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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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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胡说。”高小六郑重说,“诸位大人你们说,我会仙楼和刘大人,谁更招人恨?”
这可说不得,室内大人们皱眉。
刘宴丝毫不怒,笑了笑,端着酒杯,问:“要不让官府来评定一下?审一审,查一查,看看我和你谁更招人恨?”
高小六顿时蔫了:“那可太耽搁赌钱了。”对刘宴一礼,“是我招人恨,大人您慢用,今晚会仙楼就是您的,您住在这里都行。”
说罢退了出去。
刘宴将酒一饮而尽。
室内其他人也笑起来。
“高财主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一人摇头说,“这家业早晚败光。”
另一人笑说:“高财主攒下的家业,他一个人可败不光,估计等孙子辈才差不多。”
“也不知道高财主这辈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挣了这么大家业,却一病不起,只能看着儿子孙子败业。”有人感叹。
说到这里大家又看向刘宴。
“听说高财主与刘大人有旧?”一人问。
刘宴自从被皇帝重用以来,很少与人来往,无家无业也不收礼,想结交都无从下手,不过偶尔会来会仙楼。
京城名家酒楼多得是,为什么对会仙楼情有独钟?不用大家问,高小六已经在外炫耀出来,他父亲对大理寺刘宴有救命之恩。
原本也没人信,高小六这赌场混子,大话说得太多了。
不过上次会仙楼吊死一个秀才,秀才死前留下的认罪书,竟然被高小六拿到拓本,挂在会仙楼示众,说是大理寺允许的。
这要是没点交情,还真做不到。
能来参加宴席的自然也都是自己人,刘宴并不避讳,点点头说:“当年我在发配路上病倒,遇到了行商路过的高财主,他给我请了大夫救治,我才得以活下来。”
还真是救命之恩啊。
“所以我来他们酒楼坐坐,还个人情。”刘宴说。
一人吃饭给酒楼带不来多少盈利,事实上刘宴不仅不花钱,有时候嫌弃吵闹,或者与人商谈事情,会仙楼还要为他包场。
看起来不是还人情,是来讨债了。
但这是对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来说。
对如今刘宴的身份来说,他表明跟会仙楼的关系不一般,就是会仙楼的靠山,对于爹病倒儿子纨绔不成器的高家来说,这的确是还人情了。
“我刘宴此身已经许与朝廷,能做的也就这些。”刘宴接着说,“他若是作女干犯科,那是绝对没有人情可谈的。”
室内的诸人都笑起来,有人敬酒,也有人笑着让刘宴放心。
“这会仙楼,一个病重,一个纨绔,能作什么女干犯什么科?不被人算计夺走家业就不错了。”他笑道,“大人来他们这里坐坐,撑个门面,保的可是他们父子甚至孙辈,这人情还的足够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在座的都笑起来“所以说高财主还是命好。”
谁能想到当年路途中随手救助的一个连病都看不起的罪官,十年后能得到重用。
刘宴说:“也说不上命好命不好,如果真命好,他也不需要我来还人情。”
说罢举起酒杯。
“这些旧事不提了,我等承蒙圣恩,齐心协力与陛下共创盛世。”
诸人忙纷纷举杯仰头共饮。
年节里朝廷放了假,但官员们也不会彻夜在酒楼
宴欢,夜色浓浓的时候便各自散去了。
刘宴没走,似乎真像高小六说的要住下了。
“让他住让他住。”高小六说,“反正死过人的房间也用不着,让他给吸吸鬼气。”
说着一挑眉。
“而且再有刺探的人来,把他送到刘宴房间里,看看会怎么样。”
知客笑说:“不可不可,不能让刘大人陷入危险。”
高小六看着夜空:“还真是好久没人来刺探我们会仙楼了,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想要刺探什么?”
“不管什么来路,我们会仙楼都会告诉他,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知客说。
高小六哼了声,摆手:“我去赌场了。”
知客应声好:“公子年节守了几天店怪辛苦的,快去忙吧,那边堆了不少事等着公子处置呢。”
高小六唉声叹气:“都怪我爹不争气,只生了我一个,没办法没办法啊。”说着往外走,又回头叮嘱,“我爹……”
“老爷醒了我就去唤公子。”知客主动说。
虽然嘴上百般嫌弃,始终挂念这个爹。
一个爹能有这样的儿子,生一个胜过十个。
知客含笑目送高小六离开。
“去,派了老仆,服侍好刘大人。”他对店伙计吩咐。
夜浓深深,高高在上的天字号房间陷入了安静。
刘宴独坐其中,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支着头,似乎醉睡,门被拉开,一个老仆走进来。
身形有些句偻,头发也有发白,手里拎着筐子,走到刘宴这桌前,开始收拾。
“要是再有私行杀人之事。”垂着头闭着眼的刘宴忽然说,“你们就休想在京城再安居。”
“是,大人放心。”老仆说,又叹口气,“刘秀才的事真是个意外。”
他抬起头,昏昏灯下,呈现出一张高小六熟悉的面容。
那是本该陷入昏睡的高财主。

第53章 嫌相护
这显然不是刘宴第一次见到这个据说全身瘫痪,在床上熬日子,随时都能断气的高财主。
他没有丝毫惊讶,依旧支着头闭着眼。
“也是倒霉,偏偏在会仙楼杀人。”高财主继续说,“我们也没办法。”
“如果不是在会仙楼杀人,这件事也不会闹这么大,早就了结了。”刘宴说,睁开眼坐直身子,看着高财主,“说到底还是高小六护着同门,以墨门为己任。”
如果当时直接报官,把人抓走,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高财主沉默一刻,拿着桌案上的杯子,自己倒了残酒。
“其实小六并不是非要以墨门为己任,他是没有选择。”他说,看着手里的酒杯,“作为我的儿子,子承父业,他从小就被我教成了这样,就算墨门背负罪名,墨徒罪大恶极,见到同门,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这都成了他的本能了。”
高财主对刘宴举起酒杯。
“刘大人,我等江湖人,不懂那么多律法,唯信义刻在了骨子里。”
刘宴嘲讽一笑:“信义刻在骨子里?那墨圣教你们兼爱非攻的信义倒是忘记了?跟着罪王谋逆,不仁不义,大节不用,只拿着同门相护当信义了?”
高财主面色发白,看着手里的酒杯。
室内一阵沉默。
“掌门他一人错。”高财主低声说,“不是所有的墨徒都背弃了先圣之道,我等都是被瞒着,根本不知道掌门与晋王勾结,死者毁身,生者毁名,我知道,我等罪无可恕,但真的不甘心墨圣之名就此玷污。”
他看向刘宴。
“大人,你的旧友,你应该你知道他是怎么的心志,绝非是祸国殃民乱世之徒啊。”
“我?”刘宴换个姿势坐着,神情冷漠,“我不一定知道,人都是会变,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这话题就没法谈了,高财主略有些尴尬,这个刘宴的确是不好相处,这种人能得到皇帝青睐也真是运气好。
还好刘宴主动开口:“我今天来是有个消息告诉你们。”
刘宴这种高官重臣,能得到的消息都是很重要的。
高财主忙坐正身子:“大人请讲。”
“陛下盯上墨门了。”刘宴说。
高财主的面色微变。
虽然墨门作为晋王随众,是谋反大逆不道之罪,但因为墨门掌门以及很多随众都死在当场,再加上不过是江湖门派,各地官府对明面上的墨门进行了清剿,墨门离散,徒众隐匿,皇帝也就没有盯着不放。
皇帝怎么对跟晋王有过来往的官员世家,高财主在京城可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掘地三尺非要你断子绝孙。
“已经交代霍莲了。”刘宴说。
还有霍莲!
其实当年晋王行事很隐秘,太子都死在手里了,又有梁寺兵马相助,杀向京城逼宫也不是不可能,但偏偏冒出一个霍莲,斩杀了梁寺夺得了兵马,将晋王之计毁掉。
霍莲由此获得大功青云直上。
这些年霍莲与他手下就是皇帝养着的烈犬,只要皇帝伸手一指,不把人咬死绝不松口。
墨门哪里能经得起天子的抬眼一盯伸手一指啊。
“是因为刘秀才一案,让陛下想起了我们吗?”高财主苦笑说。
他当然知道活起来,就会被看到,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刘宴又说,“或许也是个契机。”
高财主看着他。
刘宴说:“陛下要墨门的钱。”
钱,高财主神情古怪。
“墨门多有钱,高长老心里最清楚”
“墨门多有钱,高长老心里最清楚吧。”刘宴说,环视一下四周,“会仙楼不就是坐在金山银山上?”
“所以……”高财主问,“只要我们把钱交出来……”
刘宴看着他说:“交出来,总比被霍莲挖出来好一些,说不定能保住你和你儿子一条命。”
高财主神情犹豫。
刘宴淡淡说:“怎么?舍不得这金山银山?”
“那倒不是,我掌管钱财,并不是将钱财据为己有。”高财主肃容说,又怅然,“刘大人不知道,我们墨门能被选为财师的,都是最视金钱为无物的人。”
刘宴似乎对墨门的规矩和人不感兴趣,看着他没说话。
高财主接着说:“如果能用钱换我墨门一个免罪,别说是钱了,我和我儿就是立刻死了都含笑九泉。”
高财主将一直握着的酒慢慢喝了口。
“钱,从来都不重要,背负着罪名,苟且偷生,我墨门就算有这么多钱又有何用?”
“只是。”
他看向刘宴。
刘宴问:“只是什么?”
“只是在墨门中只有掌门才能调动所有的钱。”高财主说。
刘宴呵一声:“所以要先有个掌门?”
“这也是为了约束墨门尚存者,以免引发更大的混乱,否则墨门罪名愈甚。”高财主说,对刘宴一礼,“请大人帮我们多争取些时间。”
刘宴沉默一刻,说:“我尽力而为,但如果你们趁机行不义之事,我会把你们送给霍莲。”
高财主俯身施礼:“多谢大人,大人好好歇息。”
说罢端起盘碗起身退了出去。
刘宴看着烛火出神一刻,抬手熄灭了,室内陷入昏暗。
高财主走在院落中,回头看了眼会仙楼,年节的会仙楼灯火彻夜,最高处的天字号黑漆漆点缀其中。
“老爷。”知客从一旁迎过来,低声问,“他这次来说什么?”
高财主微微一笑:“说一个好消息。”
并没有丝毫先前在室内听到刘宴说话时候的惊恐。
听高财主讲述,知客声音里也掩不住笑意,还对高财主一礼:“如老爷所期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钱财与我们算什么,全部奉上让陛下看看我们的诚心。”高财主说,说到这里又微微皱眉,“不过,巨子令……”
掌门离世,同时消失的还有墨门至关重要的巨子令。
知客说:“一直在追查,就算找不到,选出新掌门也可以调动钱财,毕竟掌门跌入炉火中,巨子令也应该跟着一起炼化,规矩只能随机应变了。”
高财主点点头。
“刘宴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告诉我们了。”知客说,“他一副嫌弃我们的样子,又肯愿意出手相护,真是奇怪……”
“他不是相护我们,也不是护我们墨门。”高财主说,“他只是想要护一个人的声名,不希望那人落得一个罪名之身。”
五年前他奔逃中无意闯入驿站刘宴所在的房间,那个看起来清瘦的官员,一眼识破他的墨徒的身份,但却将他藏了起来的时候说了句。
“墨门墨徒怎么变成这般声名,真是丢脸,他才不是这样。”
那个他指的是一个墨徒。
刘宴的确与一个墨徒有旧,但那个墨徒不是高财主。
“真是好奇,刘宴有旧的墨徒是谁?”知客忍不住说。
刘宴从不透露,而且也只在那时候说过一句,后来再也不提,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个人。
“应该已经死了,还死的很早。”高财主说,“所以他不用质疑那人是不是也是作恶身,也才这么在意那人的身后名。”
不管是那个,死得好。
如果活着,正如刘宴所说,人心易变,他也会对这个人疑心避嫌,根本不会这么相护。
“且不提这个了。”高财主说,“这几天告诉小六,发出举贤令,选掌门吧,不能再耽搁了。”
知客应声是。

七星带着青雉也去了,还挤到最里面。
青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挤进来的,但小姐牵着她,宛如一条鱼,轻轻摆动穿过了人山人海,站到了平民百姓能到的最后一处地方。
越过几排持兵械禁卫,一眼就能看到绚丽的皇城门,看到官员,太监,以及明黄的天子仪仗。
但距离还是太远,隔着人太多,灯火明亮,并不能看清天子的面容。
这已经足够了,四周身后的民众们如潮水,不断发出欢呼声。
而在对面的街道上,没有拥挤的人群,森严如堤坝的兵卫,那边的人闲庭信步。
这些人都是官员,皇亲国戚,以及他们的家卷,除此之外,还有一群穿着长衫儒袍的士子们。
这是今年受邀参加的太学学生们。
虽然没有官袍品级礼服,但走着其中并没有觉得格格不入。
“就算不穿官袍,也觉得能与朝臣们平起平坐了。”一个太学生低声说。
陆异之对他嘘了声:“就算将来穿了官袍,我们也是晚辈。”
那太学生当然也知道,只是太激动了没忍住嘛,他看着陆三公子的脸,璀璨的天街上,灯火照耀下,公子越发晶莹剔透,俊美如玉。
明明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你就一点也不激动吗?”那同窗低声说,“跟陛下一起赏灯呢。”
陆异之微微侧身对他说:“又不是坐到陛下跟前赏灯,我们的位置在最外边。”
这分明是更张狂,还没穿官袍呢,已经想到要坐在陛下跟前了,同窗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听陆异之这样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趣。
这才是少年人嘛。
两人一边怡然而行,一边低语说笑,忽的前方一个身穿儒袍的年长文士回头唤:“异之。”
这是太学博士,夏侯宁。
“快,夏侯先生唤你。”同窗们忙提醒,一连声从前方传来。
陆异之已经加快脚步过去,随着他走来,其他太学生让开一条路,四周的视线也都聚焦到他身上。
看到夏侯先生与那年轻人低语两句,年轻人点点头,随着夏侯先生继续向前走,太学生们窃窃私语,很快传到后方来。
“先生让他陪坐侍酒。”
侍酒可不是什么低贱的事,学生服侍先生是本分,更何况夏侯先生可是坐在皇帝近前的。
夏侯先生一向对陆异之青睐有加,这次竟然带着他坐过去了。
“陆三公子长的好看,谁不想带在身边。”有人酸熘熘。
“长得好看,还能拿得出手才行。”也有人中肯点评,“天下好看的人多了,夏侯先生也不是都会带在身边。”
“陆三公子很能为先生解忧。”又有人小声滴咕,“先生寻找了很久的古籍残卷,就是陆异之找到买下来送给先生的,听说先生看着古籍残卷都落泪了。”
真是没办法啊,陆异之长得好看又才学出众聪慧又很有钱——能让夏侯先生落泪的古籍,价值千金吧。
这种人怎能不让人喜欢,太学生们心情复杂目送走在最前方的两人。
先前说话的同窗瞪眼看着前方的陆异之,这小子刚才还在开玩笑说坐在陛下眼前,眨眼就真坐过去了,那他激动吗?
陆异之跟在夏侯先生身后,越过太学生们的所在,越过官员们的所在,前方是越来越近高高的城门楼……
他身子端正,步伐俊逸,丝毫看不出激动,更没有慌乱失态。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四周投来无数的视线,路过对面的街口时候,还能听到嘈杂喧哗。
那边有乌泱泱如蚂蚁般密集的人群。
陆异之目不斜视直奔天下最高处,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所以看不到那边的人是什么模样,也听不到有人发出惊呼。
“小,小姐!”
青雉抓着七星的胳膊,看着那边明亮璀璨中施施然而行的年轻公子,脱口喊。
“那是三公子?”
跟陆家闹成这样,她早就将三公子化为仇人。
当突然看到那翩翩公子出现在眼前,曾经的记忆又冲击过来,她情绪复杂。
青雉咬牙恨恨:“他竟然能来天街看灯,他们家那么坏。”
七星笑了:“他当然能啊,他家只是对我坏,又不是对朝廷对陛下不敬。”
小姐还很高兴?小姐这么高兴是因为见到三公子?
哎,不管怎么说,小姐在家的时候对三公子是情根深种……
青雉再看向皇城那边,距离太远了,人太多了,那个公子已经看不到了,让人不由怀疑先前是看花了眼。
“没有看错。”七星说,还给青雉指了指,“他跟着那个人往城门楼上去了。”
青雉努力瞪大眼看,城门那边因为有陛下在,为了安全,灯火并不是很明亮,且禁卫森严到处都是人,她觉得那边站着的是人还是旗杆子都分不清……
小姐,竟然看得这么清楚啊。
这是多在意?
青雉不由看七星,眼神有些哀伤。
七星似乎察觉她的疑问,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我眼神很好的,毕竟是绣娘。”
青雉又噗嗤一声失笑。
节庆的喧嚣充斥城池,这让会仙楼后的深宅更显得安静。
后宅里亮着一盏昏灯,照着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举贤令已经发出去了,不知道回应的人多不多。”知客说,“这么多年过去了……”
高财主捧着一个碗吃炒豆子:“你这是小瞧我们自己啊,墨者没有孬种,哪怕再艰难危险,传承墨门,承袭先圣之志,人人义无反顾。”
两人正在说笑,外边响起轻轻敲门声,知客对高财主无声一礼,转身走了出去,门被关上。
片刻之后,知客推门进来了。
“这些日子频繁的动作,让大家重新凝聚活络。”他低声说,“但,麻烦也来了。”
过了正月十六,对很多人来说,年已经结束了,要为下一个年奔波辛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着赶路,舍不得歇息,这条路上的一间茶棚里,只坐着六人。
但这六个人却占据了三张桌子,都穿着破旧的棉袍,头发胡子拉碴,宛如街上的乞丐。
店家蹲在灶火间小心翼翼,并不敢劝说他们让出桌子,就算让出来,外边行路的人也都是见多识广,看出这些人不善,不会进来,免得惹上麻烦。
“这茶喝着还挺不错。”一个男人端着茶碗灌了一大口,咂咂嘴,说,“小哥,再来一壶。”
说着话撩衣抬腿,一只穿着草鞋的大脚踩在一旁放着的箩筐上。
店家小哥战战兢兢拎着茶壶过来,在路上开店难免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但这种一眼就看出身份来历不像好人的客人还真不多。
现在当匪贼的都这么大摇大摆了吗?
“把脚放下,被人看到……”旁边的男人呵斥,“像什么样子。”
说着话还看了眼四周,又看了走过来的店家小哥。
店家小哥忙低下头,但被这话勾起了好奇,视线不由看向那男人的脚……破烂的草鞋而已,被人看到又怎样?

这些人的样子,本就不像个样子了。
还好这些人只是看起来不像样子,并没有对茶棚打砸抢掠,喝完茶吃了些点心,还给了钱。
还多给了钱。
店家小哥不敢要,那人还瞪眼:“我们占据了你家店,影响你生意,多给你钱是应该的。”
“没错,做事做人要有规矩。”另一人大声说。
还规矩……店家小哥只能接过来,怕人家还有你不要就揍你的规矩。
这群人呼啦啦走远了,店家小哥才彻底松口气,摇摇头,真是奇怪的一群人。
奇怪的一群人走远之后比在茶棚嘈杂多了,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干吗还多给人钱?”有人抱怨,“按照规矩应该不给钱。”
其他人也都嘻嘻哈哈跟着说。
为首的大汉瞪了他们一眼:“那是以前咱们的规矩,现在要学人家的规矩。”
说到这个,这几人更兴奋了。
“老大,我们以后就是墨徒了?”
“墨徒真是这样的规矩?吃饭还给钱?”
“废话,吃饭不给钱是咱们这些山贼。”
“他们不也是贼吗?还是谋逆的大贼,我们只不过是山贼,抢枪钱而已。”
耳边越来越吵闹,为首的老大大声呵斥安静,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都给我把嘴巴严一点,不仅外表上装得要像,说话也要像。”他说,“我们不仅要劫到想要的货,还要全身而退。”
匪众便老老实实对视,用眼神交流兴奋。
有人再次打量自己和同伴,问:“老大,墨徒就是这样的装扮?”
“反正我以前见过几个墨徒,就跟乞丐差不多,穿的破烂,吃的也破烂,还动不动讲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山贼老大说,又大手一挥,“不过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这个机会。”
他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笑。
“我听到消息了,墨徒又出现了,还犯了案子。”
“所以嘛……”
他看着众人。
“墨徒们顺便劫点钱用用又算什么大事。”
他们假冒墨徒,到时候墨徒罪上加罪,他们则安然逍遥。
众人都叫好起来“没错。”“老大英明。”
山贼老大忙示意安静,诸人再次安静下来。
“走。”山贼老大再一摆手。
“有丘城商人一行五人遭劫,三人殒命,二人重伤,财物皆失。”
知客看着手中的从官府拓印的邸报。
“幸存者说,劫匪数人,衣衫破旧脚踩草鞋,自称墨门劫富济贫扶助弱小,官差沿途查问,有路人见证这一行人经过,形容古怪,但并未骚扰路人,吃饭歇脚还付钱。”
听到这里,高财主笑了,说:“这些贼还挺用心的。”
这封邸报是潜藏在官府的眼线拿到的,在拿邸报的同时,也亲自去那边查看了,一眼就识别了这是假冒身份。
“根本不用亲自去看。”高财主从床上下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墨门哪里会做这种下流的事。”
知客将邸报扔在桌子上,骂道:“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栽赃给我们了,我去唤公子来。”
“叫他干什么?”高财主说。
当然是抓住这群假冒他们为非作歹的匪徒。
“抓贼是官府的事。”高财主说,“官府如果不管,才是江湖事,我们才能插手,这是墨门的规矩。”
这的确是墨门的规矩,但现在……
“那些人冒充墨门作恶。”知客说,“事关我们自身啊。”
高财主说:“事关我们自身什么?清白吗?”他呵呵一笑,“我们本就是被官府追捕的罪徒啊,有没有人冒充,在官府眼里我们就是作恶。”
知客苦笑一下:“但……”
就不管了吗?
“当然要管,但不用我们管。”高财主说,“刘宴说是在帮我们,但心里很瞧不上我们,一直认为我们作恶,再三警告,但有什么办法呢,墨门名存实亡,没有掌门,没有长老论门规行处罚,天下墨者不是我们都能管的了,看,现在就是有作恶的墨门败类,所以你一会儿让小六去见刘宴,表明我们的态度,愿意协助官府抓恶徒,绝不徇私绝不手软。”
知客若有所思。
“至于冒充我们身份,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小贼,抓住以后,官府一审问就会知道是假冒的。”高财主说,“好让朝廷和刘宴也清醒一下,天下作恶的人多得是,别把什么事都扣到我们墨门身上。”
知客点点头,这件事这样做的话,的确很妙。
“这群假墨徒也正好替我们引走官府视线。”他说,“接下来让我们安安静静地选出掌门。”
高财主抚掌:“是啊,他们来得真是时候,我都没有想到这么个办法,可见是先圣在天有灵……”
他看向上方,眼中满是虔诚。
“这一次我墨门必能起死回生。”
“刘宴就是不知好歹!”
会仙楼里,有人气呼呼地冲出来,口中大骂。
门外经过的人被吓了一跳,刘宴?该不会是大理寺卿的名字吧?谁啊,敢骂他?
再一看眼前金光闪闪,路人忙用手搭在眼皮上,好了,别人可能骂不得,高小六骂两句也不奇怪。
刘宴跟会仙楼关系匪浅。
“受过我爹恩惠,怎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官当当?我又不是真做事,就是要一个官袍穿穿,怎么就祸国殃民了?”高小六站在门口继续愤愤骂,“一天天在我家吃饭就是报恩了?”
知客在后劝说:“公子别生气,咱们好好的当什么官啊,多累啊。”
路人摇摇头,纨绔子弟又时不时发疯说胡话,他懒得理会走开了。
高小六转过身看着知客,咬牙低声说:“我说这些人是假冒了,他不信,我说我来查,我把那些贼一个个拎到他面前,他还不信,竟然说只要我敢迈出京城城门一步,就把我关进大理寺大牢里,一年不放出来,他什么意思啊?”
“刘大人是官,我们是贼,他戒备怀疑也是正常的。”知客小声劝,“公子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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