
她想起小时候也跟表兄玩骰子,好几年没碰了,不禁手里痒痒的。
巧喜是个机灵,擅识人眼色。见喻姝在不远处凝神望来,稍稍想了想,立马便提裙上前:“夫人可要来看一看?正试年庚呢,抽凶话不容易,一准能讨个好彩头。”
喻姝以前就不信算命,不信看面相的,觉得这等都是江湖骗子。说起来,不论抽凶抽吉都不碍事,她不信一张纸便能定凶吉。
不过是手痒痒,她弯了弯眼眸,跟巧喜一同入局。
美人们见主母竟肯玩骰子,顿时错愕不已。她们由官员们送给魏召南之前,要么是府宅里姿色出众的美婢,要么就是妈妈手底下,还未破瓜的青楼女子。
自知自己生如浮萍,跟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法比,更何况是世家女子。
喻姝让她们不用拘着,继续吃茶。自己拿起小盅摇了摇,红豆骰子哐哐当当飞旋乱撞,清脆悦耳,直到停下。
她掀开一瞧,点数是小的,也不觉气馁,从凶筒里摸出一张——“逢凶化吉”。
来年,逢凶化吉?
喻姝塞回小纸,回小院的路上偶尔悠悠想过。倘若真有天命一说,来年的凶又是哪个凶?
......
今晚魏召南归来,寐娘已得了口信,换了身青兰锦缎小袄,领口嵌了毛绒雪棉。人本是个娇媚的,这身柔和漂亮的花色却莫名添了一点实在,喻姝在门口时瞧过一眼,默默想:嗯......寐娘也还是聪明的。
魏召南打量了几分,也觉得寐娘今日这身甚是不同些。他接过她奉的茶,笑了夸她这身衣裳不错,若喜欢,改日让人再做两套送去芳菲堂。
他说得和颜悦色,喝过茶后眼风一抬,又问:“今日没叫你,好端端怎么来了?”
寐娘偷偷望他一眼,垂下眸,低声道:“奴知殿下近来繁忙,已好多日未见过殿下了,想殿下想得甚是紧......”
说完,她媚俏的眼眸又抬起,如丝如柔痴痴交缠。
以往,每当她这么说,魏召南都会将她拉进怀里,说两句好听话宽慰一番。
今日却没有。
他听完之后,只是略微点了头:“我知晓,得了空会去看你。”
寐娘端漆盘的手僵住,忽然跪地道:“殿下......奴已知错了,早便知错了,当初奴诋毁夫人,是狂妄自大之错......如今奴只愿好好侍奉殿下与夫人,殿下还不肯宽恕奴吗?”
魏召南不语,盯着茶水,半晌后才笑道:“地上冷,你起身罢,当初你给夫人留的不痛快又何止这一桩?若她肯宽恕你,我也便宽恕了,你跟夫人说去罢。还有,别说是我让你说的。”
其实这话只为堵寐娘的嘴而已。他当初恶心男女交合,才说的这么一句。
即便后来跟喻姝圆房过,再念起男女之事,也是会想起常卉故意引|诱,甘心受着带刺棍头的折磨。老太监癫狂鞭打年轻的身子时,常卉还能如承欢般呻|吟。
他也不知为何,那夜只是为了给喻姝一个孩子,才准备咬牙挺过去。偏偏行房的时候,竟也没觉得那么难熬。看着她小脸绯红如霞彩,双眸湛湛,雾鬟散乱的躺倒被褥里,樱口还松开一隙,心头的某个尖角好像被烛火烧了,热热融融,清明难在,只想把人儿揉进身体里。
他那时想,或许喻姝和他很久很久以前,便该是一体的。
那晚荒唐过后,魏召南清楚自己,还是恶心此事的。即便做时曾忘记过,也或许是喝了烈酒的缘故。如今寐娘又来,他只好用这句话再堵回去。
他料想像夫人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应下的。
先前种种是因为夫人心里有他,才肯做到那个地步,她自己也说过了。若心里没点他,怎么会救寐娘?
夫人再贤良,必然也是有私心的。她应该不会想把寐娘亲手推到心上人枕边吧?
是了,如若寐娘私下去求,喻姝应该也会像他一样搪塞过去。拖着,再拖着......他甚至想,若夫人真想要一个孩子,那晚的事或许也可以多来几回,他再饮酒也不是不行......
敲定算盘后,他眉色扬起。
再一看向寐娘,寐娘忽然又跪下。略一迟疑,对他道:“夫人已宽恕奴了......今夜就是夫人让奴来奉茶,说要在殿下跟前,帮奴提一提名分......”
魏召南心头忽然一窒。

第21章 刺青
寐娘见他脸色不信,又怕他觉得是自己在诓骗,立马便真切道:“奴万没有胆子敢捏造夫人的话,奴可去主屋请夫人来......”
见寐娘倒真有要找喻姝来的意思,魏召南神色更凝重了......其实他夫人也未尝不会这么做罢?没准是为了讨他高兴,才不得不委屈求全。
不由心叹:夫人真是大度之人啊。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在这时候纳了寐娘......
寐娘原跪在地上,见他还是不信不语的样子,深深磕了个头,袅袅起身要去请人。刚走到门口,便被他叫了回来。
他笑说:“不必找了,我如何不信呢?你如今最得我意,又何必在意一时的名分?当初我担心夫人进府容你不得,委屈了你,如今你看,除了名分没有,吃穿用度,发钗首饰,哪一点又不如你的意了?”
这话说得寐娘哑口无言。
是啊,他待她的确实已经很好了,如今她过的日子,比当初在妈妈手下,在张宜府宅都要好十倍百倍。
前不久卢赛飞班师回京。就连见卢将军,他都没带夫人去,而是带她出门。
“知道你喜欢吟春堂,之前它遭火,如今我也让人给你修好了,明日你便搬回去住。”
魏召南说了两句宽慰话,把寐娘打发走了。
此时此刻,喻姝正担忧明日除夕夜宫宴的事。
一层厚实的棉心帷,隔去了屋外寒冬飞雪。屋里燃着独角铜螭暖炉,采儿和两个婢子还在窗边剪梅枝,插花瓶。
她原本是不怕进宫的,皇后说什么,她便乖乖听什么。纵然不像秦汀兰话多讨巧,可含糊隐身过去倒也不错,省去了言多必失。
只是现在想起上一回在肃王府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肃王府出的事,跟肃王定然脱不了干系。她在明,他们在暗,心里恐慌的根源还是在于不确定他们要算计她什么。
他们到底要算计她,还是算计魏召南?
喻姝正揣摩,屋门忽然嘎吱一声,棉帷掀起,冷夜的大风卷着雪花飞入。他先拂了拂衣袍,婢子见人,忙去接过他递来的外衣搭上木椸。
她亲自把人送过去,魏召南也该明白她的心意。喻姝以为,他今晚会留下寐娘的。
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张了张口,想着要不要顺带提寐娘的事。看着他自主大步地迈来,拿过她手里的针线料子瞧:“这是做什么呢?”
喻姝本在给自己做香囊,用来装她的药粉。但魏召南这么一问,她却不好意思说只给自己做。
“是香囊。”她瞧着他的脸,认真道:“我见殿下所佩的有些旧了,便自己动手做一只。”
魏召南定睛一看,只见鹅黄色的囊面绣了缠枝花鸟纹......他夫人是小女子,绣的花样也是女子喜欢的,他还未见过哪个男人腰间会戴这样的。不过既然是夫人的一片情意,那他也笑纳了。
“夫人若不愿我纳寐娘为妾,倒也无妨。”
喻姝一愣,刚想反驳自己并非自私狭隘之人,他又说:“我也不是一定要纳寐娘,夫人能容得下她,已经足够了。”
他是不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都做得如此明显,就差把寐娘送到他枕边了。这还能曲解啊?
难道他是在意寐娘瘦马的出身,才不愿抬了做妾?
喻姝实在无言可对。
也罢,不纳就不纳。不纳妾,她还能少一桩事呢。
魏召南见她轻轻点头,乖巧的模样极入他的眼。他的夫人真是哪哪都好,好说话,好性情,还宽容。他伸手去拉她玉葱似的小手,摊在掌心瞧了瞧。
只见那白嫩的手背上有淡青色的经络,他想起那一晚她躺在被褥上,仰起的小脸,纤纤脖颈上也有这样的经络,真是漂亮极了。
他现在有点想做一些事。
遣散完人,他连屋里的灯也剪掉一半,喻姝觉得他不像要做正经事。
果然,魏召南坐在紫檀扶手敞椅上,把她也拉过来,坐他腿上。这坐法也太怪了,面对面被他盯着,喻姝觉得很不适应。
“夫人再来一回吧。”
她奇怪:“来一回什么?”
“洞房那一晚,夫人主动亲的我。”
喻姝却不肯了。
若是她深思熟虑后要做的事,她一定会主动做。可这种被别人使唤的,她就未必了。
喻姝觉得烛光映在脸上太亮了,灼灼烫烫的。他特意留了桌案上的两盏,好像故意要看她出丑一样。
“试一试,”他劝道,“我都不纳寐娘了,你都不肯试试么?明明那晚......”
她也没求他不纳妾啊,这是张冠李戴吧?
喻姝被他磨得不耐了,又圈着腰下不来,算了,两眼一闭只好将就。
她贴进前,这一回他竟没阖眼,灼热发烫的目光始终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他能感觉喻姝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跟她的身子一样软绵绵的。
被纠缠得太久,她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手指忽地发紧,抓住他的手臂。女子的力道对魏召南而言根本就是挠痒,那天晚上明明她抓得更狠,也没见他怎么疼。
此时却忽然听得魏召南嘶了声,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放开她了。
喻姝稍稍喘着气,也瞧出端倪来。比向他搭在扶手上的两臂:“这有伤么?”
魏召南抬起深晦的眼看她,想了想,还是颔首了。
喻姝把他的衣袖往上掀,结实的小臂上竟有数道青紫的鞭痕,那鞭痕还是新红的,像是刚落没多久。除了鞭痕,手臂上竟还有一条蜿蜒蛇身的青白泼墨刺青。行房那晚他未褪过中衣,这回还是喻姝头一次见。
她看得一愣,“这是......”
魏召南仿佛事不关己的,只是复用手臂揽着她的腰肢,笑说:“这没什么,不过是宫里折磨人的把戏。今早的傩仪,诸王扮地官驱鬼祟,少不得有人用金枪砸几下。”
是鄯王吗?
喻姝想问,但问不出口。
她欲要找郎中来看看,魏召南没让。他淡淡说:“让它留着吧,有多疼,才知道恨有多深刻。”
留着它,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要权势。没了权势,他便会跟当年生他的宫女一样,毫无挣扎地被人轻轻捏死。
魏召南见喻姝伸出小手,竟在摸手臂上的刺青。他又笑问:“夫人觉得好看?”
喻姝知晓刺青是痛的,有时她也不懂,怎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折腾这些东西。
现在见魏召南结实的臂上竟有如此庞大骇人的一条白目蛇,稍稍被震慑了下。她问:“不疼么?”
魏召南眉眼一挑,忽地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喻姝见他宽下外裳,扯开中衣领子,毫不避讳地露在她面前。
喻姝愣了下,双颊窘红。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有人赤着半身......原来男人的上半身竟是这样的么......与她的倒是大不相同,瞧起来要精壮有力许多。
在魏召南微微侧身之际,她忽然瞧见那健硕后背上刺了只庞大的吊睛白额。
整幅吊睛白额清晰眩目,虎目凶恶,五爪狂张,白纹纵横,恣意爬满他整块后背。
背上还有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陈年疤痕。落在这样惊目的白额身上,显得脏乱骇人。
喻姝问他疼么,这回魏召南才忆起被强按在凳上受刺的那日。只为了鄯王想要,只为了能活命,他几乎咬碎牙也没叫出声过,暴起青筋受了上万针。那一年寒冬,血在后背结了痂,惨不忍睹。他夜里疼得不能躺着睡。
就像他跟喻姝说的,那是宫里折磨人的把戏。
“自然是疼的。”
魏召南说:“须先描于皮,再沾墨一针针深埋入肉......”
“那殿下为何还要纹这个?”
魏召南坐到床上捉她的手,把玩着,笑道:“夫人嫁我是受委屈了,你也看见过鄯王他们是如何待我,贱命一条从小都好养。可是夫人,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所以只能听从他们的话,卑贱地依靠他们求生。
喻姝的心没得一酸,她不爱他,却怜悯他。从见他受辱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宽慰他,想稍解他的痛楚。
魏召南一直以为她只对他一人好,善待府人也是因为他,殊不知喻姝本就是个怜人的性子。该狠时便狠,该柔时便柔。就连对寐娘,她都可以出手帮一把。
喻姝忽地上前,软绵绵的吻落在他唇角上。魏召南原本思绪万千,回想起过往所受的侮|辱折磨,他恨得牙根痛痒,想吃人拆骨。倘若有一日他们全族的人手无兵刃站在他跟前,他必定会全部屠尽,管它有无冤仇。因为这么多年的折磨,早就把他的心脏磨成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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