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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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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衡城外大路上的一间驿站里,驿丞看着新送来的邸报不时发笑。
“什么消息这么高兴?”驿卒问。
驿丞笑着说:“这邸报写得真是喜庆。”
驿卒看了眼:“杀人案啊,算什么喜庆。”
“喜庆不喜庆得看对谁说了。”驿丞说,“这就跟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样,对当官的来说,治下无风无浪不一定是好事,有风有浪才是——”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大手伸过来,将邸报拿走,同时有一声冷笑。
“怎么,你是嫌你这驿站太平静了?”
驿丞忙满脸堆笑转过身:“张参军,您说笑了。”说着肃重神情,“我是说,但凡有那么一点风浪,对民众来说都是地动山摇的灾难啊,一点都经不起,所以为将的要保家卫国,当官的要如大树一般为子民遮风挡雨。”
张元呵一声:“你们这些家伙,除了一张嘴,还有什么?”
他看了眼邸报,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屁大的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
驿丞丝毫不恼火,陪笑说:“参军说得对,我们小地方人,没见识。”
张元瞪了他一眼:“把这两天的邸报都拿来。”说罢一脚钩过凳子坐下来。
驿丞连声应是,催着驿卒“快去快去,别耽误参军公干。”
两人前后出了厅堂。
驿卒这才小声嘀咕“干吗这么怕他,不就是京兆府一个小参军。”
驿丞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都在驿站了,你还消息这么闭塞。”他压低声音,“这张元背后有靠山,都察司。”
驿卒倒吸一口凉气,那可真惹不得,他伸手做个明白的动作:“放心吧,我一定把他伺候的好好的。”
驿丞驿卒在外边嘀嘀咕咕什么,张元并不在意,这些下边人的做派他知道,欺软怕硬,你给他们好脸色,反而做事不顺畅。
所以脸一板,骂两句,四面八方的邸报都及时送到面前来。
他一个人自然看不过来,几个差役都跟着看。
“有些不对。”张元忽然说。
一个差役头也不抬,笑了笑说:“肯定不对啊,这许城官府说的天花乱坠,其实这石风的死跟他们没半点关系,事后捡漏而已。”
“这是自然。”张元说,“不过我说的是,这石风应该没有同伙啊。”
围着桌子的差役们都一停,然后忙去翻找有关石风的邸报,的确是从未提过同伙一说。
“干的是杀人劫财的勾当,极其擅长掩藏身份。”张元说,“怎么会有同伙?”
他将邸报扔在桌子上。
以前不在意不接触墨门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么,知道了有这么一群人,还亲自经手墨门涉及的案子,所以不自觉就感觉到熟悉。
围坐的差役们也都明白了。
“这是墨徒干的,许城有墨徒。”他们说,哗啦都站起来,“大人,我们去许城。”
他们就是为了追捕墨徒离开京城。
现在有了迹象,那就立刻去许城吧。
而为了出京查案跟府尹闹翻,头也不回,连夜而出的张元,此时此刻却稳稳坐着不动。
张元端起桌案上驿丞送的好茶喝了口。
“这跟我们的案子无关。”他说,“去许城做什么。”
差役们似乎有些意外:“不都是墨徒吗?”
“我是要抓刘秀才案的凶手。”张元说,“至于墨徒,那是都察司的事,我放着我的案犯不抓,跑去许城抓墨徒,难道我是为都察司做事的吗?”
几个差役眨眨眼:“不是吗?”
张元恼火地瞪他们一眼。
差役们嘻嘻哈哈笑。
能跟来的都是张元的亲信,也能随意跟他开玩笑。
“不出来不知道。”一个差役说,“这墨徒竟然这么多,藏的还这么深。”
另一个差役说:“怪不得被晋王招揽行大逆不道之事。”
又一个差役翻看着手里的邸报,忍不住嘀咕一声:“看这些蛛丝马迹的描述,他们好像,也不太像是大逆不道之徒……”
张元放下茶杯看向他:“国有律法,有官府,有兵卫,以私行犯禁,难道还不是大逆不道?如果人人都像他们这般,岂不是大乱?”
那差役忙点头:“属下明白。”
张元视线扫过诸人:“记住,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天下才能长治久安,民众平安喜乐。”
差役们郑重应声是。
说话间外边又有差役急急跑进来。
“头儿,那小子就在附近呢。”他低声说。
这话让坐下的差役们哗啦又都站起来。
张元问:“确定吗?不能打草惊蛇,一击不中就功夫白费。”
那差役点点头:“确定。”说到这里又笑,“这小子在地里挖人家菜根,被发现了竟然不跑,非要表演杂技来抵。”
杂技,这跟胶州所那边打探到的一个伶人不见了的消息符合了。
张元依旧没有起身,看着其他人:“人手都准备好了吧?”
差役们齐齐点头“准备好了。”“都是再三演练过的。”“都交代好了,他们好像都很怕张头儿你,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个么,不过是因为谣传他张元是霍莲的走狗,无所谓了。
张元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神炯炯看向外边,一声令下“走!”
冬日的傍晚总是寒意更增,行人脚步变得匆匆,店伙计也盼着早点关门。
“都小心点。”店主穿着厚实的袄子,带着护耳,揣着暖袖,“这几天不太平,你们晚上都住在店里守着。”
这话让店伙计们心里一片哀嚎。
东家极其吝啬,守店肯定不舍得让多烧炭火,晚上可真是难熬。
这还不是最难熬的——
“东家,真的有匪贼跑到我们这里了?”一个店伙计低声问。
东家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我是说,冬天了,快过年了盗贼多,你们都警惕些,晚上别睡的太死。”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外边,北风一吹,似乎一眨眼天就黑了。
“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抬脚就出去了,唤仆从套车,在大街上急匆匆而去。
店伙计们也立刻上门板关门。
“东家这么贪财,从来不舍得早回家。”一个店伙计说,“现在天没黑就跑了,可见真是有事发生。”
“真的有,我有个在官府当杂役的亲戚说了,来了一个大贼,劫财劫色杀人。”旁边店里也在上门板的伙计低声说,“城外的好几个村子里都遭了秧了。”
这话让这边的两个店伙计面色大惊:“那,官府怎么不通告?”
那边的店伙计压低声音:“不过也别怕,据说这贼只在一地犯案两三起,然后就走了。”
这边两个店伙计眼都瞪圆:“那,官府就不抓了?”
那边的店伙计忙说:“抓,怎么不抓,就是,悄悄地抓。”
什么啊,悄悄地抓,能抓住什么啊,分明是要等着这贼走了,再大张旗鼓的抓呢,这边的店伙计瞬时明白了,手脚加快,快点躲起来吧,指望不了官府了,只能指望老天别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那边的店伙计亦是同样的动作,似乎一眨眼间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也不见一个人影。
躲在家宅中并不就真的安全了,门窗墙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挡不住作恶的人。
夜色笼罩的城池中,一声尖叫划破了街巷的死静,但街上并没有人,连巡查的差役都没有,所以这尖叫并没有引来喧闹。
下一刻尖叫也消失了。
昏暗的室内灯火摇曳,勾勒出一个狰狞的身影。
“叫什么叫——大爷选上你——就是你的死期——阎王爷来了都拦不住。”
低沉的笑声在室内回荡。
“你放心,大爷会让你先痛快再上黄泉路——”
伴着这句话,另一个娇小的身影被拉起来,如破布一般撕扯。
叫声再次响起,但相比于上一声无力很多,没有人会救她了——
但下一刻窗棂砰地一声碎裂,一个黑影扑向那狰狞的身形。
室内再次响起尖叫。
不过不是女声,而是男人粗哑。
“贼子,受死吧。”
扑在男人胸口宛如的黑影瞬时拉长,如蛇一般攀上男人的咽喉,只待一用力就能绞断脖子,但此时室内陡然火光明亮。
一张大网从屋顶落下,将地上缠在一起的两人裹住。
伶人暗叫不好,一把抓住男人的咽喉,但男人此时大喊:“别拿我当人质,我是死囚——”
死囚本就该死,官府不会在乎他的性命。
伶人一个就地滚,与那死囚分开,铁网也被他裹走,在身上缠绕地密密麻麻。
“此子有缩骨功——”沉沉地声音喝道,“收网——”
伴着这声喊,铁网陡然被拉起,丝网中又生出密密刺钉,钉入皮肉,伶人发出一声痛呼,宛如网中鱼一般被悬起,无法动弹。
室内涌入数十差役,四角的差役们拉扯着铁网,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武将官袍的男人缓缓走来,与悬浮裹在铁网中的伶人四目相对。
铁网将伶人裹成小小一团,除了一双眼闪着凶光,整张脸都模糊了,血渗出破烂的衣衫,滴落在地上。
“京兆府张元办案在此。”张元说,“胶州滚地龙,你涉嫌杀害济城学子刘文昌,现缉拿归案。”

第33章 有所思
京城银装素裹,街市一如既往地热闹,各种鲜亮的衣着,将冬日变成了一副灵动的画。
酒楼茶肆云蒸霞蔚,赌坊里亦是热火朝天。
“东家——东家——”会仙楼的两个伙计挤都挤不进,只能扯着嗓子喊,“老东家快不行了——”
这话终于让高小六从人群中抬起头。
“我爹又快不行了?”他问,又看旁边的人,“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高财主瘫痪多年,靠家里有钱求购无数神仙药吊着一口气,一年中有那么两三次真真假假的要断,连他儿子都习惯了。
四周的人哄笑:“不管第几次了,你快点去看看吧。”
大家说罢把高小六挤出去,争相占住了位置。
高小六恼火地甩袖子:“老子正要赢呢。”
两个店伙计揪住他衣袖,熟练地架起他就走。
高小六这一去果然当夜没再回来,赌坊里的人也不奇怪:“他爹把人诳回去,最少要关一天祠堂训子。”
夜晚的高宅里,高小六并没有在祠堂酣睡,他的面前摆着最新的信报。
“这么快就抓住了?”他嗤声骂,“真是个废物。”
知客神情也有些无奈:“这伶人行事也太潦草了,已经告诉过他了,家门败落,不比以前,没人替他掩护,也跟他说了在京城惹出了什么麻烦,他竟然大摇大摆不把自己当逃犯。”
“就算父亲没有指示,这种废物,我就是想护着都护不住。”高小六愤愤说,再看知客,“门里怎么有这种废物?真是不肖子孙,不该留。”
“这话说的,子孙再不肖也是子孙,一家人哪能真不管?”
旁边有声音责怪。
高小六头也不转,拉长声调:“爹——你真是躺着睡着说话不腰疼,现在干活做事的是你儿子我。”
知客已经过去床边,扶着高财主缓缓起身靠坐。
“瞎说。”高财主说,“躺着睡觉才是腰疼呢。”
高小六转过身,虽然一脸不屑,但眼中满是笑意:“爹,你也心疼心疼你儿子我。”
高财主指着一旁:“六爷请坐。”又唤知客,“快给六爷上好茶。”
高小六大咧咧果然坐下,知客笑着给他端茶。
高财主问:“那孩子果然被抓住了?”
高小六哼了声:“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呢。”
“只怕要受苦了。”高财主感叹,“是个乡下的孩子,对不住他了。”
其实虽然从开始到现在都在骂这伶人,这伶人被抓住也是他自找麻烦,但高小六还是有些不太自在,毕竟如果出手相助的话,是不会这样的。
自己人嘛,关起门怎么骂都行,眼看着落难不管是有点别扭。
“爹,你让他被官府抓了,是为了官府通告抓住了墨徒,让世人以及我们同门幸存的人都知道我们还在?”他问,“然后呢?”
“救出他啊。”高财主说,“让门内人知道,能庇佑同门,能承担家业的人也还在。”
高小六怔了怔,似乎懂了。
承担家业啊。
墨门重创后离散了,但业还在。
且是巨大的家业,很多钱和很多能人异士。
“掌门不在了,长老也都死了,墨门没有了当家人,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危机。”高财主说,靠着引枕轻叹一声。
没有当家人,家不成家。
长此以往,墨门就真的没了。
“看到最近的事,可见门中子弟心志犹在,所以,是时候重振家业了。”高财主说,他撑着床坐直身子,双目炯炯有神,“要选出新的掌门,担起家业,传承下去,如此才不枉掌门舍身一死——”
说到这里他发出剧烈的咳嗽。
高小六和知客都忙涌过来。
“爹,你说话就说话,瞎激动什么啊。”高小六拍抚抱怨。
知客捧着碗喂水。
高财主咳嗽一刻平缓,喘气说:“我不激动,我要冷静,我一定要活着,亲眼看着新掌门出现。”
高小六轻咳一声:“所以,爹你的意思是,用解救那伶人为考验来选出新掌门?”说到这里又嗤鼻,“也太抬举这伶人了吧?掌门那可是历经考验,才能当选的。”
高财主说:“就算不是一件事就定掌门,至少让同门都认识一下,这也是个开始。”
高小六挑眉:“那这可是要挑衅官府了?咱们的罪名还没消呢。”
“挑衅么?如果再这样龟缩过日子,用不用官府剿灭,我们墨门就真灭了。”高财主说,“如果能重振家业,说不定还有希望能洗脱罪名。”
还洗脱罪名,晋王都被鞭尸了,跟晋王勾结在一起的墨门能有什么希望洗脱罪名啊,跟皇帝非亲非故,他爹怎么突然这么头脑发昏了?高小六说:“爹,你比我年纪大,却比我更像个毛头小子?”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坐直身子挺着胸膛:“我就要死了,我都要死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敢想——”
话没说完又是剧烈咳嗽。
高小六和知客忙再次拍抚喂水。
到底是不甘心,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如果当时就死了也就死了,现在半死不活,死不瞑目啊,高小六心里叹口气。
“行,行,好,好。”他连声说,“你年纪大你最厉害你说什么都对。”
知客也连连点头:“老爷别急,公子在呢,有公子在,您心想事成,万事放心。”
高财主终于喘息过来,靠在枕头上缓气:“没错,有小六在呢,交给小六了。”
高小六撇撇嘴:“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才有了你这个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发英雄令,求能救伶人救我墨门免于再陷险境的英雄好汉。”
“你说我爹也是,这还用广发英雄帖?”……父亲的屋子,高小六揣着手对知客说。
“这天下除了我这个英雄,还有谁能做到?”
知客哈哈笑:“公子有大才,老爷知道,其他人也是时候知道了。”
“有什么办法,除了我还能靠谁?”高小六说,伸手乱指,“靠东堂那个伶人,还是靠西堂那个尺子?”
知客哈哈笑,纠正:“是七星,叫七星。”
高小六一甩袖子:“管他叫什么呢。”
朱川钻进拥挤的大牢,都没有看到霍莲的身影。
“都督呢?”朱川问。
“今天没看到都督。”牢房里的兵卫说。
“官厅里也说没见到都督。”朱川惊讶说,“都督还能去哪里?也没进宫啊。”
络腮胡此时从外边进来,一边搓着手说“还是牢房里暖和。”听到朱川的话答,“在兵器房,我刚才放兵器的时候见到了。”
朱川神情疑惑:“怎么又去兵器房了?”说罢急急跑出去。
霍莲果然在兵器房,一手那着剑,一手拿着一把刀,端详一刻,将刀剑猛地相撞。
锵一声,朱川捂住耳朵走过去。
刀剑都没有坏,霍莲继续端详。
“这不挺好的,都没坏。”朱川说。
前一段霍莲说剑变轻了,不锋利了,没想到从此后就一直盯着琢磨。
“都没坏算什么都挺好的。”霍莲说,放下手中的刀剑,看朱川问:“什么事?”
朱川拿出一张信报:“都督,那张元还挺厉害的,把杀害刘秀才的墨徒真抓住了。”
霍莲接过信报看了一遍:“他运气好,遇到个新手。”
朱川乐颠颠说:“我去城门等着,他带着人一到,我就将人带走,张元说不定会气得在城门口哭出来呢。”
似乎想到那场面,朱川叉腰哈哈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没听到霍莲反应,他收起笑看过去,见霍莲又握着六尺剑出神。
“都督?”他无奈唤道。
霍莲抬起头看他:“当时找到这把剑的时候,附近那座庙里有两个人?”.

朱川被问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都督在说很久以前的事,他都要忘记了。
“啊,对。”他点头,从脑子里揪出记忆,“两个女子。”
当时大雨倾盆他们本要在前方落脚,侍卫探路发现一座破庙,但庙里已经有两个女子落脚,请示都督本要把人赶走,但都督嫌麻烦让继续赶路。
再然后就是剑掉了,掉在了破庙附近,怀疑是那时候停顿的时候掉下的。
不过当时剑找到了就算了,那两个女子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霍莲手拂过六尺剑,说:“我怀疑她们偷了我的剑。”
朱川的眼瞪圆,有点没听懂:“都督是说这把剑被换了?不是原来那把?不可能吧?”
他伸手拿过六尺剑,虽然对这把剑不怎么注意,但两三次出门都带着,他也有些印象,左看右看这也不像假造的啊。
“号称能工巧匠,做一把一样的剑不算什么难事。”霍莲说。
是了,这把剑缴获自当初追随晋王的那群墨徒,而那群墨徒当时是在铸造神器,铸剑师多得很,很多兵器都是他们自己铸造的。
“都督,你怀疑是墨徒干的?”朱川说,“破庙里那两个女子可能是墨徒?”
霍莲摇头。
“我不确定。”他说,“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
“你要出京?”
御书房里,皇帝听了霍莲的话很惊讶。
今日皇帝有家宴,先前晋王太子死了,皇亲国戚也清查一遍,杀的杀贬的贬,皇室一片凋零。
但皇室中繁衍也很快。
这五年间,先帝最小的两个女儿,五公主六公主出嫁,皇帝娶了皇后,纳了五妃,又生养了两个皇子一个小公主,所以这家宴也是济济一堂热热闹闹。
皇帝也是很高兴,难得闲情逸致,跟一个国舅一个驸马在御书房下棋玩乐,特命内侍不许官员们来烦扰。
霍莲当然跟其他官员不同,内侍见了他都没敢说皇帝不许惊扰,只在门外高喊一声霍都督来了,内里的皇帝就让进来了。
“是朝事还是私事?”皇帝问,“如果是朝事,朕就让他们回避。”
霍莲看了眼还站在书房里的驸马和国舅。
五驸马二十多岁,出身望族柳氏,不过望族因为子弟众多,他这个柳小郎轮不上靠家族荫荣入朝为官,还好靠着相貌好,被选上当驸马,以驸马的身份现在在户部任闲差,初入官场,还有些青涩,尤其是看到霍莲,有些不敢正视。
国舅是皇后的长兄,今年已经快要四十了,虽然只在翰林院修书,但浸润官场多年,如今当了国舅更是见谁都笑呵呵,势要当个天下第一老好人。
所以此时李翰林还对着霍莲说笑:“都督忙完了,也来跟陛下下一盘棋吧。”
霍莲对柳驸马和李国舅浅浅一礼。
“我棋艺不行,就不在陛下面前献丑。”他先回答国舅的话,再看向皇帝。……这么问了,显然是要和两个皇亲显亲近,霍莲当然不会败坏气氛。
他便也不说是私事还是公事,直接说:“陛下,臣请出京一趟。”
出京啊,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棋,这可是大事啊,霍莲轻易不出京的。
不过,既然他直接说了,那也就是可以人前说的事。
霍莲是个很聪明的人。
一开始皇帝仓促上位,缺少人手,不得不用霍莲,但用了这几年后,是真心实意喜欢,实在是好用的很。
“怎么了?”皇帝直接问,“又查到什么糟心事了?”
“最近墨门蠢蠢欲动了。”霍莲说。
墨门啊,皇帝并没有像在朝堂上听到跟晋王勾结的官员们那般恼恨,而是淡然笑了笑。
“那群贩夫走卒啊。”他说,“朕知道,他们没死绝。”
说着看驸马和国舅一笑。
“就跟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
李国舅立刻凑趣说:“然后天子和煦如春风,它们就立刻偷偷摸摸冒出头了。”
皇帝哈哈笑了,再看霍莲:“如果是为了他们,不用特意出京,让各处官府查一查,杀一杀就足吓到他们了,杂草而已,又罪名在身,翻不起风浪了。”
官员和名门望族不一样,宛如大树,甚至是参天大树,这些人如果是晋王余孽,对国朝是很大的威胁,所以一旦发现,一定要连根除掉。
皇帝不同意啊,霍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这一犹豫没有立刻应声是。
“怎么?”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都督有什么思虑吗?”
皇帝说话声音一直很和气,但仔细听的话,真正和气的时候是会有起伏,如果没有起伏就表明有了猜疑,霍莲再无犹豫,要应声没有,一直安静的五驸马柳小郎忽的开口了。
“我听说,墨门很有钱。”他说。
殿内三人都看向他。
柳驸马是下意识开口的,待殿内视线都凝聚到他身上,又有些紧张。
但说到钱又让他胆子壮大。
“大家都知道墨门的由来吧。”他说,“他们奉墨子为圣人,传承墨家,墨家是士匠之体,擅长器械制作,所以门派里聚集了很多能工巧匠。”
皇帝轻轻哼了声:“是啊,若不然也不会是他们冒出来说要给先帝造什么神器,先帝就信了他们。”
也就没有太子被诱杀的事。
提到当初,皇帝的脸色明显不好。
柳驸马不由缩了缩脖子……五公主都再三交代过,皇帝脾气其实很不好,千万不要说让他不高兴的事。
晋王当年的事就是皇帝最不高兴的事。
“能工巧匠又如何?”霍莲的声音响起。
柳驸马的脖子又直起来了……家中和五公主也再三交代过,霍莲不是人,千万不要跟他作对。
那霍莲问话,他不能不答。
“能工巧匠很有钱。”柳驸马忙忙说,“大家想想,我们街面上常见的工坊,哪个不是生意红火?而且器具本就是人人离不开了,小到吃饭用的快子勺子,大到楼阁屋宅,无处不在。”
李国舅点点头:“要打一把好兵器,更是价值千金。”
有人凑趣,柳驸马更精神,眉飞色舞:“没错,就是这样,虽然大家常见的匠人低贱,穷困,但不常见,名气很大的匠人,可是很能挣钱的,而且——”
他看向殿内三人。
“虽然墨家讲究节用节俭,他们还有一个规矩,有余力以相劳,有余财以相分。”
“每个人都会献出自己一分财产,你们想想,一个人献出的或许很少,但所有的墨者都分出一分,天下之大,凝聚在墨家手里的有多少钱?”
滴水成海聚沙成塔。
柳驸马说到这里双眼放光。
殿内其他人亦是无声,眼神凝重。
片刻之后,皇帝轻笑一声:“小郎不愧是在户部任职,什么都能想到钱。”.

柳驸马一时不知道这是夸是贬。
还是李国舅笑着说:“柳驸马这是在其位谋其事,下次见了你父亲,我可得说他两句,儿子把他这个老子要比下去了。”
这是夸吗?以前也没人夸过他啊,柳驸马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皇帝说,指了指后边,“先别急着走,待吃过晚饭再回去。”
李国舅施礼,不忘拉了柳驸马一下,柳驸马这才忙施礼,两人退了出去。
一走出来,柳驸马就急急问:“李大人,我没惹陛下不高兴吧?”
李国舅看着他,说:“你呀,立功了。”
功?柳驸马没有欢喜,而是茫然:“我立什么了?”
李国舅失笑:“陛下最缺什么最喜欢什么?你在户部难道还不清楚?”
柳驸马似懂非懂:“钱。”
皇帝永远缺钱,皇帝也最喜欢国库充盈。
“那墨门真的很有钱?”李国舅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柳驸马连连点头:“真的很有钱,我原本也不知道,李大人您也知道,我自来闲散无事,喜欢四处猎奇。”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并无太监跟着,便压低声音。
“当初晋王招揽墨门谋反的事结束后,我因为好奇,特意去了趟晋地,在哪里听了很多野史传闻。”
“比如当初铸神器的时候,所需要的钱财,不是晋王出的,是墨门一车车钱运了过来,泼水一般花出去,短短时间就拔地而起一座铸铁池。”
听到这里李国舅笑呵呵的脸上都是震惊。
震惊的不是墨徒的场面。
“你小子。”他瞪眼说,“你可真胆子大!”
晋王谋反的事是皇室禁事,不许议论,这柳小郎竟然为了猎奇还跑到晋地去看热闹了。
“这话就不用跟陛下跟任何人说了。”李国舅拉着柳驸马叮嘱,“你记住,你就是在户部任职,关心国库民生,惦记钱粮之事,所以才冒出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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