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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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怪异。
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天已近黄昏,白家大宅逐一点亮灯火,从前院走向后院,光影交汇。
一路上只有这个婢女带路,也没有遇到其他人,也没有遇到伏击。
想到这里,七星笑了笑,然后看到前方门口站着的高小六。
高小六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似乎要出来,又似乎随时能进去。
“掌门大人。”他看到七星忙招手,待七星走近,才将脚都迈出来,压低声音,“我本该亲自去接你,安全,但还是在这里守着更安全,免得”
免得趁他不在这里暗藏人手吗?
七星说:“谢谢。”
高小六忽的笑了笑:“你,不觉得我是在作假?装疯卖傻?”
儿子告发老爹有问题,处处围护外人,这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但这女孩儿竟然就这么信了。
高小六知道这女孩儿身手不凡,艺高人胆大,但他能看出来,这不仅仅是胆大,而是真的相信。
“真正的墨者就是这样啊,不避嫌不避亲,这有什么作假的?”七星说,看着他,“而且我先前说过了,我还是能感受到恶意和善意。”
或者可以说艺高人胆大,心阔无畏惧,高小六笑意更浓。
“宝贝外孙儿啊,你自己看够了没有?快请进来,让外祖母也看看啊。”
门内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这是我外祖母,她没有功夫,万一有事你拿她当人质,我舅父们虽然是墨者,但他们可不敢不孝。”高小六对七星侧身低声说。
他可真是……忍住笑了,面具后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
高小六哈哈一笑,对七星伸手做请,再高声喊:“掌门来了。”
七星跟随高小六走进去,这间院落不大,里外灯火通明,没有仆从环绕,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只胖花猫。
正是白老夫人。
如同高小六一样,就算在内宅,她也穿得珠光宝气金灿灿,膝头上蹲着的猫也带了一个项圈,缀着金铃铛。
“外祖母,这就是掌门大人。”高小六说。
膝头的猫跳下去,白老夫人站起来,由高小六搀扶着,恭敬施礼:“白李氏见过掌门。”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动作也不利索,七星坦然接受一礼,颔首:“白老夫人不用客气,请坐。”
白老夫人道谢,这才坐下,花猫也再次跳上她的膝头,和主人一起好奇地端详七星。
七星并没有摘下面具,这端详也看不出什么。
“这么年轻啊。”白老夫人说,“比我们小六还要厉害。”
高小六在旁得意笑:“就说了啊,我的朋友,那肯定是厉害。”
七星没有谦虚也没有惶恐不安,只安静地听着。
“今年多大了,家里.”白老夫人笑呵呵问。
高小六轻咳一声打断:“外祖母,我父亲还等着呢。”
白老夫人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忙你们的正事。”说罢喊婢女,“让他过来吧。”
先前带七星过来,又乖巧停在院门外的婢女应声是,脚步离开,不多时轮椅声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来了。
高小六已经迈步出去。
“其他人不用,我来,我来就行。”
伴着说话声,他将一人扶着走进来,身后知客搬着轮椅。
苍老瘦弱的高财主不待重新坐下,就急急问“是哪位旧人?”视线落在七星身上。
七星看着他,抬手将面具摘下来。
通明的灯火在她脸上跳跃,白皙的脸,星辰般明亮的眼,挺翘的鼻梁,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眼里。
“比小六还要好看呢。”白老夫人在旁嘀咕一声。
高财主神情怔怔,带着几分猜测:“你是……”
七星看着他:“我是谢长老弟子北堂云燕的女儿,高长老,我们在掌门那里见过,不知你还记得吗?”
果然也是家传子弟,高小六心想,他不由看父亲,见高长老的神情似有几分茫然……
按年纪算,她见到父亲时还小。
“爹。”高小六在旁小声说,“你使劲想想。”
高财主的茫然被打断,瞪了儿子一眼:“闭嘴。”再看七星,轻叹一声,“我当然记得,你是,小女。”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似乎透过她看到了过往。
“真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小女,这是她的真名?小名?还挺好玩的,高小六看着七星。
七星点点头:“是,我还活着。”她也轻叹一声,“原来高长老幸免遇难。”
或许是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激动欢喜,神情也平静,导致这句本该表达劫后余生悲喜交加的话,像是责问。
高小六垂着视线安静无声,白老夫人如同睡着了,溪头的花猫都停下了打呼噜。
高财主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儿,别说,这姿态这语气这表情,真跟曾经的掌门一模一样。
他在轮椅上俯身施礼。
“高苏阳没能救出掌门,没有与掌门同生共死,深感惭愧。”
“当时事发之后,我们奋力厮杀,想要护着掌门冲出去。”
“但掌门拒绝了。”
院落里,高财主的讲述恍若把大家又带回了当初晋地,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悲戚又倨傲。
“掌门说,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
“我们劝他,为了墨门也要活着。”
“掌门说,他死了,墨门不会断绝。”
“他让我杀出去,传达掌门令,告之天下墨者,铸造神器,为晋王驱使,是不察之举,所以,墨者不需要遵从掌门的错误指令,不用跟随赴死。”
“我在诸人相助下杀出了围困,将掌门令传开。”
“之后,我本该奔回晋地,与同门门共死,但我当时深受重伤昏死,万幸遇到了一个旧人。”
“旧人让我看到了一个机会,或许有一天,能让墨门起死回生,所以我便苟且偷生至今。”
说到这里,高财主抬起头看着七星,神情很激动。
“果然,这一天我等到了。”
“我们墨门还有这么多人在,现在还选出了掌门,我现在死了也无憾了。”
七星点点头,听完这些旧事,神情也没有丝毫起伏。
“那个旧人就是刘宴。”她说,“你跟刘宴是怎么回事?是你在任他驱使吗?”
这还真审问上了,高财主暗自撇撇嘴。
他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什么出来都理直气壮。
“当初我深受重伤,逃亡中藏到官家的驿站,希望可以避开官兵搜查,刘宴途径此处……”
高财主将刘宴的事讲了一遍,怎么与之相识,怎么受到帮助,以及后来到了京城,再次重逢。
“当时我真以为京城堂口难逃覆灭,但刘宴却没有揭穿会仙楼,代价就是我不得不受他牵制。”
高财主叹气一声,又扬眉狡黠一笑。
“但是,他牵制我,我也可以利用他。”
“这一次我以小六能赢得掌门之位,我则为刘宴傀儡的,让刘宴以为自己能掌控墨门为诱饵,说服了他让我们墨门重聚。”
“然后……”
高财主看着七星。
“我会与他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他哈哈笑起来,神情激动兴奋。
“杀了朝廷大员又怎样,哪怕再被官府追捕,我们墨门有掌门了,我们墨门重聚了,骨头断了筋还连着。”
高财主一边大笑一边剧烈咳嗽,知客忙拍抚,高小六迟疑一下,无奈地也跟着拍抚。
“刘宴又不傻,哪能让你轻易拉他同归于尽。”他说,“爹啊,你年纪是不小了,有什么事别总想着死啊死,死又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一直听着没说话的七星,此时也点点头:“刘宴不能杀,他活着更有用。”
高财主按着胸口压抑着咳嗽,神情有些惊讶看着七星。
惊讶有假也有真。
她被他说服了?觉得刘宴可以利用?
高小六顾不得再给父亲拍抚:“你可别以为刘宴真能被掌控。”
一边说一边使眼色。
他可提醒过了,不是他爹在利用刘宴,应该是他爹可能甘愿被刘宴驱使。
这真真假假的,还没探查清楚,别听他爹几句话就急急地也投进刘宴的手掌。
高财主神情无奈,不知道是对儿子的胳膊肘向外拐,还是对七星说的话,苦笑着摇头:“刘宴只是与我有旧,他对墨门并不友好,他只是在忍耐,等待,寻找更合适的计算更大的利益,然后除掉墨门,现在既然掌门已经有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七星,欣慰又哀伤。
“而且,这个人还是你,小女,当这个掌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这真是先圣之愿,洛掌门之念……”
高小六在旁轻咳一声:“爹,不用说这么多好话,掌门是个很冷静的人。”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女她,她跟随过洛掌门,如同弟子。”
说到这里看了眼七星。
这女孩儿的神情依旧铁板一般,只点点头:“是,我正是为了承继洛掌门遗志才来的。”
啧,滴水不漏?高财主欣慰点头,又凝重神情:“所以,是时候了,小女,你安心当好掌门,刘宴这边不用担心,我来拦住他,你带着大家离开,尽管会引来朝廷的追捕,但有掌门在,就有了主心骨,墨门再不用担心断绝。”
说到这里又一笑。
“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我病弱不堪,但我一人不够,还有白家,岳母……”
他唤了声。
一直坐在廊下如同睡着的白老夫人睁开眼,哎了声,将膝头睡着打呼噜的猫抱起来:“是,我们白家百年家业,数十人命,要是连掌门和同门都护不住,岂不是白活了。”
高小六喊了声外祖母:“你别听我爹乱指挥。”
白老夫人笑呵呵说:“怎么是听你爹指挥,我是听掌门指挥的。”
“如果是听我指挥的话,就不用这样做。”七星说。
白老夫人看向她,神情慈爱:“小姐,不用担心,墨者从不惧死。”
“不是惧不惧死的事,是还没到时候。”七星说,“掌门虽然选出来,但墨门并不就是凝聚一心了,而且掌门选出来也并不是就结束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什么?”高财主有些不解问。
七星看着他:“巨子令。”
巨子令是什么,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
“巨子令在掌门手里。”高财主说,“我只拿着掌门令……”
洛掌门死在了晋地,而且还是跃入铸造池,巨子令也必然化成了铁水。
七星摇摇头:“巨子令被掌门藏在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再看着高财主,“我知道在哪里。”
院子里的四人都愣了,包括一只胖猫,原本是抚摸的手,落在脖子上抓了起来,猫停下了打呼噜,睡眼懵懵。
如果是别人说,高小六肯定质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但七星小姐说嘛,就算是假的又如何。
高财主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如果是别人说着话,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质问真假,但这个小女么……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喊了声,“岳母。”
白老夫人回过神。
“小女说得对,你们不用拼命了。”高财主说。
白老夫人哦了声:“不用了吗?我们不怕的。”
说着话将抓着的猫松开,猫跳下了膝头,蹲在一旁舔毛去了。
“不用这么多人拼命。”七星说,“掌门选举虽然结束了,但墨门并不是稳定了,如果再拿到巨子令,这件事才算真正的安稳下来。”
她看着高财主。
“所以,高长老,现在还不是杀刘宴的时候,还请你继续笼络他,给他更大的诱饵,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高财主看着这女孩儿平静的脸,再次俯身:“谨遵掌门之令。”
说完这里的事,七星告辞离开了,这一次高小六亲自护送。
看着两人消失在视线里,高财主还坐在轮椅上出神。
白老夫人伸手招呼,蹲在一旁舔毛的猫叫了声,跃到她的膝头。
“就这样了?”白老夫人轻轻抚摸猫,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高财主回过神:“那可是巨子令。”
这话回得也莫名其妙。
白老夫人摆摆手:“是杀是留你说了算,跟我没关系。”说着一笑,“这小姑娘看起来真不错,能活着自然更好,至少我们小六会很高兴。”
她的手轻轻抚摸猫,将猫脖子里悬挂的铃铛摘下。
看到铃铛,原本昏昏欲睡的猫顿时抬起爪子,但被白老夫人拦住。
“小咪,这可不能玩。”
她一握铃铛再一扬,金灿灿的铃铛落入院子中小水池,瞬间水池中几条小鱼翻着肚子浮上来。
再弱质的女流之辈,能活到七老八十的,也得有点技艺傍身呐。
她那个傻外孙儿,防这个,防那个,这杀人害命的,哪里防的住嘛。
看吧,要想不被人害,还得靠自己。
巨子令。
可真是诱人。
夜晚的大厅再一次灯火通明,但没有以往热闹。
有面色凝重沉默不言,有低声窃语眉头紧皱,还有神情茫然。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先是那位带着面具的小姐摘下了面具,引发了厅内喧闹。
喧闹最初是由一个童声引发的。
“是她,是她,是你,是你。”
女童前两句是跟自己的爷爷说,后两句是对那位小姐。
“七星小姐,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这位小姐叫七星啊,厅内很多人心想,能被叫出名字,这也印证了这位小姐的确是墨门人,大概是这个孩子的亲朋……
但随着这个孩子叫出名字,更多的喊声响起来。
“七星?”
“七星小姐!”
“我见过你做的未耜!”
“七星小姐,多谢你的指导,我们兰城的工坊已经扩大产量了。”
“原来是西堂的当家人!”
此起彼伏的喊声不断响起,随着喊声还引来很多询问,这位小姐年纪不大,竟然不是无名之辈?
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她奇怪了,台下站在角落里的一人点点头。
“这位小姐是靠着技艺得来的声望,怪不得比那位靠着爹的六子还狂。”他笑着说,又想到什么看身边的人,“哎,你不是说等着掌门选出来后,站出来喊不配吗?”
他说着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陈十。
“现在正是时候,趁着热闹,可以喊了。”
陈十看着前方被很多人围起来的女孩儿,神情有些奇怪:“我觉得……”
“觉得什么?”同伴看他的脸色,调侃,“觉得小姑娘长得好看,舍不得喊了?”
那位小姐戴着面具,因为面具夸张的笑脸,再加上狂言狂行,让人觉得很是诡异黑暗。
但此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秀气的脸,干干净净,如笔墨勾勒的山水画,不是那种惊人的美艳,但却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也一直想盯着看。
怎么看都不诡异,也不觉得讨厌。
看看陈十这小子,原本拽得眼睛都上天了,自从那位小姐摘下面具后,这小子看了一眼就再没移开过视线。
听到同伴的调侃,陈十收回视线呸了一口。
“我只是觉得。”他迟疑一下说,视线再次看向前方被围着的那位小姐,“她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人。”
同伴哈一声:“这就开始攀关系了。”
陈十要说什么,厅内又有人走来,引发了新的喧闹。
“高长老!”
“是高长老!”
高长老的声名,在墨门中那才真是连小孩子都知道,两人也停下说话看过去。
先前厅内复杂的神情都变成了激动,虽然已经听高小六说了高长老还活着,但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
高财主是坐着轮椅被推进来的,也是激动地看着大家。
“应该来,必须来,来对了。”他感叹着,咳嗽着,“这种场面我做梦都想看到,终于看到了。”
以前跟高财主打过交道的不少人涌过去,除了激动,大家急切的询问当年的事。
当年掌门召集百位墨者齐聚晋地铸造陨铁神器,这些人都死在了晋地,其他的墨者要么听到消息刚赶到附近就接到了掌门令,不得不散去,要么直到官府开始抓捕才得知消息,更有像滚地龙那样的偏远之地又不问世事的小墨者,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
很多人想听当时在场的人亲口讲述详情。
“掌门果然是跟晋王谋逆吗?”
“掌门是自愿的还是被蒙蔽?”
“太子真是掌门杀的?”
听到这一声声询问,高财主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复杂地叹口气。
“过去的事……真相大白的。”他说,“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
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件事果然有问题?
高财主没有给大家再询问的机会。
“现在我们刚选出新掌门,要迎来重生,但危险也随之到来。”他说,神情凝重,“七星小姐在进来的时候,发现了官兵将白楼镇围起来了。”
此言一出大厅里有零星的震惊声。
之所以说零星是并没有喧嚣一片,最多只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而发出惊呼的人又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不惊讶?”他看身旁的几人。
那几人不仅没有惊呼,反而或者沉稳的点点头,或者只露出释然的惊讶,看起来就像他们早就知道了。
“的确早就知道了。”一人看着这人惊讶的神情,冷笑一声说,“如不然七星小姐为什么要让输给她的人离开?”
不是为了争掌门吗?那人怔怔。
“肤浅!”“浅薄!”
这话立刻招来了更多的视线和低嗤。
高财主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七星小姐为了不打草惊蛇,隐瞒了这个消息,同时想办法让大家分散离开,但官兵迟早会察觉,现在是我们大家凝聚一心的时候了。”
随着高财主的话,大厅里响起喧嚣。
“跟他们拼了!”“围住白楼镇又如何?难道真当我们没有还手之力吗?”
没有人有畏惧,连女童都蹦蹦跳跳,举着又拿回来的竹竿大喊。
高财主忙说大家别急,但因为虚弱声音小被掩盖了,场面一时似乎无法控制。
“都安静。”女声响起,听起来也并不尖锐,但传遍了大厅里每个人耳边。
喧嚣声散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视线落在七星身上。
自从高财主出来后,大家一时把她忘记了。
“我们当然有还手之力。”七星说,环视厅内诸人,“但我们拼不起,我们死一个少一个,而官府,只要朝廷在,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兵马。”
“我等不惧死。”有人说。
七星的视线看向他:“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惧死,但是,墨者的死是要践行墨家道义,为了墨家之业传承。”
那人看着这个年轻姑娘,面容平静,但有着不和年纪的威严气度,他嘴唇动了动,硬是没敢再开口。
魏东家哼了声,扶着轮车在七星身边将肩背挺直,可别欺负七星小姐年纪小。
远处站在角落的人发出一声低笑,再次用胳膊撞了撞陈十。
“这位小姐不仅手艺厉害,性子也很厉害。”他低声说。
原本一直盯着那位小姐看的陈十,却移开了视线,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不看了?不是说像你认识的人吗?”同伴不解问。
陈十头也不回。
“我看错了。”他说。
他看错了,不像姑姑,跟最讨厌的那个人很像。
他心里呵呵两声。
都是这副令人讨厌的样子!
大厅内从喧嚣恢复了安静,咳嗽的高财主也平息下来。
“七星小姐说的没错。”他按着胸口说,“现在还不是我们跟官兵拼命的时候。”
他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白大老爷。
“请诸位相信,既然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必然考虑到会遇到的问题,我们会让大家平安而退。”
白大老爷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货船,车马,商行货队,大家分散隐藏其中,另外我们也组织了人手,吸引官兵注意。”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不少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但也有不少性子倔强的,认为白家的人不怕,我们难道怕?也要助大家离开。
七星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没有反驳。
“这是当然。”她说,“都是墨门中人,都无畏惧,不过做事量力而行,不是人人都要这样做,我会挑选几人……”
她的视线看着说话那几人。
那几人本想说凭什么你挑……
“我跟大多数人都比试过,也看了大家技艺的展示,谁适合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她说得没错,虽然年纪小,虽然初次见面,但她的确是真手艺比试过的,且不少人输给她。
她还真有资格。
在一些人心思踌躇的时候,更有一些人已经站出来喊“掌门,请选我。”
这就认了掌门了,心思踌躇的人心里呸了声,但随着更多喊掌门的声音响起,这几人也顾不得嘲讽了,纷纷也跟着表明心意,他们哪怕不是为了这个掌门,也是为了墨门。
那位小姐转眼又被厅内的视线凝聚,一开始有些生涩的含湖的掌门称呼,喊出口,以及喊的人多了,就变得很顺滑很响亮,高财主看着这一幕,抬手掩住口咳嗽几声。
这姑娘的确挺厉害的,且不说先前能从竹三连兄弟手中逃生,又一身技艺在这里所向披靡,现在小小年纪顶着掌门的称号,没有丝毫怯场。
这孩子在掌门身边也没有多长时间啊,学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简直是一模一样。
莫非这就是虎父无犬女?
高财主咳嗽着掩去晦涩的笑,抬起头,也跟着诸人看向七星:“高苏阳听从掌门调派。”
官兵能围住白楼镇,白楼镇上白家的眼线人脉,也自然能找到这些官兵的上司。
白楼镇百年前的白楼已经不存在了,临河新建了茶楼酒肆,悬挂着白楼的名号,招揽南来北往的客人。
此时白楼酒肆外没有官兵环绕,但也没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看起来又正常又诡异。
高小六跳下马,也不理会空荡荡的大厅,噔噔噔奔上楼,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刘宴。
刘宴穿着青布衣袍,正端着一杯茶在喝,桌案上摆着几小碟,简简单单蒸饼,炸鱼和咸豆。
“刘大人,和我一比,你更像是墨徒。”高小六扯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挑挑眉,压低声音,“你要不要加入墨门,成为墨者?”
刘宴看他一眼。
“哎,你可别觉得我这是侮辱你。”高小六忙说,再次压低声音,“我们墨门也有当官的,从古到今都有。”
刘宴笑了笑。
“当然,像刘大人这种高官重臣,待遇自然不能一样。”高小六接着说,“以前我爹没敢邀请你,是因为不能给大人对等的地位,现在不一样了!”
刘宴看着他问:“怎么不一样了?”
高小六往椅背上一靠:“我现在是掌门了,墨门里我说了算,我爹不能也不敢许诺大人的,我都能,我想好了,大人这种身份的,一进门就直接代替我爹,成为新的长老。”
刘宴再次笑了,将手中的茶喝完,再用筷子捡起一粒咸豆子吃了。
“怎么了?”高小六问,“长老还不行?这在我们墨门可是掌门之下最高的位置。”
“行是行。”刘宴说,看着他,“但我是儒圣门徒。”
“这有什么,先圣墨子也曾是儒圣学徒。”高小六说。
刘宴要说什么,楼下传来脚步声。
“大人。”一个随从奔来,“有很多人冲了我们关卡。”
刘宴放下筷子要站起来,下一刻筷子被高小六抽走,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刚上楼的随从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大人小心——”
他握着刀要冲过来,高小六已经一手指了指他:“可别害了你们大人。”
那随从站在原地不敢再动,看着刘宴脖颈上一点猩红。
刘宴依旧端坐,看着高小六:“怎么,你们墨门这是要叛乱吗?”……
河面上看起平静,但水流湍急,几艘悬挂着兵字旗的官船正在河中慢慢合拢。
为首的将官说:“上方有令,半月期已过,白楼镇水陆皆断,有敢违令闯关者,杀无赦——”
他的话音未落,河面上有一艘货船出现。
兵卫们立刻挥动旗帜。
在河面上讨生活的,对官府的船和令都极其熟悉,以往见到都立刻远远避开,更何况看到令旗。
但那货船恍若未见,船夫们继续划动,船如箭一般越来越近。
将官再次挥手,两队兵卫出列,举起弓弩对准货船。
“放——”将官毫不迟疑要喝令。
但刚开口船体忽然剧烈摇晃,人差点摔倒,不止是他,握着弓弩的兵卫们也纷纷摇摆,根本无法将弓箭准确射出去。
“怎么回事?”嘈杂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官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坚固的船体似乎在碎裂。
“水——”更有兵卫看到脚下,发出喊声,“船漏水了——”
伴着摇晃原本合拢的船也变得东倒西歪,有兵卫在剧烈的晃动中跌落,货船宛如一支箭趁机穿过了河面,伴着嘈杂的喝斥,羽箭凌乱地射来,船夫们挥动着手中的浆板,将力度和准度大减的箭击飞—
船速度丝毫未减,眨眼就在河面上远去。
货船上响起笑声,船舱里也有人站出来,看着被抛在身后的官船。
“东海鱼捞们竟然还有凿船的本事。”他们说,“到底是打鱼的还是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