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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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笑了笑:“没事。”看也不看四周一眼,转身进去了。
一大早街上就车马人乱乱,尚未打开店门的店伙计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对面玲珑坊的热闹。
门板卸下来果然见玲珑坊门前停着车马,下来几个人,说的还都是外地口音。
不过人虽然多,玲珑坊却挂了歇业的牌子。
“怎么?亏本亏得不做了?”一个提篮子叫卖的小贩惊讶问。
这边的店伙计呸了声:“大清早的说什么呢,人家是扩大工坊了。”说着抬抬下巴,“这是从许城送过来的建工坊的人手,隔壁空着很久的房子也租下来了。”
小贩更惊讶:“竟然还能赚钱扩大工坊?”
那生意做得物美价廉,怎么看都要亏死了。
旁边的店伙计再次呸了声:“你就不盼着人家好?玲珑坊生意好了,对你有什么坏处?”
那还真没坏处,玲珑坊生意好,带来了很多人,整条街上的生意都好了,连他这个卖蒸饼的都挣的比以前多。
“没有没有。”小贩忙笑着摇头,“我是怕它生意不好嘛,替它担心,知道生意好能看开下去就好。”
忙转移话题,看到车里又下来一个人,坐着轮椅,他不由哎呦一声。
“这东家是没人手了吗?怎么还送来瘸子?”
瘸子的耳朵很尖,嗖地看过来,然后双手一摇扶手,竟然站了起来。
店伙计和小厮瞪圆了眼,发出一声哈。
然后那瘸子摇着轮车,竟然滚滚上了台阶,虽然台阶和门槛上都提前铺好了木板,但这依旧让人很震惊了。
“好奇怪的车!从未见过。”
“厉害啊!竟然能让瘫子站着走!”
听着身后的议论,魏东家哼了声:“没见过世面的京城人!”
陆掌柜在后摇头:“一个路人你也显摆。”
“不是我要显摆。”魏东家说,“谁让咱引人注目呢。”
陆掌柜懒得跟他拌嘴,青雉已经从内笑着迎过来。
“魏东家,陆掌柜你们来了。”
陆掌柜也满面笑容:“小青姑娘,真是许久不见了。”
夜晚的玲珑坊灯火通明,与隔壁的院落已经打通,几个匠人在整理工坊,热热闹闹,室内也不再只有七星一人独坐。
青雉和郭大娘接连端上饭菜。
“尝尝京城的风味。”青雉笑说。
陆掌柜伸手夹菜,尝了口,满意点头:“不错不错,果然好吃。”
青雉问:“陆掌柜那你们留下来不走了吧?”
陆掌柜点点头:“不走了,毕竟……”他看了一眼魏东家,打趣说,“要做长老的人当然要跟在掌门身边。”
魏东家倨傲的捻须。
青雉哈哈笑,七星亦是微微一笑。
“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了。”青雉说。
“是啊。”陆掌柜点头,“还会更大更好。”
魏东家看着七星说:“你要我们做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青雉将酒壶放下,带着郭大娘退了出去,小姐的生意终究是不一般的生意。
“郭大娘。”她站在廊下,高声说,“给工坊送点茶点,辛苦大家赶工了。”
郭大娘高声应是。
茶饭的香气,匠人的说笑,将夜色变得更喧嚣。
“西堂的人来了?”
高财主的室内一如往日安静,不过并非与世隔绝。
“是,说是扩大工坊。”知客说,又笑了笑,“这位小姐还是有本事的,短短时间就门庭若市,挣钱不挣钱,人气是有了,也就合情合理地可以把人手安排过来了。”
高财主笑了:“本事肯定是有的,谢长老的徒孙……”
以及洛工的血脉。
怎么也不可能是碌碌之辈。
“说起谢长老。”知客想到什么,“京城外拦住了一个子弟,是北堂来的,自称是如今的北堂堂主。”
之所以说是自称,是因为先前长老堂主不是死在了晋地,就是死在了官府手中,旧人散去,墨门群龙无首,没有掌门也没有选任新堂主。
说是堂主,那也就只能说是自称了。
如今京城外遍布人手,戒备森严,当然,传达的指令是为了保护掌门。
所以这个自称北堂堂主的人试图潜入京城就被拦住了。
“他说要见掌门。”知客说。
高财主淡淡说:“告诉他,掌门如今忙于大事,且朝廷官府盯得紧,为了安全不要来打扰,待过段时日再说。”
大多数人都这样被拦住了,只不过西堂那边走的玲珑坊做生意的旗号,实在没办法拦。
西堂老的老残废的残废也没什么,来就来吧。
北堂可不行。
这个七星的母亲毕竟是北堂弟子,北堂可以说是她的母家。
北堂原本是一群发配边境当苦力的人结成,成了墨徒后也依旧负责守边境,如同朝廷设置的北海军。
虽然没有钱没有势力,但这些人传承掌握先圣的攻守之技,一旦发生对战,最擅武技的南墨侠士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当然,那是以前,北堂受到重创,几乎都死在晋地了,剩下没多人。
不过,还是少点来往最安全。
知客明白高财主的顾虑,应声是要走,高财主想到什么又唤住。
“那人找掌门什么事?”他问。
七星的身份一直对外说西堂七星,并没有说自己的母亲是谁,北堂是认出来了?
北堂对当年的内情知道多少?
如果有麻烦的话,就要铲除麻烦。
知客哦了声说:“他说要请修北境长城。”
北境长城吗?
“坏了?”高财主问,坐直了身子,“太好了。”
他抚掌一击。
“果然天佑我墨门。”
“让他来见我。”
徐徐渐进中
“新鲜的猎物,新鲜的鸡蛋,鞋面鞋底子卖咯。”
铜楼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都比先前多了很多。
经过玲珑坊时,背着箩筐叫卖的姑娘被唤住。
“新鲜的猎物?”青雉站在门口问,“都有什么?是自己打的吗?”
姑娘忙放下箩筐,热情介绍:“有野兔和野鸡,都是自己打的。”
旁边店伙计笑说:“小青姑娘今天又要买肉了?”
青雉对他们一笑:“新工坊今天修好了,犒劳下匠工们。”
修好了啊,那就能接更多生意了,玲珑坊生意好了,大家的生意都好了,店伙计忙笑着恭喜,看着那叫卖的姑娘跟着青雉进去了。
“七星小姐,孟大哥说,他已经探好路了。”
七星从绣架上站起来,看着春桃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是你来了?”她问。
春桃还有点拘束,说:“孟大哥不太方便进城,其他人也不可靠,所以我替他来一趟。”
七星点点头:“多谢。”
春桃忙摇头说不用谢,再将袖子里写好的纸条拿出来递给七星:“地址在这里,但他们行踪不定,孟大哥也不敢靠太近。”
七星接过纸条:“无妨,知道大概范围就好。”她打开纸条看了眼,放进一旁的熏香炉里,“我能找到他们。”
青雉在旁说:“春桃姑娘你今晚住下吧。”
春桃摇头:“我还是回家去,我娘在家。”
青雉本想笑说她娘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在家了,家里有孟溪长照看嘛,但也能明白,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好。
“拿着钱。”七星说,又让青雉放一些点心,“拿着给你娘尝尝。”
春桃道谢收下了,迟疑一下又拿出一只荷包递给七星。
“这又是什么消息?”七星问,接过。
春桃羞涩一笑:“不是消息,是我送给七星小姐的礼物,明天乞巧节呢。”
乞巧节啊。
青雉一拍手:“可不是嘛。”
太忙了,都忘记了。
七星将荷包打开,看到其内一条五彩线。
“我自己染着,小姐别嫌弃。”春桃忙说。
“怎么会。”七星说,看着手里的五彩线,“我很喜欢。”
因为临近节日,进出城门的人更多了,乞巧节是京城很大的节日,尤其是女子们肆意游玩的一天,街上的装扮比其他时候更加绚丽。
花枝招展彩灯高悬,叫卖声杂戏声此起彼伏。
春桃穿行其中都看不过来,不过她没有丝毫留恋,很快背着箩筐走过了城门,刚走没多远,就见前方路边站着一个男人,一条衣袖比另一条明显长一些,飘飘荡荡遮住了手。
“孟大哥。”春桃有些惊喜的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孟溪长指了指扁担:“家里的柴该卖了。”
家里现在也不缺一担柴的钱,卖不卖都可以,春桃抿嘴一笑,知道这不过是要亲自来接她。
“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她说。
孟溪长拎起担子箩筐,与她并行:“把你送回家我就去。”
春桃哦了声。
“给。”孟溪长又从箩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春桃有些惊讶:“是什么?”说着要打开。
“别打开是喜蛛。”孟溪长说,“要过节了,就给你买了一个。”
春桃笑得脸红红,将喜蛛盒子攥在手里,脚步轻快地跟上孟溪长。
过节呢。
七月七的京城,傍晚就已经满大街都是人了,高小六在街上横冲直撞,让人群一阵骚乱。
“不长眼啊!”
“嘿,六爷的眼还真看不到你!”
“这大过节的高小六竟然不在赌场?”
“这是往会仙楼跑呢,怎么?他爹又要死了?”
伴着调侃,高小六一路奔进了会仙楼,楼里亦是人来人往,见到他也都吓了一跳。
“六爷怎么来会仙楼了?”熟客们也笑着调侃,“是要过节吗?”
高小六不理会大家的调侃,嚎叫一声“爹啊——”向后院去了。
客人们再次笑起来“看来是高财主要过节,把儿子骗回来了。”
天地人三种价格不同的包房都满了,无数乐声歌舞笑声传来,在楼内汇集。
天字号最大包房里,亦是歌舞声声。
七星坐在正中,桌案上也不再是简单的茶水点心,琳琅满目。
厅中一侧坐着乐人,琵琶笛子鼓铮铮,正中十几个舞伎摇曳生姿。
青雉看得忘记了吃送到嘴边的果子。
七星亦是含笑盈盈。
高财主恭敬地给她介绍:“这是我们珍藏的好酒,小姐您尝尝。”
知客亲自为七星斟酒。
“当年洛掌门也很喜欢,还约好了藏酒十年再来喝。”高财主轻叹一声,眼角的余光看七星。
璀璨灯火下端坐的女孩儿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既没有对逝者的哀伤,也没有对前掌门的追思敬重。
她哦了声,端起酒杯,倒在了地上。
“请饮。”她说。
这……的神情倒是一滞,他都要怀疑,关于私生女的流言真是流言了。
这七星跟似乎掌门毫无关系,不管几次提到她都是毫无情绪。
或许是觉得靠着自己当上了掌门,私生女的身份不仅帮不上忙,还会难堪,不想人知道。
高财主示意知客再斟酒,郑重说:“掌门,请。”
七星微微一笑,端起斟好的酒。
角落里的一面墙轻声一响,高小六从内转出来了。
“哎哎,别随便喝酒啊。”他说。
高财主看着儿子,神情有些无奈:“我是随便的人?”
高小六滑坐在他身旁:“爹,你怎么把掌门请来了?这会仙楼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刘宴盯着呢。”
高财主神情淡然:“盯着什么?会仙楼开门迎客,难道每个客人都是墨徒?”
七星亦是一笑:“不是高长老请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这样啊,高小六又笑嘻嘻扶住高财主:“爹,你身子不好,醒了就好好歇息,掌门也不会怪罪你的,你快去歇息,我为父尽孝,陪着掌门就是了。”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再看七星,含笑一礼:“那老夫就先告退。”
七星颔首:“高长老不用拘礼,养好身子为重。”
知客和站在一旁的小厮将高财主搀扶起来。
“我会陪好掌门的。”高小六摆着手说,“爹你放心。”
高长老知客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室内。
高小六又忙挪到七星桌案前,看着酒杯用力嗅了嗅:“什么酒?能不能喝?”
七星一笑:“是好酒,能喝。”
她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
高小六看着她,笑了:“你酒量还挺好。”
喝酒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完还抿了抿嘴似乎在品味。
这又不是果酒,一般女孩子可没这么淡然。
七星笑了笑,没说话。
“你怎么来了?”高小六再次问,压低声音,“我爹真没请你?旁敲侧击了吗?”
七星看着他说:“真是我自己来的。”
高小六松口气,又忙问:“那你来是……”
七星一笑:“今天过节啊。”
过节,高小六愣了愣,哦,是,今天是乞巧节。
所以,七星小姐,是特意来与他一起过节了?!
七星看着他,等着他的描述。
高小六心里叹气,好恨啊,如果早知道有一个女孩儿这么期待,他每一个节日都不会错过。
“就,很多灯。”他说,“很多人,好吃的,还有,唱歌跳舞吧。”
越说声音越低,七星还看着他,青雉已经不客气地撇嘴了。
高小六放弃了,神情惭愧:“我,其实不知道京城的乞巧节什么样,我没过过节日,不是守着我爹,就是在赌场里。”
爹昏睡需要静养,赌场里也没有节庆。
对面女孩儿脸上没有听不到介绍的遗憾,而是看着他认真说:“我也没有过过节日,你不是一个人这样。”
所以不需要难过吗?
她是在安慰他?
高小六看着她,她父母双亡,孤女一人,按着时间算出事的时候年纪尚幼,必然是东躲西藏长大。
她小小年纪,功夫这么高,会得这么多,一定吃了很多苦,比自己还苦……
她还在认真地安慰他。
高小六蹭地站起来:“我们一起去街上过节。”
七星笑了,摇摇头:“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会仙楼开门迎客,什么客人都可以来,官府不能人人都怀疑,人人都抓,但高公子可不能陪人人去逛街……”
是啊,刘宴盯着他呢,如果看到他和七星小姐出入,肯定会盯上七星小姐,高小六叹口气:“这老小子太烦人了,早晚我得杀了他。”
七星含笑说:“等墨门的事解决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过节。”
说着端起酒杯。
“更何况,在会仙楼吃喝玩乐也是过节,小六公子,同乐。”
小六这个名字虽然不够响亮,但她喊出来怎么这么好听,高小六笑容绽开,举起酒杯:“七星小姐,节日快乐。”
歌舞声声,灯火摇曳,美酒美食不断地送进去,站在后院的暗处抬头仰望,这边宛如天宫仙境。
“陈堂主,你看,难得掌门过个节歇息一下。”高财主看着身后隐藏在黑暗中的年轻人,轻声说,“她这些日子的确很忙,今日就不要打扰了。”
陈十在后呵一声:“忙着发号施令摆威风,把整个京城围起来,唯我独尊难以接近吗?”
高财主声音微沉:“陈堂主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如今墨门什么状况,你难道不知道,白楼镇几乎被官府围剿,好容易选出掌门,大家顺利脱逃,当然要谨慎小心,否则稍有差池,墨门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陈十再次呵了声:“高长老真是以掌门为尊啊。”
高财主更不高兴了,皱眉看着陈十:“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这是墨门的训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真是墨门子弟?你师父是谁?你这堂主真是谢长老指定的?”
听到这个质问,陈十哼了声将头扭过去:“我师父是谢长老的第十个弟子,师父,师叔伯姑都不在了,师兄弟中我最厉害,当然是我当堂主。”
就知道不是谢长老指认的,一个徒孙,谢长老哪里看得入眼,不过是北堂没人了,这小子便自己让自己当了堂主。
高财主也不再质问他,语重心长说:“你既然当了堂主,就该有个堂主的样子,以墨门为重,掌门为尊……”
陈十呵一声,转过头来,暗夜里也掩不住脸上的讥讽。
“掌门不配当掌门,也要以为尊吗?”他说,“掌门犯了错,就依旧要维护他吗?你们这些长老就是眼睁睁看着掌门拖着墨门去死,也一言不发一声不阻吗?”
这里说的掌门,自然不是那位此时饮酒宴乐的女孩儿,高财主的脸色僵硬:“你,你。”最终也没说出指责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声喃喃,“我们劝阻了……陷入过往的痛苦回忆中,最终轻叹一声。”洛掌门也是想让墨门更好,只是世事难料……
陈十冷笑:“少为他说好话,姓洛的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就不是个人!”
这么恨洛掌门吗?是因为北堂那个女弟子?看来当年洛掌门对那女子做了不光彩的事啊,始乱终弃还是什么?高财主心里好奇,面色依旧,再次叹口气。
“陈堂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说,“如今有了新掌门,墨门有了新希望,北境长城修缮也不是容易的事,不仅是人手,还有跟朝廷的关系,那长城毕竟是官府兵马手中的,怎么安排,请给掌门一些时间,她毕竟刚上任,还不熟悉……”
话说到这里时,包厢的窗打开了,伴着火光闪耀,一束烟花在空中如炸裂,五彩缤纷,照亮了会仙楼。
站在窗边亲手燃放这束烟花的七星笑了。
陈十看着高楼上女孩儿脸上璀璨的笑,再听其身后涌涌的乐声歌声,冷笑一声:“倒是已经很熟悉玩乐。”
说罢甩袖而去。
高财主看着夜空绽放的烟花,笑了笑。
墨者也是人啊,还是年轻人嘛,过节嘛,谁不爱玩乐呢。
七星并没有只在会仙楼玩乐,饭菜酒吃过,歌舞乐看过,烟花放过,就跟高小六告辞去街上逛逛。
高小六站在窗边目送,看着七星的身影汇入街上喧闹的人群,眨眼就看不到了。
但他站在窗边迟迟不动,听着会仙楼传来的歌舞声,看着如银河落地的街市。
似乎打算就这样看一晚上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有店伙计蹬蹬跑上来。
“公子公子。”他笑着喊。
高小六头也不回:“滚,别打扰小爷过节。”
店伙计并没有立刻滚出去:“公子快看看,有人送你礼物。”
礼物?那是什么玩意儿?
长这么大还没人送过他礼物。
高小六转过头,看到店伙计手里捧着一盏黑瓷深碗,普普通通,连个花纹装饰都没有,乞丐用的都比这个好。
高小六一脸嫌弃。
“是七星小姐让人送来的。”店伙计压低声音。
哎?高小六顿时一步跨过来,从伙计手里夺过深碗。
碗里清水一汪,漂浮着三朵茉莉花,茉莉花芯中燃着灯,盈盈亮亮,花影浮动。
这是……
“七星小姐去河边放河灯了,亲手做了一个给公子。”
“七星小姐很谨慎,特意寻了小乞丐送来的,还让小乞丐给我们讨钱,被发现了也不过是认为乞丐们新的讨喜钱办法。”
店伙计还在说话,但高小六已经听不到了,只看着手里捧着的水盏碗。
忽地喊让把室内所有的灯都熄灭。
店伙计笑着依言行事,很快包厢内陷入了昏暗。
高小六看着水碗中浮动的三朵茉莉花灯。
因为自诩貌美,又常在昏暗的赌坊,他对花啊草啊什么的都不在意,也没有觉得世间有什么美丽可让他感叹。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真好看。”
比会仙楼里悬挂的任何一盏灯都好看。
比京城街上任何一盏灯都好看。
他捧着的是天下最好看的一盏灯。
穿城而过的河水中,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花灯。
一个女孩儿走在河边,手里捧着一浅碗,不时低头看其内浮动的茉莉花灯。
河水波光灯影让低着头的她面容昏暗不清。
河边有不少女子们在游玩走动,捧着碗灯的女孩儿与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子擦肩而过轻轻一撞,光影交错间,身形似乎变换,下一刻人影又分开。
“小姐,开始放烟火了,仔细烟灰眯眼。”青雉说,将背在身后的纱帽拿下来,“带上帽子遮面吧。”
身边的女子点点头,低下头带上了帽子,遮住了面容。
“小姐。”青雉笑着向前,“我们去看那边,有好大的糖人。”
带着垂纱帽子的小姐在后缓步而行,在她身后捧着碗灯的女子微微垂头,向相反的方向而去,隐没在夜色里。
街上人潮喧嚣,高门深宅小门小户里都是欢笑声声,当然并不是到处都是这样。
都察司附近依旧人迹罕至。
不过内宅里也挂满了灯,璀璨明媚。
每个节日,霍家也是像所有人那样过。
精美的花园里摆着供桌,摆满了瓜果点心,还有金盆金针五彩线,几个婢女围绕着供桌前,高高兴兴地打开了一个小盒子。
“小姐,恭喜得巧。”
她们发出欢呼声,让有些安静的花园里变得热闹起来,几人捧着小盒子转过身。
这边摆着椅子桌案,有两人并肩而坐。
梁思婉穿着金翠珍珠裙衫,晶莹剔透。
霍莲也在,穿着家常衣衫,依旧是黑色,不过因为肤白,花灯照耀下亦是熠熠生辉。
看到婢女们捧来的蜘蛛盒子,梁思婉笑了笑,合手在身前:“得巧。”
婢女们刚要再说些恭喜的话,梁思婉已经抬手打个哈欠。
“这就算过完了吧?”她问,又看霍莲,“还要做什么?”
霍莲问:“还有别的吗?”
婢女们低下头:“接下来就是吃些点心瓜果,喝点酒。”
“那我不吃了,我下午吃了很多。”梁思婉说,转头问,“八子,你要吃吗?”
霍莲摇头:“我不吃这些。”
梁思婉便站起来:“那结束了,去休息吧。”
霍莲说声好,与梁思婉一同离开,婢女们在后目送,花灯映照下并肩而行的真是一对壁人。
这节过是过了,挂了灯,摆了贡品,霍莲特意从宫中告假早点回来,两人一起赏灯,穿金针,其他人家该做的,他们也做了。
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过节,过得不是步骤,是心情啊,哪有什么步骤过完了就算结束了。
不过身为婢女们不能多言,也不能表露什么,只眼神议论一刻,便安静地收拾桌案。
梁思婉一边走一边看看满目灯火,再仰头看夜空中。
“人这一辈子这么长,要过多少节啊。”她说。
霍莲看她一眼:“不喜欢的话,可以不过。”
梁思婉笑了笑:“过还是不过,一辈子还是这么长。”说罢向前先行而去,余音袅袅,“真长啊。”
霍莲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垂下眼帘,缓步跟上,高大的身影将女子摇晃的影子遮盖。
都察司外安静无声,灯随风摇曳,和夜色拉扯。
当然这里并不是真的就无人之地,大门值卫,巡查兵卫,暗处的警卫,让都察司严密如铁桶。
朱川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似乎要迈步又似乎犹豫。
“今日都督过节,给放了假,朱爷这是打算出去玩?”门卫打趣问。
朱川说:“乞巧节街上热闹,可惜都督和婉婉小姐不能上街玩乐。”
一个门卫说:“怎么不能?都督想去玩,那还不容易,封了一条街玩个够,又算什么大事。”
封一条街当然不算什么大事,但婉婉小姐肯定不会去,婉婉小姐不去,都督当然也不会去。
“我去街上转转。”朱川下定决心,“去买点好玩的东西回来送给婉婉小姐。”
婉婉小姐高兴了,都督也就高兴了。
朱川刚要抬脚,耳边传来几声低鸣,这是外传来的警戒声,朱川瞬时按住了兵器,门卫也在同时散开了队形,看着四周。
怎么回事?
许久没见有人敢来夜袭都察司了。
与此同时墙边有暗卫翻进来。
“什么人?多少?”朱川立刻问,又几分嫌弃,“不要活口,格杀勿论。”
暗卫神情有些古怪:“朱爷,是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朱川愣了下,旋即一凛,不会是那个吧?
光影照不到的巷子里,那个女的站着一动不动,手里托着一盏灯,亮着一点点荧光,乍一看宛如鬼魅。
“跟上次不一样。”一个暗卫对过来的朱川低声说,“没有直接冲,潜行到我们附近就站住脚,只说见都督。”
朱川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该说什么呢?
大胆,还敢来!
朱川忍不住搓了搓手,张口:“你,来了。”
暗巷传来嗯一声,同时人也向这边走来。
怎么就过来了,什么话也不说,怎么办?朱川略一慌,暗卫在后戳他,询问拦不拦。
朱川被戳得没好气,一甩手拂开,转身向都察司走去。
身后的人脚步不停跟上。
因为他没发话,暗卫们也不敢阻拦,只能看着那女的跟着朱川进了都察司。
都察司里的门卫巡查兵卫似乎都消失了。
白刺刺的灯火,黑压压的衙房,走进来的女子身形更显得瘦小。
朱川走到一间门前,这是他日常用的房间。
“都督已经歇息了。”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请示。”
说完又补充一句。
“都督不一定见你啊,我们都督可不轻易见人。”
身后的女子哦了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越过他便进了屋子,还直接坐下来。
朱川嘟囔一句要不要再给你上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