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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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轮车发出咯噔的声音,夹杂着老者一声闷哼。
这老小子别是疯了摇着车下台阶了吧,这是站着的车,不是坐着的,栽倒了直挺挺可就摔个半死,陆掌柜紧张地冲出去,看到魏东家果然冲下了台阶,但没有栽倒,轮车似乎一下子变成了躺椅,魏东家直挺挺躺在其上,看起来很滑稽。
滑稽也比摔死强,陆掌柜骂一声:“该!”
与此同时,有两个女子从外边走进来。
魏东家躺在车上看到了,哼了声:“你做的这个,都不能走下台阶。”
呵,陆掌柜翻个白眼。
七星说:“也有能走的,但你臂力不够,带不动你的腿。”
这句话似乎让魏东家想从车上蹦起来,可惜,他到底是断了腿,没做到。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他喊道,“姓陆的你看什么热闹呢!”
因为有了轮车,魏东家迫不及待把服侍的小厮赶回家去了。
陆掌柜这才走过去,慢悠悠将车推下台阶,又帮着摇晃扶手,躺椅又恢复了座椅。
魏东家本要是站起来的,被陆掌柜按住。
“你非要折腾的两只胳膊也废了?”陆掌柜说,又看七星,“阿七小姐,胳膊腿都废了,还有车可坐吗?”
七星想了想:“倒也有。”
陆掌柜没忍住笑了。
魏东家没有笑,也没有再说刻薄的话。
“七星小姐。”他说,“请坐下来说话吧。”
再一次坐在魏东家的室内,视线不再是无视,而是凝重专注。
“七星小姐师承原来不仅仅是木匠。”魏东家说,“是械师。”
椅子,器具,木匠都能做,但能动的椅子可不是所有木匠都能做,能动的椅子也不再是器具,而是械。
术之巧者,曰械。
七星说:“我,算是吧。”
算是吧……还很勉强?是觉得制械技艺尚浅不好意思称为械师?
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好意思……
魏东家和陆掌柜忍不住询问:“七星小姐师承何人?”
械师可是不多见的,且地位很高,他们这般身份都见不到,日常只能仰望观摩其传下的技艺。
她这般年纪,就能做出这么精妙的器械,师承必然不一般。
这两天他们也仔细的在想,的确没听过有有名的越姓械师。
又或者,不是传承越姓。
这女孩儿不报姓,只有名。
这也不奇怪,毕竟先圣说过,人不分贵贱出身,皆为天之臣也,所以很多人入了行,就舍弃了姓氏,只留名字。
家里的械师们也有不少只有名,无姓。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只能直接问了。
七星说:“自然是圣学。”
这话让魏东家和陆掌柜有些无语,是,没错,入了门自然都是承继先圣之学。
这是不想说?
罢了,不想说就算了,他们也不窥探他人隐私。
“那我们就来说先前的事吧。”魏东家直接道,“七星小姐此技有大利,可以救受害者。”
这就是答应了。
七星起身抬手一礼:“请除天下之害!”
魏东家摇动扶手,轮椅缓缓转动,托着他腰背臀让他站起来,双臂托在扶手上,抱拳还礼。
“为天下利,当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东市一个作坊在繁茂的郡城并不起眼。
城池作坊店铺林立,很多人甚至不能都叫上名字,对威严肃穆的知府衙门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上任不到半年的知府周原对辖内的官吏都还认不清,更别提什么商家草民。
当然,辖内的商家草民都是子民,都在他心中,他希望子民衣食无忧,希望治下太平安乐。
但这么简单的事,要做到不容易啊。
夜色深深,烛火摇曳,披着薄衫的周知府毫无睡意,面对桌案上堆积的文卷账册,伸手捏了捏眉心。
“来人来人。”他喝道。
门外脚步轻响,有人应声。
周知府闭着眼敲了敲桌案:“添茶添茶。”
脚步过来,茶水轻响。
“大人,熬了几天了,还是要早点歇息。”同时有声音劝道。
这不是常在身边的随侍,周知府睁开眼,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吏典。
这些吏跟他们官不同,多数是当地人,且一个职位一做就是终生。
地位不能跟当官的比,但却并不至于到了被人排挤被支派这种夜半端茶倒水听差的地步。
反而每个当官的都知道,这些积年老吏不容小觑。
“老曹,你怎么还没歇息?”周知府说,又皱眉,“是哪个偷懒,让你来当值了?”
曹吏典笑道:“没有没有,我年纪大了,觉少。”说罢看着案头堆积的文卷,轻叹一口气,“更何况大人难眠,我等也难免啊。”
听起来是表达跟大人一心,但实际上么,周知府心里呵呵两声,他这个官跟这些吏可不是一心。
现在他清查府郡财税,除了他心力交瘁,这些手脚不干净的胥吏更是心神不宁。
“不敢负天子重托。”周知府也不跟他掏心挖肺,说了句场面话,“唯有尽心尽力做事。”
曹吏典没有恭维,而是神情凝重。
“大人,这件事的关键不是在事,而是在人。”他说。
嗯?周知府微微一怔。
不待周知府斟酌怎么说,曹吏典接着说:“要想把这件事做好,把宁录事做掉就可以了。”
好家伙,周知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这大半夜的,见鬼了吗?
以往问他们,都装聋作哑言语糊涂,翻来覆去说不清一件事。
今天什么都没问,话说得那个清楚明白干脆直接!不是被鬼附身是什么?
宁录事,也是个积年老吏,比这曹吏地位高,而且还有孝廉身份,当知府不能主事时候,能掌管整个府衙。
作为几十年的吏员,对辖内的一切人事,宁录事闭着眼都清楚的很,比起人生地不熟的周知府,他来做事更便利。
所以此时此刻,宁录事正在下县帮忙清查田税呢。
“老曹你说什么呢。”周知府不悦,“宁录事兢兢业业,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莫要让人心寒。”
曹吏典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轴,放在桌案上:“等宁录事兢兢业业忙完,就该大人寒心了。”
周知府握着茶杯不动,皱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下边一县一季的税账。”曹吏典说,“老儿偶然翻到誊抄了一份。”
他说着又拿出一卷轴。
“这是宁录事查好的税目待上报的账册,老儿凑巧看到了誊抄了一份。”
什么偶然,什么凑巧,这种鬼话周知府当然不会信,这种机密的东西,哪能轻易拿到,他作为知府,有时候想看还看不到呢。
这老吏话里的含义,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人脉。
他的人脉不比宁录事少,甚至还能暗地里咬宁录事一口。
周知府看他一眼,伸手拿起了卷轴打开。
室内安静无声,一站一坐在地上投下阴影,忽地周知府将手中的卷轴狠狠一甩,烛火跳动,拉扯着地上的阴影张牙舞爪。
“欺人太甚!”周知府喝道,起身来回踱步。
曹吏典将地上的卷轴捡起来:“大人刚来不知道,宁录事就是做账房起家的,他爹他爷爷再加上他,三辈儿都在衙门里混,大人这次查完田税,不仅不能对上有个好印象,还要对下加重税赋,补漏补缺,必然要里外不是人,唯有他宁录事,跑前跑后得个勤苦好名声,还能捞上一笔……”
他说着指着账册上。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如果大人查更多的账,就会知道,那些漏和缺都流落到哪里去了。”
“宁录事虽然只是个吏,但家里的日子很好过啊。”
周知府心里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
其实他的愤怒一多半是装出来的,虽然来的时间短,这半年多的体验并不愉悦,他坐在这许城,始终隔着一层,就是被这个宁录事挡着掩着。
这次查田税,也是不得不让宁录事去——如果不让他去,差期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跟上边交不了差,与交的差不怎么样,是不同的结果。
“我以为,他至少给我留点面子。”周知府沉声说。
“是,大人放心,宁录事一向行事有分寸,他不会让大人真寸步难行下不来台,他一定会帮大人解决问题。”曹吏典笑道,“只是么,以后……”
以后,那大人要依仗宁录事让路走得顺畅的时候就更多了。
靠着别人走路,再顺畅,也是有掣肘,总是不痛快,对于官员来说也很屈辱。
周知府心里也很清楚,其实这也是胥吏们一贯的手法,反正一地任职也不过几年,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当官的求着向上走,当吏的求着安稳不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撕破脸,小吏光脚不怕穿鞋的,当官的难免会惹上一身骚。
当然,也不是真就没办法,堂堂一方郡守要受制小人。
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吏。
只要扯破这胥吏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关系。
这些胥吏一向以唇亡齿寒相互照应,很难撬动。
现在么……
周知府看了眼曹吏典,也不再说场面话,直接问:“你与宁录事有仇?”
否则何必半夜来递刀子?
曹吏典道:“哪里哪里,新帝勤政,有心整治吏事,大人与以往的官员果然不同,虽然我等只是一个小吏,生活在当地,也是希望官事清明,民安太平,这宁录事仗势许久,家人在许成横行,民众们苦不堪言……”
呵,还是为民除害呢,周知府心里笑了声,谁信呢,不过是黑吃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及对他的吹捧,周知府都不在意,在意其中两个字。
“这么说,与你同样心思的人还不少?”周知府问。
曹吏典道:“都是一些闲杂人等,但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哦,有钱出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家盘根错结相互扶持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利益,那自然是有足够的利益,也能相互攻击。
不知道这老吏出了多少钱,竟然能勾起这么多人力,给他偶遇凑巧递来了宁录事经手的账册,给他招兵结阵。
周知府打量这老吏一眼,果然这些胥吏不可小瞧,看起来什么都不是,竟然也能有这个手段。
“律法有定,不管是官还是吏,犯了法自当问罪。”周知府缓缓说。
他一来就想搬开宁录事这个碍眼的东西。
这十几年来政事混沌,吏治腐败,再加上当年晋王谋逆案,朝廷元气大伤,新帝继位,誓要一扫沉疴,他作为新帝亲自察举出来的官员,当然想要作一番事业。
只不过很多事知易行难,他来到这里半年毫无建树,还步步受制。
既然机会送上门,他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宁录事既然敢做,必然小心谨慎。”周知府又道,指了指卷册,“没有十足的把握,单靠这些,不仅与他无害,反而会打草惊蛇。”
“多谢大人提点。”曹吏典恭敬道谢,又道,“宁录事很多事都藏在暗处,的确不好动,但有一件事是摆在明面的,动了不仅不会打草惊蛇,还能迷惑他。”
周知府哦了声,眼神询问。
曹吏典一笑:“宁录事的侄子,宁二十四郎。”
包厢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宁二十四郎还正抱着酒壶睡得香。
“干什么啊!”他生气地抱怨,看着眼前的差役,也没有丝毫畏惧。
这些差役他很熟的。
都是在一起喝酒的。
就在这里。
“如果是我叔父让你们来的,你们就先回去吧,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回家去的。”他打着哈欠说。
但这些差役没有像往日那样嘻嘻哈哈说笑,抓着他肩头的手也如同铁钳一般。
“宁林!有人告你鱼肉乡里,横行霸道,请去衙门走一趟吧。”为首的官差沉着脸喝道。
宁二十四郎眨眨眼,什么鬼话?
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为什么就要抓去衙门?
他看着这差役。
“张癞子,你失心疯了?这些事你不也常干?抓我?怎么不抓你自己——”
这差役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打得宁林余下得话化成了一口血和两颗牙飞了出去。
不待宁二十四郎发出嚎叫,捡起地上扔着的不知谁的袜子塞进了宁二十四郎得嘴里。
“拖走!”
虽然还紧着挨着,但比起以前来往还是不便,要走很远一段路。
“要把这条路修一下,至少能走车。”陆三夫人对身边的婆子抱怨,“走着去大嫂那里,真是太累了。”
晨昏定省,来回走四次呢,这些日子她的腰都要断了。
提到腰,陆三夫人眉头更皱。
“那件裙子改不好吗?怎么就找不到一个能补绣的?”
婆子讪讪说:“很多人都试着看了,没人敢下针,不管怎么绣,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
另一个婆子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阿七小姐是怎么做到的,别人都学不来……”
提到阿七这个名字,她忙住口,陆三夫人瞪了她一眼,要说什么,老宅二门前有些杂乱,两个婆子带着一个小厮急匆匆向外去。
身后还传来陆二夫人的声音。
“……谁搞鬼,先把二十四哥儿接出来……受那个苦!”
二十四哥儿?陆三夫人凝神看过去。
“是许城宁家的。”那婆子忙弥补过错指认,“宁二十四郎身边的小厮,以前来咱们家都是大包小包背着走的。”
陆宁氏最喜欢贴补娘家,陆三夫人自然知道,瞪了那婆子一眼,不过没有喝斥,只微微皱眉看着疾奔而行的小厮。
这次小厮身上手里空空。
紧接着陆二夫人也出来了,面色又恼又忧,要追着那小厮说什么,看到陆三夫人,话便停下来。
“弟妹回来了。”她说,“大嫂吃过饭了吧?”
陆三夫人上前应声是,打量她一眼,关切问:“出什么事了?”
虽然不太想说,但兄弟们不分家,挤在一起住,能有什么秘密,陆二夫人将皱眉变成竖眉,语气愤怒:“还不是我二哥,当个差得罪人,他兢兢业业吃苦受累不说,还累害到二十四哥儿,这不,被人寻个由头栽赃抓紧大牢去了。”
陆三夫人哎呦一声。
当然,陆二夫人说的话她一多半不信,宁二爷虽然只是个吏员,但那当个差,可不是吃苦受累,可以说是个土城隍呼风唤雨呢。
竟然有人敢跟他作对了?那可真是出大事了,怪不得一向对大夫人鞍前马后的二夫人顾不得晨昏定省了。
“那可怎么行,二十四哥儿才多大,哪里受过这个?”陆三夫人忙顺着话说。
“可不是嘛,二十四哥儿又老实,被我那些嫂嫂们关在家里,见过什么事儿?”陆二夫人点头,旋即又吐口气,换上轻松的语气,“不过没什么,知府是新来,有几个黑心贼妄图蒙蔽他,栽赃陷害我二哥,知府虽然是新来的,但也不是糊涂人,二哥跟他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转开话题。
“不提许城了,咱们禹城知府夫人办的菊花宴才是热闹事,以往咱们家里只能去大嫂一人,今年托三哥儿的福,咱们也算是半个官宦人家了,咱们也能去,我把菊花都筹办好了,你衣裙挑好了吗?新做还来得及吗?”
没有人愿意提不开心的事,陆三夫人也没有再为难陆二夫人顺着话说起来,妯娌两人说说笑笑,没事儿人一般向内去了。
陆三夫人其实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宁家三代胥吏,什么风雨没见过,地头蛇盘山虎哪能轻易被扳倒。
以前也不是没人动过心思,但结果呢,宁家安安稳稳,反而有两任官员败了身家灰溜溜走了。
陆三夫人已经能想着,等到菊花宴的时候,二夫人还能拿这件事来说笑炫耀,但没想到第二天来到陆大夫人这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二夫人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怎么了?”陆三夫人吓了一跳。
门外的婆子神情颤颤,显然也很受惊吓,说:“宁家被抄家了,一家子都被下了大狱。”
陆三夫人的脸瞬时都白了,天也,这可真是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
“……只是说二十四郎做了些不得体的事,一些苦主来告,二哥说不管真假,咱们都认了,赔了钱,许了好好管教……”
“……家里其他人的事也被翻出来,无非都是些拌过嘴阿互相有动手啊,或者是放了债追债死了几个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大嫂,平心而论,这算什么?放眼城里哪个稍微有点身家的人不这么干?”
“……二哥为人诚厚不想让周知府为难,都认了,也不包庇,该问罪的问罪,该赔钱赔钱,但没想到,转眼竟然把二哥也抓起来了,说他,侵吞钱粮,亏空做账,论律当斩杀……”
说到这里陆二夫人再也说不下去,哭得喘不上气,倒在地上。
“快扶着。”陆大夫人说,“喂点水。”
一旁侍立的婆子们涌上去,扶着,扇风,喂水,陆二夫人歪倒在婆子们怀里,面色惨白,有气无力,泪如雨下。
“情况真这么糟?”陆大夫人问。
这不是在跟陆二夫人说话了,而是问闻讯来的陆大老爷。
陆大老爷面色沉沉对陆大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没救了。
陆大夫人明白了,又是惊又是怕又是不可置信:“那周知府怎么敢?府衙那么多人,就任凭他这样?没人劝劝?”
“别说劝了。”陆二夫人哭道,“那些黑心贼,墙倒众人推,不仅不帮忙,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地害我家,他们也不想想,今日是我家,来日就是他们,做出这等事,就不怕被雷劈了。”
陆二夫人再次哭倒,推开婆子们,跪行到陆大老爷身前。
“大哥,快想办法救救命,我二哥是不行了,二十四郎不能再没了,我们宁家就绝后了。”
“天也,这都是因为我们不是官啊,如果我二哥是个官,哪能被这样糟践,哪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大哥,三哥儿已经算是官了,他又在京城,让他出面说句话……”
原本闭着眼转佛珠的陆大夫人顿时睁开了。
“还不快把二夫人扶起来!”她喊道。
婆子们忙再次涌上将陆二夫人拉开,又有机灵的婆子喊大夫,一群人乱哄哄将二夫人抬着下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陆大夫人想要吐口气,但心头压着石头一般吐不出来。
“怎么这么突然?”她说,“这无缘无故的宁家就出这么大事了?”
陆大老爷说:“突然也不突然,新帝要整顿吏治,除了亲自察举一批官员外,还要亲自选士子,所以才有了太学开考。”
也才有了他们家三哥儿的机会。
“这位许城的新知府,就是皇帝亲自察觉出来了,为了在陛下面前做出表率,做出功绩,宁家被他拿来杀鸡儆猴威慑。”
话虽然这样说,但怎么想都还是太突然了。
“怎么就偏偏是宁家?”
陆大夫人觉得陆二夫人那句话说得对,因为宁家是吏不是官,三代胥吏怎么样?在官府里就是个杂役,刑不上大夫,杂役自然是随便揉搓了。
还好,他们陆家不一样了。
三哥儿正正经经读书,正正经经走到天子面前,宛如金光护体。
“那宁家这事不会连累咱们吧?”陆大夫人低声问。
陆大老爷嗤声:“连累咱们什么,宁氏是个外嫁女,再说了,他许城知府的手想伸到禹城来吃饭?禹城知府能先咬他一口。”
陆大夫人松口气。
“不过宁氏这样子也不能出来见人,让她多休息休息吧。”陆大老爷说,“我再去府里打听打听。”
陆大夫人忙道:“快去快去,三哥儿考试也就要到了,万事要小心,多打听一些。”
陆大老爷很快出去了,陆大夫人坐在室内这才轻轻吐口气。
宁家就这么完了?真是不可思议。
原本还想让他们磋磨那小贱婢呢,没想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对了,那小婢怎么样了?
其实许城的热闹并不是只有宁家一个。
在宁二十四郎被拖进大牢不久,宁录事就急匆匆从下县归来,隔天差役头子张癞子就被当堂打了五十杖,拖回家只剩一口气。
接着事情就热闹了,这边有人告了宁家的铺子售卖官粮,宁家铺子被查抄,但下一刻就有某一个书吏被抄了家,这是宁录事的还击。
就这样城内的民众天天看官差们在街上跑来跑去,府城内的被拖进大牢的胥吏天天不重样。
直到知府大人一声令下,把宁录事拖进了大牢,这一场胥吏大战才结束。
“真砍头啊?”
“告示都贴出来了,就在府衙前。”
“你们都去看看告示,上面写得宁家做过的事,真是骇人。”
“我看过了,如果是真的,那真是活该砍头。”
“当然是真的,已经有苦主在府衙前叩拜青天大老爷了,唉,听他们诉说比告示上写的还要惨。”
“哎,说起来,孙掌柜,你们顺德楼也受过宁家欺负吧?”
顺德楼里,正站在一旁听大家说笑热闹的孙掌柜愣了下,怎么说到他身上了?
“宁家么?”孙掌柜有点没反应过来。
开酒楼么,难免要跟衙门打交道,胥吏们也都要打点到,但要说受到扒皮拆骨的欺凌倒也不至于,能开得起酒楼的也不是一般人家……
“你就别忍了,也不用怕了。”那客人笑说,“告示上都写了,那宁二十四郎在你们店里欺诈吃白食,横行霸道。”
啊?还写在告示上?孙掌柜更愣了,有这种事吗?
“掌柜的我想起来了,不久前他在咱们店里装作吃坏了肚子闹呢。”一个店伙计想起来了,大声说,“你当众给他赔罪,还给他免了酒钱。”
这个啊,孙掌柜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件事,这宁二十四郎不知道看了什么新鲜戏文,非要说他们进货不干净,来打抱不平当英雄,闹了一场。
这些纨绔子弟一向如此,也不只是宁二十四郎这般做派……
这也值得上告示被当作罪名公示?
不过,孙掌柜转念一想,人要是没出事的时候,滔天的罪行也不算个事,要是出事了,芝麻大的事也是罪证。
这周知府很明显是铁了心要打掉这家盘踞的胥吏。
他现在当然不能跟官府作对。
“没错没错。”孙掌柜立刻点头,又无奈叹气,“这种事我们哪里敢说,说都说不过来。”
要说起这些纨绔子弟的行径,那的确是真说不完,酒楼里热热闹闹,正议论着又有人进来,唤道:“掌柜的。”
是女声。
说笑的人们看过来,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孩儿。
“掌柜的,贵店需要新鲜的猎物吗?城外杏花山上打得。”青雉说,向外指了指。
卖猎物的?诸人向外看去,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女孩儿,牵着一头瘦驴,拉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头野猪。
呵,猎物不小啊。
孙掌柜皱眉,这时候哪有心情采买,店里也不缺肉,刚要挥手把这猎户家的女孩儿赶走,有伙计再次喊出声。
“阿七,小青。”
阿七,小青?看起来还是熟客?孙掌柜盯着,忽地想起来了。
“哦——”他指着说,“是你们——”
外边站着的女子颔首一礼:“是,是我们,听说宁二十四郎定罪被抓了,所以来问问。”她指着车的猎物,“贵店还会买我们的猎物吗?”
“原来那日你们也受到宁二十四郎欺负了啊。”
“这猎物不是挺新鲜的嘛,怎么会吃坏肚子。”
“哼,我看宁二十四郎根本就不怀好心。”
“没错,还好及时被大人抓了,否则这两个姑娘就要倒霉了。”
酒楼里议论纷纷,围着七星和青雉看。
青雉似乎受到了惊吓,说不出话来,七星还好,认真听大家说话,还点头。
“这太可怕了。”她说,又看向官府方向,“感谢知府大人为民除害,使我们免于苦难。”
是啊是啊,诸人也纷纷感慨,有人便对着孙掌柜喊“现在没人作恶阻拦了,这货物你可得收。”
收,当然收!就是没需求也得收!收了这货物,以示不再惧怕恶吏威胁,这是给知府大人面子!
“还用你们说,再收不到猎物,我们酒楼都要难为无米之炊了!”孙掌柜喊道,一面转身喊,“张胖子呢?怎么回事?采买一点都不用心,还要两位姑娘主动来!”
又催着店伙计们。
“还不快把车拉进去。”
店伙计们一涌而上,牵驴,推车,乱哄哄向后门去了,七星对孙掌柜道谢,又对酒楼得客人们一礼:“多谢大家仗义。”
客人们哎呦哎呦笑“不敢不敢。”“要多谢知府大人。”
七星依言向府衙所在的方向一礼。
孙采买站在后院里,看看伙计们卸野猪,再看看一旁条凳上并排坐着的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手里捧着糕点在认真地吃。
孙采买有些恍惚,好像一切如旧,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们两个倒是来的及时。”他说,忍不住开个玩笑,“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
听到这句话,青雉身子一僵,捏着点心不动了。
七星将点心慢慢咬了口,看着孙采买问:“那以后还收我们的猎物吗?”
“收,以后你们的猎物我们都包了,有什么要什么。”孙采买笑说。
这样他们顺德楼也是为知府大人惩治恶吏增光添彩摇旗呐喊叫好。
所以接下来这两个姑娘的售卖不再是可有可无,而是必需,交易的也不再仅仅是货物,而是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