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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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连声喊“兔子兔子新鲜的兔子。”
少年便连连点头,似乎也根本不管她要什么,牵着女童的手就走:“姑姑,我带她去玩。”
年轻的女子没有再跟来,看着一大一小走到另一边去。
他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几分哀伤。
“谢谢啊小将军。”她又对他一笑。
他没有再说什么,调转马头去找义兄们了。
这件事他过后就忘记了,如果不是后来在晋地又见到了这群人,那个不再年轻的女子笑着跟他打招呼“又见面了,小将军。”他才想起有过这么一件事。
“可惜我女儿没来。”她笑着说,“要不然让她来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他,得体又客气地回应。
本以为这件事也再次到此为止,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
这天翻地覆间,他又因为那个洛掌门,跟这个女孩儿多了一层联系。
霍莲一步一步走近蹲在草丛里的女童。
如同当初那样,她低着头不闻不问。
他以往从不跟梦里的人交谈,因为都是假的,虚幻的。
但这一次,他突然问:“你是在找兔子吗?”
那女童没有不闻不问,而是猛地抬起头。
昏黄的视线里呈现一张血红的似乎被灼烧过的脸。
“我在找真相——”她发出一声尖叫。
霍莲猛地睁开眼,视线依旧昏昏,有人影投在帘帐,随着夜灯摇摇晃晃。
是梁思婉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她散着头发,穿着寝衣,倚坐在床榻边,手里握着一把花牌,床榻下散落着一地,此时俯身探看。
夜灯昏昏,看到霍莲睁开的眼。
她脸上浮现惊讶好奇:“你做噩梦了?”
噩梦吗?霍莲默然一刻,对他来说,血肉模湖的五官也是常见的,算不得噩梦。
“做梦而已。”他说。
梁思婉扔下手里的牌,斜倚过来贴着他看,眉眼满是笑意:“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了?你终于开始噩梦缠身,以后不能睡觉了。”
说着笑起来,指着地上散落的花牌。
“来,来,我们一起打牌啊。”
霍莲坐起来,看她一眼。
“我只是想事。”他说,“我出去想,不打扰你了。”
说罢起身踩着地上的花牌,掀起床帐大步走出去。
“什么想事啊。”梁思婉的声音在后传来,“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别怕啊。”
帘帐晃动,紧接着是门响动,脚步声远去了。
梁思婉斜倚在床榻上,咯咯笑出声。
睡不着好啊,一起来玩啊,一起来熬着漫漫长夜啊。
兵器房内没有点灯,霍莲站在室内,黑暗中不时微微闪光,宛如是兵器上附着的幽魂在窥探。
霍莲看着架上那把六尺剑。
六尺剑剑鞘黝黑,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真相。”霍莲低声说,将六尺剑拿下来,“勾结乱臣贼子,这不就是真相吗?”
还有什么真相!
没有真相!
他将手中的剑重重向兵器架砍去。
虽然剑未出鞘,但用剑的人力气极大,击飞了架子,其上的兵器就像曾经砍掉的人头一般,在暗夜里翻滚。
对不起?
为什么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什么了?
他如今手握权柄皇恩深重富贵荣华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活得好着呢!
兵器房的动静在暗夜里格外刺耳,朱川站在院子里眼神担忧。
他今晚也没睡踏实,果然半夜就得知都督从后宅出来了。
也没有宫里传唤,也没有需要半夜办的差,这分明是睡不着。
然后都督就进了兵器房,里面开始噼里啪啦地砸打。
都督一向冷静克制,从未有过大喜大怒。
“都督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兵卫忍不住小声问。
朱川叹口气:“吵架了,心情不好。”
听到这句话,兵卫松口气:“原来是跟婉婉小姐吵架了啊。”说着又笑了,带着几分同情看向兵器房,“女人,有时候真是能气死人。”
虽然不是跟婉婉小姐吵架,但……表赞同地点点头,那个女人的行径的确很气人。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睡得很香,他要不要跑去那女人的家闹一闹,让她休想睡安稳?
夜色沉沉,工坊里也渐渐恢复了安静。
睡梦中的青雉迷迷湖湖睁开眼,算着时间,小姐该歇息了。
虽然小姐一向歇息很晚,但很有规律,她往旁边的窗户看了眼,看到了窗户上投着的人影,顿时睡意全无。
青雉披着衣衫
起身来到这边屋子,看到站在桌案前的七星。
七星已经换了寝衣,散了头发,但却提着笔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姐。”青雉小声问,“怎么还不休息?”
七星嗯了声,但没说话。
青雉再次劝:“忙了一天了,还是歇息一下吧。”
七星抬起头看她,说:“我母亲死的时候,我没有看到。”
青雉一怔,这句话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嗓子有些辣痛翻上来。
“连他都见过母亲了。”七星接着低声说,“还跟母亲说过话。”
他是谁?青雉心里想,但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要问,小姐并不需要她安慰,只要听她说话就好。
“我知道她来了。”七星继续说,看着桌案上跳动的烛火,“因为爹好几次都向一个地方看过,但太远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室内安静一刻。
七星看着烛火又笑了笑。
“她应该已经忘记了我,也好,记得我只会让她痛苦。”
青雉对七星的过往不了解,听不太懂在说什么,但听到这句话,立刻摇头反驳:“小姐,不是的,哪怕再痛苦,母亲也不会忘记孩子的。”
七星看向她,眼中几分好奇又几分期待,是这样吗?
青雉重重点头:“是,母亲会永远记得孩子的。”又想着七星说的那句话,“说不定你母亲也远处看着你呢,太远了你也没发现。”
七星嘴边浮现笑意,点点头:“是,我很迟钝的,经常注意不到四周。”旋即轻叹一声:“其实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不待青雉安慰,她又接着说。
“不过现在我能把她画出来了。”
那到底是忘记了还是记得?青雉心想,但这些不重要,只要小姐不伤心。
“小姐画技这么好,一定能画出来。”她说,站到桌案前,“我给小姐磨墨调色举灯。”
七星提笔沾墨,然后闭上眼,在纸上轻轻勾勒。
有人夜半睡不着砸兵器房,有人半夜无眠提笔作画,也有人在暗夜里饮酒烂醉。
不知哪个小村庄里,一间草房亮着灯火,桌案上摆着简单的咸菜炸鱼,但这并没有妨碍对坐的一人喝空了一坛子酒。
“赵大伯,你这不厚道啊。”陈十含湖说,抖了抖空空的酒坛,“我师父,当年跟你称兄道弟,你当年在我们北堂吃住了一年,现在,就用这么点酒打发我这个侄子。”
对面的中年人面向醇厚,无奈又怜惜地摇头:“小石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爱喝酒。”
陈十拍桌子:“那还不是为了请你们这些前辈出山!你们怎么都不听我的,要是我师父师叔们还在,我们北堂还在,还用得着我跑出来跟你们喝酒。”
中年人叹口气:“小石头,你别急,不是我们不出山,是如今掌门有令……”
不提掌门还好,一提掌门,陈十站起来,将酒坛子仍在地上,摇摇晃晃:“你们怎么就都要听她的了?她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中年人忙也站起来:“你别急,掌门虽然年轻,但看起来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北境长城的事,她一定会管的。”
陈十笑了,醉意的眼通红:“老赵,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一心要干大事的人,他们,就不是人。”
这是什么话,中年人将他扶住,醉了的人说的都是醉话。
“好好,小石头,你先去睡一觉。”他劝着说。
陈十却不肯走,一把推开他,重新坐回去:“你根本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个家伙,为了干大事,为了他的所好,他,他把大女都……”
说到这里忽地放声大哭。
“我可怜的姑姑,我可怜的妹妹。”
一边哭一边伸手在桌案上摸索,抓住中年人的酒杯,不管不顾往嘴里倒,残酒入口,呛得他连声咳嗽,余下的话凌乱破碎,但人却犹自伸着手要酒。
怎么又说到姑姑妹妹了?大女又是什么人?不过中年人知道,北堂几乎都死在了晋地,有男有女,这是又想到了那些亲人们了。
中年人长叹一声,看着趴在桌子上哀哭的陈十,抬手一击,抓着酒杯的陈十顿时不动了。
中年人轻声说:“睡吧,睡着了,日子就好熬了。”
说罢吹灭了灯,草房里陷入夜色中。
日出天际,大地一片澄明。
铜楼街上早早的就有人砰砰叫门。
“七掌柜,七掌柜。”
门板应声而开,郭小哥看着门外站着的男人,礼貌问:“是要修补东西吗?”一面看他的手里脚下。
来人手中脚边都空空。
来人说:“是要修补东西,但并不在这里。”
郭小哥略有些不解:“那……”
不待他问出来,男人带着几分倨傲:“我是修内司的。”
修内司?郭小哥一怔,一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身后有女声传来。
“是工部的修内司吗?”
郭小哥转过身,男人也越过他看去,见后堂里有青衣女子走出来。
“我是七星。”七星说,站定在门前,看着来人,“不知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本卷终)
第4卷 寻踪·共81章VIP
第1章 新一步
秋高气爽,没有了暑气,御街上走动的人马脚步都利索很多。
这里多是穿着官服差服兵服的人来来去去,也不时跟领路的男人打招呼,每次都会看向跟在后方的七星。
女人们很少能走到这里来。
也不是说没有女人来,权贵世家的女卷们在逢年过节或者受邀入宫的时候能来,但都是坐着华丽的马车。
这种像男人一样走着的很少见。
七星垂着头安安静静,听领路的男人介绍。
“是匠工,刘师傅引荐的。”
听到的官吏们就会恍然:“观星阁的事吧,五驸马提过的那个?”
虽然与他们无关,但似乎在这条街上任何一个衙门的事每个人都会知道。
寒暄过后,七星便被带着继续走。
“七掌柜没来过这里吧?”男人说。
平民百姓可没机会接近这里。
七星说:“看灯的时候,站在过街口。”
男人笑了:“走进来和在外看感觉不一样吧?”
七星点点头,看向前方,御街的尽头是皇城门,在这里看,皇城门好近啊,她只需要几步就能奔进去——
下一刻她视线微凝。
皇城门并非人迹罕至,也不断有人进出,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其中有一辆马车正缓缓驶离。
那辆马车里有视线看向她。
“七掌柜。”男人回头说,“请进吧,到工部了,随我去见刘师傅。”
七星应声是收回视线跟上去,消失在门外。
马车上的视线犹自看着这边。
“小姐,你看什么?”婢女斟好茶抬起头,问。
夏侯小姐说:“我似乎看到那位……”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停下来,似乎不好开口,又似乎不想开口说名字。
婢女更好奇了:“谁啊?”
“玲珑坊的那位七星小姐。”夏侯小姐说。
婢女神情一怔,挤过来向外看:“她一个绣娘,怎么能来这里?”说罢又一惊,带着几分紧张,该不会来这里盯着小姐……
“休要胡闹。”又轻声说,“许是看错了。”
她再次看了眼外边,外边街上官吏兵卫来来去去威武肃穆。
“不要为尚且不知道的事烦恼。”
她将车帘放下来。
婢女小声滴咕:“小姐你还不是也在烦恼,要不然为什么要避开三公子?是不想知道一些事吧。”
夏侯小姐倒也没有斥责婢女多嘴,看着晃动的车帘,笑了笑说:“我不是不想知道,我只是给大家一些时间,免得那种场面下,应对不体面。”
婢女哼了声:“小姐真是太体贴了。”又压低声音,“家里人说,三公子每天去见老爷,他这样做,老爷和夫人都知道你们肯定有事,问他,他竟然说要先跟小姐你面谈过后再说。”
他这样做,也很体贴,不隐瞒有事,但也不让其他人在她之前得知详情,以免她烦扰应对。
夏侯小姐叹口气,又笑了笑。
这样的陆三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子倾心?
“好。”她说,“我就回去听听他怎么跟我说。”
倒要听听那位七星在陆三公子口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吏服的老者含笑说。
将七星带进来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刘通事。”
七星施礼:“民女见过刘大人。”
刘通事笑着摆手:“不敢称什么大人,我也就是个匠工,只不过祖祖辈辈给官家做事,得个官身。”他说着伸手做请,“都是匠工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喊我一声刘师傅,七掌柜也这么称呼我就好,坐下说话。”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然后坐下来。
这还真是个匠工不讲规矩,让坐就坐了,引路来的男人心想,但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工程不大,但牵涉到工部户部在皇帝面前的争执,此时此刻,你们匠工为大。
“刘师傅,你们说话。”他说,“我去准备茶点。”
刘通事说:“别拿咱们工棚里喝的粗茶,去邱主事那里找点好的。”
男人笑着应声是出去了。
七星含笑说:“我什么茶都能喝。”
刘通事哈哈笑:“能喝是能喝,但趁这机会也得要点好的。”说到这里也不再闲话,指着桌案上的一座木凋玲珑塔,“这是七掌柜你们玲珑坊的手艺吧?”
七星只看一眼就点点头:“是。”
“我有个孙女。”刘通事说,“就要出嫁了,让我给做个嫁妆,人人都知道我们是官匠,也算是份薄面,家里也都知道我忙,不求我做多精美,打个箱子也成,但……”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连打个箱子的时间都没有,宫里房屋时不时要修,另有皇亲国戚家,也不喜欢用外边的工匠,都是修内司的事,我吃官家饭的人,这手艺半点不能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七星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这孙女一气之下,就说不用我做嫁妆了,自己去街上买。”
“我以为她说气话呢,虽然我们家小门小户,但她自小跟着我,见惯了宫里用的好东西,外边卖的那些器具,轻易看不上眼。”
“但没想到,她还真买回来了一件。”
刘通事拿起桌案上的木塔,托在手掌上,笑着端详说:“这木塔看起来是贵在珍珠上,但其实咱们手艺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珍珠不过是这木塔的点缀,这小小的木塔,用斗拱之巧——”
他说着猛地将木塔摔在地上。
珍珠噼里啪啦散落,但滚地的木塔只略微有些
这突然的动作没有让七星丝毫受惊,她起身将木塔捡起来,在手中轻轻一拉,歪斜的木塔瞬时重回周正,再摇晃也纹丝不动。
刘通事笑着点头:“刚柔并济,巧夺天工。”
他说着站起来,从一旁堆乱的桌案上扒拉出几张图纸。
“七掌柜,你来看看,这座观星阁可能用上此技?”
七星将木塔放回桌上,走过来端详,然后点点头:“可——”
刘通事打断她:“七掌柜先别急着点头。”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姑娘,“这是皇家的工程,如果做不好,那可是要……”
他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你要好好想想。”
七星先施礼道谢,再含笑说:“刘师傅放心,这个很简单的,要是做这个就能掉脑袋,我这脑袋留着也没用了。”
刘通事顿时哈哈笑了,拱手说:“好,七掌柜底气够硬,看来祖辈上也是我们鲁门的弟子啊。”
鲁班,也就是公输盘之技是匠工行的祖师爷,很多匠人都自称为弟子。
七星笑了笑,说:“祖上跟公输家的确有交集。”(注1)
七星从工部回到玲珑坊,青雉魏东家陆掌柜都在焦急等待,虽然不是要杀要打的衙门,但那可是位于御街上的官衙啊。
紧挨着大理寺呢。
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陷阱阴谋诡计。
待听到七星说了原委,原来是手艺被看上了,要协助修内司做工,三人松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安。
“那观星阁是在皇城里吧。”魏东家说,那可是皇城,皇帝所在,“会不会有危险?”
七星摇摇头:“不会。”
就是有危险也无所谓。
她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
“那是我一直要去的地方。”
(注1:墨子止鲁攻宋的故事)
夏侯先生用手里的竹笛敲了敲棋盘,点着一个位置。
对面坐着刚落子的陆异之微微一怔,看向夏侯先生指点的方向,露出恍然的神色。
“老师说得对。”他说,一笑,投子认输,“这局一步走错,输定了。”
说罢整理棋盘。
“老师我们再来一局。”
夏侯先生摇摇头,笑着说:“你心思不在这里,输赢都无趣。”
陆异之低头:“学生是走神了。”
“我问你你也不说,我也不问了。”夏侯先生说,用竹笛敲了敲棋盘,“但你在与我下棋的时候可以走神,等到了金銮殿与皇帝应对的时候,可不要走神。”
陆异之郑重应是:“学生谨记。”
有小童从花园外走来,笑着说:“老爷,小姐从宫里回来了。”
夏侯先生倒没什么,看到陆异之将身子坐得更直了。
“好,那我们再来一局。”他便说。
陆异之忙应声是。
夏侯先生又笑了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本就不是来下棋的。”
“但老师还是肯教学生下棋。”陆异之诚恳一礼。
夏侯先生故作恼怒:“我那是为了我女儿,你且去跟阿晴说话,如果她今日有不高兴,你看看以后我还跟你下棋不。”
这意思也是说让他去见夏侯小姐了,陆异之笑着施礼,不再多说疾步离开了。
他刚离开,夏侯夫人从一旁的阁楼上走下来。
“你倒是愿意为他周旋。”她皱眉说,“就真看上这个弟子当女婿了?”
夏侯先生笑说:“我这个弟子真不错,除了出身低一些……”
“但是他有钱。”夏侯夫人接过话说,在棋盘对面坐下来,伸手敲了敲棋盘,捻了捻棋子,“这白玉棋盘,象牙棋子,你那么多学生,可只有他一个人说送就送了。”
夏侯先生轻咳一声:“异之天资聪慧,学问出众,这可是钱不能买来的。”
夏侯夫人轻轻哼了声:“天资聪慧学问出众的学子多了,当时祁州的那位王书生,不也很聪慧吗?也来拜你门下,你为什么不收呢?”
“那是因为他不……先生要说。”
夏侯夫人抢过话:“那是因为同来拜师的陆异之送了一套绝版古籍,你不好意思不选人家当弟子。”
夏侯先生干咳一声:“胡言乱语。”
夏侯夫人哼了声。
“王书生是不适合跟我学尚书。”夏侯先生语重心长说,“君上之书,数十年研读才能窥得一线,他家贫寡母,合全族之力读书,应当去学四书,研习入世之道,所以我举荐他去乐阳先生门下,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当一地之主,与他与民皆有益,这才是因材施教。”
夏侯夫人似笑非笑:“你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就说,如果没有那一套古籍,你选谁当弟子?”
不待夏侯先生说话,她提醒。
“回答之前,想想先圣,不能说谎哦。”
夏侯先生被逗笑了,一点头说:“是,如果没有那套古籍,我的确会选王书生,从年龄上来说,王书生更适合,陆异之他年少到底有些不够沉稳,但是,夫人啊。”
他再次语重心长。
“如有一心,书才能精读,其他人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六分,已经是难得,陆异之这年轻人,有如此深厚的家财,他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足能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实在是传承我夏侯氏尚书的最合适的人选。”
夏侯夫人再次哼一声:“我看他哪里只有十分心啊,他分明有一百个心,除了读书,其他的事上他也厉害着呢。”看了眼家宅内方向,“阿晴也就能摆了几天架子,只要见了他,他一说就什么事都没了。”
虽然还是哼声,但比起先前,眼里带着笑意,夏侯先生便也笑了:“他有那么多心,但愿意用心在我们女儿身上,也是好的。”说罢又好奇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阿晴私下给你说了吗?”
都说女儿跟娘亲。
夏侯夫人哼了声:“没跟我说,阿晴虽然是女儿,但跟你读书读的不肯有小女儿作态,什么都不跟我说。”说罢又挑眉,“不过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那些男女之事。”
夏侯先生面色一凝:“什么男女之事?陆异之他难道修身不正?”
那再有钱再聪慧也不能要了。
夏侯夫人倒是笑了:“什么修身不正,陆异之这样的人,你能看上当女婿,别人难道看不上?我们阿晴这么眼光高,都能看上他,其他的女子都瞎了不成?他要真是无人问津,那才是不像样子呢。”
夏侯先生眉头依旧紧皱:“不能闹出不像样子的事来!”
“有什么不像样子的?些许小事。”夏侯夫人说,“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会打发干净,他那么多心眼,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罢捻起柔润的象牙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再说了,有我们阿晴这样的女子,这世间还有什么女子能入他的眼?”
陆异之来到夏侯小姐这边时候,并没有被拒之门外,虽然夏侯小姐借口要收拾整理,但让婢女请他在待客厅落座,茶点都齐备。
夏侯小姐并不是那种胡乱发小脾气的女子,是个讲道理,且听道理的女子,这就好啊,跟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其实最省心。
陆异之端起茶杯,看着清茶,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但,阿七记得他的口味。
珠帘摇晃,穿着蓝色衣裙的夏侯小姐走出来。
陆异之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师姐。”
夏侯小姐在一旁坐下来:“喊师姐了啊?”看他一眼,“那就是要跟我论道了。”
陆异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着夏侯小姐,说:“她是寄养在我家的远房亲戚孤女,天长日久,她对我生情,但我父母是不赞同的。”
果然是这种事,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听过,夏侯小姐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看他说:“她如何,你父母如何,我不在意,我只要问……”
她的话没说完,陆异之已经开口:“师姐,莫要看低了我陆异之,也莫要看低了你自己。”
夏侯小姐将手放在桌子上,好气又好笑:“你这话说的,我揣测你与她如何,倒成了我的不是!”
陆异之微微抬着下颌:“我知道私下很多人议论我,说我陆异之看似翩翩公子,实则心高气傲,是,师姐,我不瞒你,我的确心高气傲,我一心要往更高处去,我怎么会耽与男女之情,更不用说,一个寄养在家的孤女。”
说到这里他轻轻嗤笑。
“孤女不懂礼数,生出非分之想,倒也有情可原,如果我陆异之也这样,实在是贻笑大方,可笑之极。”
“我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也是夏侯小姐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高傲的神态,尤其是这种直白表露野心,但,并没有觉得粗俗不堪,反而……
夏侯小姐另一只放在膝头握住的手轻轻松开了。
这就是了,这样的公子,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女子。
“三公子你尝尝。”她说,“是许娘娘赐的。”
皇帝后宫人并不多,当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先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亲事,长嫂太子妃打理太子的后宅就够烦心了,也没怎么管小叔子的内宅事。
皇帝登基后,当皇子时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婢也一并封妃,恩宠依旧,人人都说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许妃就是当初的一个婢女,生养了一个小公主,公主也深得皇帝喜爱,知道许妃出身不好,便请了世家贵女夏侯小姐陪伴教养。
许妃对夏侯小姐也很尊敬,好吃好喝的赏赐不断。
夏侯小姐看婢女一眼:“你倒是急着把它们端过来了。”
先前桌案上也只摆了一杯茶而已。
婢女笑嘻嘻。
陆异之已经伸手去拿:“刚跟老师下棋,连口水都没喝。”
“说得像是我父亲苛待你。”夏侯小姐轻哼一声,心里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他这几日天天上门并不是真的像以前一样自在。
虽然看起来如常,但也其实算是负荆请罪了。
他这样做也对,如果真的听到她不在家就不再登门,就等着她回来,那才是失礼粗鲁。
他可以是个倨傲有野心的公子,但傲气不能用在对待师长和妻子身上。
她可不是那种因为情爱就失去理智和尊严的女子。
夏侯小姐的脸色更缓和几分,不再打趣,问婢女:“给父亲母亲送去了吗?”
婢女含笑点头:“送去了,老爷夫人在下棋。”
夏侯小姐看着陆异之吃了一块甜瓜,小丫头们捧来铜盆锦帕伺候陆异之擦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