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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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林生转身想进店要回来,但又停下,罢了,他已经问遍了这条街了,要么说修不了,要么就要高价,更过分的是他们都很嫌弃这件妆奁盒,说破破烂烂不好看不要修了可以扔了。
其实它原本很好看的。
黄林生再看了眼匾额,就让她试试吧。
急雨过后,园林焕然一新,但因为下雨,游园的小姐们退出园林,此时也不想再进来,干脆一起坐车马去逛街买胭脂水粉。
年长几岁的三个小姐们还在整理收拾,她们都已经订了亲,今年或者明年就要出嫁,不能再肆意玩耍,招待客人以及收整是必须要学的管家技能。
“小姐,这里有把扇子,不是咱们家的。”一个婢女拿着一把扇子说。
小姐们的用具,哪怕是手帕扇子也都很要紧,婢女们要记得清楚。
“在椅子下捡到的。”婢女又补充一句。
“是哪位小姐掉了吧。”大小姐头也不抬说,“先收起来吧。”
每次聚会有丢的摔坏的杂物,也有捡到的各种小物件,年轻女孩子们聚在一起难免磕碰丢三落四。
婢女应声是,将扇子在手里晃了晃,准备收起来,刚迈步,被三小姐小姐唤住:“拿来我瞧瞧。”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抬起头。
“别贪玩。”二小姐说,“事情还没做完呢。”
说是大几岁,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到底喜欢玩乐。
三小姐从婢女手中接过扇子:“这把扇子做得有趣,你们看。”
一把金蝶绕花团扇,常见的很,有什么有趣的?两位小姐看过来,看着三小姐摇动。
二小姐忽地咿一声:“那蝴蝶会跟着动!”
雨后日光下,团扇上的金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宛如活了一般在身边飞舞。
的确很精巧啊!
大小姐也站起来,走过来仔细看,看似简单,实则针线要取光影之巧,做出来可不容易。
“这要是做成裙子……姐忍不住说。”
小小团扇只绣了一只金蝶,如果是裙子,必然要百只,百只蝴蝶在身边飞舞,三小姐看着团扇:“那岂不是仙女下凡!”
扇子这种东西跟手帕不一样,随手拿随手用,丢了也就丢了,失主不在意不寻找,主家也不会因为一把扇子到处去问。
但这一个么
二小姐将扇子接过来端详一刻:“好好问问是哪位小姐的扇子,给她送回去。”
然后问问这扇面是她们家里的绣娘手艺,还是外边买来的。
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在一间小巷子里响起,再加上悬挂的红绢布,热热闹闹跑着的孩童,表明这里正有一场喜事。
只不过小院子里传来斥骂,让这喜气变得仓皇。
“抬嫁妆的人都要来了,你爹还没把嫁妆拿回来。”妇人的声音悲愤,“这日子还怎么过!”
新嫁娘顾不得妆扮繁杂,扶着妇人坐下:“娘,你别急,爹去拿了。”
“这都什么时候。”妇人说,“他肯定是哄我呢,哪里还有婆婆留下的东西,都被卖光了。”
说着拉住新嫁娘的手,泪如雨下。
“可怜我的儿,如此寒酸出嫁,日子可怎么过。”
新嫁娘忙摇头:“娘,一件嫁妆而已,少就少一个,没事的。”
妇人唉声叹气:“你懂什么,嫁妆就是你的体面啊,婆家第一眼关系后半生啊。”
哀泣间门外爆竹连天,孩童们奔跑。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院子里忙乱起来,而黄林生也在此时从人群中钻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红布包袱。
“你怎么才回来!”妇人看到了,忙喊道,要骂又来不及。
“五天时间,刚刚做好。”黄林生说,“拿出来我都没顾上看……”
妇人听了跺脚。
“没看就把钱付了?到底修的怎么样?别还不值工钱!”她伸手解包袱,“钱不钱的过后再说,东西要是不像样子,可不能陪嫁过去……”
说到这里,包袱打开,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迎喜的人也在此时迈进来。
“黄家娘子,我们来抬嫁妆……的天,这是什么!”
几双视线凝聚在桌子上,一件黑漆描金嵌染宝座妆奁盒,散发着柔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旋即室内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好漂亮啊!”
更有人喊“老黄你家还有这种好东西啊!”
黄林生怔怔想。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
这是他母亲的嫁妆,曾经就是这么美。
但随着父亲病重,母亲病逝,田产被淹没,店铺亏损,一道道难关,妆奁盒摘取了镶嵌的珠宝,几次进了当铺,添上了刻痕划条,坏了漆,失去了光泽,虫鼠撕咬,潮湿腐朽。
它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黄林生甚至都忘记曾经的惊鸿一瞥,觉得可能是小时候做的梦。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黄林生喃喃,“它怎么变得跟梦里一样了?”
第46章 说奇巧
午间的街上日头炙热,几乎没有了路人,店伙计倚着柜台打瞌睡,忽地被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睡眼惺忪一看,见有一男一女站定在门前,指着对面的匾额大声念。
“许城,玲珑坊,是这里吗!”女人大声问。
男人声音颤抖:“是,是……”
话音未落,妇人直接就冲了进去大喊着:“掌柜的,掌柜的,你修我家妆奁盒——”
男人脚步踉跄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店伙计睡意全无,他还记得这个男人,那天下雨拎着包袱到对面躲雨,再出来就两手空空,玲珑坊的那个小青姑娘还得意的去买了一顿肉,说有生意了。
他当时就提醒了,可别高兴太早,这种诓骗来的生意根本就不长久。
看,果然,生意做砸了,来砸店了!
店伙计忙捡起鞋子穿上,招呼在后边昏昏欲睡的其他人。
“快,有热闹看了!”
一向安静的店铺里格外的热闹。
虽然只是多了两个人,但是又是推拉又是急说,宛如挤进了七八人。
“不,你一定要收下!”黄林生抓着钱往柜台里扔,“我知道,这些也不够,你给我的妆奁盒,那不叫修补,那叫新做。”
妇人在一旁亦是含泪点头:“没错,那绝不是我家的东西,你这是给新做了一个。”
七星抬手将他抛出来的钱轻轻一拦,钱袋又跌回黄林生手里,笑着说:“别激动,坐下来说话。”
青雉也将茶端过来,请夫妇两人坐下。
“这个的确是修补,我没改结构。”七星接着说。
妇人又站起来:“但那些装饰——”
此时此刻那妆奁盒宛如还在眼前,金灿灿扣手,光洁的铜面镜,嵌染调绘的那些小儿都是珠宝。
黄林生还从记忆里翻出来,指认着山水是象牙,花儿是玛瑙,珍珠绿石叶子……
后来这些珠宝被一一取下拿去换钱换米粮换药费,最后只留下空空的印记。
现在它们又被填满了,在妆奁盒里宛如重聚欢声笑语栩栩如生。
七星一笑:“那不是真的,是调配出来的,不值钱。”
不是真的啊,也是,要是真的怎么可能,谁会把珠宝赠与他人,那岂不是成了神仙下凡了,妇人颤颤又茫然坐下。
“小姐,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活了这么久,也多少有些见识,能以假乱真比真的还要难。”黄林生站起来,颤声说,“你这技艺,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他先前问其他店铺的时候,想要省钱说只修补一下就可以,那铺子里的伙计一脸嫌弃。
“你这外行说的容易,修补是那么好做的?修比新做要的技艺更高。”
听到这句话,七星倒是没有再客气。
“我这技艺的确很好。”她笑着说,“你这个评价,就是最值钱的工钱。”
黄林生激动说:“赞誉是应当的,工钱也是应当的。”
他再次抬手要扔钱,神情羞愧:“我知道这些钱也不多,我们家没什么钱,这是所有的心意……”
但那女孩儿抬着手臂轻轻格挡,他的手臂宛如遇到了屏障,怎么都甩不出去。
“你们是不是很需要这个妆奁盒?”七星问。
妇人再次落泪:“小姐,你不知道它对我们多重要。”
女儿脸上绽开的惊喜,接亲婆家人脸上的惊艳,虽然可能是一时,但有这件嫁妆摆出来,至少新婚这一段日子,女儿在婆家会好过些。
他们贫困家门,一辈子能有这短暂的好日子过,也就知足了。
“技艺之巧,就是为了人的需要。”七星说,将钱袋从黄林生手中拿出来,放入妇人手中,“你能满意,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妇人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想,难不成这半生念佛吃斋真得到福报了?
七星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当然,如果你们很满意,请多多告之他人,让我们生意多起来,挣更多的钱,岂不是比你这一笔多给钱更好?”
是了是了,妇人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黄林生也不再纠结,起身一礼:“多谢掌柜的,我一定要告诉所有人……”
说到这里他向外走去。
门前围着看热闹的店伙计以及凑过来的闲人们忙向一旁退避。
黄林生站在门外仰头看匾额。
先前他都没有记住这家店的名字,从现在起,他会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许城玲珑坊。”他站在门外一字一顿念,“技艺天下第一。”
“真这么厉害?”
“该不会是特意找来一唱一和的吧?”
“不是,那是水井巷子卖水的老黄,老实的很,不会做这种事。”
“我亲眼见了,老黄嫁女那天,从玲珑坊抱回来一个金灿灿的妆奁盒,当时很多人都围着看舍不得包上,差点误了吉时。”
“听了老黄介绍后,又有人也拿着破烂箱子来修,隔天就抬回去一个描金雕花的新箱子。”
“我也听说了,还有人拿着断掉的银簪子来修,三下两下就拿到了一个金玉新簪子。”
“啊?那我要是把我这件木头扁担送进去,会不会给我一个金扁担来?”
街边的闲人听到这里转过头,看到是一个等活干的人力,人力抱着扁担咧着嘴笑,黑瘦的脸上满是皱纹。
闲人们哄笑:“你想什么好事呢!那这还是修器具的吗?”
人力也笑,他当然也觉得荒唐:“是啊,这听起来,不像是修器具的,倒像是许愿铺子。”
“也不是真金银,只是看上去好看,宛如真的。”有人认真说,“可别真就信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天下哪有便宜沾。”
街边的人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也有人点着头,捏了捏身上的旧衣,花点钱就能换来好看的器具,哪怕不是真的,对于穷人来说,本就是很值的好事!
铜楼街上,许城玲珑坊,很多人暗暗记在心里。
“到底是谁家的扇子?谁家的手艺?”
三个小姐围着桌案上的扇子,有些无奈。
已经把那日来赴宴的小姐们都问遍了,都说没有丢扇子,奇怪了,难道这扇子凭空在她们家冒出来?
丫鬟们也都问了,但金蝶花扇是很常见的花样,也没人留意。
“这么好的东西,丢了竟然不知道,是不识货呢,还是好手艺见多了不在意?”三小姐无奈说。
“看来跟我们无缘了。”大小姐笑说。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一件想要的裙子也是,一件不如意的亲事也是,也不多这一个两个。
示意婢女们把扇子收起来。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她起身离开了,三小姐叹口气也要起身,但二小姐制止婢女,先从桌案上拿起团扇。
她看着三小姐,说:“五堂哥在少府监,让他去织染司问问能不能做出这种手艺。”
三小姐抚掌:“好法子。”
织染司是专供宫廷之所,那里绣工技艺高超。
虽然这点小事,又不合规矩,堂哥本不想同意,但听到两个妹妹讲了来龙去脉,眼泪汪汪说一声“这是大姐姐以女儿身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只想要做个心仪的裙子……”
堂哥还能说什么,将扇子掖在怀里往织染司去了。
但不巧的进了织染司寻到认识的司吏寒暄过后,刚拿出扇子,一群都察司兵卫就用了进来,夹杂着呼喝。
“都站住,不许乱走。”
“都察司办案。”
这也太倒霉了吧!堂哥一脸惨白地跟着其他司吏被推搡出来站在院落中,看到霍莲也来了,织染司的侍郎被拖出来。
“休要胡乱抓人,我要见——”侍郎刚喊了一句。
霍莲微微皱眉:“聒噪。”
话音未落,一个兵卫一巴掌拍掉了侍郎的下巴。
“再喊,割掉舌头。”兵卫冷冷说,同时亮出了兵器。
都察司兵卫说话可不是吓唬。
侍郎不敢再喊,流着眼泪鼻涕被拖了出去。
“织染司有亏空。”霍莲看着院内其他人,“你们把账册整理一下,我查查。”
几个司吏腿脚发软的走出来应声是。
霍莲的视线扫过其他人,被他扫过的人呼吸都停滞了。
“你,是干什么的?”霍莲的视线落在一人身上。
年轻的官吏,脸色煞白,手中握着一只团扇,格外的扎眼,当霍莲的视线落在身上,再一开口,他僵硬的身子一抖,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我是少府监的蒋,蒋文长。”他说。
“蒋主事。”霍莲直接唤出他官职,“你是掌管造器司的,来这里干什么?”
蒋公子咽了口口水,他这样一个小小的主事,霍莲都记得这么清楚,丝毫不敢隐瞒:“我来问一个绣花,我的扇子上……”
他举起手,却发现扇子掉了,忙捡起来,晃动,示意这真是一把很普通的扇子。
“我想问问……”
虽然惊恐,但蒋公子还是保留着一丝机智,没敢说是想要染织司帮忙做个绣品,只说道。
“可认得这种手法,是哪里的技艺。”
这也不算是谎话,不过人一慌了,就会忍不住多说话好证明自己,蒋公子忍不住接着解释。
“家中姐妹们很喜欢,却不知哪里的,想要打听……”
霍莲看着在他手中摇动的扇子,打断他的啰嗦:“这是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问她就好。”
蒋公子愣了下,似乎有点没听懂。
霍莲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一部分都察司兵卫押看账册的官吏,除了负责账册的,其他人官吏也都被放行,让各司其职。
蒋公子手中拿着扇子呆立,被人提醒一句还不快走,这才忙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所在,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清醒过来。
这一趟的小事受了大惊吓,不过事情也办好了。
虽然没能让染织司帮忙做裙子,但知道了扇子的主人,那绣娘就找出来了,裙子自然也能做。
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
“都察司果然是……”他看着手中的扇子,“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随便一个官员家中小姐用的什么扇子都知道!
真是可怕!
“铜楼街原来也这么热闹吗?”
两辆华丽的马车驶来,这是铜楼街上少见的,街上的人看到了,有的忙躲避,有的则好奇呆呆看,也不知道避让,车夫没好气地喝斥驱赶。
怎么铜楼街上人变多了?还多了很多没规矩的乡下人。
后一辆车上翟四小姐掀起帘子往外看,也有些惊讶:“我上次来的时候没这么热闹。”
在她旁边坐着蒋家三小姐,催促:“别管街上热闹不热闹了,快找那个绣娘的店铺。”
说着横了她一眼。
“耽搁这么久了,只怕来不及给姐姐生辰穿。”
翟四小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当时她是故意把扇子丢下的,担心被人发现她用着七星给的东西。
蒋家来问有没有丢了扇子,她还吓了一跳,自然说没有丢。
没想到后来又了更大的惊吓,蒋三小姐直接登门了。
“你还说不是你的?”蒋三小姐把扇子塞进她手里,“都察司霍都督说这是你的!”
都察司!霍莲!
翟四小姐差点晕过去,为什么?怎么回事?一把扇子而已,怎么跟霍莲有关系了?
还好蒋三小姐也没再吓唬她,大家都知道霍莲多么吓人,真能吓死人,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我堂哥拿着扇子在询问,遇到都察司办案,被认出了,不是霍都督特意盯着这把扇子,就是巧了。”蒋三小姐安慰她。
这似乎安慰了但也没太安慰,翟四小姐的脸更白了,她用什么扇子督察司都知道吗?
都察司为什么连她都盯着?
“这有什么啊,都察司耳目遍布,窥探。”蒋三小姐,“什么都盯着,大家都这样,说不定我今天出来拿什么手帕,都察司也知道。”
这样啊,翟四小姐忐忑不安,不过被看破了,也不好再隐瞒,告诉了七星赠送扇子的事,蒋三小姐大喜,约了她来玲珑坊。
距离游园丢扇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你放心。”翟四小姐忙对蒋三,“我会跟七星,哪怕日夜不眠也不误了大小姐的生辰!”
说到这里又一笑。
“她也没有其他的生意,专心做这一件,等大姐姐穿上后,惊艳众人,她啊也就可以有更多生意了。”
蒋三小姐点点头:“如果做好了,我会说服我母亲,把家里的一些绣品生意给她来做。”
翟四小姐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她真心为七星小姐高兴,虽然过程有点意外,但结果还是如七星小姐所愿,被人看到了,生意就来了。
“快到了。”翟四小姐探身向外看,指着前边,“就在那边的角落里,冷冷清清那个……”
她的话没说完停下来,神情有些疑惑。
前边角落里是有个铺子,但却不是冷冷清清。
门外围了不少人。
这跟上次可不一样,记错了位置吗?
前边的马车已经到了,停下来,小姐们看匾额念:“许城玲珑坊,是这个吧。”
是,翟四小姐也下了车,抬头看匾额,再看门前围着的人。
并不是闲人聚集那种,而是明显排着队列,越过这些人还能看到店铺里,此时也有不少人。
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金楼街上的绣庄这般热闹并不奇怪,但这是铜楼街,而且,排队的人也不像是买绣品的。
他们有男有女,年纪大多数是中年老年,穿着还不如她们家里最低等的仆从。
刚下车的三个小姐不自觉用手帕或者扇子掩住口鼻,这些人身上都有味道啊。
“翟四娘,这真是绣庄吗?”一个小姐质问。
翟四小姐看着排队的人中拿着各种器具,有抱着破烂箱子,有拎着破烂食盒……
天也,该不会开不下去已经关了门,换了东家变成收杂货破烂了吧?
翟四小姐顾不得跟小姐们解释,急急奔进去。
“七星小姐,你还在吗?”她喊道。
“我在啊。”
七星看着走进来的女孩儿们,小姐婢女七七八八,店铺里更加拥挤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翟四小姐看着店内的其他人,不解问。
此时店内有四五人,看到这群穿金带银明媚的士族小姐们,他们自惭形秽,忙忙避让。
“客人啊。”七星笑说。
这些人会买绣品?小姐们忍不住打量这些人,这些人衣衫都是粗布,几乎没有刺绣。
不可能。
这些人家衣服鞋袜都是自己做,才不会花钱在衣物饰品上,能穿暖吃饱就行了。
“这个是什么?”翟四小姐可没那么好骗,指着一个妇人手中抱着的一匹红布。
布匹是很明显自己织染的,做得很精细,但也仅仅精细些,这张布料她身边的婢女都不穿。
“这是客人想要裁剪刺绣的布料。”七星说,“她女儿要出嫁了,做身嫁衣。”
翟四小姐惊讶:“这种布料做刺绣?岂不是浪费了手艺?”
听到这句话妇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讪讪说:“不,不行也没事,我就是来问问。”
她们这种人家的嫁衣都是自己做,染个色,简单绣个花,就足矣了。
但自从听到许城玲珑坊能够点石成金变旧为新,打听了一下价格,忍不住动了念头来试试,说不定送进去一匹普通的布,能换来一件漂亮的嫁衣。
她的确是来撞运气了。
此时此刻被这位了,妇人羞愧又不安。
“我,我就是问问,我这就走了。”她结结巴巴说,抱着布要走。
七星忙拦住说声留步,不过没有跟妇人说话,而是对翟四:“你这是小瞧我了,我的手艺,什么不能做?别说粗布了,兽皮都能做,你信不信?”……
翟四小姐看着妇人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话太唐突,她也不是那种瞧不起穷人故意鄙夷的张狂小姐,只是脱口说了实话,便借着七星的话一笑:“是,我信。”又说,“我们今天来就是请你做绣裙的。”
说罢将蒋三小姐拉过来。
“要给她姐姐生辰时候用。”
蒋三小姐对七星一笑:“久仰大名。”说着又将那把团扇晃了晃,“这个金蝶真是活灵活现。”
七星笑了笑,还礼,又带着几分歉意:“请稍等,待我招待先来的客人。”
不待话,店内的其他客人已经纷纷开口。
“掌柜的你快招待她们吧。”
“我们不急。”
抱着布的妇人更是再次往后退。
“我们出去等。”
他们知道他们做得东西,付的钱根本就没多少,纯粹是占便宜了。
做他们的生意根本赚不到几个钱,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才能赚钱,他们可不想耽搁玲珑坊赚钱。
被青雉引着向后去的翟四小姐忍不住回头看
这些客人。
七星小姐这生意做得……从未见过的受欢迎。
虽然在门前感觉像是杂货破烂铺子,内里雅间不比她们以往逛的店铺差。
青雉又拿来几本册子,说是玲珑坊的一些首饰盒,皆是小巧随身可佩戴的,也比常见的精美。
小姐们翻看挑拣,还没看完七星就进来了,立刻纷纷指着册子要看中的首饰盒。
“有一些是有现货,有一些则要等。”七星带着歉意说,“如今店里客人多,工期都排满了。”
小姐们有些失望,蒋三小姐更是再次幽怨地看了翟四小姐一眼。
不过还好,在翟四小姐的请求下,蒋三小姐要的百蝶裙安排上了,但也只此一件,其他人如果要做刺绣只能等。
小姐们情绪复杂地告辞了。
翟四小姐落后几步,嗔怪:“你是不是傻,首饰衣裙才是挣钱的大生意。”
她可看了,青雉拿来的册子上,一个小小的首饰盒价值不菲。
肯定比将一个妇人织染好的布做成衣裳要贵的多。
七星笑说:“小生意也是生意嘛。”
小生意,翟四小姐倒是还记得她说要做小生意,但那不是一开始没生意嘛,现在有更好的生意了,干嘛还不做?
翟四:“有大钱不挣,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七星看着她:“大钱小钱都是钱,不能分厚薄亲疏,兼相爱,交相利,生意才能长久。”
翟四小姐觉得听懂了又没听懂,这是说钱还是说人?
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七星小姐跟其他的绣娘不同。
按理说是手艺人,算是下等人,但气度不凡,站在她面前丝毫生不出鄙夷,反而觉得平和,很想亲近,甚至有时候有点敬畏。
所以她才忍不住跟其来往,若不然,按照以往结交的话,给钱施恩就行了。
“好吧,我不多说了。”翟四小姐摇着扇子,扇子已经从蒋三小姐手里拿回来了,说什么也不会再丢掉,再看眼了匾额,以及门外等候的民众,以及正上车的小姐们。
这才不到一个月,买东西还要排队等候了。
“你的确会做生意。”她说,抬手一礼,“七掌柜厉害。”
七星一笑,亦是抬手一礼:“翟小姐多多照顾生意。”
翟四小姐被逗笑了,说到照顾……
“其实这次不是我照顾生意。”她迟疑一次,对七星附耳压低声音说,“是都察司的霍都督。”
“是我浅薄了。”她道歉说,“不该嫌弃你的身份。”
七星一笑:“这不是浅薄,你也不是嫌弃我,你只是不了解,这是人之常情。”
翟四小姐亦是笑了,将扇子挥了挥:“我现在知道了,以后这扇子啊,就成了我的珍宝了。”
说着又安慰霍莲的事。
“你也别害怕,这跟你无关,都察司就是这样,遍布眼线,什么都知道,私下有个笑话说,连家里的狗什么时候下小狗,他们都知道。”
七星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
翟四小姐忙又示意她别笑:“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盯着呢。”
七星抿嘴收了笑。
“总之别害怕。”翟四小姐再次说。
七星点头:“我不害怕。”
看起来,好像的确是不害怕,翟四小姐端详女孩儿一眼,也是,她毕竟是个绣娘,非官非士族。
“你就安安稳稳做生意,都察司跟你也扯不上关系。”她低声说,其他的同伴也都上了车等着了,她也不再多说,告辞离开了。
七星站在门前目送小姐们的车马远去。
青雉在后略有些紧张,刚才的翟四小姐的话她听了一些。
翟四小姐不知道,玲珑坊并不真的只是安安稳稳做生意……
都察司更早已经跟小姐打过交道,关系还匪浅呢。
“小姐,没事吧?”她低声问,眼神悄悄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