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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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庆只觉得两耳嗡嗡,恍若在做梦,还是个噩梦,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到霍莲的名字?
别说他这个小城的差役,就算是小城的顽童们也都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家里大人常用来恐吓孩子们的名字。
“再不听话,再不听话,就让霍都督把你抓走。”
有人伸手搀扶他:“来来别怕别怕。”说话又一顿,伸手递过来一物,“哎,忘记了让你看了,这是我们的腰牌,你验明正身一下,没骗你。”
黑黝黝刻着鲜红大字的腰牌被戳到眼前,王二庆呼吸再次一滞。
然后便是哈哈笑声。
“你是府衙的差役?”霍莲问。
王二庆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但又不敢不说话,点点头哑声应是,心里乱纷纷,完了完了,不知许城有谁要完了……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谁?”霍莲问。
王二庆乱纷纷的头脑凝滞了一下,啊?谁?
“这里是谁家?”霍莲再次问,伸手指了指四周。
王二庆哦了声:“阿七,七星。”
“七星。”霍莲念了一遍,问,“她现在在哪里啊?”
难道是冲这个阿七来的?是这个绣娘要完?王二庆想,口中答:“她现在不在,她是绣娘,玲珑坊的,玲珑坊接了生意,让她去京城跟人做工了,她外祖父和母亲都死了,孤女独居在这里,今年刚满十六岁。”
不管霍莲问的和没问的,事关这个七星的,王二庆一口气都说了。
突然很感激先前这七星报案,他对她的情况很了解。
但旋即一想,要是没有七星报案,他也不会跟她打交道,今天也不会被王大婶撕缠跑来,也就不会撞上霍莲……霉。
霍莲听完他这一通话,点点头:“很好很好。”
夸赞稍微缓解了紧张,王二庆小口喘口气,悄悄看霍莲——都察司霍都督真是为这个绣娘来的?
那这七星得犯多大的案子啊?!
这,这,这——
“这间屋子挺好的。”霍莲说,“我借用一下。”
啊?王二庆再次愣住了,什么?
“我们办案从这里经过,看到这屋子不错,借来落脚。”朱川半蹲下来,含笑看着他说,“这位差大哥你来得正好,帮我们做个保人,免得被当做歹人。”
哦——王二庆呆呆,下一刻他被抓着肩膀拎起来。
朱川搭着他的肩头:“还有我们是在秘密办案,你告诉你们这里管事的人,不要来惊扰,如果走漏的风声……”
他的手一用力。
王二庆觉得胳膊要被卸下来了,忙连声应:“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说罢就要跪下去。
“大人放心——”
但坐在椅子上的霍莲抬手对他轻轻嘘一声。
被那双眼幽幽盯着,王二庆到嘴边的话咕冬咽回去,只在心里喊是,小的知道了,保密。
许城府衙内掀起怎样的风浪不为外人所知。
许城城内又有多少人深夜难免也不为人所知。
深夜的如意坊内火烛明亮,但魏东家没有做工,陆掌柜也没有看账册,两人的脸上没有笑意,眉头紧锁。
“只是路过借住房子。”陆掌柜低声说,看着魏东家,“你信吗?”
那可是,霍莲啊。
一开始听到消息时候,怎么想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霍莲。
虽然从未见过,但这个名字刻在每一个墨门人心里。
霍莲是制止了叛乱保国朝安稳的功臣,而他们墨门,则是当时被他剿杀的乱国贼。
那一场围杀,墨门失去了掌门,长老,能工巧匠奇人异士,门派离散,幸存者苟且偷生。
魏东家手握着轮车扶手咯吱咯吱响:“所以他是来查抓我们的。”
“霍莲抓查墨徒很正常。”陆掌柜说,“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否特指某一人,是否就是为七星来的。”
路过?看到了这房子很好?这话可信吗?也太……巧了吧?
虽然许城官府上下都信。
那是因为官府和世人不知道七星的身份。
但鉴于霍莲的身份和七星的身份,陆掌柜不得不警惕。
七星她说过她一家都是因为那件事丧生。
但没有说父母是什么人。
那时候能被掌门召集的都不是无名之辈。
魏东家脸色变幻,不由转动扶手站起来滑动了几步。
“霍莲如果是查墨门来的,好说,我们一动不动就好。”陆掌柜接着说,“如果是奔着七星来的,我们该怎么防?”
如果真是这样,别说防了,魏东家看着跳动的烛火,冒出一个念头:“说不定他比我们还了解七星呢。”
杏花草堂内灯火通明,但内里不再是两个女孩儿的身影。
霍莲坐在木桌前,指腹摩挲着桌面。
桌案上摆了菜肴,朱川正在摆碗快。
“这家的碗盘筷子勺子还挺有意思。”他说,“都是木头做的,能不能用啊。”
这草堂看起来荒废,但里面东西齐全,只是都是木头竹子做的,总觉得像玩具。
“她们能用,我们自然也能用。”霍莲说,伸手接过碗快。
朱川便也坐下来。
人高马大,小小的椅子正好将他圈住。
朱川左右摇晃,木椅子随着他摇晃,安静无声。
“这小椅子还挺结实。”他嘿了声说,又看霍莲,“比咱们家里的还结实呢,椅子总是坏,要么就咯吱乱响,咱们的桌椅,可是从王府缴获来的。”
那么贵重的家具,不如一个乡野之地的小木头椅子?
“手艺有时候比木料贵重。”霍莲说,握着碗快吃饭。
朱川点点头:“也是,果然是好手艺,能悄无声息换走都督的剑。”又嘿嘿一笑,“不过还是都督厉害,再厉害的手艺,也能看出来。”
霍莲一笑,如同先前一样,笑一闪而过,看了眼桌案上摆着的六尺剑:“后辈的手艺到底不能跟原主人相比。”
话说到这里时,门外有侍卫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箱子,箱子上还裹着树枝藤蔓,奇奇怪怪。
“许城府衙把最近的案卷送来了,说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说,忍着笑,“为了保密,远远扔过来,还做了伪装,再三请都督放心。”……
他们让那个官差传话给官府说是隐瞒身份查案路过,与许城无关,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来打扰,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但许城府衙上下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想必是日夜难安心惊胆战。
那侍从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一箱子卷宗,一箱子金银。
朱川一边吃一边看了眼,说:“送的心意还行。”
霍莲看都没看一眼,只专注吃饭。
侍从退了出去,朱川三口两口将饭吃完,来到卷宗的箱子前。
“这可是墨徒所在之地的官府。”他说,“我来看看她是否犯案。”
但许城知府也很滑头,送来的都是府衙做了什么为民除害的种种事。
朱川抱怨:“我们可是都察司,喜欢看的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什么忍辱负重不惧威胁,铲除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一手遮天的恶吏,什么明察秋毫发现了被追捕的大盗,布下天罗地网让其插翅难逃,就地伏诛,什么夜半及时闻讯而动,纵火凶犯仓皇而逃自寻死路,这点小事也值得写来表功……
真是无趣。
唯一让他有点兴趣的是……
“这个纵火案还是发生在这里。”朱川说,抖着这卷文书,再看四周,“这屋子被火烧过吗?看不出来啊。”
旋即又回过神,抓着文书跳起来。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纵火案,这是跟墨徒有关。”
毕竟发生在一个墨徒的家里。
一直在安静吃饭的霍莲点点头:“是啊,这是墨徒杀人。”
朱川忙低头看,看到筷子点着一行字,写着凶犯仓皇自伤而亡。
霍莲的筷子收回来,指了指四周。
“来墨徒的家里行凶,怎么可能活着离开?”他说,看着手里的木碗,停顿一下说,“你还记得那时候的铸剑池吗?铸剑池除了铸剑,还能杀人的。”
朱川一凛,久远的回忆再次浮现。
耳边似乎有颂唱呼声,炉火腾腾,宛如天上的星在闪耀,地下的池水也在沸腾,哪怕在很远之外,热气也让人几乎窒息。
后来叛乱开始的时候,说铸剑池变得像怪兽一样,到处都能喷火,到处都能裂开将人吞噬。
他那时候万幸站在最外边,逃过一劫,远远地看到都督将那个掌门踹进了炉池中,这一切异动才停下来。
否则,别说他们这些兵马杀不了晋王,朝廷再来多少兵马也休想攻陷铸剑池。
那简直不是铸剑池,而是退可守进可攻的城池。
朱川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四周,这木制的房子,摆着各种木制家具,突然变得诡异了。
他几乎想脱口劝都督我们别在这里歇息了,但看着霍莲还在淡然地吃饭,就把这句话咽回去。
怕什么,再厉害,那个掌门还不是被都督干掉了?
朱川深吸一口气,看着文卷调侃:“这个七星还挺厉害的,一个女孩子,竟然还敢杀人。”又念了两声这个名字,“七星,叫的名字就够嚣张,天上星吗?”
霍莲摇摇头:“不是取自天上北斗星。”
朱川愣了下:“那是什么?”
霍莲将碗快放下,取过巾帕轻轻擦拭嘴角。
“是剑,如登高山下望深渊。”他说,“七星龙渊剑。”
原来不是漂亮的高高在上的遥不可摘的星星,而是一把剑。
“七星。”朱川念了遍,不由看一旁摆着的六尺剑。
这把剑上面刻着九针两字。
朱川忍不住问:“这九针是剑主人的名字吗?那这个七星,是不是也有一把剑?”
霍莲看了眼那把剑,说:“九针是剑的名字,剑的主人,不叫九针。”
朱川的耳朵不由竖起来。
他知道这是缴获的墨徒的兵器,但一直以为是很普通的,都督在京城从不用,只有出门的时候才带着,出门兵器配置很多,多带一把剑也不稀奇,都督也从不多看这剑一眼,扔来扔去……
直到它丢了后,都督的反应让他认识到,这把剑其实不普通。
看,都督还知道它的主人。
是什么人?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但霍莲却没有接着说九针剑的主人,而是回答下一个问题。
“至于这个七星有没有一把剑。”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朱川眨了眨眼,不认识都知道人家的名字是取自何处?
“既然这案子跟她有关,她又在许城生活。”朱川提议说,“可以查出她的事。”
当然这些卷宗上都是刀笔吏润过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废话连篇。
“我把那个差头叫来问问。”
霍莲却摇摇头:“不用。”他放下碗快,“这些案卷给他们扔回去,让他们少来揣测本都督。”
哦……那么远从京城奔来,好不容易查到了,又什么都不问了?
不过朱川不多问,应声是,又指着另一个箱子:“那这个……”
霍莲看他一眼:“这个当然留下。”
朱川便嘿一声笑了,都督还是那个都督,他一施礼:“小的明白了,我这就亲自去。”
朱川拎着箱子出去了,安排一个收起来,一个送回去,霍莲也从室内走出来,在夜色里端详这座草堂。
火烧过,这座草堂倒是没有太大痕迹,案卷说烧的是放置杂物的棚子,还有一头牛什么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是啊,紧要的东西,墨徒怎么会让人轻易毁掉?
而凶犯是入室放火时自伤而亡……
霍莲视线落在右边的屋门上,门上挂了锁,他走过去,拔下头上的冠簪,托起门锁,用簪子来开锁,随着动作,门锁卡哒响了一声,但却并没有打开。
霍莲呵一声:“果然打不开啊。”
旁边的侍卫一直看着,看到这里忙拿出刀:“都督我来。”
直接用刀砍开就是了,先前正屋就是这样打开的。
霍莲摇摇头:“不用。”
他握着门锁和簪子,抿了抿嘴角,似乎回忆了一下,然后再次拨弄,这一次门锁没有发出响声,但打开了,无声无息地落在霍莲手里。
霍莲笑了,昏昏夜色里宛如月光滑过,侍卫看得不由一呆。……
都督很少笑。
偶尔笑一下,也令人心惊胆战。
还是第一次看到笑的这样……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完全形容不出来,就好像那一刻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霍都督。
一如既往,笑一闪而过,霍莲又恢复了他认识的样子,走进室内,随从忙跟上,用火把照亮。
室内摆着床,桌椅,衣柜衣架,以及一个小屏风,其后摆着浴桶。
桌案上还摆着一个木凋花瓶。
比那边的正堂多了几分闺阁气息。
霍莲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下去吧。”他说。
侍卫应声是,正想着要将火把留下,霍莲已经摆摆手“不用灯火。”
侍卫再无犹豫拿着火把退出去。
室内陷入昏暗,吞没了坐在室内的身影。
“霍莲走了?!”
两天两夜没睡的魏东家和陆掌柜听到这个消息,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曹典吏点点头:“真的走了。”
虽然他当时也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特意陪着周知府跟出去看,亲眼看着那队黑衣人消失在大路上。
“那他在这里做了什么?”陆掌柜问。
曹典吏说:“什么都没做,周大人把卷宗送过去供他查验,他都没看,扔了回去,警告我们少添麻烦。”
魏东家问:“也没有问过七星?”
“没有,除了占房子时问了句,就再没提过。”曹典吏说,“我盯着官府官差这边,货郎盯着杏花村,霍莲以及侍从们没有半点探问,甚至都没有离开过草堂。”
这样啊,魏东家和陆掌柜对视一眼,是他们多想了,都察司并不是来查七星的,真的只是巧合?
“七星小姐现在怎么样?”曹典吏问。
“昨日吴娘子送来消息,说已经被杨夫人娘家的人接到了,租了个小院子,距离杨夫人娘家不远。”陆掌柜说。
魏东家说:“霍莲来这里的事还是要告诉七星,劫走了滚地龙,墨门必然暴露在官府面前,都察司肯定要接手。”
七星就在京城,滚地龙还是她劫走的,再加上在墨门中她已经算是小有名气,名气也是危险。
曹典吏点头:“对,跟京城墨门也说一声。”
七星到了京城,京城墨门自当照顾。
但听了这话,魏东家和陆掌柜却没有点头。
“七星走之前说,不要告诉京城的墨门她的行踪。”陆掌柜说,“我们之间的消息来往也不通过门内,是通过玲珑坊。”
曹典吏愣了下,这样吗?为什么?
“她说京城形势更复杂,为了安全起见,减少联系,互相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陆掌柜说。
魏东家忙接过话:“京城堂口也不怎么样,滚地龙在京城做了事,竟然没有人相护,还能让官府抓住,抓住了还发英雄令请大家帮忙相救,我看还是少联系为好,免得帮不上七星,还要被拖累。”
总之是抓住机会就要嘲讽京城堂口,陆掌柜瞪了他一眼:“同门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七星小姐沉稳。”
魏东家哦了声,没有反驳,而是说:“所以我让贤嘛,让七星小姐当咱们西堂的当家人。”
曹典吏和陆掌柜都被逗笑了。
陆掌柜呸了声:“有了新当家人,你就可以肆意耍赖了。”
能肆意耍赖才是福气啊,魏东家捻着胡须没有说话。
“总之就按照七星小姐的吩咐做吧。”陆掌柜说,“虽然一开始觉得说话口气大,这些日子来看,那些大话也都落在实处,她实则是个沉稳的孩子。”
她在京城,对形势掌握的更清楚,如果有需要,她会联系京城堂口的。
考入了太学的学子们自然不会错过,呼朋唤友,享受繁华热闹。
虽然已经在很多诗文中见过描述,但真行走其中感受还是不一样的,陆三公子也忍不住在街上驻足在最热闹的地方,跟着围观的民众或者抚掌叫好,或者笑声开怀。
倒是身边的仆从没有以往的淡然,略有些紧张,东看西看,还不断催促。
“公子往前走吧。”
“公子我们去酒楼里坐坐吧。”
“公子我们——”
公子终于转过头说:“你们如果累了,就先回去歇息。”
仆从们讪讪连连摇头。
陆异之看着他们,微微皱眉:“有什么事吗?”
以往仆从们可不是这样,公子去哪里他们只会前边开道身后簇拥,从不干涉半句。
仆从们忙摇头“没有没有”
“公子。”年长的老仆说,“是大老爷和夫人再三叮嘱要照看好公子。”说着又指着四周,“京城人太多了,我们担心。”
陆异之笑了笑:“天子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说罢含笑向前走去。
仆从们忙跟上“公子说的是。”“是我们太没见过世面了。”
话虽然这样说,璀璨灯火下神情依旧紧张,眼更是四处乱飘。
前方一条街上,一家酒楼搭起了好大的灯山,围着的人也最多,陆异之自然要过去看,但刚走过去,就被唤住,这些人穿着华丽形容风流,正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们。
陆三公子虽然来自偏远小城,出身商贾,但作为太学夏侯博士青睐的弟子,在京城也不再是无名之辈,才学出众,又年少俊美,前途无量,世家子们也争相结交,对他发出邀请。
陆异之在世家子弟面前亦是洒脱自然,欣然赴约。
看着公子走进旁边华丽的酒楼,陆家的仆从们终于松口气。
自从陆大老爷送信说七星进京让一定看好三公子,绝不让那婢子靠近半分,他们真是无时无刻不提防着。
日常还好,公子在太学读书,太学重地有卫尉把守,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这过年期间,满京城的人都出来玩耍,在大街上乱逛,就很危险了。
现在公子进酒楼就好了。
“这种地方能进去的非富即贵,那婢子可进不来。”他们低声说,再看了眼四周熙熙攘攘的街市,终于舒展了形容。
陆三公子对外人出手阔绰,对身边的仆从亦是大方,他们进去也可以叫一桌席面,一边吃一边等候。
仆从们挺腰阔步跟随公子走了进去。
“小姐小姐,快看那个灯,好大啊。”青雉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手举着肉串一手握着一包糖果子。
在她身后七星缓步跟随,随着她所指看去,仰望灯山。
“好看吧,我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灯。”青雉满眼感叹。
以前在百泉城逢年过节都觉得很热闹了,来到京城才知道天下有多大。
七星含笑说:“好看。”
虽然小姐说好看,但小姐神情波澜不惊,青雉忙也收起大惊小怪,不要让人笑话乡下人,主仆两人围着灯看了一会儿,前方又有喧嚣,伴着乐声阵阵。
“好像是有人在跳舞呢。”青雉听着喊声,高兴地对七星说。
七星一笑,先她一步向前:“去看看啊。”
青雉在后忍不住笑了,小姐看起来神情平静,但也很喜欢看热闹呢,她笑着追上去。
主仆两人一路看,看到喜欢的就买,好吃的就尝,乐乐呵呵一直逛到夜深才回去,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
家在一条巷子里,独门独院,前后两间,这是杨夫人娘家特意给租的,距离大宅不远,安静又便利。
进了巷子,街市的喧闹就淡去了,夜色里小院里点缀着红灯,树上点缀着结花,满是年节的喜庆。
郭老汉一家也被七星放了假让出去看街景了,不过家里并不是没有人。
“龙大哥,龙大哥。”青雉轻声唤。
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屋角有人影缓缓升起。
“给你带了好吃的。”青雉说,招呼他,“快进来。”
人影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进室内,也呈现在光亮中,正是滚地龙。
“你的伤还要养着,快坐下来。”青雉说,“说了不用你看家。”
滚地龙说:“我在外边蹲着坐着也是养伤。”
青雉一笑:“好,你的伤你最懂怎么养。”
并没有指责他不识好人心,也没有再多指指点点,而那位七星小姐更是见都不见他,这次遇到的同门,跟先前京城那些人完全不同。
先前杀了一个刘秀才,京城那人气急败坏一副他惹了泼天大祸一般,天天骂抬脚踹。
这一次不用骂他也知道,他是真闯了泼天大祸,被官府当做诱饵,引得同门那么多人为了救他舍身冒险,他真是恨死自己了,也不用别人打骂,他当时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死。
但这个七星小姐救出他后,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打骂。
“放心。”
她只说了两个字。
她把他又带进京城。
“你自己藏好自己。”
她只这样说。
便再不多管他,有没有出门啊,会不会露出行踪啊,甚至也不在意他会不会逃走……
她是放心他不会再闯祸吧。
滚地龙这样想,甚至觉得就算他再闯了祸,七星小姐也依旧会善后。
滚地龙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桌摆着的吃食,耳边是那婢女的声音。
“你也不能出门,好吃好喝的给你带回来,你尝尝吧。”
他不能出门是他活该自找的,但她们一点都不埋怨,还把外边好吃好喝的带回来给他尝尝。
滚地龙嗯了声,拿起一块桃酥吃起来。
这就是师父以前常常说的,家的感觉吧。
无比安心。
“你喜欢什么让郭小哥出去给你买。”青雉说,“出去一次还挺累的。”
进京之后,这也是她和小姐第一次出门,一是闭门劳作赶工,再者,也是避免麻烦。
虽然小姐没有跟她详细说,她也猜到了,小姐是惹了大麻烦才带回来这个被唤作大龙的人。
滚地龙看着这婢女走了出去,在后捏着桃酥抿了抿嘴。
其实这婢女说得不对,她是第一次出去玩,但七星小姐并不是。
滚地龙在院子里慢慢舒展身体。
这个小院对外来说只有一主四仆,他是不存在的,所以白天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夜晚才是他活动的时刻。
不过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没睡。
夜风吹过,屋檐上有人影一晃,滚地龙并没有警戒,而是当做没看到。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人影是直接落在他面前打了招呼。
“是我,莫惊。”那女孩儿说,“我出去走走。”
打过招呼后,滚地龙就经常见她半夜出去走走。
所以并不是青雉认为的那样小姐进京后从未出过门。
屋檐上的人影也不在意院子里站着的滚地龙,飞掠而出,悄无声息,树梢上的鸟都没有惊动。
滚地龙仰头看着夜空,七星小姐白天做工,晚上也不休息,这样日夜不休,是在忙什么大事?
七星游走在京城的夜色里,如同在许城那样。
这里的房屋很高,站在屋顶上似乎将天地踩在脚下。
年节的城池宛如银河落地。
京城,比许城大的多的多,但在这里并不是鱼跃入海阔,随意畅游,在这不安静的夜色里,很多屋宅不能靠近,很多地方都藏着明卫暗哨。
在这檐高屋阔的城池里,她行走小心翼翼,有太多地方不能去,且不说皇宫权贵世家所在,就连普通的一座酒楼都不是随意能踏足……
七星的脚尖刚落在屋顶一角,下一刻她身形一转,人如飞燕般掠走,与此同时屋嵴上浮起两个人影。
“谁?”他们低声喝道。
视线追去,人影已经消失,视线追不上,脚步就更追不上了。
他们也并不追击。
这才是更可怕的,如同屋顶上的神兽,任你百般利诱都不会离开,要想靠近要想刺探,只有除掉他们。
除掉他们也必然惊动屋主。
七星回头看了眼,看到高悬的会仙两字。
“刺探?”
高小六坐在酒楼里,听着报告,冲到后院就对着夜空骂。
“刺什么探什么!想要我们会仙楼的秘方,用得着刺探吗?”
“多花点钱把厨子挖走就行了啊。”
“厨子又不傻,你出钱多,他自然就跟你跑。”
厨子听到了,立刻扒着窗户喊冤:“东家,我对会仙楼忠心耿耿,这辈子就死在这里了。”
高小六呸了声:“大过年的死什么死,这里死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要坏我生意。”
骂完了厨子,又接着骂四周。
“告诉你们,别以为我高小六天天在赌坊会仙楼就没人管了。”
“正因为我不在,会仙楼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会仙楼有重多高手把守,私闯民宅,杀了你们我都没罪。”
似乎这声音太吵闹了,又或者这句话实在不像话了,楼上有人推开窗:“高小六,安静些。”
高小六叉腰倒仰着头向上看,看到最高楼上敞开的窗,站在窗边一人的侧影。
“吵到刘大人了?”他喊道,想到什么哎幼一声,“我知道了。”
说罢掉头就向内去,伴着冬冬的声音,一口气登上天字号房。
“刘大人刘大人。”他拉开门进去,“我知道了,这一定是来刺杀你的!”
天字号房间里坐着刘宴,但不是他一人,还有七八人,皆穿着便服,面前琳琅满目,有酒有菜。
刘宴虽然为人孤僻,但并不是说真就独来独往,在朝中为官哪有真正的独行客。
听到高小六的话,其他人面色都不悦呵斥“休要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