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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夜熙攘之前—— by浮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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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像在唱双簧,谢屹忱一边各敲了一下,混不吝道:“你俩一个IMO金牌一个物竞国集,搁这儿跟我演什么呢?”
谢屹忱走了之后,瞿涵东向刘昶招手,八卦兮兮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忱哥刚才心情变好很多?”
“好像是。”刘昶说,“反正刚开始上课那阵子挺不爽的。”
快要下课的时候,宁岁就觉得崔娴有点儿坐不住了,频频看时间。
铃声一响,宁岁就主动跟她道了别。
两双黑亮的眼睛对望,迅速传递了信息,崔娴轻咳了声,朝她抛了个飞吻:“嗯嗯宝贝我先走啦,之后有机会再找你聊!”
外面的温度稍微有点儿转凉,六教A座出来是新民路的一个十字路口,一排杨树挺拔直立,树叶招摇在风中,晚间夜色温凉如水,一个个骑着单车的少年少女恣意地经过,卷起阵阵畅快的风。
宁岁穿着一条浅粉色的百褶绒裙,搭配小靴子,上面穿着轻薄的白色羽绒服,围着毛绒绒的交领围脖,脑袋上还带了一顶和裙子同色的软呢贝雷帽。
她体质比较怕冷,所以芳芳也总是给她准备很多秋冬的衣服。
刚才离开教室前,宁岁往前排看了眼,谢屹忱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但好像那两个室友还在拉着他说话,正好她想先出来透口气,于是就等在路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正陷入一种微微出神的状态,有人从后面撞了她一下,宁岁趔趄了一步,与此同时听到对方先压着声骂了句脏话。
宁岁扭头正想道歉的时候,抬眸却看见一张带着几分愠怒的脸。
大概回忆了几秒才想起这男生的名字,就是俞沁之前那个前男友,方穆焯。
方穆焯牵着一个气质很温婉的女生,和俞沁的类型很像,两个人应该是串门到了清大园子里瞎逛。
俞沁之前拍的照片恰好能够看到女生的脸,所以宁岁能够确定,之前在男寝门口的就是这个女生。
方穆焯不小心撞到别人,脾气却不太行,下意识就埋怨:“什么人,会不会走路啊。”
反倒是那个女生朝宁岁不好意思地点头:“不好意思啊。”
旁边就有一盏路灯,橘色披拂在宁岁身上,虽然没笑,但一双桃花眼又亮又明媚,方穆焯被她的长相惊艳到,而后又觉得这张脸很眼熟,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前女友的室友,那天食堂门前见过的。
两种情绪很快交织划过,一方面是觉得晦气,另一方面是觉得,上次怎么没好好观察,这女的长得还意外挺好看的,就是说的那两句话不太动听。
他压着脸上的表情,仔细打量了宁岁一眼,唇线平直扯过自己女朋友的手:“咱们走。”
女生倒是关心地问宁岁:“你没事吧?”
方穆焯不耐:“也没怎么着她,有什么事。”
说完拉着她欲往前走,宁岁歪过头,温和朝那两人哎了声。
那个女生先回头,宁岁就笑了笑:“不好意思,但我想问问,你知道自己被三了吗?”
“什么?”女生先是惊愕,然后蓦地盯向方穆焯,“她说的什么意思?!”
方穆焯没想到宁岁会直接挑明,黑沉沉的视线径直扫了过来,怒道:“你瞎说什么呢!”
宁岁没搭理他,对女生认真道:“就是你男朋友有个谈了半年的女朋友,前不久才刚分手的,你们俩的时间线完全重合了。”
女生明显是不知道这事,目光登时就变了,把手从方穆焯掌心里抽出来,脸都气红了:“所以你假装单身出轨了我?你给我说清楚——”
这时临近十点,正是最后一节晚课的放课时间,这条路又是东南门各系馆回寝时的必经之路,路灯明亮,一有什么动静就很受人关注。
那些或打探或看笑话的视线扫过来,方穆焯立刻觉得脸上很没面子,低骂一声:“操。”
他恶狠狠地盯着宁岁,迅速往前走两步,顺着推了她一下,而后直接拽起她领口,语气很凶地想要在身高和气场上压制住她:“关你屁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砰的一拳揍过来,力道十足的狠戾,方穆焯登时感觉全世界天旋地转,失去平衡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还是当着女友的面,周围还有零零星星的同学在围观。
抬眸看见那人身高腿长地护在宁岁面前,方穆焯霎时间怒火丛生,直接冲上去抡回一拳,结果被轻松钳制住手腕,方穆焯见状又提膝用力去顶他的腹部下方。
谢屹忱本来没想给他第二下,但对方这阴招实在太损,所以几乎是自防的应激反应,抬脚把方穆焯踹倒在了地上。
方穆焯吃痛地叫了一声,谢屹忱单膝蹲下来,径直拽住他衣领。手背上筋脉迭起,将人死死扣在地上,分毫动弹不得。
少年英挺的眉眼锐利而凛冽,冷冷地勾了下唇,轻嗤一声:“不好意思,脚滑了。”

第43章 天才
新民路是一条宽敞的马路,两旁橘黄色的路灯林立。有不知名的鸟儿栖息在茂密的树荫里,风声吹过,树叶哗啦啦地摇曳。
旁边是综合体育场,有乘着月色打球的男生女生,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自行车的摇铃伴随着哐啷生锈的链条声轻盈作响,树下散落着金黄色的落叶,在昏昧处铺成了某种生动的油彩。
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卖部,杂货五花八门各色各样,宁岁撩开透明的门帘探头进去,径直问:“您好,请问有创口贴吗?”
“云南白药的卖光了,只有那种。”
男老板叼着根烟,姿态慵懒地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伸手指了指她眼前的立柜。
是比较卡通的ok绷,什么叮当猫樱桃小丸子的。
难以想象这个在他身上会是什么样。
宁岁不自觉眨了眨眼,嘴角翘了下又忍住,拿起来递过去:“那就这个吧。”
谢屹忱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这家小店空间有点逼仄,他太高了,稍微弓着腰,看宁岁扫码付了二十多块钱过去,手上拿着一小盒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扯了下唇:“这什么玩意儿?”
外面就是球场,门口有凳子。
这边是另一个出门,几乎很少会有人经过,宁岁在书包里找出一盒碘伏棉签:“你先坐一下。”
谢屹忱想说什么,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他不太在意地抻开修长五指,在灯光下打量手背上蹭出的细碎伤口,气息漫不经心哼了声:“其实没事儿,弄不弄都无所谓。”
宁岁却细细凝视着那处:“还是得消个毒,免得伤口感染。”
看得出刚才那一拳真用了挺大力气,都出血了,血痂浅浅结在表皮处,还没完全凝固:“手给我。”
宁岁站着,熟门熟路地掰开棉签白色那边的头,看碘伏顺着管子渗进另外一边,她低着头,拉着谢屹忱的手摆到自己面前,小心地用棕色那一端去轻轻触碰他指节关节处的突起。
这东西有点凉,碰到伤口的时候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
但此刻更有存在感的是他染着温度的宽大掌心,和沉沉低拂的气息。宁岁手小,所以几乎是捧着他的手指,埋着脑袋,状似专注地在为他上药。
今天她没扎头发,黑长柔顺的发从温热的耳朵边垂了下来,衬得侧脸颊白皙细腻。
暖调的灯光照在她头顶,连发丝都烘出了一圈富有生机的、金黄色的亮边。
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自带烟火气吗?
不需要多么辛苦嚣张地闯出一片天地,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能够落在漂亮的光里。
除了远处场上躁动的拍球声,砰砰然一顿一顿,这里的气氛很安静,只余片朦胧暗调的光线。谢屹忱喉结微滚,视线目不转睛地落在她略有些扑簌的眼睫毛上。
那里软软的,似乎碰一下就会轻颤个不停。
“你……”
宁岁抬头,才发现他在看她。
她顿了好一下,才轻声问:“疼么。”
谢屹忱:“——不疼。”
宁岁觉得这伤看起来还挺疼的,但他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她就小心地揭开那张草莓熊ok绷,放缓动作贴到他手背上。
谢屹忱瞥过去一眼。
粉红色卡通图案,傻里傻气又显眼。
她贴得还挺兴致盎然。
“……”
“嗯。”宁岁思索了一下,忽然发觉他左手手背也有刮痕,像是被玻璃弄到的,“怎么这里也有伤啊?”
她抬起眼,叫他:“谢屹忱。”
“嗯?”
宁岁抿了抿唇,试探问:“你是不是为了对称好看点,才专门去揍的人?”
“……”
谢屹忱鼻腔中哼笑了声,没回这话,而是盯着她问:“那男的是什么人。”
“是我室友的前男友,之前因为劈腿才分手的。”宁岁又给他左手涂了碘伏,很扎实地贴了个库洛米图案的创口贴,轻轻摁了两下,“不重要的人罢了。”
谢屹忱懒懒嗯了声,把她刚才还过来的外套收好,这才拎着包站了起来。
这里离紫荆操场的步行距离不算特别远,两人就顺着新民路往北边走去。
谢屹忱闲庭信步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踩脚边层层叠叠的落叶,宁岁偏头看了一眼,也学着往上踩了踩,轻微碎裂的清脆声让她恍惚回到了高二那个安静的雪夜。
身边有好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呼啸着冲下大坡,谢屹忱还是插着裤袋。密长的睫羽虽深深覆落下来,姿态却仍是惬意散漫。
他低着头的时候嘴角淡淡地平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宁岁顺口一问:“他们都有自行车,你没有吗?”
“没。”
“为什么不买啊。”清大不是南北纵向两公里吗?
这人应了声,尾调拖长:“哦,因为我有摩托车。”
宁岁:“……”
谢屹忱侧眸瞥她一眼,勾唇补上:“放宿舍那边了,没开出来。”
就这么一路走到紫荆操场。
不过来还不知道,这儿架起了一块巨屏银幕,有人在调试设备,似乎正准备放电影。
原本空旷的草坪上三三两两自由地围坐着同学。
还有女生在地上铺了那种野营的餐布,旁边放着一盏小夜灯,和朋友盘腿坐在上面,等待电影开场。
宁岁明显有点感兴趣,谢屹忱随便问了个男生,才了解到这是电影社在搞招新活动,放的是近两年的一部英国独立电影奖提名片,比较小众,叫《A Brilliant Young Mind》(《X加Y》)。
宁岁偷瞄工作人员前前后后地忙碌,禁不住道:“你们清大确实有钱,随便一个校级社团也有资金用这么好的设备。”
“嗯,那确实。”谢屹忱勾唇,说着不紧不慢瞥她一眼,“现在考虑转学还来得及呢。”
“……”
他们也选了个正中靠前的位置,宁岁从包里掏出一张类似桌垫的东西,恰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距离合适地坐下,谢屹忱兴味地扬了扬眉梢:“你怎么什么都有?”
还不是因为芳芳准备的多呗,一个劲儿的给她塞东西,宁岁瞥了他一眼,诚恳道:“嗯,你也可以叫我岁啦A梦。”
“……”
C楼超市就在附近,在安顿下来之前,宁岁忽然说:“我去买几瓶酒?”
谢屹忱语气懒散:“干什么?想喝?”
看他这样子,好像压根没把身上的伤当一回事。
宁岁觉得光她亲眼见到的都好几次了,不知道没看到的还有多少。
……他为什么总是受伤?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主动说,她也就无从了解。
“不,给你左手消消毒。”宁岁低着头,“我怕碘伏的效果不够好。”
谢屹忱怔了下,很快低敛下眸看她,眼底意味有些漆黑不明。
宁岁呼吸屏了一瞬,片刻后也控制着自己抬头看他,不声不响地和他对视。
“走不走?”她挺执着。
谢屹忱凝视着她,片晌忽地沉促笑了声。
“嗯,走吧。”
他嗓音低缓:“C楼最近装修了,跟之前不太一样,带你逛逛?”
确实不一样。
之前宁岁和宁德彦来的时候也才是初中生,过去三四年,这儿都已经翻修好几次了。
地下超市宽敞开阔,灯光明亮,商品琳琅满目,旁边还有几个餐饮小店在卖串串、水果和糕点奶茶等熟食,所有付款都是人脸识别,特别方便。
卖酒的货架就在收银台旁边,什么都有,清大的东西也很便宜,据说学校会给补贴,谢屹忱拎着一个购物框,宁岁就自觉地往里面多放了几瓶不同牌子的罐装啤酒。
两个人在超市里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电影刚刚开场,他们之前选的那个位置也坐了人,于是便沿着跑道绕到斜前方,选了一个比较偏僻但是离银幕不算太远的地方。
操场上有不少同学都带了台灯,就像是满草坪上落着一颗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数学天才少年Nathan的故事,性格古怪,表达障碍,却慢慢在其他人的感化之下明白了爱是怎么一回事。
四周静悄悄,大家都在认真观影,宁岁听到旁边窸窣响动,是谢屹忱递给她一罐啤酒。
他似乎知道她仍觉得开瓶这过程很有趣,并没有替她代劳。
瓶身外边温温凉凉的,宁岁盯着那个拉环,探究般地拿指尖扣了扣。
砰的一声畅快淋漓,酒液小幅度地溅了出来,有几滴沾到了她的睫毛上。
还没开口,纸巾就递到了她跟前,耳边是他喉间漫出的一声低笑。
宁岁蓦然觉得有点耳热,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又把脖子上碍事的毛绒围脖解了下来。
她捏着杯摇了摇,瞄他一眼,这才开口:“挺巧的,我那个笔友的昵称好像就叫Nathan。”
谢屹忱手上刚拿了一瓶酒,闻言不动声色又轻松利落地打开,嗓音低沉:“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岁说:“很厉害,我觉得他是个天才。”
谢屹忱表情顿了顿,倏地挑起眉峰,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噢,评价这么高啊?”
“嗯,他思维很敏锐,对于数学很有天赋。而且很特别的是,我觉得他同理心也很强,脾气特别好。”
明明近距离的地方没有路灯,她乌黑的眼睛还是被光线烘得很明亮,跃动着细闪的碎金。
谢屹忱压了压黑眸,还没接话,却听宁岁幽幽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渣。”
谢屹忱:“什么玩意儿?”
宁岁慢吞吞地附和:“对呀,我也想知道。”
“……”
“我发现,我俩之间的相处模式通常是我说我的困惑,他开导我。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自己的事情,很神秘。而且他还很喜欢听我家家长里短的故事。比如我弟犯错被我妈追着打什么的。”
宁岁垂下桃花眼,思索道,“所以我老觉得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家庭伦理剧编导,在白嫖我的素材。”
谢屹忱:“……”
其实高二那年集训,大概有两百个人,都是不同省份过来的同学。
很多人他只是打了个照面,不清楚名字,有的到现在,连长相都记不清了。
只有宁岁和他产生了明确的交集。
那晚误打误撞听到她打电话,瞧着她状态不大好,谢屹忱索性坐下来,拿着宁岁的卷子给她讲了她不会的题目。
所以后来,宁岁在数竞答疑网站上给他拍了竞赛试卷发过来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笔迹。
那时候也没想告诉她自己是谁,一个是怕再碰到她伤心事,另一个是觉得,就算现在知道了也没意义,能做什么,都还要高考呢。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网上聊了起来。
谢屹忱发现,宁岁其实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文静内向,挺有意思的,偶尔还来点无厘头,有很多奇思妙想。
跟她时不时聊一聊,他心情会放松不少。
兴许是隔着网络的缘故,她偶尔也对他也开诚布公地讲很多,比如原生家庭,比如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在网上其实话很多,连对什么过敏都有跟他提过。
宁岁总跟他说她家的趣事,比如她那个调皮鬼弟弟,40kg的身躯里有39kg都是反骨,上房揭瓦什么事都干过,为此没少挨过揍。
还有她父母,吵吵闹闹,但仍然还是最惦记彼此,到现在还雷打不动地在过结婚纪念日。
她的描述里含着扑面而来、闻所未闻的烟火气,十分鲜活生动,又令人新奇。
谢屹忱直白地看着她,屏幕上变幻的光影静静照在两人的侧脸,衬得瞳色也漆黑深沉。
大概过了好一会儿。
少年下颌硬朗俊挺,似是笑了下,散漫地举了杯:“选一个吧,想看电影还是听故事?”
宁岁坐直身体,微抿着唇,眼睛却隐隐发亮:“听故事。”
两个酒瓶在空中干了杯,金属罐碰出闷而脆的声音。
“嗯。”谢屹忱音色压低了些,望着操场上三三俩俩挨在一起的人群,过了片刻才说,“今天见到我妈了。”
他们有几个月没跟对方见面。
今天邱若蕴来北京出差,说要找他吃个午饭,谢屹忱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他的舅舅邱兆也跟着一同前来,三个人和邱若蕴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比较高档的餐厅包厢吃饭。
席间邱兆和邱若蕴在聊公司的事,邱兆认为公司发展到现在,需要更大的曝光和更多机会,去港股或者美股上市能够获得更高的估值,希望能够积极推动此事。
邱若蕴却认为时机未到,她和谢镇麟筹谋已久,自然是对公司非常了解。他们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厚积才能薄发,操之过急有可能满盘皆输,必须打好根基。
邱兆说他已经试图去联系了一些香港的外资投行,邱若蕴本来迫于老太太的恳求,就对邱兆的任职有所不满,现在她这弟弟又不停地对业务发展的进程指手画脚,所以爆发争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邱兆觉得她既然做商人,情怀就是最廉价的东西:“不管怎么讲,先他妈套现个十几亿再说啊!最近股市水涨船高,明年经济还会上行,现在不上什么时候上?”
“这东西就是商品,必须待价而沽,否则到时候政策一变,时来运转,容易落得个两手空!”
邱若蕴则更为冷静,但针针见血:“我和镇麟有自己的打算,我们欢迎自己人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但并不希望对方过多置喙。”
“你别忘了是谁让你能够坐到今天的位置上,要不就听我的话给我好好做事,否则我既可以把你弄上来,也可以让你立刻滚蛋。”
大概无意中有谁弄翻了桌上的酒杯,玻璃渣飞溅到谢屹忱的手背上,锐利地划过。
这个情景和当年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次流了更多的血。
那伤就在那里,他以前受伤的次数多了,所以没怎么注意,今天邱若蕴不知道看没看见,不过他估计即便看见了也不会太在意。
谢屹忱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无言,他们对待利益的态度完全不参杂任何私人感情,即便是亲人,也能够一言不合就在酒桌上撕破脸。
如果公司有一天运转真的出问题,结局会怎样?谢屹忱不知道。
谢镇麟跟他保证过,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所以,阿姨是因为你姥姥才让你舅舅进公司的?”
“嗯,她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外公去世对她打击很大。”谢屹忱没说医生已经诊断了精神分裂症,但他想宁岁多少能够猜到。
宁岁指尖忽地紧攥了下:“所以,你高三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停了数竞选拔吗?”
谢屹忱嗯了声。
心脏某处蓦然像被盐水浸过,宁岁抱紧自己的双膝,这一刻才发现外人有多偏颇,只瞧见他锋芒耀眼,却不知道他在这风光背后所独自承受的一切。
如果没有退出集训队,以谢屹忱的能力,一定能进国家队。
哪怕最终结果差别其实并不大,但宁岁觉得,这些明明本该是他的东西,就这样失之交臂,真的很可惜。
——明明他还会拥有更加意气风发的人生。
两个人各自喝掉了整整一听酒,呼吸间交拂含着些许热意。
宁岁的目光不受控就落下去,他在卫衣外面穿了件深蓝色的休闲夹克,左手小臂遮得严严实实。
“那里是……为什么?可以说吗?”
她语气很软,眼神也有点潮,没注意到自己身体朝前倾,是想要亲近的姿态。
宁岁想那应该是个秘密,微微抿紧唇,谢屹忱敛着眉不作声,那双点漆似黑沉的眼让她心跳更加急促,宁岁赶紧举起手,发誓说:“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否则,否则就让我……”
她斟酌了一下,视死如归道:“弟以后函数求极值时分母永远是零或者正无穷。”
“……”

第44章 翻墙
天上月朗星稀,周围人声暗暗地嘈杂,光是看他们旁边可能同学们都坐得很稀疏,但是放眼望去整个操场上人却不少。大家都各自和同伴说着悄悄话,电影原声足够大,掩盖了一切动静。
“When I speak to people of a non—mathematical nature,they always struggle with the notion that mathematics can be beautiful…”
“I don't knoI found a formula,I just can't understand it.”
【当我跟别人闲话家常,他们都不信数学可以很美……】
【我不知道。我发现了一条方程式,但现在还解答不出来。】
就在这样的熙攘之中,谢屹忱注视她漂亮的双眼,低声道:“我父母的婚姻关系,其实有些特殊。”
宁岁不敢贸然去猜测,想了片刻才轻声问:“名存实亡?”
她知道有很多家族企业,夫妻即便感情破裂,也会因为利益捆绑而不跟对方离婚。
“比那个过分点。”谢屹忱笑了笑,“你听说过开放式婚姻吗?”
宁岁的睫毛蓦地动了下。
月色披拂,她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的表情。
从刚才开始她说每一句话都小心谨慎,斟酌着道:“……就是,他们并不介意对方和别人交往,是吗?”
谢屹忱供认不讳:“对。”
怎么说呢,这玩意儿讲得好听点叫自由平等,可以随意选择性生活伴侣,讲得难听点,就是彼此不忠,缺乏道德底线。
谢屹忱可以接受他们的行为,但打心底里从来都不曾认可。
曾经,父母的这种婚姻关系给他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仿佛这个家不过是一张轻飘飘的纸搭起来的,只要有任何外力冲击,就会顷刻倒塌。
所以问出口的时候,多少还是怕宁岁不能理解,会认为他是个异类。
但是她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反应。
宁岁的神情有些温吞,低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他的手臂:“那这条疤是?”
他轻扯了下唇,将缘由从头到尾告诉了她,顿了下又道:“其实没有张余戈想得那么夸张,我只是被误伤。”
宁岁联想到之前的种种线索:“所以,这件事,你是初中的时候知道的?”
“嗯,初一。”
谢屹忱开了一听酒,这一罐先递给了她,而后又给自己也开了一瓶,举起来喝了口,喉结滚动着,眸光还是黑沉,眼睛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所以他才自己跑出来租房子住。
所以他说那时候他性格不好,总是跟人打架。
宁岁瞠着眸子看着他,有些怔然。
所有的线索都在这时对上了号,心里那汪盐水仿佛愈发温热咸湿,有什么地方紧得发涩,感觉说不清楚。
谢屹忱压低了眼,勾了勾嘴角,意味有些无奈。
他嗓音放轻,但却藏不住低哑:“还是吓到了?”想了想,“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
“谢屹忱,你别笑了。”宁岁突然说。
谢屹忱动作顿住,似乎怔了怔。
“如果不开心,就不用笑。”她轻声道,“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
对着陌生的记者,黑压压的镜头,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
屏幕上的光影不断闪烁着,少年的眸光漆黑又暗沉,如同深潭一般,晦涩地盯着她。
有光落进他眼睛里,半晌,谢屹忱很低地嗯了声:“知道了。”
话说完,目光却半点都没离开她身上。
宁岁手里捏着喝到一半的酒瓶,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去闪躲视线。
他们的手都撑在地上,指尖之间相隔着几寸,但都克制着没有移动。只有眼睛和彼此对上,似乎循着热切昏沉的酒意,相互凝视交织着,一点即燃,紧紧地看着对方。
宁岁的呼吸不由自主就有些紊乱,却没法控制自己不再去注视谢屹忱的双眸。
他的眼睛很好看,英挺隼利,又带着些许桀骜意味,鸦羽般的长睫覆落,神色不明,宁岁不可抑止地感到一丝心慌,好像就这么被定在了原地。
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他身上那种温沉好闻的气息拂过脸颊,她连耳尖也热了起来,四肢好像僵住般无法动弹。
就在有什么要迸发出来的时候,忽然哪个角落开始不断震动起来,并伴随着十分煞风景的铃声:“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
宁岁身体猝不及防震了下,这才如梦初醒般去找手机。
她先掏了羽绒服的口袋,没有,然后又迅速低头去翻书包外侧的拉链,然而也没有。
这个铃声音量不算太大,但还是吸引了旁边一些同学的注意力,纷纷回头看过来。
所幸他们的位置比较偏僻,大家坐得也很分散,所以影响并没有太大。
宁岁一边翻找,一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急速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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