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野骨—— by金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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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燃只看到严若臻抬了抬手,又收回去,她有些茫然:“怎么了?”
严若臻迅速将那些隐秘的情绪整理好,浅笑着,敲了敲车前的后视镜。
书燃探头去看,用手背抹了下沾到羽毛的地方,嘀咕着:“哪来的小东西啊,还挺粘……”
下了车,往电梯那边走,书燃穿着严若臻买的运动鞋,尺码合适,质感也很舒服。路过划线的地方,她跳格子似的跳了两下,跳完还抬头对严若臻笑,眸子又清又亮,像罕见的翡翠玻璃种。
她这副开心又放松的样子,严若臻看到了,几米开外,周砚浔也看到了。
最先认出书燃的,是坐在副驾那侧的沈伽霖。
放假这段时间,周砚浔被梁陆东带着,赴了一场又一场应酬,好不容易能休息,沈伽霖又来烦他,硬拽他出来玩击剑。
击剑馆在商场附近,那边车位太紧张,实在不好停,周砚浔在商场的地库找了个位置。
车子停好,手机上进来两条新消息,周砚浔一手夹烟,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拇指滑动屏幕,翻看着。
沈伽霖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浔哥,你看——”
周砚浔闻声抬眸,那一瞬,透过车前的风挡,刚好看到书燃仰脸微笑的样子。
小姑娘穿一条颜色干净的格子短裙,裙摆和运动鞋之间,小腿莹白,长发微微卷曲,很蓬松,垂过肩膀。
她在笑,唇角扬起的弧度,以及眉眼弯弯的形状,比棉花糖更甜,也更软。
周砚浔看到书燃,自然也看到了站在书燃对面的年轻男人,穿工装裤,带棒球帽,身材很好,挺酷的,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自觉的,周砚浔的眼神沉了几分。主驾那侧车窗全降,他手臂搭在上面,指尖弹了弹,烟灰簌簌掉落,一双眸光透出薄薄凉意。
沈伽霖没注意周砚浔的异常,咋咋呼呼:“我曹,那人谁啊?怎么跟我女神在一块?约会?男朋友?不是吧!”
周砚浔被沈伽霖吵得心烦,手上的烟烧到尾端,他将星火掐灭,同时回一句:“不是男朋友。宁宁说过,书燃有个一块长大的发小,弟弟一样,应该是那个发小。”
以书燃的性格,不会随便露出那种轻松随性的模样,尤其在异性面前。对面那个,一定是她足够信任的人。
足够信任,才会让她毫无负担地卸下防备和顾虑。
沈伽霖点点头,接着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不对啊,宁宁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周砚浔没回答。他弹开烟盒,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没点,而是用牙齿反复噬咬烟嘴过滤的那部分。
动作里似乎透出某种情绪,说不清,SUV尚算宽敞的车厢却因为这股没来由的情绪,蒙上了一层胶着而压抑的气氛。
又奇怪,又浓烈。
沈伽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缩在座位上不吭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车里没开灯,方向盘一侧的控制屏亮着淡淡的光。
周砚浔咬着烟,轮廓同目光都极为深邃。他在车里,黑暗的角落,蛰伏着,像某种生性凶悍的犬类,伺机而动。
他看着他们。
书燃走在前面,这个时间客流量大,两台电梯都要等,她抬头去看小屏幕上闪烁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背包上的兔子挂件,发梢被风吹着,微微摇晃。
严若臻落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周砚浔在这时升起了主驾那侧的车窗,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碰到车前灯的控制键,灯光闪了一下,而后熄灭。
书燃背对这些,毫无觉察,严若臻却脚步一顿,他转身,目光精准地看过来。
透过车前的风挡,他与周砚浔,两道同样深邃的视线猝然相撞。
沈伽霖只是个旁观者,仍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整个人都绷紧了。
对视持续的时间不长,两秒,或者三秒,那个过程里,周砚浔不动不移。
他嘴里叼着烟,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缓慢轻叩,通身反骨悉数外露,张扬又不羁,像是在恐吓闯入领地的同类。
电梯来了,发出一声轻响,严若臻先先收回视线。
进电梯时他故意将书燃挡在身后,厢门合拢的间隙里,严若臻再度朝周砚浔的方向看一眼,然后低头,发出一条消息:
严若臻:【这个车牌号,你想想办法,帮我弄到车主的身份信息。】
对面回了他一个“OK”的表情包。
人走了,沈伽霖还处于回不过神的状态。他拿了瓶纯净水,拧开喝了两口,喃喃自语:“跟我女神在一起的那个家伙,什么来头?眼神也太凶了,狼崽子似的,一看就是个狠茬儿!”
周砚浔没说话,他重新发动车子,沿上坡出了停车场。
沈伽霖愣了下:“哎?怎么走了?不是说好要玩击剑吗?”
周砚浔动作一顿,他脑子有点乱,把击剑这茬给忘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有点累,回家睡觉。”
沈伽霖在旁边絮絮地说着什么,周砚浔心思不在那儿,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脑袋里全是书燃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情景,那个画面,让他心口紧绷。
她身边还有其他人,一个目光凶狠的年轻男人——
这种事,亲耳听到和亲眼目睹,完全是两个概念。
很想把食指关节送到唇边,用力咬下去,品尝血腥的味道,以此来扼制什么。
油门踩得重,车速飞快,窗外霓虹如水,人影虚幻成一团。
周砚浔握着方向盘,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在想,他跟周絮言,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如果周絮言是疯子,他怎么可能是个好东西……
怎么可能!
第13章 温柔(双更合一)
严若臻是个细心的人, 吃过饭,天色彻底黑下来,他开车送书燃回学校。
车里放着音乐, 困倦感被轻柔的旋律勾上来,书燃往车窗玻璃那边靠, 渐渐睡着。
她睡得沉,完全不知道半路上严若臻曾停过一次车。他从主驾上下来,绕到后排,从座位上拿起一件干净的外套,盖住书燃单薄的肩膀。
车子重新启动,行驶了一会儿,碰见一个四十秒的红绿灯。
音乐已?经被关掉, 车厢又静又暗,放在置物槽里的手机亮了几下,严若臻没理会, 侧头朝副驾那边看。
书燃一贯好看,睡相也是,脸型精致小巧,被外套的衣领挡住, 只露出些许鼻梁和乌黑浓密的眼睫毛。
乖得让人心软。
不知打哪扫来一束光,从车窗漫进来,落在书燃的眼皮上,她没醒,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严若臻张开手掌遮在书燃眼前?, 遮住了那道微微炫目的光线。
那时?候,严若臻的手与书燃只隔着寸许距离, 只要他微微松懈几分抬手的力道,就能?碰到书燃的脸颊,指腹甚至可以沿着鼻梁向下,落在书燃的唇上,轻轻碰一碰,感受那份软。
时?机正好,环境也正好,但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严若臻将自?己死死地约束着,约束在一个理性又安全的范畴里。
除了掌心写字这?种幼时?就已?习惯的必要的交流,严若臻一直竭力控制,控制自?己不主动与书燃产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那是他想永远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也是他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女孩子。
倒计时?结束,红灯跳成绿色,严若臻收回手,目光平静,看着前?方被车灯的路面,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他想,如果他口袋里有?两颗糖,他会全部给燃燃;如果他没有?糖,那么?,他就把这?条命交给燃燃。
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到了学校,从车上下来,书燃还迷糊着。
推门进宿舍,房间里只有?施楹一个人,她开着电脑在看什么?,见?书燃走进来,立即将屏幕合拢,有?些拘谨地打招呼:“燃燃,你回来了。”
上次的事情过后,施楹和书燃的相处就变得有?些尴尬,近不得远不得。书燃不是一个记仇的人,这?些小事,过了也就过了,只不过防备已?然铸下,很难再毫无芥蒂地信任。
施楹打量她半秒,忽然说:“你身?上这?衣服……”
书燃这?才发现她还穿着严若臻的外套,解释说:“外面下雨了,有?点凉,跟朋友借了件衣服穿。”
施楹点点头,没再多问。
卸了妆,准备去洗澡,换衣服时?一张银行卡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卡上粘一张便?利贴,写着几个字——
“密码是外婆的生日。”
捡起那张卡,书燃隐约猜到什么?,她用微信给严若臻发了条消息。严若臻大概在开车,迟迟没回复,书燃收拾妥当?准备上床休息,才收到他的回信:
严若臻:【卡你拿着,每月发了工资我?会转过去一部分,你帮我?存起来。车展之类的兼职不要再做,容易碰到坏人,我?不可能?每次都及时?赶到。如果缺钱,就用这?张卡应急,算我?借你,宽裕了再还。】
书燃眨了下眼睛,鼻腔忽然泛起微微的酸。
她用手机APP查了下,卡里大概有?三?万八千块钱,严若臻的全部积蓄,都在这?儿了。一个从小吃苦野狗般长大的小孩,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心里像压着某种情绪,发沉发闷,如同暴雨前?的天色。
严若臻越是顽强,豁达而通透,书燃越是无法释怀周絮言对?他的作践。
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都不该被轻视、被践踏。
假期很快结束,再上课时?,书燃回到了教?室前?排,不再去后排占位置,她和周砚浔之间,所有?交流都被封存,陷入中断。
那条关于可乐的动态,仍留在周砚浔的朋友圈里,也是他的社交账号中,仅有?的一点生活痕迹。
有?意无意的,方孟庭多了个喝可乐的习惯,上课时?会随手带一罐,见?到周砚浔,就递给他,笑吟吟地问一句:“喝饮料吗?请你喝。”
周砚浔不接,她也不尴尬,手指“嚓”的一声撬开拉环,气泡微微作响。
与此同时?,教?室的最前?排,书燃写错一个字,她用了些力气,将错字划掉。
这?期间,书燃收到一份快递,从老家赫安寄来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檀木雕成的平安扣挂件,用串了祥云珠的手编结绳系着,带着股暖融融的佛香气。
书燃将挂件拎在手上,迎着日光打量,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听见?樊晓荔对?她说:“别小看这?东西,你妈专门跑到庙里求来的,开过光,能?保平安,你随身?带着,保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书燃没做声,平安扣在她手上轻轻晃。
樊晓荔又说:“别以为你妈只会跟女儿要钱,吸女儿的血,我?只是玩心重了点!我?希望天上的神佛都来保佑我?女儿,让她健健康康,无灾无难,赚不赚钱无所谓,平安就好!”
书燃笑了笑,轻声说了句:“真肉麻。”
接到樊晓荔这?通电话时?,书燃刚上完体?育课,她穿一身?运动装,扎高马尾,额头浮着薄薄的汗,食指勾着结绳,平安扣在指间转来转去。
走到体?育馆的楼梯转角,迎面上来几个男生,高高帅帅,拎着运动背包。书燃的肩膀被其中一个撞了一下,力道略重,她脚步踉跄的同时?,手上的平安扣被甩出去,往半空中飞。
不等东西落地,有?人伸手一抓,稳稳接住,而后将结绳绕在指尖,打了个转。
一串动作,干净漂亮,十分利落。
书燃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她立即抬眸,刚好同周砚浔四目相对?。
周砚浔的脚步也随之停住,整个人挡在书燃面前?。
在这?群男生里,周砚浔地位明显特殊,是被簇拥的那一个。他停下来,其他人也纷纷站定,有?些好奇地瞅着他们。
无人说话,气氛忽然有?些凝固。
周砚浔先看了眼书燃,接着,又去看被他拿在手上的檀木挂件。
系着结绳的平安扣,还有?个小符牌,牌子上刻了四个字——
百福齐臻。
看到那个“臻”字,周砚浔眼神一沉。
他知道,和书燃一起长大的气质很凶的年轻男人,叫严若臻。
“百福齐臻”的“臻”。
这?东西,是她买来送给严若臻的,还是严若臻买来送她的?
无论哪一种,都让周砚浔很不痛快。
书燃浑然不觉,看着周砚浔,说:“挂件是我?的,能?还给我?吗?”
周砚浔态度冷淡地给出两个字:“不能?。”
书燃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周砚浔晃了晃结绳,语气有?点冲:“是这?东西主动飞到我?手里的,又不是我?捡的,凭什么?你要我?还,我?就必须还?”
明摆着胡搅蛮缠,众人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懂,小姑娘到底哪里惹了这?位少?爷。
书燃脸颊还残留着运动过后的红,眼睛也水润润的,说:“你别不讲道理!”
她气势不足,说出的话自?然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出几分倔强的可爱。
旁边有?人笑了声,懒洋洋地说:“阿浔,你也别欺负小姑娘了,弄哭了可不好哄!”
那些男生里有?一个似乎很吃书燃这?一款,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从胸口看到小腿,又沿着小腿绕回去,反反复复,目光下流又放肆。
周砚浔一巴掌抽在那男生的后脑勺上,他力道不小,直接把男生抽得低下头去,同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对?书燃说:“对?啊,就是不讲道理。”
混不吝的劲儿,痞子似的,坏得过分,又特别惹眼。
有?女生从楼梯上方的长廊里走过去,看到周砚浔那样子,脸颊微微泛红,扯着同伴的衣袖小声议论着什么?。
周砚浔不在乎旁人,只盯着书燃。
事情似乎僵在这?儿,进退不得。
有?人想劝劝:“浔哥,要不,算了吧……”
周砚浔掠过去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对?方立即噤声。
书燃想了想,她将身?后的背包扯到胸前?,拉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什么?。
“这?个平安扣挂件,是妈妈专门从庙里为我?求来的。妈妈的心意很宝贵,所以,我?不能?送给你。”
“但是,这?个可以给你,就当?我?跟你换。”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毛茸茸的垂耳兔钥匙扣,躺在她手心里。
日光下,小姑娘肤色雪白,掌心里纹路浅淡。
她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微微垂着眼睛,看向周砚浔,说:“小兔子送你,你把平安扣还我?,行吗?”
语气里没有?祈求的意味,同样的,也没有?畏惧。
那个瞬间,周砚浔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被击中的错觉。满身?的桀骜与冷漠,眨眼便?分崩离析,碎成狼藉。
他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心动过,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句子来描述这?一刻,只觉得,无论是月光里的海风、云朵似的棉花糖,还是加了冰的气泡水和洗干净的鲜草莓,都不及她朝他望来的这?一眼。
甚至,连春天都不及她。
周砚浔轻轻呼吸着,手心里冒出些汗。他想,如果先心动的人注定落败,那么?,这?一次,他必须甘拜下风。
日光深深浅浅,落在两人周围。
书燃脾气很好,被刁难了也不急躁,她将小兔子往前?递了递,说:“这?种兔子材质很软,特别好摸,你试试。”
周砚浔按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轻声说:“真幼稚。”
书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顿了顿,周砚浔有?些含糊地问了句,“平安扣是妈妈送你的?”
书燃点点头。
周砚浔唇边隐约浮起抹笑,将平安扣扔回到书燃手上:“还你。”
书燃手忙脚乱地去接,周砚浔已?经越过她,往台阶上层走。
他还了平安扣,却没要那个垂耳兔的钥匙扣。
书燃心里闪过些念头,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周砚浔。”
台阶上的人脚步一顿。
书燃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手指拉着周砚浔的衣摆,将兔子塞到他的外套口袋里。
钥匙扣形状很圆,撑起一个小丘陵似的痕迹。
周遭的氛围又一次安静下去,周砚浔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看着她。
书燃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仰头与他对?视,也对?他笑了下,声音温和地说:“说好了要送给你的,我?不能?赖皮。”
周砚浔的眸光深黑,像望不见?底的海洋。
在书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给男人送可爱的小玩意儿,是件很危险的事,懂吗?”
声音很低,有?点哑。
书燃没应声,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离开时?脚步也不见?慌乱。
只有?书燃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心是麻的,指尖也软,心跳却烫,因为周砚浔的那句话,也因为他过于低沉的嗓音。
离开图书馆,回到宿舍,书燃立即打开书本,开始做微积分的练习题。难度一道比一道高,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脑袋沉得再也冒不出任何想法。
谈斯宁叼着苹果,从书燃身?后路过,无意识地瞄了眼她iPad上的答案解析,险些咬到舌头,惊讶道:“这?么?难的题,考试根本不会考,你做来干什么??自?虐呢?”
书燃趴在桌子上,低声说:“我?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不然,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那天,反常的不止书燃,还有?周砚浔。
他在网球馆待了很长时?间,比平时?更久,反复发球、奔跑,挥拍时?力道慑人,上臂肌肉绷起嶙峋而鲜明的痕迹,他似乎想用酣畅淋漓的疲惫和汗水去压抑什么?,控制什么?。
小伙伴都体?力不支,瘫倒在场边,求饶说:“歇会吧,浔哥,真的打不动了。”
周砚浔这?才停下来,球拍随手仍在场地边,用护腕抹了下杀进眼睛里的热汗。
身?上T恤半湿,下摆被他随意撩了撩,露出一截瘦而紧窄的腰线,肌肉群罗列整齐,每一道线条都漂亮。
有?女生专门从场馆的另一边跑过来,给他送水,目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周砚浔摆手拒绝,拧开自?带的纯净喝下几口,吞咽时?喉结轻颤,线条锋利而诱惑。
女生胆子大,很直白地问:“周砚浔,你是单身?,还是在谈恋爱啊?”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生起哄似的笑。
周砚浔坐着,手臂向后反撑在地板上,语气很淡地反问一句:“关心我?啊?”
女生点点头,笑着说:“想知道你喜欢哪一型的,想追你。”
周砚浔不说话了,眸光微微深,安静地看着某一处。
他没有?喜欢的类型,但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到须得小心藏起来。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响起,周砚浔低头看了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脸色微变,眉毛也皱起来,想直接挂断,犹豫了一下,走到场馆外接听。
周淮深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周砚浔,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都在说你什么??”
周砚浔冷淡开口:“说我?什么??”
“说你是梁家的狗!”周淮深咬牙切齿,“成天跟姓梁的那个私生子搅在一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做狗而已?,也不算骂得很难听。”周砚浔笑了声,“比这?更脏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
周淮深噎了下:“早知道你的逆反心这?么?强,我?就不该把你养大!”
墙上贴着禁烟标识,周砚浔抽不了烟,只能?轻笑,声音薄凉。
周淮深没计较他的态度,一味地发号施令:“后天是絮言的生日,你必须回来。别忘了,因为絮言,你才能?姓周,在絮言面前?,你要学会低头,不要总惹他不高兴。”
“梁家人把我?当?狗,”周砚浔很平静,轻声说,“你们又把我?当?什么??不是一样的呼来喝去……”
音落,他将通话切断,顺势关机。
网球馆外的这?处角落少?有?人来,周砚浔两只手都搁在裤子口袋里,背倚着墙壁,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还有?乱七八糟的议论——
“我?朋友跟周砚浔是高中校友,他说姓周的特别坏,往女孩子身?上泼油漆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因为女孩子拒绝过他。”
“他那个状元,也来的不干净。我?听说初中的时?候他就砸钱贿赂老师,买答案,买成绩,为了颜面好看,做些虚伪的勾当?,脏得很。”
“状元这?种事做不了假吧?高考透题可是犯法的!”
“有?钱能?使?用鬼推磨——堂堂周家少?爷,要风得风,一个状元算得了什么?!”
“周砚浔那个人,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身?材也过得去,其他都是脏的!”
“语气这?么?酸,你该不是嫉妒周砚浔吧?一个劲儿地传小道八卦。”
周砚浔闭上眼睛,想要逃避,那些声音却固执地徘徊在他耳边,反反复复,不停地循环着同一句话——
他太脏了,他不配。
时?间过得快,转眼十二月,气温一降再降,逼近零度。书燃怕冷,早早穿上了羊绒大衣,浅色围巾衬得她眉目温婉,瞳仁晶莹如幼鹿。
回到宿舍,洗过手,第一件事是开电脑查邮件。
上星期经济法的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全班的作业要先交到书燃这?里,由她点清数量检查命名格式后,再统一发送到老师的邮箱。眼看着期限逼近,她在班级群里催了好几次,有?几份还是一直交不上来。
书燃脾气再好,也有?点急了,毕竟,这?作业挺重要,关系着期末成绩,也关系着她这?个课代表的工作质量,这?些东西,多多少?少?都和奖学金有?牵扯。
书燃走到方孟庭的位置上,手指敲了敲桌面:“经济法的作业,你打算什么?时?候交?今天是最后期限,不要成绩了吗?”
方孟庭口红涂到一半,腾地站起来,瞪着书燃:“你什么?态度啊?收个作业好像别人欠你钱一样,不就当?个课代表么?,真拿自?己当?干部了!”
施楹也在宿舍,她被方孟庭的气势吓住,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一眼,却不敢吭声。
书燃压着火气:“作业到底能?不能?交?”
方孟庭嗤笑了声,又坐回到椅子上:“跟我?使?脾气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找周砚浔去呀,他的作业不是也没交!”
书燃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方孟庭将手机屏幕解开,往桌面上一扔。书燃瞟了眼,是短信息的界面。
上午十一点四十二分,方孟庭发了一条:阿浔,经济法的作业你有?没有?交?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一个半小时?后,备注是“周砚浔”的号码回她:不交。
方孟庭将手机熄灭,似笑非笑地瞅着书燃:“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跟周砚浔关系挺好?可他连配合你工作都不愿意,你说你这?个课代表当?得失不失败?或者?说,你做人做得够不够失败?”
书燃有?轻微的恍惚,下意识地握紧手指。
昨天下午,她也给周砚浔发过消息,询问作业的事。周砚浔回复了方孟庭今天上午发送的短信息,却没有?理会她昨天的微信。
怎么?会这?样呢……
自?上次在体?育馆撞见?,书燃往周砚浔口袋里塞了只毛茸茸的兔子钥匙扣,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鲜少?见?面。
周砚浔不知道在忙什么?,旷了好多课,出勤率一塌糊涂,这?样下去,即便?他期末成绩好到逆天,绩点也不会好看。
糟心事还不止这?一桩。
前?些天,弈大校内论坛的首页上,出现篇热帖,有?人公开向周砚浔告白。楼主贴出自?己的联系方式,想加个好友,还上传了几张与周砚浔偶遇时?拍到的照片。
周砚浔在校内一贯风云,这?种帖子时?常能?见?到,不足为奇,让帖子变热的是里头的几条回复——
校友A:我?真是心疼你们的三?观,一个往女生身?上泼油漆考试作弊买答案的垃圾,到底哪里值得喜欢……
校友B:卧槽,楼上信息量好大,详细展开说说呗。
校友C:泼油漆那事儿我?也听说过,女孩子好惨,受到惊吓休学了大半年,之后复读参加高考,成绩比之前?低了两百分,人生都毁了。
校友D:妈的,姓周的人面兽心,简直欠揍!
当?时?书燃在图书馆做兼职,听到有?人议论,才知道那个帖子的存在。
入学这?么?久,书燃从不看校内论坛,自?然也没有?账号,那天,她好像鬼迷心窍了,不仅注册了ID,还在帖子里留了条回复:
【罪名罗列了这?么?多,证据呢?你能?拿出几个?】
由于点赞数过多,书燃的回复被顶到了前?排,变成帖子下的热评,她的账号也成了一众网友攻讦的对?象。
有?人骂她舔狗、拜金,是非不分,有?人说她早晚被周砚浔泼油漆,还有?人要扒她的IP,把她从屏幕后头揪出来,“游街示众”。
乱糟糟的,一大堆消息,格外聒噪。
书燃不喜欢吵架,她关掉手机去忙工作,几小时?后,等她闲下来,想再去看一眼那个帖子,系统显示相关内容已?被删除。
帖子被删掉了,好像反而验证了周砚浔的不堪,更多的帖子冒出来,用各种缩写、谐音讨论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一种荒谬感蓦地涌上心头,书燃将校内论坛的账号注销,只当?从未来过。
帖子删掉了,流言还在,事情没有?闹到台面上,私底下,却传遍半个学校。
书燃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周砚浔似乎被一只黑色的无形的手禁锢了,就算他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成了状元,依然逃不过声名狼藉的下场。
有?人多爱他,就有?人多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