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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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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看着递到眼前的草鞋,神情一怔,这草鞋侧边打的结很熟悉……
旁边似乎在摘菜的周婶婶面色也微微一怔,旋即轻咳一声。
“春桃,又有生意来了。”周婶子说,将坐着的板凳递过来,看着这女孩儿,“这位小姐,坐下慢慢试。”
孟溪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拄着木杖走到村口,看着前方,暮色已经沉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阿水,阿水?”
身后传来喊声,老妇的声音有些颤颤,气虚不稳。
孟溪长忙转过头应声“大娘我在。”
老妇颤颤走来:“你怎么出来了?”
孟溪长说:“我出来走走。”
老妇叹口气:“你少骗我,你是不是想走?”
孟溪长默然一刻。
“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可能留在我们这个山村。”老妇接着说,“我也不是缠着你不让你走,就是走,也要养好了伤再走,你现在走,再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就白救你这条命了。”
孟溪长说:“大娘,我不是忘恩负义不告而辞,我是个废人了,不能再让你们养着我。”
“说的什么话,你还活着,就不是废人。”老妇气道,“你只是伤还没好,好好养养——”
孟溪长默然,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喊声。
“娘——阿水大哥——”
孟溪长和妇人都看过去,见村外有两匹马缓缓驶来,一个女孩儿单独一骑,而春桃和一人共骑,正高兴地招手。
暮色昏昏,一时看不清来人模样,只有春桃的声音回荡。
“阿水大哥,你家人找来了。”
孟溪长知道这边有墨门的人,上一次他传递的消息顺利传出去了,不过墨门之间,无诉无求没什么来往。
这边的墨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但现在除了他这条命,其他的也帮不上。
孟溪长正想着,来人已经走近,单独一骑的女孩儿下马。
“孟侠。”她说,拱手一礼,“好久不见。”
孟溪长看清了女孩儿的模样,有些意外:“七当家的。”
竟然是她啊。
“你怎么来了?”他问。
七星说:“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衣袖之下空空。

室内点了两盏油灯,虽然还是昏昏,但比起其他时候明亮多了。
木桌上摆满了碗,春桃还在忙碌,又端进来一大碗烩菜。
“这是我们家自己晒的干菜。”春桃说,看着坐着的女孩儿。
虽然女孩儿穿着打扮普通,但春桃莫名觉得这女孩儿有着另一种贵气。
是干净的贵气。
她有些拘谨和羞怯,忙又补充一句:“用猪油炖的。”
她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了。
孟溪长说:“春桃不用做那么多菜。”
“那怎么可以,是阿水大哥你家的亲人。”春桃说,“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
说罢感激地看了七星一眼,转身出去了。
七星笑了笑,说:“想招待就招待吧,把家里现有的吃完了——”
说到这里看了青雉一眼。
青雉接过话:“我去把咱们买的卸下来。”
她起身走出去了,院子里响起嘈杂的推辞道谢声,灶火房里热热闹闹。
这是母女相依的家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孟溪长默默听了一刻,对七星道谢,说:“滚地龙的事,果然是七当家的亲自来了。”
七星说:“先前我看到山贼假冒墨门的消息是你传递的,我就想你应该在附近,也因此想到,滚地龙解救的时候,引走官兵的是你吧?”
孟溪长点头:“是我。”又一笑,“很荣幸能帮上忙。”
七星看向孟溪长的右手:“这手就是……”
孟溪长倒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用左手拉起衣袖:“还好,只是断了手。”
衣袖拉起来,露出残留的半截小臂。
孟溪长在胳膊上比划:“多亏大娘和春桃救助及时,帮我请了大夫,花了很多钱用药,否则整条胳膊都保不住,现在这样——”
他晃动了一下光秃秃的小臂。
“只是少了一截,很不错了。”
春桃和青雉也在这时候端着饭菜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两人心里都叹口气。
没有了手,胳膊多留一截和少留一截有什么区别?
这是宽慰自己和他人的话啊。
七星抬手托住孟溪长的手腕,在油灯下仔细看,点点头:“是,这样的确很不错。”
春桃愕然,青雉还好,她知道小姐有时候说的话听起来很古怪。
孟溪长哈哈一笑,说:“不好的是,没了手,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行侠仗义。”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并没有暗然神伤,只是在表达遗憾。
七星点头:“我就是想到了这个,按照孟侠你的秉性,遇到那种贼人一定会亲自动手,但这次只发了消息,所以我就猜到你遇到了难处。”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就找来了,孟溪长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虽然知道墨门相帮相助,虽然他从不在意人情往来,一向江湖行事独来独往,但这一刻还是莫名心中一软。
“多谢。”他说,又一笑,“不过,七当家的不要同情我,人在江湖,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更何况只是一只手,我并不难过伤心。”
春桃轻声说:“阿水大哥侠心在,就依旧能行侠仗义。”
孟溪长哈哈一笑:“春桃姑娘说得对。”
七星端起茶碗。
孟溪长用左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轻轻一碰,两人各自饮尽。
“不过,我跟七当家的也不客气。”他说,“大娘和春桃救了我,我两手空空无以为报,所以借七当家一些钱。”
春桃忙说:“阿水大哥你别这么说,我们不要你的钱。”
七星已经说声好:“钱不是问题,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你做件事。”
为他?孟溪长微微愣了下,做什么事?
七星再次伸出手,拖住他残缺的右臂,手在其上一寸一寸地量,视线一寸一寸地看。
她说:“我为你做一只手。”
七星和青雉回到家的时候,杨夫人的婢女梦禅坐在院子里跟郭大娘一起裁鞋样子。
见到两人风尘仆仆进门,梦禅笑着问:“踏春好玩吗?你们这次走的够远的。”
七星笑说:“跟咱们那边的春天不太一样,别有风味。”
这就足够了,梦禅也不会追问去了哪里看了什么,她来也不是闲谈的。
“我们这几天就要回许城了。”她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七星道谢:“托夫人和老夫人的福我接了不少绣活,已经传信给玲珑坊了,等候她们的安排。”
梦禅笑着道喜:“玲珑坊要在京城开分店,你就要当掌柜的了。”
各人有各人的前程,梦禅没有再劝。
杨夫人启程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亲自去送行,话别后目送,大路上杨柳依依,入目一片青绿,青雉颇有些感慨。
“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她说,“一转眼就花红柳绿了。”
她转头再看七星,过了年又长高了,换了春衫,腰身盈盈一握,但并不显得纤弱,肩背挺拔,越发如青竹俊逸。
一转眼,小姐也不再是在陆家那个柔怯悲苦的孤女,不仅在许城站稳脚,京城里都能助东家开分店了。
“今天来,今天不来——”
高小六捡着花瓣一片一片往外扔。
这边箩筐里的花瓣快要见底了,外边又有店伙计拎着花篮进来。
“外边有人替咱们算了。”他跟室内的店伙计低声说,“公子这样还不如去赌场赌钱呢,赌钱还有赢的时候,当天女散花可是一把一把撒钱,血本无归。”
每天买这么多花也很贵的。
室内的店伙计小声安慰:“等到了夏天,花多了,就便宜了。”
好像也对,但又哪里不太对,店伙计要说什么,就听得高小六大喊一声“喂——”
然后软如无骨倚着窗户瘫坐的人撑起了身子,几乎半个身体探出窗外。
哎幼我的天,公子不会等不到夏天了,两个店伙计忙扑过去,一左一右抱住腿。
高小六并没有从窗户里栽下去,他一手抓着窗灵,一手挥动,手里的花瓣随之飘落。
街上有两个女子正站在会仙楼门口,其中一个女子抬起头,看着翻飞的花瓣,抬手捏住。
“一个墨侠?女的?”
昏暗的帐子里,高财主问。
知客点点头:“年纪比公子还小,长得挺好看的。”
说到这里笑了。
“我本想跟过去仔细看看,结果公子把我赶走了。”
高财主哦了声,松口气:“以后不用再买花了吧?我们会仙楼不用变成花坊了。”
知客哈哈笑,又感叹:“公子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门,也没有同龄的伙伴,如今见到这般一个人,怪不得他喜欢。”又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高财主呵了声:“不管说什么,他肯定都觉得好听,脸上笑开了花。”
高小六神情端正,看着面前摆着的桌案。
“怎么只点了这几个菜啊,到家里来了,别客气啊。”他说。
对面的女声说:“在家就是这样吃啊。”
是个板正的小姑娘,高小六抬起头,看着对面。
现在是青天白日,室内明亮,不是夜色昏昏生死搏斗,这位妹妹也不再斗篷围巾遮盖重重。
她穿着青色衣裙,头上耳边毫无饰物,但在金光闪闪的高小六面前,并没有暗然失色,反而更添柔亮。
高小六看着她,微微愣了愣。
“哦,你——”高小六忽指着她,“我见过。”

青雉听不太懂。
当然是见过啊,没见过,小姐怎么会直接跟引路的店伙计说,与他们东家是旧友应约。
怎么这东家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
高小六也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
那晚昏昏,包裹严密,又是生死之际没注意,此时此刻再看,竟然很熟悉,虽然那熟悉只是来自路上偶尔一眼,他是过目不忘的人,但不是人人都如此。
他忙解释:“我不是说那晚,我是说先前……”
“是见过啊。”七星接过话,说,“先前公子曾经躺在京城外的地上,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过一眼,那晚我就对你说了,是你啊。”
高小六愣了下,想起那晚在山崖下奔走的时候,他自我介绍自己的时候,那女孩儿摇头,又说了句是你啊。
当时说的他还有些湖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那种场合下,她竟然认出了他?
所以,那么,可见,她更加对他过目不忘?!
“小姐眼神就是好。”青雉大声说,盯着高小六。
听了小姐的话,她也想起来了。
一进来见这人穿得花里胡哨的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那个人啊。
那天她只是好奇这人的行径,并没有注意面容,但这种穿金戴银的样子是印象深刻。
只是眼神好吗?高小六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
这突然的意外让他原本要说的话都被打乱了,盯着七星再次看了两眼。
“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好奇问。
“我恰好那天进京。”七星说。
高小六哈一声笑了:“这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青雉瞪圆了眼,如同见鬼。
她早就觉得这人不是正经人!
看看说得什么鬼话!
高小六自己也反应过来,忙急急摆手:“不是不是说错了,我是说千里有缘。”
七星一笑,说:“是很巧。”
说罢端起茶杯喝了口。
高小六吐口气,心中懊恼,怎么回事?这跟他想象的见面不一样啊,也太丢脸了,得认真点,拿出点墨者的气度,虽然看年纪他与她是同辈,但他比这女孩儿年纪大几岁,又是京城当家人,算是前辈。
“原来小姐那时候就进京了。”他说,“没能提前招待真是抱歉,京城这里形势复杂,我们也不便表明身份。”
七星含笑说:“不用客气,我知道。”
高小六问:“不知小姐来自何处?”亲手拎起茶壶给她斟茶,耳边听得女声说“西堂。”
高小六手一抖,茶撒到了桌子上。
青雉啊一声,忙用帕子挡住,免得弄湿了七星的衣裙。
这会仙楼的东家是不是有问题啊!
她瞪眼看着高小六。
高小六也瞪眼看着七星。
“你……”他说,“该不会是那个尺子吧!”
门外有脚步声,还是单独一只脚落地的声音,且不敲门直接就闯进来,这也就表明了身份,能这样来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知客坐在床边,整理着茶炉,一面转过头,看着跳着蹦进来的高小六。
“公子怎么来了?”他惊讶问。
高小六冲进来,还反手把门关上,人还靠在门上,一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受到了惊吓。
知客这次是真惊讶了,问:“公子,怎么了?你那个朋友……”
“你猜那个朋友是谁?”高小六打断他,喘着气说。
知客愣了下,说:“该不会不是墨者吧?”
是官府的人?
但也不至于,刘宴也是官府的人,初见的时候,也没把高小六吓成这样啊。
高小六按着胸口,长长吐口气,再伸手按住脸。
“真是吓死我了。”他说,“她竟然就是那个尺子!”
那个尺子!西堂的那个?知客也神情惊讶。
坐在室内,青雉神情不惊讶了,已经只剩下恼怒。
“小姐。”她说,“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怎么说着话突然就跑了?
而且还突然提起别的名字。
什么尺子啊?
他是认错人了?
认错了人很失望?然后就跑了?
哪有这样待客的!
七星也有些不解,安抚青雉:“可能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吧。”
她握着茶杯想了想。
“可惜我不太了解,不知道咱们那里有没有尺子这个人,可以问问魏东家他们。”
主仆两人正说话,门被轻轻敲了敲,然后拉开一道缝,高小六的眼出现在门外,似乎在试探,然后才拉开门,拄着拐杖走进来。
“那个,我刚才。”他脸色发红地说,手有些拘谨在身前无处安放,“突然有些……”
七星哦了声,视线看着他的肚腹:“无妨无妨,人有三急。”
高小六刚平息的气息一呛,不由连声咳嗽。
被误会拉肚子跑了也很丢人吧!
青雉已经不耐烦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家小姐不是尺子。”
七星也微微颔首:“我叫七星。”又问,“尺子也是西堂的吗?我刚来没多久,西堂的人并没有都认识。”
高小六脸色古怪,缩着肩头坐下来,也不回答她们的话,慢慢地将腰里的香囊解下来,轻轻放到桌案上。
“我知道七星小姐您。”他轻声说,“久仰大名。”
看着桌案上倒出来的骰盅,七星微微恍然,再看高小六,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啊。”
“我想明白了。”
“我串起来了。”
高小六的拘谨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或者说更兴奋了,他手在身前比划着。
“滚地龙在你手里!你是带着他来了京城!”
所以才会那时候遇到。
七星含笑点头:“是的。”
高小六啪啪鼓掌。
那可是跟张元前后脚啊,也就是说,劫了人,还带着人大摇大摆跟在张元后边。
高小六说:“厉害,小姐是考虑到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吗?”
七星哦了声:“倒也不是,是我来京城有事要做,暂时也找不到安置他的地方,就带着来了。”
高小六再次啪啪鼓掌。
够嚣张!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
真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个尺子,原来是尺子救了他。
原来尺子很早就来京城了。
原来距离他这么近……
这还真是千里姻……不是,有缘来相聚啊!
“既然你早就来京城了,怎么不说一声啊。”高小六说,“你要是说了,咱们早就认识了。”
然后去一同结伴去杀山贼。
多好啊。
七星说:“先前我来京城是做事,就不惊动你们了。”
高小六满脸遗憾:“说什么惊动不惊动啊,你是西堂的新堂主?”他指了指自己,“我现在掌管京城堂口,咱们算是同辈,就应当多来往。”
七星看着他,说:“你是高长老的儿子吧?”
高长老……
高小六想到那晚自己自报家门的时候,她问了句“你姓高。”
很显然是认识某个人。
原来是知道他父亲啊。
“对。”高小六点头,“我父亲财师高苏阳。”
七星端详他,说:“你们父子还挺像的。”
她这么小,竟然见过他父亲?
莫非他们小时候就见过?
那岂不是青梅竹马?!
“那你说的不对啊。”高小六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我可比我爹好看多了。”

七星只是一笑,还再次看了高小六一眼,似乎真是再比较一下。
“年轻,怎么都好看。”她笑着说。
这就是夸他好看了,高小六一笑,看着七星低头吃桌案上的饭菜。
吃得认认真真,板板正正。
“你也是从小被要求吃这些吧。”他说,“其实也不用这么苛刻,你今天来我们会仙楼是客人,客人可以随便点,吃点好的。”
七星看着面前的饭菜,说:“还好,其实我吃什么都一样。”
可怜的孩子,高小六眼神哀怜,味觉都迟钝了,他刚想再劝,七星先开口。
“你父亲,还在吗?”她问。
果然是认识他父亲啊,高小六叹口气:“我父亲还在,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不能见人。”
他带着几分歉意。
虽然是同门,因为父亲的身份至关重要,没有提前请示,就算是儿子也不能随意将人带过去。
不过许诺还是可以许诺的。
“一直有大夫在诊治,我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高小六说,“到时候你就可以见他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一定能实现,等父亲醒来的时候,他一说,父亲肯定会见。
青雉看他的眼神收了一些鄙夷,些许同情,可怜天下当子女的,期盼着父母能好转。
不过也只是些许,小姐才是最可怜的,父母亲人再期盼也不会好转了。
这边高小六已经又开始一叠声问。
“你小时候见过我父亲?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没注意过你,你那时候几岁?也不应该啊,我比你大,你如是记事我不可能不记啊。”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年轻人跟长辈也没什么可追忆的。”
说到这里,高小六又撇撇嘴。
“我爹那个老顽固,见了他小心他给你讲一堆道理规矩,很烦的。”
七星笑了,告诉他:“我见你父亲是想问问过去的一些事,既然他不醒就再等等。”
问过去的事?什么事?高小六更好奇,但这女孩儿没有主动说,他也不再追问。
“好,再等等,我相信我父亲一定会醒来的。”他拍着胸脯说。
七星一笑,点点头。
“不知方便不方便问,你在京城住哪里,做什么?”高小六问,又再次拍着胸脯,“京城这里我做主,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我在给人做工。”七星说,伸出手晃了晃,“你知道的。”
啊呀,是的,他们本就是旧相识,高小六笑着连连点头,捏着骰子转啊转。
“住的地方吃喝都不用愁。”七星接着说,“不过我今日来的确有事需要帮忙。”
高小六伸手做请:“请讲。”
七星说:“我需要一个铸铁铺。”
高小六倚在窗口向外看,这一次没有撒花瓣,唯恐花瓣影响了视线,尽管如此,街上人太多了,眨眼那女孩儿就看不到了。
知客也跟着往外看:“真是来去匆匆啊,怎么也不多留会儿,枉费我们公子痴盼那么久。”
高小六对他翻个白眼,收回视线,靠着窗户坐,脸上笑嘻嘻。
“哪里人?多大了?住哪里?家中还有谁?”知客问。
“江湖儿女谁问这些。”高小六瞪了他一眼。
只需要知道她叫什么,她来找他了,与他结识了,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又拉住知客。
“她认识我父亲。”他眼睛亮亮问,“你见过她吗?”
知客再次向外看:“是吗?”说到这里懊恼,“都怪公子你拦着我,没让我仔细看她长什么样。”
“装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看啊。”高小六嗤声,“你的火眼金睛,看人看一眼就够了。”
知客再次笑了,摇摇头:“没印象,我对小孩儿没太大注意,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京城,不是时时刻刻跟着老爷,老爷见过的人我不一定见过。”
高小六也知道,点点头,摆摆手:“没事见没见过都无所谓,以前不认识,现在也认识了。”说着一撑身子起来,“快,我要挑个好铺子给她。”
知客问:“这位尺子要铸铁铺做什么?怎么不要个木匠铺?”
高小六转头对他嘘声:“喊什么呢,什么尺子,人叫七星。”
他抬手向上指了指。
“天上的星。”
原来救高小六的墨侠是西堂的那个七星。
西堂那个七星是个女的?
这还真让人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
“认识我?”
听了知客的转述,高财主也有些惊讶。
知客笑说:“这也不奇怪,老爷你毕竟是长老,和掌门一样,人人皆知,小孩子也不例外。”
高财主坐起来,如有所思:“但人人皆知长老们都死了,她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怎么会直接开口就要见我,她为什么知道我没死?”
“她还说什么?找我问问过去的事?”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她有什么过去的事要问我的?”
“除非……”
他看向知客。
“她知道些什么。”
知客若有所思,低声问:“那老爷你要见见她吗?”
高财主靠着床沉吟:“我可以先见见她。”
铁匠铺子跟匠工铺子完全不同。
这里宛如另一个世界。
因为炉火燃烧不停,似乎白天黑夜都混沌了。
那个高小六虽然样子说话看起来都古怪,做事倒是还可以,隔天就送了消息,选好了铁匠铺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来到了铁匠铺。
青雉才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用手扇风:“好热,小姐,这要是冬天在这里做工,会很舒服吧。”
七星衣袖束扎,头上也包裹了巾帕,火光在她脸上跳动,让一向白皙的脸染上了红晕。
“冬天的话也不舒服。”她说,“烟熏火燎,没有舒服的时候。”
说着一手用铁钎从炉火中夹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放在铁墩上,一手抡起铁锤砸了上去,火星四溅。
青雉忙向后退,打铁比木匠和绣花吓人,此时此刻的小姐,一手夹着通红的铁条,一手抡着铁锤,整个人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看着站在炉火前,小小身躯,却轻松挥动铁锤的女孩儿,一旁窗格后的一双眼微微睁大,又微微眯了起来。
“该不会……是她吧。”
高财主收回了视线,格窗被轻轻关上,隔绝了炙热的风火,也隔绝了声音。
老爷这是真的认识啊?知客好奇问:“是谁?”
高财主再回头看了眼关上的窥探窗口,从尘封的记忆里挖出一个名字。
“她应该是。”他说,“小女。”

那个声音更响亮了,撞破了黑暗,透出的光亮呈现一个人影。
她慢慢向那边走去,黑暗褪去,来到了一座山谷里,青山绿水,鸟鸣声声。
“小女,你怎么又发呆了?”身后声音说,“做工的时候一定要专注,手艺人,手和心必须是一体的。”
她低下头,看着两手空空。
她不是手艺人,她也不做梦,这是七星在做梦。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坐在地上,一手握着凿子,一手握着木板,但并没有在吭哧吭哧做工,而是抬头看着天。
她视线抬起,看到小女孩儿身后站着的人。
这是一个女子,穿着青色的衣裙,裹着斗篷围巾,站在光亮里,看不清面容。
听到这女子的声音,小女孩低下头,砰砰砰地凿起来,木屑乱飞。
这不像是在做木工,这像是在砍木头。
“你发什么脾气啊。”女子声音沉沉,“你不想学?不想学,就走吧。”
小女孩手里的凿子顿了顿,动作缓慢了一些,划过先前凿开的地方,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
“小女。”
又有声音从远处传来,绷着脸的小女孩抬起头,绽开了笑容,扔下凿子向那边跑去。
女子没有阻止,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小女孩跑开。
那边更亮,有一个人缓缓走来,他身上似乎背着什么。
小女孩对着他伸出手。
那人将背后的东西取下来。
是一把剑。
这一刻,她的视角变了,不再是旁观,而是俯视,她看着小女孩对她伸出手,白白嫩嫩的两只手,圆熘熘的脸上绽开笑容。
七星睁开眼,眼前是浓黑的夜色,虽然隔着一间屋子,但炉火的温度还是让室内干热。
青雉睡在旁边木板搭着的小床上,被子已经被踢开了。
七星从床上下来,给青雉搭好被子,走了出去关上门。
她看了眼星辰遍布的夜空,微微出神一刻,走进一旁的工坊。
伴着炉火腾腾,七星拎着铁锤,将铁条锤砸,通红的铁条变幻形状,一旁的冷水倒映着女孩儿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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