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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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也还有人未眠。
“她不叫七星?”
从铁匠铺回到会仙楼的深宅,知客不解问。
“她这是用了假名字?”
高财主喝了口茶,说:“也不一定,小女应该是个小名。”
也有可能,这名字听起来不像个正经名字,知客问:“那她是谁的女儿?”
能让高财主见过,且还能记住名字的小女孩儿——这女孩儿现在年纪不大,推算见高财主的时候年纪更小,绝不会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多出众,必然是父母不凡。
高财主似乎来了兴趣,问他:“你记得北堂门下有个女弟子叫云燕吗?”
知客苦笑:“家中子弟万千,我真不是人人都能记住。”
墨门中女子也有很多,只单单一个女子身份,不足以成为稀奇。
“这个女弟子是老谢的得意门生。”高财主说。
老谢,负责北堂的长老,械师,自称谢师,这名字也不是他的本名,为了省事取的谐音。
这些名匠豪杰就是这么随意,所念只有天道,传承技艺,至于叫什么姓什么无关紧要。
“老谢已经选定她为下一任北堂当家人。”高财主接着说,“这个云燕有个女儿,就是……”
他冲铁匠铺的方向指了指。
原来是这般出身,知客恍然。
不过,云燕在高财主面前到底是还是一个晚辈弟子,能被他多看几眼就不错了,怎么会还把她的女儿都记住了?
高财主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
“我之所以记得这个孩子,是因为掌门。”他说。
掌门?知客愣了下。
“我见到那孩子,就是在掌门身边。”高财主说,带着几分追忆,“那时候老谢修什么北境长城防御,整个北堂都去了,需要的钱也很多,我一直在掌门那里整理账务,突然一天看到掌门身边多了一个孩子……”
他眯起眼在记忆里寻找那一幕。
掌门的座椅后,忽的钻出一个女娃娃。
“小女。”掌门说。
那女娃娃抬起头,露出圆圆的脸。
“去外边玩吧。”掌门说。
那女娃不说话也站着不动,小小的脸绷紧。
掌门便指了指一旁摆着的一把剑:“带它去玩。”
那把剑……
“那是掌门亲手铸造的一把六尺剑。”高财主说,“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知客忙说:“这个剑我知道。”
掌门姓洛,世间行走的身份是铸剑师。
洛剑,千金难求。
“我记得有个墨侠立了大功,掌门奖赏,他说要掌门手里的这把六尺剑。”
但一向豪爽的掌门却拒绝了。
“我会为你铸一把更适合你的剑。”
后来那墨侠果然拿到了一把剑,削铁如泥,快如光影。
不过掌门珍爱的不肯送人的剑也让大家更记住了。
高财主含笑说:“就是它,那女孩儿听了这话,立刻就去拿了,她个子小小……”
高财主比划一下,指到自己膝盖的位置。
“这么点,没有剑高,她把那把剑拖着走,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虽然有剑鞘,但掌门珍爱的剑被这样对待……
“掌门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脸上只有笑意。”
掌门是个很冷淡很倨傲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表情,高财主立刻就记住了这个女娃娃。
“我当然要问这是谁。”他跟知客说,“掌门说,这是老谢徒弟云燕的女儿,因为修筑长城防御时间长,夷荒人又时常出没,很危险,所以把女儿交给掌门照看。”
门中人相互扶助,老幼病弱皆有养,别说出门把孩子托付给门中照看,就是死了,遗孤也很多都是留在门中,而不是交给亲友抚养。
老谢对这个徒弟看重,自然也看重徒孙,他一句话让掌门看孩子,掌门也不会拒绝,知客点点头,理顺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他说,“是北堂出身啊。”
高财主接着说:“后来北堂修完了长城防御,就把孩子接走了,我也没再见过……不过。”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散去。
“在晋地的时候,那个云燕也在。”
知客猜出了他的意思:“老爷是说,这个小女也在?”
高财主没有说话,看着室内跳动的烛火,眼前浮现了那个女孩儿打铁的样子。
适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掌门。
其实他之所以记得这个女孩儿,还有另一个原因。
曾经有一个传言,说这女孩儿是掌门的私生女。
(本卷终)
第3卷 追影·共76章VIP
第1章 铸心愿
高小六站在门前,探头向内看,床上帘帐放着,有老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安安静静如无人之地。
“公子你现在还不方便走路。”知客在后跟来劝说。
高小六将单脚抬起,一跳跳进门内,再一蹦一跳向前:“我没走,我跳着呢。”
知客无奈笑。
室内打瞌睡的老仆被惊醒。
“公子来了。”他颤巍巍说,“老爷今日睡得很好,公子放心。”
高小六拉开帘帐看了眼床上安睡的老者,忽的伸手戳了戳高财主的脸颊……
知客哎了声,嗔怪一声:“公子!你就算戳破老爷的脸,他也不会醒的。”
高小六嘿嘿一笑,将被子给高财主掖了掖:“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舍得戳破我爹的脸。”说罢又对老仆大声说,“齐伯,我爹醒了你记得立刻喊我——”
老仆都揉了揉耳朵:“公子不用这么大声,老儿我还没聋。”
知客在一旁无奈笑。
“我也是为了我爹好。”高小六说,“他这么多年伤怀,熟悉的人都死了,突然来了旧人,见到了一定很高兴,一高兴说不定就好了。”
知客笑着说:“是是,公子说的都对。”又伸手做请,“公子你快去养伤吧,老爷醒了看到你伤还没好,只怕要气得病情加重。”
高小六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说罢一蹦一跳出去了。
外边又是一阵热闹,店伙计们大呼小叫,将高小六劝上躺椅,抬着走了。
脚步声嘈杂声渐渐散去,深宅这边恢复了安静,知客对老仆摆摆手,老仆颤巍巍离开了。
帘帐晃动,高财主坐起来,伸手揉着耳朵:“这个不孝子!”
知客笑着说:“公子毕竟第一次遇到中意的同龄人。”
高财主哼了声:“所以不管是人是鬼都要往他老子跟前带!”
知客说:“公子不知道嘛。”
高财主轻叹一声:“是啊。”他踩上床边的草鞋,站起来,“在他心里,墨门所与人都是一心一意守大道,却并不知道这条大道上,也是人心各异。”
知客默然一刻,低声问:“老爷,你觉得她真知道些什么?她如果当时在场,不可能活下来啊。”
高财主笑了笑:“我不就活下来了嘛。”
他虽然是凭借自己的本事,那七星也可以凭借掌门的本事啊,掌门虽然死意已决,但总是会想办法让子女活下来。
知客微微皱眉说:“那老爷总不能不醒,醒了公子一定会引见那个七星,如果不见,怎么跟公子解释?”
如果公子带着她来见老爷,她要是当场质问老爷旧事,甚至再起争执,那公子该作何感想?
高财主有些无奈摇头,这不孝子,都急得恨不得摇醒他见人了。
当场质问倒也是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她的身份,万一她宣称自己是掌门之女,掌门余威尚在,她借此到处宣扬当年之事……
如今墨门正是重聚凝心一致的时候,不能再起纷争。
如果被那些旧事乱了心神,才是要毁掉墨门基业。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高财主轻轻拂袖。
“那就让她没有被引见的机会吧。”他说。
春雨来的很突然,黄昏时分一阵风过,雨点纷纷扬扬散下来。
站在路边遥望的春桃被雨水洒了一脸才回过神,忙将箩筐抱在怀里,还扯着衣衫盖住,急急忙忙往家跑。
虽然春雨蒙蒙,但回到家春桃的头发衣衫也湿漉漉。
“你这孩子怎么不把箩筐顶头上?”老妇人嗔怪。
春桃笑着将箩筐的鞋袜各种干菜都拿出来,满意地点头:“我衣服湿了没事,这些不能打湿。”
要卖钱呢。
孟溪长从内走出来,问:“阿七姑娘上次不是给留了钱和吃的?不用再去城里卖东西了。”
春桃说:“钱和吃的都有,但也不能就什么都不做了,阿水大哥你放心吧,我现在很喜欢去城里售卖,又能挣钱又能随时买到需要的东西,还能知道很多最新的消息。”
孟溪长看她一眼:“安稳乡里的,不需要知道什么最新消息。”
春桃知道他的意思,吐吐舌头,没有再坚持,但也没有说不去了。
“不知阿七小姐什么时候来?”春桃小声问。
春桃也知道七星小姐说给孟溪长一只手,虽然觉得这话太荒诞了,但想到一张纸条就能让一座山的山贼受罚,她又满怀期盼。
她这几天在城里也好,往村子里走的路上也好,总是期盼着那位小姐出现。
孟溪长倒没有当回事,失去就是失去了,怎么可能再有一只手?
他去过西堂,见过西堂那个老者坐着的轮椅,跟常见的不一样,能让人站起来,像正常人那样站着滑动。
既然西堂有这种技艺,这位七星当家人,大概是要给他也做一个类似的东西,比如一把木头做的手,装在胳膊上,乍一看跟真的似的,聊以解慰。
但他这只手并不只是用来装装样子,他的手是用来拔剑挥刀,斩恶除害。
没有了这个能力,手有没有都一样。
他也不是那种因为失去而悲戚的人,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别说失去一只手,失去了命又何妨?他一点都不在意。
“好了,你做饭去吧。”孟溪长说,“我去噼柴。”
春桃忙跟上去:“我来我来。”
孟溪长在院子里已经拎起了斧头:“没了右手,不是左手也废了。”
春桃忙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伤很重的,要好好养,才能更好的噼柴。”
老实的村姑也很通人情世故,很会说话的。
孟溪长笑了笑,将斧头抛起再稳稳接住:“我会好好练的,练好好劈柴。”
好好劈柴照看这母女两人,报答救命之恩,就是他余生可以以及应该做的事。
春桃也不再劝了,等着他劈柴,然后捡起去做饭,忽听得马蹄疾驰,透过蒙蒙春雨看到村外的小路上有一匹马疾驰而来。
马上的女子斗笠蓑衣,遮住了形容,但春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将手里的柴扔在地上,惊喜地喊:“七星小姐!”
下雨的黄昏室内昏暗,春桃点亮了三盏灯,照着桌案上摆着的一个一臂长的匣子。
孟溪长用左手打开了匣子,里面摆着一只手。
这只手是铁打的,手指关节都栩栩如生,它又像一只盘踞沉睡的铁兽,闪耀着令人畏惧的寒光。
他用左手拿起来,入手还挺重。
“快戴上试试。”春桃在旁紧张地说,又看七星,“这,要怎么戴上?”
这只铁手,除了手的样子,手腕还延伸出铁条,宛如一只铁袖笼。
春桃能猜得出,这是为了把手固定在小臂上。
七星从孟溪长手中拿走铁手:“我来。”
孟溪长也不拘谨,单手将衣袍脱下来,赤裸上身,露出右臂。
七星托着铁手,将铁袖笼套上孟溪长的右臂,春桃认真地看,她要学会以后帮忙穿戴。
铁袖笼很长,罩住了整个残臂,最后还抽住两根铁条在肩膀上缠绕一圈,这才算结束。
戴上这个铁手,孟溪长宛如半个身子都是铁铸。
“刚穿戴上会不舒服。”七星说,“会磨破你的皮肉,反复磨破,直到你的皮肉生茧老硬适应了它。”
孟溪长一笑,抬动手臂,上下晃动着铁手,果然宛如拎了一把重斧。
“以后可以用它来砸石头。”他笑说,再慢慢将手举起,伊了声,这坚硬的束扎在残臂上的铁条竟然能弯曲,让他的胳膊肘活动自如。
乍一看就更像一只手了。
孟溪长将手举在眼前端详。
“不仅能吓唬人,一拳打出去,宛如铁锤。”他说,说着还做了个挥拳的动作。
带起一阵风,灯火跳动。
春桃在旁笑着抚掌叫好。
“阿七小姐应该直接给我做成一个拳头。”孟溪长笑说,晃动铁手,这些手指也不能用,没必要为了像手而特意做出来。
七星一笑:“不,它们也能动。”
手指也能动?孟溪长有些惊讶,这,不太可能吧。
七星站到他身边,伸手按着一根铁条滑动到大臂一个位置,说:“这里用力抖动一下。”
虽然失去了手,但孟溪长习武之人,肌肉依旧能控制,依言一晃动。
听的轻轻一声响,就见微微平放的手指合拢,握成了拳。
春桃一声惊叹。
孟溪长眼中难掩惊喜,还真是……
七星的手又滑动,落在手臂内侧一个位置,点了点。
孟溪长心领神会,晃动这边,握住的手又伸展开了。
孟溪长发出一声大笑:“有趣有趣。”
春桃也忍不住捧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不可置信:“这也太神奇了,这也太厉害了。”她看向七星,眼睛闪闪亮,“七星小姐,你,你是不是会仙术?”
七星摇头,认真说:“不是仙术,是械术,机关术,力术……”
还不如仙术容易懂呢,春桃有些懵。
孟溪长懂了,说:“原来七当家的还是械师。”他操纵着铁手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又自己笑了,“还不太熟练,失礼了。”
七星含笑点点头:“你多练练,这些……”她伸手再次滑过铁袖笼,“你肌肉熟练了,能操作铁手更灵活。”
孟溪长点头:“好,多谢七当家的,这只手真的超出了我的预期。”
说着看春桃一笑。
“说不定我这铁手可以帮你纳鞋底。”
春桃笑着点头:“好啊好啊。”她再次用手指戳了戳孟溪长的铁手,“你的手也不怕被针刺。”
如果能用绣针,说不定还能再次握着剑,孟溪长闪过一念头,但只是闪过,他知道做人不能得陇望蜀,要知足。
“这铁手还有一个功效。”七星说。
孟溪长看向她,笑着说:“我以前有手的时候,都不知道手有这么多功效。”
七星笑着没说话,示意他抬起左手,握住右臂。
孟溪长依言这么做,七星的手也放在他左手上猛地一旋,同时将他向前一带。
孟溪长一个错步探身,就见铁手中出现一把剑。
确切说,他的铁手也不再是手,而是剑柄。
当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剑,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他下意识身形再次一转,手臂挥动,一道剑光划过桌面,噗的一声,油灯跳跃,火瞬时熄灭。
昏暗室内,铁剑幽光,映照着孟溪长愣愣的一双眼,眼中忽的有一滴泪滑落。
第2章 夜雨杀
虽然不因为失去而悲伤,但失而复得总是让人惊喜。
孟溪长痴痴看着铁手,确切说应该叫铁手剑。
他不仅有了手,还重新能拿起剑。
“虽然它是一把剑,但肯定不如你原本的手和原本的剑好用。”七星说,“就像你最初学剑术那样,你需要重新开始,就是说你以前受过的苦要重来一遍,甚至更苦。”
孟溪长一笑:“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再苦也是甜。”
七星再次引着他的手在胳膊上,一转,长剑慢慢收回,剑柄重新变成铁手。
接下来七星将动作再次指点一遍,看着孟溪长自己拆装一次,春桃也跟着认真仔细的看,还上手拆装一次。
“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七星说,“我给你打造了一只手,但这只手能不能用,合不合用,还是需要你自己来驯服它。”
孟溪长点点头,再次抬手对七星抱拳一礼:“多谢。”说着又一笑,“你看,比起刚才,这个抱拳又熟练了一些。”
七星亦是一笑。
“对了,七当家的,京城墨门发出的举贤令你也收到了吧?”孟溪长问。
七星点点头。
“很多地方的豪杰都正在赶来,时间地点应该快要定下了。”孟溪长说,又一笑,“到时候七当家的有兴趣吗?”
七星点头:“当然有。”说罢也抬手一礼,“我会自荐当掌门,还请孟侠助力。”
孟溪长心里略有些惊讶,还以为这个女孩儿会说一句去看看,没想到竟然直接表明要当掌门。
不错,少年人就该有这样志气,更何况她也的确文武兼备,有胆有谋。
“孟某真心佩服七当家的。”他说,“必当举荐你为掌门,重整墨门。”
七星点头,也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春桃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夜色已经降临:“小姐,天太晚了,您住在这里吧。”
虽然家里很简陋,只有一间房,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没有亲人,也没想过有招待客人的时候。
应该前几天把厨房收拾一下,好歹能睡个人。
“京城不宵禁,城门也不会全部关闭。”七星说,“我快马加鞭,夜半就能到家。”
孟溪长也不再挽留:“七当家行夜路小心些。”
七星与他们告别,还不忘跟避开在厨房的老妇也告别,骑马疾驰而去。
三人站在院子里,夜色很快就吞没了女孩儿的身影,但手里举着的火把闪闪亮,宛如天上的星。
天上的星渐渐远去了。
孟溪长收回视线,说:“明天我先给家里搭个一间屋子。”
春桃忙说:“你的手还是先养养。”
孟溪长说:“正好可以用来适应。”说罢拎着斧头去继续砍的柴。
春桃也不再劝了,捡了几块砍好的柴,自去做饭了。
老妇如今倒是清闲了,坐在春夜的屋子里,点点头:“是该再搭一间屋子了。”
青雉站在院子里看夜空。
密密细细的雨洒在脸上。
“也许小姐住下了。”洗漱后要去歇息的郭大娘看到她还站在屋檐下,说,“毕竟天不好。”
这也有可能,而且这次小姐送的也不是吃的喝的放下就能走,青雉点点头,想到小姐打出的那一只铁手,还是随着按拧可以活动的手,真是骇人……
必然要详细地教怎么用。
“小姐说会回来的。”青雉说,摇摇头,“多晚都会回来。”
说罢对郭大娘摆摆手。
“郭大娘你快去歇息吧,我守着门就好。”
郭大娘应声是,刚要走,门边暗影晃动,滚地龙站起来。
“外边……”他低声说,“有人。”
有人?青雉脸色微变,郭大娘也停下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雨丝变成了豆子,打在地上溅起水花,不过到了京城附近,路边有不少店铺茶棚灯火摇曳。
此时夜色已深,脚店茶棚都安静下来,偶尔有零零散散的人坐着避雨。
七星抬起斗笠看了眼前方,前方城门隐隐可见。
不需要避雨了,再疾驰片刻就能进城,回家了。
七星向前催马,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茶棚里零零散散的人影站了起来,他们走到了门口,然后齐齐地向外迈了一步……
伴着一步,四周豆大的雨滴瞬时被击碎,变成了细密的雨雾,宛如一张大网向马背上的七星扑来。
与此同时,七星将手中的火把一甩,快要燃尽的火把腾起浓烟,烧得雨雾刺啦刺啦响。
马儿一声嘶鸣,抬起前蹄,身上冒出无数血洞,下一刻栽倒在地,水花四溅,红色的。
马背上已经没有七星,在火把荡起的同时,一道影子如蛟龙一般冲破雨雾,几乎在马匹倒地的同时,到了茶棚人影前。
砰一声闷响,七星似乎整个人都撞在一人胸前,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跌飞进茶棚,砸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事先已经知道这女子很厉害,但这一个照面就杀掉一人,还是带了直观的震撼。
一击而中,七星并没有停下,人落地,双手在身前展开,一道长长的剑影旋动,雨水灯火夜色瞬时翻滚,将余下的人卷入其中。
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雨水四面飞溅,夹杂着血水。
不断有人飞出来,不同的是他们伤口不同,有人是脖子,有人是胸前,相同的是不管哪里,皆致命。
随着短促的几声惨呼,兵器相撞声也消失了,唯有雨水哗啦啦遮天盖地,茶棚前死一般寂静。
七星全身已经湿透,身上混杂着雨水血水,她的视线没有看遍地的尸首,也没有就此松懈,身形如松,一手在背后,一手在前,透过雨幕看向浓黑夜色中一个方向。
夜色里响起啪啪啪鼓掌声。
“厉害,厉害。”有尖细阴沉的声音随之传来,“我都没看清楚,你怎么杀的人。”
伴着说话,三个人影从夜雨中走出来,他们一般身高一般胖瘦穿着一模一样,就连走路也是一模一样,宛如被人操控的三个木偶。
但他们又不是三个木偶。
“少说些废话。”同样的声音响起,但比前一个急促。
“让她再杀一次看看。”又一个同样的声音响起,比前一个缓慢。
伴着这缓慢地声音,三个人同时一步拔地而起,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长剑,三把长剑发出一声嗡响,七星眼前的雨幕瞬时被震碎,雨滴宛如被剑气蒸发,天地之间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
三剑合为一道红色的影子,宛如长蛇吐着红色的信子,扑向七星。
三把剑快如一,攻击时又化作无数。
天上的春雨噼里啪啦继续跌落,落到七星身前被剑气震裂,水滴变成了渔网般的铁丝线,随着她身体的飞快旋动,密集的脆裂声在雨中响起,宛如无数的铁钉打在铁桶上。
七星双脚扎入了地面,湿透的衣服勾勒出她的身形,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乍一看宛如一把铁剑竖立。
密集的脆裂声之后只是一瞬间停顿,三人再次袭来。
七星的身形在雨中急速转动,一双眼透过雨雾透过疾风,紧紧盯着袭来的剑,不管是它们化作一把,还是三把,甚至无数把,她都能透过雨滴透过茶棚摇曳的灯光透过剑风看清楚,猩红的蛇信剑从她耳边滑过,从她肩头穿过,从抬起的脚下飞过……
伴着一声暴喝,三人合一的影子中跃起一人,不再柔软飘逸,而是双手握剑,剑如铁锤一般直直砸下来。
七星人向后倒去,避开了侧面的攻击,同时手腕一翻,一道白光如水波纹一般散开,叮一声轻响,落下的长剑被水波纹切断。
切的位置是手腕。
那人手臂保持着交握的姿态,在雨中呈现诡异的凝滞,似乎水波纹将一切都放慢了。
下一刻血水四溅,一声惨叫。
如木偶般连接在一起的三人分开了,一人在地上血水中翻滚,两人围上了去发出癫狂的尖叫。
“她斩断了大哥的手——”
“我也击中了她——”地上翻滚的男人也发出尖叫,从血水中抬起头,狠狠看向前方。
前方七星依旧站着,湿透的衣衫本已经跟身体混为一体,但此时此刻,右臂一条袖子不见了,露出赤裸的胳膊。
握着剑的双手虽然被斩断,最后一刻还是斩向了七星的胳膊,七星避开了,剑气割下了一条袖子。
只是衣袖而已,这算什么击中?另外两人要说什么,地上的男人再次发出癫狂地尖叫。
“她没有兵器!她没有兵器!”
没有兵器?
余下两人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大雨中,昏灯下,那女孩儿白皙的胳膊瘦弱纤细,手中空空。
难道是左手剑?
视线看向左边,这边衣袖垂下,遮住了手,但也足矣能看出手中空空。
没有兵器……
总不会没有兵器吧。
适才他们清楚的感受到凌厉的剑风。
是适才打掉了她的兵器吧?
且不管什么吧,没有兵器就等死吧——
两人猛地跃起,剑影直扑前方的女子。
七星在雨中脚尖点地,身形横转避开了一击,随着在空中翻转,剑风犀利,划过逼近的一人肩头。
那人迅疾退避,肩头还是有血渗出来——
而与此同时,刚落地的七星也再次向后翻去,伴着刺耳的破空声,木偶三人的中的另一人弃掉了长剑,拔出来一把刀。
这是一把薄刀,薄如鳞片,几乎是在瞬间切过来。
一声细微的帛锦撕裂,七星站在了几步外,衣袍裂开了一道,风雨中晃动,露出白皙的肩头,肩头上一道红线,慢慢渗出血来。
七星侧头看,伸手抚上肩头,再将手拿到眼前,看着满手的血,雨水落在手上,将其冲刷蔓延。
“她受伤了——”异口同声的尖叫在后响起。
是啊,血肉之躯,怎么能不受伤。
伴着尖叫,一刀一剑挥动,裹挟着雨水向这边铺天盖地而来,夜色里的女孩儿身形一转,再次划过剑气波光。
叮叮叮的撞击声,让雨水在空中四溅,也让一刀一剑停滞。
两人收住脚,迎接攻击,但对面的女孩儿脚尖一点向远处奔去,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她跑了——”一人尖叫。
“她跑不了——”另一人尖叫。
因为是夜间,换班歇息的守卫可以在城门洞站着说笑闲谈。
“老张,白天不肯歇息,晚上,又是下雨天,你就回家歇息吧。”几个守兵说,“你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张元靠着墙闭着眼:“当差的日子啊,当然是尽职尽责。”
几人无奈摇头笑:“算了不管他,我们来煮点热茶,这雨下得真够大——”
话音未落就见闭着眼的张元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看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