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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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皇后在生六皇子难产而亡,那时候,先帝已经有了新宠,更厌恶幼子,六皇子无人管教,几乎是被太子养大的。
对六皇子来说,兄长的死,比父皇的死还让他痛心。
所以皇帝对制止了晋王乱的霍莲极其恩宠,对涉及晋王的人和事极其苛刻。
这一下不用大家再拉扯孙大人是判还是恕了,孙大人会直接被都察司拉走。
进了都察司,那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死定了。
孙大人一家子死反倒是幸事,就怕牵连他人。
一时间再无他声,也没人指责皇帝,私下咒骂的自然是霍莲。
“晋王案都过去多久了,当初查那么严怎么会有遗漏?”
“就是构陷!三年前孙大人路上见了霍莲没有让路,被怀恨在心了。”
“真是疯狗。”
“他怎么还不死?”
“不是说有什么行侠仗义的墨徒吗?怎么不把他也吊死在会仙楼?”
这些喧嚣霍莲都听不到,也没人敢到他面前说,他也不会去会仙楼,倒不是不敢,而是没时间。
霍莲是个很兢兢业业的人,查案亲历亲为,陪同案犯一起住在牢房里,直到案犯招供。
霍莲坐在铁凳子上,用烧烙铁的炉火烤鸡腿,油滋滋溅起火光。
“孙大人招了。”朱川拿着罪状走过来,有些遗憾,“还没怎么用刑呢。”
霍莲没什么意外,进了都察司,哪有不招认的,那老头更是养尊处优,日常走路都是以人为轿子。
“可惜他死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他说,看着跳动的炉火,“只会骂我霍莲。”
朱川撇嘴:“我虽然没上朝,也知道是那群为他说好话要赦免的好友学生,整天吵闹陛下,这是欺负陛下年轻吗?”
是啊,如果老老实实认罪,顶个罪身,德高望重不复存在,学生门徒众也会划清界限,皇帝也不会在意这一条垂老之命。
偏偏孙大人认不清,其他人也跟着闹腾。
不,也不是认不清,毕竟这般身家地位,又一直高高在上,不甘心也不舍得,也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跟那些他们曾不在意的人那样。
“都四年了,还看不清陛下所要,贪恋缠绵不去,活该他们进我都察司。”霍莲说。
从未当做皇储的皇子,难道真的会把先帝,或者兄长的朝臣当做自己的朝臣吗?
霍莲拿起烤好的鸡腿咬了一口,在刑具架前大吃大喝。
外边人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还有人说他恶事做多,晚上都不敢睡,睡觉要十七八个女人陪着。
但其实他睡得很好,连梦都不做。
但这一晚,霍莲却做了噩梦。
第26章 剑无锋
太久不做梦,霍莲都忘记什么是做梦了,直到看到了很多人,认出了其中熟悉的面孔。
这些熟悉的人已经死了。
霍莲立刻知道自己在做梦。
以前,小时候,第一次上战场之后,因为害怕总是做噩梦,义父告诉他,做噩梦的时候大声喊就好,喊得比谁声音都大,比谁都凶,就算在噩梦里,也没人能欺负你。
他看着前方涌涌而来的人群中义父的面容,用力地的嘶吼,随着他的嘶吼,人群宛如被刀噼开,血肉跌落,骨架倒地,义父也是如此。
但这些血肉碎块没有随着他的嘶吼消散,而是继续向他涌来,无数的残肢在拉扯他。
那又如何?血肉能将他淹死吗?这些残肢能将他撕碎吗?霍莲站着一动不动,他只不过是在做梦,无知无觉,直到看到血水中漂浮着一把长剑。
这把剑,霍莲的视线微微一凝,与此同时那长剑猛地砍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剑落在他的手背上,血水四溅,剧痛散开。
好痛,好痛啊。
霍莲猛地睁开眼,四周的嘈杂也向潮水般涌来,犯人的惨叫,锁链刑具碰撞,狱卒的走动。
他还在牢房中。
侧卧在刑具架子前的长凳上。
“都督?”朱川在外边站着,回过头,看到霍莲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霍莲抬起手,看了眼手背,起身向外走。
“都督?”朱川不解忙跟上。
霍莲一路没说话,出来牢房,在黑暗的夜色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房屋门前。
是兵器房,朱川看了眼,问:“都督要找什么来做刑具吗?”
霍莲没有回答他,只说:“你在这里等着。”说罢推进门进去了。
朱川哦了声,乖乖站好,探头往内看,这兵器房在都察司不算私密之处,放着谁都能用的兵器,他看到霍莲站在兵器架子前,伸手从上取下一把剑。
这把剑比常见的剑长很多,朱川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把六尺剑。
都督日常不用剑,只在外出巡查会拿这把剑做备用兵器放在马背上,从来没机会用——如果到了都督丢了自己的惯用阔刀,需要用备用兵器的时候,那得遇到多可怕的对手啊。
这种可怕的对手,朱川还没见过,也不相信世上有。
都督半夜醒来拿这把剑做什么?
霍莲看着这把剑。
梦里不是应该无知无觉的吗?那些残肢撕扯他的身体,他就毫无知觉,为什么这把剑在梦里砍到他能让他剧痛。
就像当初那样。
霍莲拔出剑鞘,剑身比夜色还黝黑,他将剑放在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刀疤痕,与剑刃贴合。
“你入我梦来。”他说,“是因为今天提到你的主人了吗?”……自语,片刻之后又将剑猛地挥动。
“朱川!”他喊,“朱川。”
朱川忙跑进来:“都督?”
“这剑不对。”霍莲说,皱着眉,“我先前就说过了,它轻了,也没那么……”
轻了?朱川想起来了,当时在外掉了捡回来后,霍莲就说过这句话,但锋利怎么看?
念头闪过,就见霍莲举着剑噼向兵器架子,架子轰然到底,其上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响声。
朱川不由掩住耳朵。
外边脚步杂乱,有守卫过来了,手里举着的火把照亮兵器房。
“都督?”他们询问。
朱川对他们摆手示意无事,霍莲握着剑站在一地散落的架子兵器中。
“你看。”他说,“连兵器架子都没砍断。”
朱川走近,架子倒在地上,其上有裂痕,但的确没有断开。
“或许是被其他兵器挡住了。”他说。
架子上的兵器很多,适才那一剑遇到格挡护住了架子。
霍莲摇摇头:“就算别的兵器挡住,它也能砍断,你不知道它有多锋利。”
他看着手中的六尺剑。
它锋利地能一剑砍下梁寺的头。
夜凉如水,夜色散去,新的一天到来,似乎是一眨眼冬日的寒意就笼罩了许城。
就算天上太阳高挂,街上的行人也还是裹紧了衣袍。
陆氏布行许城店的待客厅内摆着炭炉,许城店的掌柜抬手擦了擦鼻头的汗,虽然室内温暖,但其实到不了让人出汗的地步。
许城掌柜出汗,是因为对面坐着的女孩儿。
陆大老爷说许城店的盈利给那女孩儿,这个月果然七星就来了。
掌柜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却耍了个心眼,将一堆账册搬过来,假惺惺问:“小姐要不要看帐?”
他知道这女孩儿十岁来到家里,被养在内宅当小姐,但当然跟家里的小姐不一样,家里的小姐们由夫人们教导学理家事,而这个七星只不过是当做杂役来使唤。
她可没机会学这些,只怕根本就看不懂账册。
没想到这女孩儿只嗯了声,便坐下来开始看账册。
她看得很快,就在掌柜以为她不过是装样子的时候,把账册一放,说:“为了少给我钱,这账做得不容易啊。”
真看懂了?掌柜的不敢相信,装湖涂试探说没有这回事,但女孩儿下一刻就把几本有问题的账册挑出来,扔他面前。
“你要是觉得我看错了,去请行会的人来审。”她说。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恼怒也没有不满,但看在掌柜眼里莫名心慌。
可不敢把陆家和这女孩儿的纠葛让其他人知道,掌柜的忙忙道歉,讪讪找借口:“家里的生意,不是每个店铺都赚钱,就,习惯,嗯,拆拆补补——”
“我不管你们怎么拆补。”七星说,“这里的钱达不到我满意,我就再要其他的店铺。”……了指账册。
“以后这些账册不用给我看,我也不看,你这个铺子的盈利我心里有数额,低于这个数额呢,我不认,当然,你们盈利多与这个数额,我也不多要,这样很公平吧。”
这叫什么公平啊,掌柜的心想,他抬眼看去,这女孩儿坐在那里神情平静无波,身形娇小瘦弱,但他莫名觉得冷冰冰又锋利。
“是。”他垂头应声,“我知道了。”
这边两人正说话,外边有些喧闹,似乎有人跑进来。
“掌柜的,掌柜的。”
店伙计在外喊,人也闯进来。
掌柜的一腔脾气泼过去:“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惊扰了贵客!”
店伙计怯怯看了眼坐在那边的女孩儿,虽然只来了两次,他也记住了这个女孩儿,上一次来就拉走了很多好布料,看起来很有钱,所以这次,掌柜的亲自招待?
贵客没有受到惊扰,端着茶喝。
“是,家里传来好消息了。”店伙计小声说,掩不住眉飞色舞,“三公子考入了太学,成为太学博士弟子了。”
掌柜的闻言脾气尽消,欢喜四溢,成了成了,终于成了,陆家的前程稳了。
“快,看赏,咱们也为三公子作贺。”他吩咐。
店伙计高兴地应声是转身跑出去了。
掌柜的乐滋滋回身,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女孩儿,轻咳一声,腰背挺直:“七星小姐,你看,我们家三公子大喜了。”
后悔了吧,这般混闹,让家里人厌恶,转圜余地都不留。
害怕了吧,这般张狂,攀上玲珑坊也不过一平民,怎能跟陆家相比。
他看到那女孩儿将茶杯放下来。
“三公子大喜了啊。”她说,“那让大老爷多给我一份钱来同喜。”
掌柜的再次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还敢要钱?还同喜,还要给她钱?
“当然要给我钱,你去问问大老爷就知道,如果,不是,否则,那么。”七星说,再看这掌柜的淡淡一笑,“这同喜当然有我一份。”
“小姐,你真的会看账啊。”青雉问。
在陆家的铺子里,她要做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淡定的婢女,现在则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惊叹。
她也不知道小姐会看账,这也跟手巧有关吗?
七星说:“以前在家里,母亲经常要看账,我跟着看了很多,学到一些。”
小姐的母亲还要看账啊,是因为经营木匠生意吧?青雉惊讶,又了然。
“是哦,小姐母亲和父亲都是不一般的铁匠木匠。”她点点头说,“家里的生意一定很大。”
七星笑了笑,点点头:“家业是不小。”
青雉抚掌,心里叹息,可惜啊,父母不在了,家业也不在了吧,如不然也不用来到陆家这种黑心鬼虎狼窝。
“小姐,你说那掌柜会不会给陆大老爷转达,陆大老爷肯不肯给咱们送同喜钱?”青雉恨恨问。
“会啊,掌柜的可不想被我催问。”七星说,“至于陆大老爷,他应该知道,如果不给我送来,那我会亲自上门去取。”
青雉挑眉:“那陆大老爷可不想劳烦小姐您跑一趟呢。”
主仆两人对视一起笑了。
“不过,还是好气。”青雉又叹口气,跟着小姐继续前行。
陆三公子能高中其实也在预料中。
陆三公子的确是个优秀的公子,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她一点也没觉得可惜,她再不会为小姐可惜没有嫁给陆三公子,成为陆家人了,只是觉得好气。
怎么陆家就不能倒霉呢?
陆家长辈作恶,儿子依旧平步青云,小姐却只能拿点钱。
“小姐,多要点钱,为了同喜,干脆让大老爷再送个铺子。”青雉狠狠说。
七星说:“要钱这种事,也要……”
“量力而行。”青雉接过话说。
主仆两人再次相视一笑。
“别生气。”七星含笑说,“占便宜也不一定是占便宜,吃亏的也不一定就是吃亏。”
青雉点点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姐做什么我都放心。”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玲珑坊前,店内的女伙计笑着相迎:“这么高兴?”
青雉对她笑着说:“我家小姐人逢喜事嘛。”
女伙计还没问什么喜事,青雉已经拉着她,将一包糖递给她:“婶子你尝尝,我刚才在街上买的姜丝糖,你前两天不是咳嗽吗,吃这个能好些。”
女伙计更是笑:“多谢多谢,小青你还记得。”
“小姐你快去忙吧。”青雉对七星说,将拎着的一个小布包递给七星,“我给刘婶婶搭把手。”
刘婶笑说:“哪里用你帮忙。”
就像在陆家一样,寄养的小姐不能真有丫头使唤,她梳头刺绣裁衣,青雉则各处当粗使,现在在玲珑坊,绣娘也不可能有丫头伺候,她刺绣,青雉则在绣坊帮忙迎客端茶倒水。……在陆家不一样的是心态。
青雉挽着刘婶的胳膊说:“婶子就当是帮我忙,教我怎么介绍布料。”
刘婶更开怀,果然教她,也不再追问七星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七星向内去了。
“阿七来了。”内里的女婢热情招呼,“快去待客厅,杨夫人等着你呢。”
说着话引路,不待去打起门帘,董娘子已经掀起帘子亲自接出来。
“阿七来了。”她笑说,“杨夫人等你半日了。”
七星跟着她走进去,看到杨家夫人在四个婢女的簇拥下坐着喝茶。
“杨夫人。”七星施礼。
杨夫人颔首,问:“我来看看进展。”
七星将拎进来的布包打开,先拿出一张图纸:“这是上了色的式样。”
杨夫人看着图纸,原本疏离的神情柔和几分:“你的画工不错,配色也精妙。”
七星又拿出一条披帛:“夫人先试试这个。”
杨夫人站起来了,两个婢女忙上前托着给她看。
“绣的不错。”杨夫人嘴角浮现笑意,展开手臂,让婢女把披帛围上,走到全身镜前。
董娘子亲自抱着圆镜子在身后。
杨夫人前前后后端详一刻,再看七星:“这下我心里有底了,不催你了。”
虽然她态度看起来倨傲,但这句话无疑是赞赏。
董娘子笑开了花:“夫人您放心吧,这独一无二的衣裙会准时送到您府上。”
七星亦是点头。
本要走的杨夫人,迟疑一下:“我看你画工很好,我有一件娘家带来的画,你可能它绣在衣袍上?我要送给我的母亲。”
刺绣的花样子是绣坊提供的,当然也有很多绣娘自己会画,但画花样子和书画是截然不同的,杨夫人是远嫁,她的娘家在京城,还是朝官。
从娘家带来陪嫁的画必然非凡品。
而且还要送给母亲当礼物。
这生意可不小。
董娘子没敢大包大揽,眼角余光看七星。
在她看过去的同时,七星已经点头:“拿来我看看。”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够稳妥,她又补充一句。
“我会先绣个小样让夫人看看是否满意。”
不是,也许应该说,我试试……这样吧,董娘子心想,也可能是七星小姐表达我试试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
杨夫人微微一怔,显然也觉得……
她原本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就算有,应该是拿到了衣裙穿上身真满意之后,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条披帛的手艺,或许是因为这绣娘冷静的神情,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做不到。
杨夫人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儿,说:“好,我让人把画送来,那今年余下的时间,就算我包下你了。”
她再看向董娘子。
“董掌柜,你开个价吧。”
七星屈膝施礼。
董娘子再次笑开了花:“不急,等先看她手艺再说。”
杨夫人含笑向外走去。
“七星,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管,接下来就专心做杨夫人的生意。”董娘子对七星低声说,“做好了这一单,你的声名可不仅在许城,京城也出名了。”
当然她们玲珑坊也出名了,以后还能接京城的单子呢。
她一点都不嫌弃七星做绣活慢了,七星一件绣活,就抵得十个绣娘的盈利。
说罢忙抬脚跟上杨夫人,笑声如金珠跌落。
“夫人您小心台阶。”
“我跟着您回去,亲自接送这幅画,保证它万无一失。”
(新情节开展中,一章真的好少,辛苦追更的朋友了).
第28章 各有忙
冬日的百泉城再一次锣鼓喧天,爆竹声声,随着锣鼓走来的是抬着簸箩,装着大钱的仆从。
街边早有挤满了人。
“恭喜三公子高中。”
“三公子前程似锦。”
大人小孩们都纷纷喊着。
随着他们的喊声,穿着新衣的陆家管事高喊“同喜同喜”抓起一把大钱扔了出去,街上喧嚣沸腾。
“一年不到,陆家两次大喜了。”街边酒楼上看热闹的人忍不住感叹。
另一人笑说:“很快就要有第三次了,入了太学,由博士们教一年,陛下就要选官了。”
“是啊,这可是陛下选出的第一批士子,必然要委以重任。”又有人说,“而且先前京城有个秀才被杀,陆三公子虽然年纪小,但不怕事不避事,主动请太学严查学子们品德,还与夏侯先生座谈,陛下那时候就知道他了吧。”
那可真是前程无量啊,诸人纷纷点头。
陆家大宅里,陆大夫人已经将儿子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看着京城送来的喜报。
“我儿真的见陛下了?”她再次问。
这个问题显然陆大老爷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有些不耐烦地说:“见了见了见了。”
陆大夫人嗔怪说:“你急什么?事情多客人多让你心烦了?”
陆大老爷失笑:“我巴不得我儿子多让我心烦呢。”不过他的眉头蹙起,“都是那个七星。”
听到这个名字,陆大夫人的脸也沉下来:“那贱婢又要怎样?”
“要钱呗。”陆大老爷说,“听到异儿高中了,竟然威胁说不给她多一份钱,就上门来闹。”
陆大夫人一拍桌子:“让她来,我让她走不出百泉城!”
那贱婢奸诈,也许不进来只在百泉城外闹呢,陆大老爷摆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喜的日子不要如她所愿,钱给她就是了。”
说罢让陆大夫人快些出去迎客。
“老二家的不能出来,只有老三在外边,笨头笨脑的,你快出去看着吧。”
换了大宅的陆家宴席比上一次办的更大,来的客人更多,但偏偏少了一个待客的人,陆大夫人也知道陆三夫人靠不住,只能起身,一边往走一边恨声:“这贱婢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了?一天到晚来要钱。”
“要不了多久。”陆大老爷说,“再等等就收拾她。”
陆大夫人走了出去,迎面陆三夫人正过来。
“大嫂你快来吧。”她急急说,“来了好些人,还打听异哥儿的亲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真是没用,陆大夫人心里哼了声,只道:“知道了。”
向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停下,先低头看自己的衣裙。
陆三夫人忙跟着看,弯身给衣裙抚平整理:“挺好的,没有褶皱。”
她又不是在意这个,陆大夫人皱眉,低声问:“外边来客,又有穿那贱婢做的吗?”
陆三夫人回过神,恍然,自从知府夫人菊花宴上那位李夫人衣裙出风头后,禹城这边都知道许城玲珑坊绣庄的名号,很多人都跑去许城购买绣品。
还好大家只知道玲珑坊,并不知道那位绣娘跟他们陆家有关系。
陆大夫人可不想看到人人穿着那贱婢做的衣裙,真是刺眼又扎心。
万一那贱婢故意做跟陆大夫人衣裙上的刺绣一模一样,到时候撞上了,被人问,她们可怎么答!
为了避免这种事,当初七星刺绣的衣裙都被陆大夫人收起来了,也勒令小姐们不许穿。
陆三夫人忍不住看了眼大夫人今日的穿着,虽然也是新衣,也很贵,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大嫂,你放心,没有的。”她说,这件事她提前打听过了,能够对答如流,“那七星被玲珑坊当珍宝,她的绣品必须是专包,每件独一无二,价格极其高,两三个月才出一件,不是谁都能买到的。”
陆大夫人的眉头没有放平,反而拧得更紧,这话怎么听着更不是滋味了?
她是该高兴呢还是更气?
愣神间一群妇人们说笑着走过来,看到陆大夫人纷纷涌来。
“大夫人——你怎么躲在这里了?”
“快过来跟我们说说,怎么把儿子养的这么好?”
“上次你喝了三杯,今天三杯可不够。”
陆大夫人也笑了,容光满面的走过去,被妇人们的热情淹没,那小婢子引发的不快也被淹没。
再有名也不过是个绣娘。
她儿子天子门生那才叫声名赫赫呢。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不值一提。
夜色覆盖大地,欢喜的人们带着醉意沉沉睡去,白日的喧嚣归于平静,但劳作并没有随着夜色而停止。
售卖夜食的摊贩点燃炉火,巡查的差役查看着桥洞街角,宅院里有妇人点燃灯火做针线,工坊里叮叮当当忙碌正酣。
这边青雉在绣架上飞针走线,绣出花瓣的轮廓,另一边七星坐在如意坊内开始忙碌。
“最近没有需求吗?”她一边锯木头,一边问。
陆掌柜翻看手里的册子:“不是没有需求,是有些需求已经被解决了,自从我们有了表率,这边活络起来,有人发需求,也有人接需求,所以还没递到堂口这里,就已经被解决了。”
这的确是好事,七星脸上浮现笑容。
轮车咕噜咕噜响,魏东家从外边走进来:“不止消息流动,人也流动了。”
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后边跟着一个老者,穿着家常衣衫,脸上带着笑。
陆掌柜忙介绍:“这位是曹典吏,也是自己人。”
曹典吏笑呵呵说:“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七星一笑,说:“彼此彼此。”
曹典吏笑意更浓:“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啊,真是后生可畏。”
七星一笑。
魏东家没好气说:“收起你这套衙门哄上官的做派,快说正事。”
曹典吏笑呵呵说:“是这样,有个外地的墨侠,说有事要我们相助。”
门帘掀起,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走进来,踩着草鞋,裹着破旧的冬袍,看起来宛如乞丐,但抬起头,双眼锐利。
“我在追杀一个匪盗。”他利索地说,“这匪盗每到一地,不仅偷抢,还奸杀妇女,但他功夫高超,极其狡猾,犯案便走,官府在当地查不到就不管了,如此,这匪贼一路犯案,一路逍遥,就在昨天,他进入了许城。”
他说着话扫过室内的人,见三个老头,其中一个老头还是坐轮车的,还有一个女孩儿。
这老的老,残的残,小的小,就不指望他们能相助杀匪徒了。
“我要在他犯案前除掉他,不能让官府察觉,否则会打草惊蛇,而除掉他之后,需要掩盖行迹,因为我也负案在身。”
他的视线扫视,落在魏东家身上——来之前这个典吏说了带他去见这里管事的,虽然这个老者身有残疾,但在门中一视同仁,只要有本事,残者也能当堂主。
他对坐轮车的老者抬手抱拳:“可能助我?”
他说完诉求,却没立刻得到这老者的回应,那老者也没看他,而是看向那个女孩儿。
不止这老者,其他的两人也都看向那女孩儿。
他不由微微愣了下,怎么?是要这个女孩儿同意?难道这个女孩儿才是堂主?
那女孩儿的声音已经响起。
“好。”她说,灯光下眼神沉静,“我们可助你达成心愿。”
第29章 有贼望
夜色褪去,晨光渐亮,因为冬日寒意而僵硬的城池,随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多而灵动起来。
酒楼茶肆开门,赶早的人在城门进进出出,贪恋温暖孩童们也爬起来,呼朋唤友在巷子口穿梭,妇人们半开门宅,一边跟街坊邻居闲聊,一边等着走街串巷的小贩带来新鲜的货物。
“黄梅,红梅,新鲜的梅枝。”
街上传来粗哑的喊声。
虽然天冷了,花叶凋敝,但冬天也有冬天的时令花,梅花。
听到喊声,不少妇人走出来,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挑着担子,两只筐里满满都是梅枝,弯弯曲曲,花苞点点。
看到妇人们走出来,卖花汉子停下脚步,热情招呼:“大姐大娘们,看看梅花吧,是从城外寒谷寺的山里采来的。”
寒谷寺的梅花啊,那还能沾上佛祖福运呢,摆在家里更好,妇人们都围上来询问“新鲜吗?”“别是枯枝吧?”
卖花汉子声音响亮做保证:“新鲜,我夜里砍的,天不亮就挑着来了。”“都是新鲜的花枝,老梅枝。”
听了保证大家开始挑拣。
“不过,以前没见过你。”一个妇人拿着三枝梅花,要给钱的时候,打量这汉子,又问了句。
卖花虽然是个小生意,但也并不是谁都能做,要新鲜要能开,这么多年能留下的卖花人多多少少都成了熟面孔。
熟面孔买的才放心,否则买到假花死枝催开的败花,找谁算账?
她这么一说,妇人们都看向那卖花汉子,汉子胡子拉碴,面容粗糙,几乎看不清样子,但的确是个生面孔。
卖花汉子憨憨一笑:“我叫黄四,我叔老黄就在寒谷寺外摆摊,大姐们应该都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