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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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雉抽出小姐画的图端详,虽然已经牢记在心了,但每次都还是要打开看,似乎这样才能更准确。
那晚小姐强撑身子画下点点线线勾勒路线,简单但很详细,详细到村落城镇的名字。
现在那些村落城镇都经过了,图画上只剩下两点,一个点写着杏花书院,一个点写着墓地。
青雉的视线落在最后那个点上,心钝钝地疼了下。
“小姐,你饿不饿?”她轻声问。
小姐再次摇摇头:“不饿。”
青雉便说声好:“那我们继续赶路,争取今晚能在家里过夜!”
小姐也说了声好,但没有闭上眼歇息,而是视线看着青雉手里的图,伸出手:“给我看看。”
行路图吗?青雉忙将图纸递给她,小姐双手展开图纸在眼前,仔细地看。
驴车晃晃悠悠继续前行。
青雉不时回头,看到小姐看得很认真,手指还抚着上面的字。
“小姐的字写得真好。”青雉说,“家里人都这样说,连三公子都说……”
话没说完,青雉抬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还什么家里人,还什么三公子,以后这都是仇人了,她怎么在小姐面前提这个。
小姐似乎没有听到最后半句,手指轻轻抚着图纸,点点头:“是很好。”
青雉松口气,不再多说,牵着瘦驴加快脚步。
黄昏时分,青雉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座草堂,就在大路旁,湖水边,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金光。
但真走近了,金光散去,只余下满目破败。
三间屋子并排,屋外残留篱笆桩的痕迹,篱笆都已经不见了。
门窗破败,杂草丛生。
比她们一路上经过的破庙还要破。
小姐的家,真的是,不像家……在草堂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很难过,小姐,其实是没有家的人了。
“还不错。”身后有声音说。
青雉忙转身,看到小姐下了车,她忙扶住。
小姐反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从左到右透过窗户看三间屋子,一间应该是起居室,一间应该是当初小姐外祖父教书的地方,另外一间是厨房,土灶还在。
“这屋子修得很好,很结实,外表看起来破败,但连风雨都不曾侵袭到内里。”小姐说,手轻轻拍了拍门窗,“只要把门窗换一下,清扫一下,就可以住了。”
她又轻轻嗅了嗅。
“屋子还用了药料,蛇虫不侵。”
这样吗?青雉探头看内里,果然见屋顶完好,地上没有漏雨的痕迹,蛇虫有没有,不进去看不出来,不过,她也用力嗅了嗅,的确没有那种长久不住人的腐败气息。
“果然小姐的家,小姐最熟悉。”她高兴地说。
小姐看着草堂,说:“我也不熟悉。”
这话青雉听了也不觉得太奇怪,小姐在陆家的时候很少谈及自己,只跟她提过一句,是母亲病重过世才来外祖父这边。
来了没多久,就被大老爷接走了,所以对这里也不太熟吧。
青雉不再多问,看着门上的锁:“小姐,你有钥匙吗?”
小姐嗯了声,但并没有拿出来,而是抬眼看向旁边的小山。
“先去看看墓地。”她说。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亲人都不在了,墓前也是心安处,青雉应声是,没有再问小姐身体可能行路,小姐走不动,她就把小姐背上去。
小姐并没有让她背,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一手扶着她,一手拄着竹棍,慢慢来到了半山腰。
转过一道很明显人工修葺的小路,在一片绿竹中看到了两座小墓碑。
青雉小心地扶着小姐在墓前坐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姐,便低着头去清扫墓前的枯枝落叶,眼角的余光看到小姐没有哭,而是安静地看墓碑。
“越老人。”小姐轻声说,念出墓碑上的名字。
这明显不是真名,青雉也不由看向墓碑,没有生平没有来历,唯有三个字。
“越女。”小姐又看旁边的墓碑。
这就是小姐的母亲吗?青雉看着墓碑,亦是那样的简单,一个人一生只留下这两个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我将来写……”小姐的声音说,“越,小女?”
青雉莫名有些想笑,但这根本不好笑。
越老太爷是只有一女吗?越母只有小姐一个女儿吗?小姐的父亲……
小姐在陆家只有小名,没有姓。
没有姓氏,对一个人来说,就没有家没有族没有其他亲人。
人活一辈子,无名无家,山上一座孤坟,太难过了。
“小姐。”青雉说,“你叫阿七,这就是名字。”
就算是母亲唤的小名,也是名字。
小姐转头看向她,轻轻摇头:“不是。”
不是?青雉愣了下。
“是七星。”小姐说,手抚了抚脸颊,“名字叫七星。”
七星?小姐的大名原来叫七星啊,青雉惊讶又欢喜。
“这个名字真好听。”她高兴地说,又好奇,“是北斗七星的意思吗?天上星啊——”
青雉抬头看天,此时天色渐晚,但尚未能看到满天星,又看夕阳下墓前端坐的小姐,乌发垂肩,眉如远山,目似点漆。
她不由说:“是说小姐像星星一样好看。”
小姐笑了笑。
“青雉。”她说,“去捡些柴,我们烧火。”
哦对,一会儿要做饭烧水,家里肯定没有柴,青雉应声是,要走开又迟疑一下。
小姐太平静了。
回到了家,见到了外祖父和母亲的墓,不哭不闹连眼泪都没有掉落。
小姐是不是心存死志?
“小姐。”她说,“你不要想不开,不管怎么说,你活着……”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被陆家如此背信弃义对待,孤女一个,将来可怎么活。
青雉的眼泪滑落。
“小姐,你活着,至少还能给外祖父和你母亲扫扫墓。”
这个劝慰的理由吗?
小姐看了眼墓碑,连名字都不留的人,应该不在乎有没有后人给扫墓吧。
她看着婢女流泪的眼,点点头说声好。
“我不会寻死的。”她说,“我会活着。”
她看向墓碑,视线落在越女两字,伸手轻轻抚摸。
青雉背着柴,扶着七星回到草堂,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散去,夜色笼罩天地间。
“小姐你开门,我烧火打扫下厨房。”青雉说,先将柴放下。
七星嗯了声,对她伸出手:“你的簪子给我。”
簪子?青雉看着小姐披散的头发,因为一直躺在车上,没有给小姐梳头,也没有带珠钗。
小姐是想要挽起头发吗?青雉忙摘下一根银簪递过去。
“小姐要不要我帮你?”她问,“虽然小姐你手很巧,但如今要多歇息。”
在家里的时候,小姐们的头发都是小姐梳的,小姐手巧,总能梳出其他人做不出来的发髻。
唉,小姐也太辛苦了。
这几年在陆家被喊一声小姐,其实就是当丫头使唤。
青雉思绪乱想,看着小姐接过银簪,并没有挽头发,而是走到了草堂的门前,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握住铜锁。
这是做什么?青雉不解,刚要问,就听得咯噔一声,铜锁打开跌落在小姐手中,再轻轻一推,门咯吱响,缓缓打开了。
这这这……着门,她没看错吧,小姐是用簪子把锁打开了吗?
小姐说有钥匙,她以为是直到草堂的钥匙藏在哪里。
“小姐。”她结结巴巴问,“你,你没钥匙吗?”
七星看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簪子:“这就是钥匙。”说罢走到另两间门前,再次用簪子戳了几下,门锁跌落。
青雉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小姐这哪里是开锁,这就是撬锁!
“小姐。”她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七星走过来,将簪子插回她头上。
“你不是说了?”她微微一笑,“我的手很巧。”
手巧,青雉怔怔,撬门开锁也是手巧?不待她再说什么,小姐的巧手在她肩头一推。
“好了,去烧火吧。”
夜色里的草堂亮起了灯火。
这一夜虽然依旧是席地而卧,但青雉却是睡得无比踏实,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下意识地先看旁边。
板车还在屋子,不过其上空空无人。
青雉一惊爬起来,脑子里闪过不好的念头,就要跌跌撞撞跑出去,低头看到地上写着字。
字是用树枝写下的,树枝写下的字,依旧很好看,而且很有力,在地上留下深痕。
“我去山上走走。”
去山上?青雉的心丝毫没放下来,急急忙忙走出去,刚走到山脚下,就见山路上一女子摇摇晃晃而来。
她穿着素裙,头发束用树枝挽起,一手拄着竹棍,清晨的山雾在她脚下萦绕,宛如踏雾而来,仙气飘飘。
青雉看得怔了怔,是因为回到家了吗,小姐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姐越走越近,青雉的视线看到了她另一手,手里拎着一只野兔……
“小姐!”青雉忙喊着迎上。
七星说:“我去看看外祖父和母亲。”
就算是墓,也是亲人啊,也想时时刻刻在身旁,青雉点点头,要说什么,七星将野兔递过来。
“山上……她说。”
捡的?青雉楞了下,山里的野物很好捡吗?
“有句老话说,守株待兔。”七星说,“我坐在墓前,野兔就撞上来了。”
这句话倒是真听过,据说兔子很傻的,而且,青雉忍不住想,是在小姐亲人的墓前,小姐如此孤苦,昨晚只吃了一口稀粥,而这也是她们仅存的食物……
今天果腹之物还没着落。
所以小姐的外祖父和母亲特意送来了。
“好。”青雉被自己的念头想得眼泪汪汪,鼻音浓浓,接过野兔,“我给小姐烤兔子吃。”
小姐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先行一步。
青雉拎着野兔在后,再低头看到手上一片血迹,是野兔脖颈处……兔说的是兔子撞到树桩上,所以撞的脖颈都流血了吧。
青雉还是第一次见到死兔子,虽然在家里是当粗使丫头,但也不需要做杀鸡宰鹅这种事。
手上的血在心里黏黏糊糊,青雉脑子里也在黏糊糊乱想,如今不比从前,以后吃喝都要自己动手,杀鸡杀鸭杀兔子都不算什么。
小姐身体已经好多了,看起来很虚弱,步子也很慢,但竟然比她走得快……
转眼就把她落在后边。
果然回到家血气就恢复了吧。
青雉抛下胡思乱想加快脚步追上,跟着七星回到草堂前,草堂前并非只有一头瘦驴,还多了一个妇人。
妇人四十多岁,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拎着一把锄头,围着草堂转,看看瘦驴,看看室内……
青雉有些紧张,加快脚步站在七星前方,那妇人听到脚步声也看过来,双方都略一迟疑。
“这房子是有人家的。”那妇人先开口了,“不能乱住。”
竟然有人帮忙看着房子吗?青雉有些惊讶。
她忙道:“这就是我们家,我们小姐是越老先生的外孙女。”
那妇人显然也很惊讶,看着青雉身后的女孩儿,女孩儿缓缓走出来。
“我是……”
但不待她自我介绍,那妇人已经一跺脚哎呦一声,又惊又喜:“你是老先生那个小小姐儿,那个,阿,阿七!我听过老先生唤你。”
听过,这么久了还记得啊,七星对她一笑。
那妇人连声哎呀“长这么大了啊,都认不出来了。”
“当初老先生过世,都说你被亲戚带走了。”
“你这是回来了?”
“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昨夜我看到这边亮了灯火,心里不安,还以为是贼人潜入。”
“本来想来看,又想或许是老先生回家看看,便也不敢来打扰。”
“一大早我就过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回来了。”
“哎呦小小姐儿,你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草堂前清晨的安静被妇人一人打破。
她不需要七星回答,一人话说不停,一边说一边笑,又抬手擦泪。
“我得去村里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说罢转身急急奔走,眨眼就跑远了。
七星看着妇人的背影,再次笑了笑。
青雉则忍不住擦擦眼泪,好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在山上有姓无名墓碑的人,竟然还有村人惦念,破败的草堂还有人照看,一大早拎着锄头来不许贼人潜入侵扰。
“老先生在此地不孤苦啊。”她轻声说,“小姐你也不会孤苦。”
“这么说还真顺利到家了?”
禹城陆家大宅里,陆康氏接到了消息,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顿。
管事带着一个小厮站在堂前应声是。
“我让福顺一路盯着。”管事说,“三天前到的许城。”
虽然陆大夫人说生死不管,但还是派人追查去了——万一这小贱婢子真去报官,到时候家里也有准备。
小厮福顺便上前禀告详情:“一路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躺在车上一动不动,青雉天天哭,没想到回到许城,竟然好了。”
那真是可惜了,陆康氏心里说,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
“福顺回来的时候,阿七小……”管事本顺口要喊声小姐,看着陆大夫人的脸色,忙机灵地改口,“……小婢子正将捡到的野兔子给村民们换米面。”
福顺补充一句:“村民倒是对她挺好的,送了碗筷,给板子搭张床,夫人,那个家什么都没有的。”
那个家当然什么都没有,陆康氏冷笑一声。
管事挥退小厮,再上前一步低声问:“夫人,许城那草堂破败不堪,要不要燃把火……?”
破败的房子里难免着火,两个小婢子蠢弱不堪,自己把自己烧死也不稀奇。
“杀孽太重。”陆康氏瞪了管事一眼,把手里的佛珠捻了捻。
婚书已烧了。
当初陆大老爷和那越老头不过是萍水相逢,知道的人不多,结亲托付的事更无人知道。
他们陆家在越老头死后把这小婢子接来那是义举。
那小婢子有什么证据在外宣扬陆家背信弃义?
荒唐可笑。
如此荒唐可笑的事,他们陆家先动手除掉这婢子,反而留下把柄,自污了身份。
她的儿子将来可是要出将入相的,犯不着因为一只小臭虫留下污迹。
“不管怎么说,也是在我跟前养大的。”陆康氏慢慢说,转动佛珠,“她不知道日子艰难,一时赌气跑出去,待吃了苦就知道我的苦心,到时候自会乖乖回来,我们陆家门庭也不会为难她,所以——”
说罢看着管事。
“要让她知晓,世道艰难四个字。”
管事领悟了,点头应声,又感叹:“夫人最是菩萨心肠。”说罢告退而去。
陆康氏脸上浮现满意地笑,让那小婢子死了不算什么,将她磋磨够了,跪在自己脚下认罪求饶,能出口气,还能得个好名声。
让那小婢子知道,人而在世,死不算什么,生死不如才是可怕呢。
“夫人。”门外有婢女进来,含笑问,“老爷说给三公子的信要送出去了,问夫人还有要捎带的吗?”
陆康氏立刻放下佛珠,急急唤婢女们“把收拾好的包袱取来。”
包袱取来了,又翻看,又让添补,更换,屋子里忙乱一团。
“哥哥也是的,考上了秀才就快点回家来啊,回家来,州郡里也报上去也能当个官。”陆蕊坐在一旁一边吃点心一边嗔怪,“怎么又往京城去考试,多此一举,这一去又要一年才能回来吧。”【注】
“你懂什么,那怎么叫多此一举?州郡察举的官,跟到京城考入太学,被皇帝赐官能一样吗?”陆康氏说,满脸欣慰,“那样,你哥哥就是天子的学生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合手念佛,等儿子成了天子近臣,她陆康氏这辈子就在族谱上浓墨重彩了。
她的好儿子啊。
她当然也思念儿子,不知道是不是瘦了?虽然有仆从照顾,哪里比得了家里。
陆康氏眼中含泪,忽的看到包袱里塞进去的一双鞋子,立刻指着。
“怎么回事?这鞋底子针脚可不行。”她说,“怎么一半密密,一半松散?谁做的?”
婢女神情有些讪讪“夫人,这原本是,阿七小姐做了一半,她,她……”
是了,那小贱婢子一手好针线,三公子的鞋袜衣衫都是她做的,现在赶走了,没做完的鞋子由其他人做了。
陆康氏拿着鞋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舒服,扔了出来。
“罢了。”她说,“这三双也够了。”
小贱婢子逃走之前怎么没把鞋子做完,真是坏心肝。
“把东西快送去吧。”陆康氏说,看着包袱被婢女们抱着送出去,心也跟着飞去乖儿所在。
陆家的生意虽然还没做到京城,但以如今的身家,去京城送信服侍公子不算什么大事。
好车好马健仆,装着满满当当一车家人的关爱,只用了半个月就到了京城。
这时候从郡城和一群同窗好友结伴而行,沿途游山玩水,访名士的陆三公子还没走到京城呢。
陆家的仆从们在京城并没有得闲,查看租赁房屋洒扫静待,让公子一进京就能回到家一般自在。
如今四海升平,官路恒通,但行路风吹日晒,车马颠簸,依旧是很辛苦。
当一群读书人来到京城地界,遥望盘踞在大地上如巨兽般的城池时,衣着面貌都显得有些狼狈,也让路上的人投来乡下人来了的眼神。
“我等应该找个落脚处洗漱休整一番再进京。”一个年轻人提议,一面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但却留下一片污迹,这是尘土混杂在汗水中的缘故。
这提议得到了很多人赞同。
“以免有损我等面貌,让人小瞧了我们禹城士子——”有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大声说,说着话视线转动,忽的停下来,话也一转,“不过,有异之在,没人能小瞧我们。”
随着他的视线,其他人也都看过去,见最后一辆车上,有人正掀起车帘。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玉面星眸,广袖飘飘,出尘俊逸。
听到大家的话,以及面对诸人的注视,他没有丝毫拘谨,云淡风轻。
“是了,大家放心,没人能小瞧我们禹郡生。”他说,向前指了指,“我家仆从已经到了京城,在城门口包下了一处客栈,静候我等前去,我们坐车可径直而入,洗漱,歇脚,更衣之后,便可施施然走入城中,观赏京城风貌。”
就算是在城门外,那也是进了城,比起这路边的客栈茶棚要好的多,更何况,还是包下了一整座客栈,清静自在专属他们,更更何况,钱是别人付的!
他们这些人一文钱不用花!
原本看到这少年的笑,听到他前半句话,队伍中有几个书生眼中闪过不屑,这个陆异之仗着美貌真是自大,听到别人夸赞容貌还以为荣,真是令人不喜,但待听到下一句,眼中的不屑尽散,取而代之的是笑意,以及难掩的羡慕。
哎,真是没办法,陆异之,陆三公子,真是长的好看,又有钱,有钱又大方,真是让人不能不喜欢。
这几人看着这芝兰玉树般的少年,跟着其他人一起高声笑赞。
“三公子真少年风流啊!”
京城门口的客栈并不大,院落精美。
十几个读书人坐着车一进来,浴桶热水都准备好了,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清洗,洗完了穿上新衣袍,靠坐在摇椅上,有人捏脚捶腿,有人用撒了橘皮的炭炉烘烤头发。
这些服侍奴婢倒不是陆家的,是陆家雇来的官奴婢。
“官奴婢啊。”一个年长的读书人忍不住打量跪在面前捏脚的婢子。
婢子长相清丽,捏脚捶腿轻巧又舒服,绝非一般婢子能有的技艺。
“你这婢子在家是专门负责捏脚的吧。”年长的读书人也不是穷困出身,是见过世面的。
有钱有地位的士族大家,婢女们都分门别类,细化到专精一事。
那婢子含笑赞道:“老爷好眼光,婢子浅技献丑了。”
年长的读书人含笑点头道声不错不错。
旁边的人听到了,忍不住低声问:“这么厉害啊,还是专门捏脚的?这很贵吧?”
一旁侍立的陆家仆从听了,笑说:“不贵不贵,如今官奴充盈,价格很便宜。”
另一人闭着眼感受婢女轻轻揉按头皮,说:“这倒是,自从晋王案后,多少王孙豪族被抄家,王孙贵族家中的婢女可不一般,贵也值得了。”
说到这里那人又噗嗤笑了。
“我等如今能用上这般官奴婢,倒要谢谢都察司,尤其是那位霍都督——”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年长的读书人们连声咳嗽。
“噤声!”
“不要乱说话!”
都察司是能议论的吗?尤其是那位霍都督,竟然还要拿来打趣。
说话的那人被咳嗽惊的回过神,几分不安几分不服:“又没说什么,做得说不得吗?这里又没别人。”
没别人?客栈虽然包了,但客栈的伙计呢?还有这些官奴婢。
都察司虽然才成立五年,但除了“阴兵”,还有无数“阴人”遍布,街头巷尾的小贩贩夫走卒,世家大族里的奴婢,都有可能是都察司的阴人,窥探着一举一动,如不然好些深宅内室的私密谈话都被都察司知晓。
年长读书人的视线看着身前跪坐捏脚的婢女,婢女低眉安静,如同听不到他们在说话。
注:架空,胡编乱造,不是科举时代,察举征辟九品中正杂糅设定。
不用评价秀才身份有什么得意的,不等同论。
第11章 最京城
这些官奴婢虽然是因为都察司才沦落如此,但谁知道她们会不会为了脱身成为都察司的伥鬼。
万一说那句话不妥当被举告,进了都察司的大狱被“捏脚”那可是生不如死。
说话的书生其实也怕了,但抹不开面子,这让他又悲戚,什么世道!
他们读书就是为了明明理,扬正气,梁八子这种弑杀义父求荣的东西,竟然连提都不能提?
何谈匡扶正义,清明朝纲?
“诸位,赶路辛苦了,先不要多说话——”陆三公子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书生立刻视线愤愤看向他,长得好看的人都是胆怯之辈!
陆三公子迎着他的怒视。
“——免得口干舌燥。”他接着说,眉眼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俏皮,“来来,把茶点送来,都是我们禹城的茶饭,食材以及厨娘都是家里来的。”
这话让凝滞的气氛顿消,出门在外,谁能不思乡?谁不想尝一口家乡饭!
“异之真是思虑周到啊!”大家齐声赞叹。
当然,思虑周到其实不算什么,这里谁没想过带家乡食材和厨娘来,但那需要钱啊。
钱么,大家也不是没有,但求学读书本已经很花钱了,还不知道要读多久,将来的前程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
钱,能省就省着。
但这位陆三公子却不一样,读书肯花钱,衣食住行也肯花钱,更关键是,不仅对自己舍得,对身边人亦是如此。
挥金如土之辈吗?
非也,这分明是视金钱为无物,名士风流!
怪不得在禹城不管哪位名士大儒都喜欢陆三公子,倾囊相授,争相收为弟子,本就聪慧的陆三公子扶摇直上——
那位愤愤陆三公子胆怯的人也收起了视线。
倒没有被陆三公子的大方所折服,而是被他的提醒折服。
吃一口家乡饭,念一念亲人,出门在外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免得累害亲人——那霍害最喜欢株连,一人犯错,一家人都逃不过。
那人便第一个伸手招呼:“我带的家乡土都已经喝完了,异之快快救我命。”
陆异之示意仆从们给大家摆好食案。
“不敢不敢。”他笑说,“是我嘴馋。”
这话让诸人更是笑,哎,真是没办法,陆异之只站在这里便能让人赏心悦目,一旦开口,就更让人愉悦。
凝滞的气氛散去,大家再次轻松自在。
有人捏着点心喂身前身后服侍的官奴婢“尝尝我们家乡的味道。”
婢女们笑着道谢,一时间莺声燕语,人人笑颜开怀。
但陆三公子却微微皱眉。
有个小厮正与他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公子神情惊讶。
“家信我还没看。”他看着小厮,问,“竟然出了这种事?”
小厮点头:“夫人给你的信上应该说了,阿七小姐她……”
小姐?是在说女郎?旁边的人听到了,更加好奇,但那小厮此时却收了声,看了眼四周的人,上前一步贴近陆异之低语几句。
陆异听完,若有所思一刻,道:“我知道了。”
小厮便退开了。
旁边的人坐直身子,关切问:“异之,可是家中有事?”
陆异之眉头舒展,对他道谢:“长辈康健,家宅安稳。”
只要长辈康健,家宅安稳,其他的事都是小事,旁边的人便放下心,看着少年人如珍珠柔亮的脸。
虽然如今浮靡之风渐退,不似先前单靠貌美就能名震天下,但世人谁能不爱美少年。
尤其是陆异之还才学出众,言辞精妙,这一次进京,必然能如愿以偿,平步青云。
如此少年人能有什么烦心事呢?
陆异之的确没有烦心事,适才小厮说的家中那位未婚妻请辞归去,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在意。
这个阿七出身低微,做他的妻子资格自然不够。
不过,貌美可人,放在书房里红袖添香还是可以的。
竟然不愿意,跑了。
这不愿意,其实也还是赌气,还是贪恋他,想要做他的妻。
无妨,待他将来哄一哄劝一劝……不,不用哄劝,待他功成名就,她必然要跪伏求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