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夜熙攘之前—— by浮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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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十一点了,教室里已经寥寥无人。
宁岁还没这么晚回去过,赶紧站起来收拾东西。她一直在心里祈祷能遇上一个还没走的同学,刚出大门,脚步稍顿一瞬。
教学楼台阶前站着一个人,背影高而挺拔,上身一件挺括显肩宽的深色冲锋衣,半敞着襟,双腿笔直修长,单手随意插兜,臂膀处的衣料勾勒出一段流畅紧劲的曲线。
雪幕仿佛成了某种带着滤镜的背景,光线模糊,他单肩背着包,整个人好像融在了夜色里。
外面在下小雪,他估计没带伞,在等雪停。
宁岁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侧一段距离的位置,悄然抬眸。
谁知还没站定,那人似有所感般眄过来一眼。
男生的鼻梁很挺,侧脸棱角分明,眉眼深长锐利,却莫名透着一股冷淡不羁的懒痞劲儿。
背着朦胧的光,他低敛着黑眸看她,喉结嶙峋,说不清什么意味。
宁岁一怔,下意识避开视线。
——奇怪,她来上这么多天课,怎么之前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着,没人开口说话。
雪还在下,簌簌的响动掩盖掉其他细微的声音。
身侧没动静,宁岁憋了好久又抬头看,男生已经望向别处了。她不由自主地落下睫,看向他插兜里露出一截的冷白手腕,肌理分明又好看。
说不清楚站了多久,雪势小了很多,但还没完全停。
男生却在这时迈步走了下去,新雪被踏出绵密而清脆的声音。
他腿长,很快就往前远远一截。宁岁仰头望天,攥了攥书包带子,也跟着从教学楼里走了出去。
如果是来培训的竞赛生的话,应该都是集体住在同一个宾馆里。
天色太晚,宁岁看他朝宾馆的那个路口方向走去,心里面踏实了一些。
从学校到住处其实就是一条长街的距离。而他们隔着十多米,一前一后地走着。
街上很冷清,路灯也稀疏,行人寥寥。雪被夜色染得很暗,偶有响动,是附近的野猫窜过。
宁岁有点怕黑,一边左顾右盼提防着奇怪的人尾随,一边紧紧跟在他身后。
男生腿长的优势尽数体现,姿态虽然散漫不已,但是走两步就和她拉开一点差距,宁岁不得已只能小碎步往上追,才堪堪保持距离不变。
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路灯下缓慢地摇曳,地上枯叶发出隐秘的踩踏声,宁岁羽绒服的帽子上也落了纯白色的细雪。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宁岁觉得他好像走得慢一点了。
途径一家烧烤大排档,焦香味四溢,门口一桌啤酒瓶碰得叮当响。
有几个醉汉趴桌子上,嘴里不知嘟嚷着什么话。
还有个男人醉醺醺地坐在外面,宁岁经过的时候,那男人挑起惺忪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宁岁胸口一怵,赶紧往前几步。
前面是拐角,抬头发现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她心有点发慌,顿时拔脚往前赶。
街角转弯处头顶有一盏暖黄色的路灯,光线悠然四溢。
宁岁气喘吁吁跑过去,步伐蓦地顿住,直截对上一双英挺隼利的眼眸。
——少年就漫不经心倚在灯下,双眸深邃桀骜,雪意映出他漆黑瞳仁中一点懒散笑意,嗓音低磁如冷酒。
“跟紧点儿啊你。”
第3章 偶遇
最近太多朋友打电话过来贺喜,宁德彦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还带了瓶红酒回家,说是为庆祝两位小朋友正式毕业成年,步入人生的新征程。
“一整个暑假呢,要好好想想怎么有效利用时间。”
夏芳卉已经滔滔不绝地安排上了,“去把驾照考了,然后还有那些国外英文的成绩和资质,也都考上,万一以后要用呢;还有大一的专业内容,是不是也应该学起来了……”
宁德彦控制住她:“哎别想那么远,刚高考完,让孩子们先放松放松嘛。”
宁德彦是出了名的不爱争抢,不打提前量,稳稳坐得住。
宁岁在这点上狠狠地遗传到了他,也不爱冒头冲在前面,天塌下来了还有王母娘娘顶着,长得高的人都不急,她急个什么劲。
胡珂尔在这一点上和宁岁很像,不过区别在于,宁岁只是温吞,但胡珂尔是纯拖延。每次提及此她还很自豪:“研究表明,拖延的人一般对自己的实力更有信心。”
因此夏芳卉此言一出,在座几位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扒饭,假装无事发生。
眼看夏芳卉大有继续说道的架势,宁德彦及时转移话题:“小萝卜头打算报什么专业?”
胡珂尔噎了一下,摆出笑脸:“叔叔,我应该会报英语吧。英语我比较擅长。”
其实她心里真正想的是,英语简单,从小学到高中学了十二年,已经有扎实的基础了,再难也难不成啥样。
胡珂尔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她给自己大学四年立好的目标就是,做一条讨人喜欢的咸鱼。
当然,等到了大学她对着文学翻译叫苦不迭的那些时候,也都是后话了。
“你俩挺好,基础学科整齐活了。”宁德彦笑得很慈祥,“一个数学一个英语。”
胡珂尔当即很不着调地接:“那是,以后还能搭伙过日子。”
今天的家宴氛围很浓烈,夏芳卉不停给宁岁和胡珂尔夹菜。
宁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吃的两只卤鸡腿都放进了别人的碗里,弱声提示:“妈妈,你好像有点那个重女轻男的思想。”
芳芳很记仇,还在因为老虎的比喻句生气:“是,我就有怎么了。下次写《我的妈妈》记得用上这个素材。”
宁越小怂货一枚,头一缩不敢说话了。
宁德彦给两姑娘正儿八经地倒了一点点红酒,说她们可以开始接触这些,所谓的“大人的世界”。胡珂尔朝宁岁挤眉弄眼,其实她之前早就偷偷尝过鲜了。
“你爸调研也快回来了吧。”宁德彦说,“老胡也不知成天在外面跑个什么劲,搞环境的都这么拼的吗,我这都一个月没见他了,白——”
他本来想说白白胖胖,但实在说不下去,于是改口:“黑黑胖胖的大闺女在家里,怎么舍得哟。”
胡珂尔:“……”
夏芳卉用看穿一切的眼神斜睨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找人打麻将了吧。”
宁德彦心虚地嘿嘿一笑,摸摸鼻子替自己找补,跟宁越的怂样如出一辙:“麻将是国粹。”
这顿饭有七八道硬菜,吃得是真饱满。
饭后宁德彦和夏芳卉例牌下楼散步,宁岁和胡珂尔两人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随便调的台,是某个热播电视剧。
宁越小学还没放假,被夏芳卉勒令晚上要写作业,只不过完全坐不住,一会儿就找一个理由出来,蹭在她们俩身边一起看。
其实剧情没什么波澜,就是青梅竹马邻家哥哥的故事,但架不住那男演员的脸是真好看。
胡珂尔双眼炯炯,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宁岁惬意地靠在软座里,边看边听她感叹:“要是这种大帅哥我能在现实生活中瞧上一眼,宁死无憾了。”
其实许卓的长相在同龄男生中已经算还不错的了,不过主要也是因为会捯饬自己,从发型到穿搭都有加成。然而胡珂尔初中的时候言情小说摄入量过多,无形中提高了她对另一半的想象和要求。
“小时候我总是特爱幻想,想要有那么一个英俊多金幽默的帅气男人,只独独偏宠我一人。不是非要谈恋爱那种,亲情也可以。可惜我是独生女没有哥哥,我爸又是个说教狂,啰里八嗦的。”
宁越趴那听半天,忽然道:“萝卜姐。”
胡珂尔抬眉,瞥一眼:“怎么。”
“如果你真的这么渴望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当你爸。”宁越说,“毕竟这里确实只有我是全方位符合你的条件了。”
空气寂静一秒,胡珂尔:“滚!”
好不容易把烦人的小屁孩削回房间,她才续上话题,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哎我听说今年省状元是咱们槐安的,叫谢什么忱的,长得很不赖。”
宁岁之前就听过类似的说辞,但没见到照片说什么都没根据:“是吗。”想了想,中肯道,“CMO满分确实让人佩服。”
胡珂尔觉得宁岁肯定不相信有人能做到当状元还长得好看,说实话她自己也将信将疑,立马翻出手机在网上找对方照片。
谁知找半天还真是傻眼——只有文字版的新闻报道,图片什么的都是各种同学很模糊的偷拍,还有从考场出来时候的远距离抓拍,连脸都看不清。
奇葩诶,省状元居然没接受记者采访。
胡珂尔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点魔幻了。
胡爸调研还没回来,胡妈明天才出完差,晚上胡珂尔索性就在宁岁这里住下,两人挤在一起睡。
终于毕了业,其实心里还有种不真实感,那些在教室里晚自习集体刷题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胡珂尔在被窝里叹气:“怎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再也不用一窝蜂去食堂抢饭,不用在放榜之前紧张自己的成绩,不用累死累活跑800米……没有人强迫你干这干那,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站在这样的人生节点,难免会觉得有些唏嘘。胡珂尔摇头:“唉,当初为了那些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缅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宁岁撩起眼皮,温柔道:“其实就是贱得慌。”
胡珂尔:“……”
“啊啊啊啊你这个气氛杀手,就不能让我再煽情一会儿!”
胡珂尔扑过去,宁岁笑着躲开,两人在被窝里闹成一团。夜深人静,为防止外头听到她们的响动,两人很有默契地缄了声。
过了一会儿,被窝里谁的手机震动,胡珂尔在底下掏啊掏,屏幕微微莹亮,她表情一下就变得很羞涩,掩着唇在那傻笑。
恋爱中的女人气味实在太浓。
宁岁不用想都知道是许卓给她发消息了,警告地瞥过一眼:“口水别流我枕头上。”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胡珂尔嘿嘿一笑,收起手机,又过来黏她:“我专心和你聊天。”
宁岁:“……”
“这么长的暑假,你打算怎么过?”胡珂尔想一出是一出,话题很跳跃,“之前的提议想好没有?我觉得等录取结果出来,拿完档案就去,玩个十天八天的,时间正好。”
胡珂尔一直很喜欢那种空气清新湿润又古色古香的地方,说了好久想去云南,那里的古城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景点。后来宁岁就说,不如毕业之后一起去旅行。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变化,这人谈起恋爱来之后无所顾忌,宁岁可不想当电灯泡。
她拖长音幽幽问:“我和你去,那许卓怎么办啊?”
“把许卓也带去呗。”胡珂尔讨好地扯她袖子,目的昭然若揭。
胡妈之后都在家,胡珂尔迫切需要一位打掩护的僚机,宁岁客客气气地晾她一眼:“不是很想三人行呢。”
“俗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胡珂尔满嘴跑火车,“三生万物,三角形也是自然界最稳定的结构。”
见宁岁不太想搭理她,胡珂尔又积极贡献另外的建议:“要不这样,你只要能在两周内脱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四个人一起double date。”
宁岁:“……”
虽然真的很不想和这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一起出去旅游,但是宁岁的确需要放松一下自己。
胡珂尔为了让她同意一起去大理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买了不少好吃的来献媚,还请宁岁去看她喜欢的演员主演的电影。
胡珂尔还特别体贴,说什么也要为宁岁再叫一个人,凑个偶数。正好许卓说他有个好朋友,在国外上学,暑假要回国,人性格很好,于是就这么决定四个人一起去。
录取结果在七月中旬发放,宁岁在此之前跟宁德彦还有夏芳卉表达了自己想出去旅游的愿望。
宁德彦觉得没什么问题,而芳芳则毫不意外地说辞满满:“就你们两个女生?人生地不熟的,那多不安全哪!万一给拐骗了你妈可没钱赎你啊。”
宁岁斟酌了下:“其实我们有男生,是同学来着。”
“男生?你们叫了男生?”
夏芳卉眼睛一转,宁岁就知道她开始狐疑了。
家长就是这么矛盾纠结的奇怪生物,没有男生的时候就担心没人保护她们,有了男生又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叫出来一起旅游,是不是会对自家宝贝女儿欲行不轨。
“都是比较熟的朋友。两个,没早恋,身高一米八,成绩不错,没有未来发展的想法。”宁岁很贴心地一口气将后面的连串都补全了。
夏芳卉:“……”
七月流火,一行四人成功落地大理。温度并不热,二十五度不到,阳光明媚,是那种很舒适灿烂的夏天。
许卓的这个朋友叫沈擎,性格温和有礼,长相很耐看,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很有家教的男孩子。
因为胡珂尔有许卓罩着,所以整个登机到降落的过程中沈擎一直在照顾宁岁,在爬楼梯的时候会主动帮她提行李。
在飞机上的时候两人的座位挨在一起,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天。
沈擎和许卓是初中同学,后来进了美国一所不错的高中,之后也会继续在国外读大学。平常比较喜欢运动,还有在各地旅游,到处集邮打卡。
“以前也来过云南,不过是好早以前的事了。”沈擎笑着回忆,“我记得这儿的菌菇火锅特别好吃。”
拿完行李之后已经是晚饭时点,他们直奔大理的酒店,就在古城里面,放眼望去繁华热闹,这时候正是旺季。
实在是太饿了,四人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正是菌菇锅。
云南的蘑菇又鲜又嫩,有一种名叫见手青,据说微毒性,但是很美味。
服务员放了个沙漏在桌上,让他们等到煮半小时后再吃。
不一会儿蘑菇都浮上来了,香气四溢,许卓饿得前胸贴后背,直接拿勺子给自己碗里捞了一把,三人都看向他,他又给胡珂尔也捞了一大勺。
“沙子还没漏完呢。”宁岁很严谨地说。
才煮了四分之三的时间,胡珂尔也不太敢吃,许卓无所谓地耸肩:“有什么关系,都飘起来这么久了。”
吃晚饭回酒店,小情侣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许卓觉得第一天晚上应该好好休息,不要操之过急,他想和沈擎在房间里打游戏。而胡珂尔则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到古城里逛逛了。
幸亏是刚在一起的甜蜜期,没拌两句嘴就偃旗息鼓。
许卓将包背上,率先让步:“好好好,咱们出去。”
街上特别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但是又不至于太过拥挤。
卖什么的都有,首饰店、水果摊、扎染布艺,有几个彝族阿诗玛凑上前来,热情地问胡珂尔和宁岁要不要编彩绳辫子。
街上偶尔有酒馆请歌手驻唱,都是特别脍炙人口的旋律,听着想让人进去坐一坐。
胡珂尔还没说话,许卓突然一下变了面色,捂着肚子哎哟一声蹲在地上。
胡珂尔吓一跳:“怎么啦?”
“不知道。”许卓的面色几近扭曲。
他很想上厕所,感觉要拉稀,但是当着女朋友和好兄弟的面没法说出口。
胡珂尔急得有些不知所措,宁岁在旁边同情地一语中的:“八成是吃蘑菇吃坏了。”
胡珂尔啊了声,赶紧问他晕不晕。
据说见手青没煮熟眼前会有小人跳舞。许卓已经没有余力回答了,把包摘了塞给沈擎,一个箭步冲进旁边的小酒馆,直奔厕所。
三人在外面面面相觑地等。
过了好久,许卓脚步虚浮地出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谈不上中毒,只是少爷估计以前没吃过这些接地气的野生玩意儿,肠胃太脆弱,一时没承受住。
但这个小插曲一下子就让胡珂尔没刚才那么兴奋了。
男朋友出洋相让她有点尴尬,同时看他脸色发白也比较担心,感觉休息一下会更好。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沈擎先站出来,温和提议道:“不如宁岁你和珂尔接着逛,我带卓总回去。”
这似乎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法。许卓不想胡珂尔因为他扫兴,面上满不在乎地道:“你和宁岁去玩,我没关系。”
胡珂尔:“那……你再有不舒服要跟沈擎说啊。咱们得去医院。”
“嗯。”许卓不想再多说什么,“没事。”
许卓被沈擎顶着手臂架走,宁岁和胡珂尔沿着反方向继续逛街,两人都默契地不谈论此事,胡珂尔寡言了十分钟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注意力被街边卖菩提子项链的摊位吸引过去,拉着宁岁去看。
五十元开一颗,磨掉外皮才知道里面什么色,跟开盲盒一样,胡珂尔毫不犹豫买了一颗,还撺掇宁岁也跟着入股,和她戴姐妹项链。
旁边的酒吧有人在唱《爱人错过》,乐拍震得很有动感,胡珂尔说:“走,咱们进去坐一会儿。”
里面的服务员小哥很热情,给她们倒上水,又拿菜单过来,胡珂尔想解解闷,点了一杯高浓度的蓝色鸡尾酒。
小哥炯炯有神的目光又转向宁岁,她摆摆手:“我喝水就好了。”
“啊?怎么就喝水。”胡珂尔问。
宁岁遗憾地摸了摸肚子:“感觉要生理期了,还是养养生。”
“你这不还没来呢。”胡珂尔啧了声,这自律精神,她快马加鞭都赶不上。
她们的位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本来是个四人位,她们俩挨在一边坐,正好可以看到台上的驻唱歌手。店内环境干净但颇有特色,座椅都是木质的,藤蔓沿着柱子缠绕上去,炫彩灯光来回扫射,很有氛围感。
晚上十一点,街上的人流渐渐转向两边声色张扬的小酒馆,两人坐了一会儿,陆续有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谈笑着携手进门。
胡珂尔此时正拿着手机和许卓发消息,问他好些没有,许卓说让她放心。
宁岁则一边喝温水,一边望着桌上某个被光照到的亮点发呆。
有些人很怕孤独,宁岁是在其中摇摆的例外。
其实大多时候她很享受这种安静,但必须是不拘于高阁的带有烟火气的安静。
可以感受人潮,也可以葆有自我。
“哎我说哥,挑来挑去能有一家酒馆让您满意吗!干脆别喝了,眼看着马上下雨了,咱俩站街上吃西北风吧。”
门口传来一道极其昂扬愤慨的男声,紧跟着另外一位,略低沉一点的声线,懒散漫然,但存在感很强:“刚才那些都太吵了。”
这家店确实看起来档次高一些。
前面那个瘦高的男生先走进来,外面很不讲究地套着一件运动衫,里面红色的像是球服,拿着把伞就大大喇喇往四面晃,左顾右盼:“没位置啊。”
宁岁正好抬头,就和他对上视线。
运动哥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来:“嗨美女,我和朋友两个人,能和你们拼个桌吗?”
“……”
他语气熟稔到宁岁差点怀疑他俩以前是不是也一起拼过多多。
她倒是没问题,推了推胡珂尔,这人正和许卓聊得火热,头也不抬地答应:“行啊。”
运动哥一喜,旋即就转向身后:“这地儿怎么样?环境宽敞干净,空调也不冷,我觉得还不错——”
这征询的意思不要太明显,谁拿决定一目了然。
刚才那道存在感很强的嗓音终于慢条斯理地,近距离地降临:“嗯,就这。”
红球衣:“嘿,这里歌也挺好听,是不是上回咱在车里听的那首?”
宁岁视线抬平,先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然后是小臂,肌理紧实带劲,骨节修长的手指按在椅背上稍微拉开,冷白的手背上筋脉微微迭起。
熟悉的情歌旋律在耳畔横冲直撞地淌着,宁岁的反应略微有些迟钝。
她下意识抬头,毫无防备地碰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如同暂停了时间的一拍空档,对面那人低压下眸,颇为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黑发朗眉,眼型英挺舒展。
初看起来有些冷情淡薄,再一细看却又很锋芒毕露,有如装着浓酒的玻璃杯里冰块碰撞,清脆作响。
他内衬是白色素T,外面搭一件很有型的黑夹克,隐隐显出如刻的锁骨,一副过分俊逸的好皮囊。
男生身高腿长,就这么恣意散漫地站在跟前,整个人仿若热烈而蓬勃的夏夜。
耳边音乐还在响,红色球衣扬眉冲他喊:“谢屹忱,谢爷,跟您说话呢,能应我一声不——”
他穿白色也很好看。
宁岁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瞬之间闪过很多念头,却如大浪淘沙般,只留下两个。
第一个——啊,原来他就是谢屹忱。721分那位。
第二个——哦,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胡珂尔的热聊终于在此时告一段落。
不经意一抬头,对面两位置都填满了人,她直接震惊出一句脏话:“我靠!”
由于太过震惊,所以稍微有些口无遮拦:“现在酒吧还给配这么帅的男模啊?!”
此言一出,哪怕是在乐曲声依旧响彻的情况下,对面两人也不约而同稍微顿了顿。
短暂的沉默后,那位虽然戴着眼镜但是长相硬朗到有些不拘小节的红色球衣小哥率先爆发出噗嗤一声笑。
“我这么一看,你今天穿得居然还真挺有那味道。”
红衣男生侧眸,还挺认真想了想,“像那种竞争上岗后,极受人爱戴器重的高级货。”
谢屹忱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斜睨过去,就差白他一眼,明显不想搭理。
胡珂尔的视线在两人之前滴溜溜转过一圈,才发现红球衣男生外面套着的是一件槐安市统一的蓝白校服外套:“——你们也是槐安人?”
“怎么?”男生注意到她的眼神,低头一扫自己身上,反应过来,新奇道,“这是他乡遇故知了?”
胡珂尔没回答,眼神却有意无意扫向另一旁,希望始终没说一句话的人能给点反应。
谢屹忱浅浅撩了下眼皮,开口应道:“我们是槐安的。”
“你们不是四中的吧?”胡珂尔眼睛亮了些,“之前好像没见过。”
“所以你们是四中的?”红色球衣觉得她要是在外面碰上骗子可能就惨了,什么都往外说。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这俩女生,心说这什么运气,拼个座而已,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谢屹忱对面坐着的那个姑娘,乌发雪肤,睫毛浓密,长得又明媚又甜,这种暗灯下也白得仿佛在发光。林舒宇那帮人非要和他们分道走,要是知道这肯定得觉得自己亏死。
胡珂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腹诽对陌生人毫无防备心,她是觉得这红球衣大哥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所以没什么顾忌:“是啊,刚高考完。你们是大学生还是高中生啊?”
“我们也刚毕业,高华的。”红球衣瞥了身侧一眼,像是自言自语般的,笑得意味深长,“四中啊,怪不得,我说怎么会不认识他。”
胡珂尔一下子就听出味儿来了,兴奋地看了眼谢屹忱,顺着话往下接:“你在你们学校很有名吗?”
一提到这事儿,红球衣腰杆都挺直了,看着很骄傲,好像考721的人是自己:“他是……”
“他是我们省今年的状元。”
宁岁先前一直安静着,这时突然插一句话,胡珂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更激动的尖叫:“我靠!!!”
你就是谢屹忱?那个CMO六道全对、半途放弃国家队、理综英语和数学接近满分的理科省状元?!
这么些天,光这两句话都不知听了多少次。
红球衣男生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样子,仿佛早就有所预料:“淡定,淡定。”
胡珂尔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淡定得下来,她生平最爱八卦,出成绩后的那十几天耳朵都快起茧了,听人说省状元帅得伤天害理。
这么一瞧,的确挺祸国殃民。
五彩斑斓的光来回扫射,情绪都融在了暗影里。谢屹忱倏忽抬起眸,不偏不倚地看向宁岁,那眼神说不出是不是有点玩味,唇边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在说,啊,原来你认识我。
乐感节拍突突地打着,宁岁纤细的指尖摩挲过玻璃杯沿,忽而微微一顿。
睫毛稍稍动了下,时间似拉长,宁岁迎着他视线,借着举杯的姿势抿了一口温水。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红色球衣琢磨是不是这背景音乐换了之后节拍慢了,气氛怎么也跟着有点变化。
正想说两句,旁边这人往椅子上一靠,懒懒开口了:“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是谢屹忱。感谢的谢,屹立的屹,热忱的忱。”
他的眼睛生得特别深邃好看,明明一脸混不吝的模样,专注看人的时候却很有神,含着不可忽视的锋芒。
桌上的烛灯映射在他眼里,似火光在摇曳。
谢屹忱随手搭在红球衣的肩,说:“这是我朋友,我们来大理毕业旅行。”
红球衣赶紧正襟危坐,推了推戴着的眼镜,热情道:“美女们好,我叫张余戈。”
胡珂尔差点一口鸡尾酒喷出来,宁岁杯子里的水也晃出了边——章什么玩意儿??
对方似乎对这种反应有所准备,保持亲切和蔼的笑容解释道:“我爸妈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哪怕前方荆棘重重,也仍有金戈铁马的胆量面对困难。”
“顺便强调一下,我的确不认识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哈哈哈哈哈——”
胡珂尔拍桌笑,前仰后合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爸妈的确是个人才。”
“……”张余戈十分浮夸地伤心道:“虽然我知道我这名儿有些许幽默,但妹子也不至于嘲笑得如此大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