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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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掌门,还没走呢?”他拉长声调说,“这都多久了,是舍不得走还是走不动啊?”
七星笑说:“我不急,我走得快,一日当他人三日。”
说大话从来不客气,朱川撇嘴:“你来干什么?”又先说,“都督不在,都督今日伴驾呢。”
七星点头:“那我去见见梁小姐。”
说罢身形一闪,人向后宅而去。
朱川发出一声大叫,拔脚就追。
他就知道,这女人一天在,都察司就一天不得安宁!
虽然已经入夜,但梁思婉并没有睡。
最初因为白日霍莲不在家,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被安排白日歇息,虽然后来不需要了,但她的作息也没调过来。
白天睡还是晚上睡也没有区别。
霍莲在家与不在家也没区别
反正他也不跟她一起玩。
梁思婉坐在床边,将花牌木然又认真地摆好。
脑子里偶尔闪过将牌摆出个什么形状的念头,大多数时候她的脑子都是空空。
死静的夜色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跑。
好吵啊,梁思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并无其他触动,也浑然不在意,但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撞开。
夜风瞬间灌满室内。
垂纱帐子陡然飞舞。
梁思婉身前摆着的花牌也飞起来,她不由眯起眼,看到有人影如飞舞的花牌,瞬间到了她身边。
一只手将她揽起来,同时又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脖颈上。
手几分凉意,让人肌肤战栗。
耳边是朱川的大喊声。
“别动她!”
室内的风在一瞬间又散去,梁思婉木然的视线微微转动,看到站在身后的女子。
烛火照耀下,肌肤白皙,面容秀丽。
见她看过来,女子对她微微一笑。
梁思婉木然的眼中瞬间迸发神采:“是你啊。”
紧接着声音倾泻。
“你是来杀我的?”
“上一次我去杀你,现在你来杀我。”
“你真是个好姑娘。”
来杀她就是好姑娘啊,七星再次笑了,问:“你真的很想死啊?”
“谁不想死呢?”梁思婉笑着说。
朱川已经冲进来了,手中握着刀,屋子四周也围满了兵卫,弓弩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七星!”他喊道,“你要是敢伤她,都督不会放过你的!”
七星,她叫七星啊,梁思婉心想,但旋即抛开,叫什么是谁都不重要。
“你快点动手啊。”她急急说,“这些人很厉害的,他们绝对能杀了你,他们根本不管我会不会受伤,只要死不了,断了胳膊断了腿都不管的。”
她又摸了摸抓着自己的七星的手。
“你没兵器啊。”
“算了,不管了,你掐死我吧,动作快一点。”
“你力气小的话,把床帐子扯下来勒死我——”
听着梁思婉指挥着自己怎么杀她,七星叹气:“你为什么想死呢?好多人都活不了,你能活下来很不容易的。”
梁思婉兴奋急切的神情一顿,看着七星,眼底瞬时弥散冷意。
“你。”她冷冷说,“这才几天啊。”
才被霍莲抓来几天啊,就不想死了?
她满眼冷嘲,忽地双手向七星抓去,人也变得癫狂。
“你不想死,你杀我了,你要是不杀我,我就杀了你。”
两个女子更厮缠在一起了,朱川将手中的刀攥了攥,身边的兵卫低声询问:“要哪个死?哪个伤?”
乱箭齐发,也是能保证让一个存活下来的。
朱川咬牙,按理说当然是婉婉小姐伤,那个女人死活谁管!
他迟迟不敢张口。
嗯,毕竟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临死的时候也说不定能把婉婉小姐害了。
慎重,要慎重,慎重的视线里七星身形一转,扯下了一角床帐将梁思婉缠裹。
眨眼梁思婉就宛如蚕蛹被扔在床上。
动作还挺娴熟。
朱川闪过一个念头。
“梁小姐,我要去北境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七星说,“当年你父亲主修的防御长城坏了,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他留下的事物并不会消失,我们会把它修好。”
梁思婉一丝失神,似乎有遗忘很久的记忆翻上来,但很快再次被愤怒填满:“关我什么事!”
七星柔声说:“那应该也是你熟悉的所在,就想跟你说一声,这世上虽然你失去了很多熟悉的事物,但也还有很多还存在。”
梁思婉怒喊:“那又如何!”
七星神情一顿,想了想,认真说:“的确不如何。”
这回答让梁思婉更加愤怒,尖叫:“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疯子!你是不是傻子!你快杀了我!”
她已经癫狂了,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听,七星向后退去,退到了朱川身前。
朱川的刀对着她。
“她好像不喜欢听我说话。”七星说,“你安抚一下吧。”
谁会喜欢听她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说话多气人吗?也就都督脾气好忍下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来刺激婉婉小姐!”朱川将刀再向前,吼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日子过得好?”
七星惊讶:“你们的日子哪里过得好?”
你看,气人吧!
“要你多管闲事!”朱川吼道,向前挥刀,“你个墨徒!你日子过得又好到哪里去!”
七星侧身避开,并不在意朱川的骂,问:“那我能不能——”
竟然还敢有要求!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是个人都不会如此无耻!朱川气疯了:“你再不走,今日就别想离开都察司!”恨恨挥刀向她噼了过去。
七星避开刀尖,旋身而去,撞破一旁的窗,窗边的兵卫们举着弓弩,但因为朱川还没下令,一时也没有放箭。
脚尖轻点,人翻上了屋檐。
“放箭——”
朱川的声音随之响起。
箭失如流星般飞向夜空,铺天盖地,但又旋即被夜色吞没。
霍莲回来的时候,内宅已经恢复了安静。
梁思婉躺在床上还被裹着,身边被摆了一堆花牌,还摆出了花朵的形状,似乎是她还在继续玩牌。
“都督你不在,我不敢给解开。”朱川小声说,又再次愤怒,“你都没看到那女人把婉婉小姐气成什么样!”
就好像刚来家里的时候。
他吓死了,根本不敢解开,万一控制不住,婉婉小姐一定会伤了自己。
“她要去北境寻死,就自己去,怎么先要逼婉婉小姐去死。”
霍莲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走过去将梁思婉身上的裹布解开,梁思婉顺势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并没有大喊大叫发狂,似乎先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她懒懒躺在床板下,伸手在床上抓了一把,将花牌抓过来洒落自己一身。
“思婉。”霍莲看着她,“别往心里去,她……”
他停顿一刻。
“她跟我们不一样。”
梁思婉发出一声笑,躺着将花牌在手里一张张摆起来。
“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一样都要死。”
花牌在手里看似胡乱摆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高高低低,蜿蜒起伏。
梁思婉的视线有些模湖,隐隐看到记忆里有什么类似的形状。
“婉儿,看——”
耳边有遥远的声音回荡。
“这就是一道新防线,它虽然是死物,但将与我们并肩共存,守卫着边境。”
随着这道声音,又有清脆的女声声音传来。
“父亲,我也与你并肩作战,守卫边境。”
这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是谁?这是谁?梁思婉莫名战栗又害怕,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朱川吓了一跳,人就要扑上来,但坐在床边的霍莲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梁思婉。
梁思婉也没有再有发狂,只是将手中的花牌扬起,砸在霍莲的身上,落在自己的身上。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会再有熟悉的存在!
一切都没有了!
“七星!”
京城外夜色笼罩的原野上,一处废弃的破庙前,高小六对着远处挥手。
昏暗的夜色宛如被噼开,有人影冲破夜幕,眨眼到了眼前。
她稳稳站定,疾风犹自让衣裙飘荡。
“你不用特意来送我。”七星含笑说。
高小六叹气:“我何止想送你啊,我想跟你一起去。”
七星要说话,高小六又抢先开口。
“但我知道,我驻守后方才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七星笑了,点头:“有小六在,我们才能一心一意。”
高小六叉腰得意:“没错。”
七星再次一笑。
“还有,刘宴那边无需担心。”她说,“他与我母亲是旧相识,愿意看我们墨门践行墨圣之道。”
高小六先是惊讶旋即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难道,你母亲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
虽然人人都说刘宴与高财主的过往,他也问过父亲,父亲虽然也这样所,但从不说细节。
原来救命恩人另有他人。
原来刘宴只是将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分给了墨者。
怪不得看起来对他们似乎很友好,又很厌恶。
高小六撇撇嘴:“对谁有恩就报谁呗,移情真是傻死了。”
结果被他父亲利用,反而处处刁难真正救命恩人的女儿。
“他一定没脸见你。”高小六兴致勃勃提议,“你对他一定不要客气,要狮子大开口!”
七星笑了,忽地啊呜一声:“已经大开口了!”
一向神情平静地女孩儿,突然做出一个鬼脸,一瞬间宛如星尘落在她脸上,灵动耀目。
高小六看得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头。
“掌门真好看。”他说,下一刻忙又纠正,“我是说,掌门真厉害!”
七星伸手轻轻托扶脸颊,一笑:“我也是很好看。”
高小六也再次笑了,认真看着星光下女孩儿弯弯笑的眼,点头:“非常非常好看!”
星光下的人远去了,星光也消失在晨光中。
高小六也回到了会仙楼,倚在最高的窗边向天边望,呆呆不动。
楼下有经过的人看到了,又惊讶又好奇。
“高小六怎么一大早出现在会仙楼?这个时间不是应该正在赌场玩最后一把收场,然后睡觉去吗?”
“高财主又不行?”
对高小六父子的调侃也是长年累月,街上的人并不担心高小六听到,甚至还拔高声音直接询问高小六。
高小六倚着窗支颐,对街上的声音不闻不问,直到室内有人走进来。
“公子,我都不能出门吗?”
知客的声音在后响起,有些无奈。
“我只是要去几家熟客送春菜……”
他的话没说完,高小六抬手摆了摆。
“这些事我会安排人去做。”他说,“你就在家好好陪着我爹吧。”
说着回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叔叔你是我爹的手眼脚,我又不是不知道,放你出去,关着我爹又有什么用。”
知客苦笑:“公子你真是,这是墨门的大事,我们或许对掌门不满,但不会……”
“你们会。”高小六打断他,“而且在我这里,对掌门不满就是对墨门不满。”
知客不再解释了,问:“那我还能站在门口迎客吗?”
高小六点头:“那倒是可以。”再次摆手,“去吧,我看着你呢。”
知客笑着应声是退了出去。
虽然不能走出会仙楼,被关起来的高财主这里他还是能进出的。
高财主靠在椅子上,也没有因为不孝子夺权囚禁而不悦,一日既往的吃咸菜蒸饼早饭。
“刘宴果然没有拦着她。”知客说,“人一波一波都走光了,刘宴跟瞎了一样,以往咱们往会仙楼外多迈一脚,他都能一副饶不了我们的模样。”
高财主将嚼着一口咸菜咽下去,说:“很明显,我们掌门已经收服这老小子了,真是厉害的年轻人,大理寺刘宴,都察司霍莲,都能被她驭使。”说着摇头笑,“我们老了老了,不服老是不行啊。”
知客笑了笑,看着桌桉上摆着的药碗,叮嘱:“老爷你要按时吃药。”
高财主哼了声:“我吃什么药,不孝子巴不得我死了呢。”
知客笑说:“公子只是一时被那女人迷了心窍,等过后就好了,他可舍不得失去父亲。”
高财主没说话。
知客也不再多留:“那我去门外迎客了。”
高财主嗯了声,继续吃饭,先前的对话戛然而止,似乎谁都不在意。
日高渐高的时候,会仙楼的客人逐渐增多,有来吃午饭的,有来预订位置的。
高小六依旧倚在窗边,不过没有再盯着天边,而是听几个管事报账,也不用看账册,只听他们说,每次都能说出准确的数目,所以对账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巨子令,但掌门声望不小,令到钱出,公子您请放心。”管事笑说。
高小六挑眉说:“我当然放心。”
这边说话,耳边听得楼下知客的说话声更加热情。
“驸马爷有什么吩咐?”
五驸马又来了?高小六向楼下看去,见来得并不是五驸马,而是驸马府的管事。
“驸马爷问有什么新鲜东西?”管事问。
知客笑说:“正好上了春菜,要送到驸马爷府上。”
管事点头:“那不用送了,我们订一桌,今晚驸马爷要待客。”
“看您红光满面,鸿运当头,驸马爷一定是有大喜事了。”知客笑说。
管事笑哈哈:“你说对了,我们驸马爷升官了,不在户部了,调任工部少府监。”
知客神情震惊:“这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是真才实学啊。”
他说的是实情,单凭皇亲国戚的身份,柳驸马在户部当个清闲差已经是顶天了,经历过晋王乱,失去了太子的这位皇帝,对皇亲国戚格外戒备。
少府监这种与皇帝吃穿用行有关的地方,交给他,真是被皇帝看重了。
“当贺,当贺!”知客抚掌,“请驸马爷务必到场,我们会仙楼为驸马爷做贺,这是我们会仙楼的荣幸。”
自从柳驸马在皇帝面前越来越受看重后,这种恭维管事也见多了,坦然受之哈哈一笑也不客气,约定了时间便离开了。
知客也不再门外迎客,急急回店内亲自去厨房选定菜单。
高小六在楼上看着这一幕,撇撇嘴。
五驸马在皇帝跟前露脸,是因为修造观星楼,那可是多亏了七星。
再后来什么花灯宴,也是因为七星的手艺。
如此才被皇帝越来越看重。
五驸马有今天,可以说是托了墨门的福。
“贺。”他说,对小厮吩咐,“去跟知客说,我会仙楼要与之同贺,大大地庆贺。”
当夜晚降临,繁闹的街上,人潮如水向会仙楼涌来,但很快人潮又退去,灯火下人们神情懊恼遗憾。
“脚慢了,没赶上。”
有不知情的人询问“怎么了?怎么都跑来会仙楼?”
“会仙楼今晚坐席免费吃!”有人喊道。
听到这句话,四周的人拔脚就要向楼里冲,但又被拦住“晚了,客满了。”
这话引发一片哀叹。
“是高小六又发疯了吗?”
高家公子以败光家财为己任,被老子拴住不能去赌场败家,就干脆在会仙楼扔钱。
京城的人们也不稀奇,只会期待问。
“高小六下次什么时候发疯?”
会仙楼外喧闹,会仙楼内的欢宴正酣,最热闹的场所当属位于最高最大包厢的柳驸马,如今的柳少监所在。
花团锦簇的菜肴不断送进去,美酒的香气萦绕整个楼层,更有官伶如仙人们踏歌。
知客亲自守着,一会儿去厨房查看,一会儿在门外侍立。
包厢门忽地被拉开,带着酒气的李国舅摇摇晃晃走出来。
“李大人,我带您去更衣。”知客忙笑着说。
李国舅笑呵呵摆手:“不用伺候我,今日的贵客是柳少监。”
“贵客身边有贵人。”知客笑说。
李国舅再次哈哈笑,视线落在知客手中,问:“还有什么新菜啊?”
知客忙将手中的册子捧上,恭敬说:“大人您给掌掌眼。”
李国舅没有推辞,接过册子,站在走廊中打开,绚丽的灯笼照耀下,册子上有图展现。
但错综复杂的线条勾勒的不是菜肴,而是一架架器具。
灯光下李国舅的眼眯起来,一边看一边散开笑意。
“不错,都是上好的东西。”他说,啪一声合上册子,再看知客,“有什么所求要我转达吗?”
知客俯身施礼恭敬接过册子:“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夜色散去,新的一天到来,都察司的内宅里梁思婉也没有再发疯发狂,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懒木然,甚至比先前更安静,连花牌都不玩了,园子也不逛,只坐着发呆。
“还是受刺激了。”朱川叹气,看着正由婢女服侍穿上官袍的霍莲,“都督您不在,真没事吧?”
适才内侍来传,陛下要都督伴驾。
“要不还是我去伴驾,你在家守着吧。”
霍莲整理一下衣袖,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梁思婉。
“不用。”他说,“陛下说今日柳少监献奇巧,事关国之重器,这种时候,我必须在场守着陛下。”
国之重器自然跟兵事有关。
当年太子就是死在了所谓的铸造兵器之地,皇帝是绝对不会轻易观赏这种东西,且就算有禁卫在,皇帝也不会信,只信都督。
不管怎么说,婉婉小姐比那个七星好掌控,那个七星虽然不喊不叫不挣扎,但根本琢磨不到她的想法,也根本打不过……
朱川点点头:“都督你放心去,我会守好婉婉小姐的。”
霍莲迈步向外,想到什么又停下脚。
“那晚她,除了见思婉,还要什么没?”他问。
朱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是七星。
“她?”他愤愤说,“闹得要出人命了,闹完就跑了!”
似乎的确还要说些什么,但自知理亏,没说完就走了。
霍莲没有再问,看了眼兵器房:“去把六尺剑取来。”
那把剑啊,那个女人以前抢过剑,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但抢走剑杀了人,又扔回来让他们善后,真是卑劣!
现在她人虽然离开京城了,万一让别人来抢呢。
都督是该带在身边,朱川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
第73章 观神器
霍莲来到皇城时,皇帝还在御书房,还有七八位位官员,站满了一屋子正在说笑,看到霍莲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负一把长剑,殿内气氛一凝。
能携带兵器进来的也只有霍莲了。
李国舅作为老好人,率先笑着打破凝滞:“还得是霍都督,一听跟兵事有关,直接带了兵器来,到时候可以为陛下亲自检验。”
皇帝也笑了,检验不检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霍莲带着兵器在身边更安全,而且也不用他开口提醒,不会被臣子们暗笑胆小,或者被认为戒备而寒心。
他看了眼那把剑,造型古朴,看起来像是礼器,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这个柳大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是什么。”皇帝说,对太监吩咐,“去看看,准备好了没?咱们大家可都等着呢,要是不像样子,朕可不饶了他。”
大太监笑着应声是:“奴婢亲自去催。”
其实先前五驸马已经说可以了,只不过霍都督不来,他怎能让陛下过去。
大太监出去走一圈,让内侍告诉五驸马皇帝要过去了,便回身进来笑着说准备好了。
皇帝便带着诸臣向校场去。
柳驸马在点兵台这边恭迎,场中摆着一物,用布罩着,看不出是什么。
“什么新奇的东西?”皇帝问,又道,“你可是新上任的少府监,别丢了朕的面子。”
柳驸马依旧有些胆怯,但眼睛闪闪亮,掩饰不住兴奋以及得意:“陛下您放心吧。”
说着对校场里的杂役们摆手。
三个杂役便将盖布扯下来,台上的皇帝以及诸臣神情略惊讶,旋即有些大臣忍不住笑了。
甚至还有人说:“不知是风筝还是摆件?柳大人眼光独特,以往的确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皇帝看着场中摆着的风筝造型的木鸟,也有些无语。
要说是风筝吧,比这个大,比这个华丽的风筝多的很。
要说是摆件吧,这个木鸟也算不上多栩栩如生,反而笨拙简陋,宛如就是几根木头拼凑而成。
这个柳驸马,是抬举的得意洋洋,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过霍莲和刘宴都没笑,看着场中那丑陋的木鸟,神情若有所思。
“不是摆件也不是风筝。”柳驸马不在意大家的嘲弄,也没有因为皇帝的神情而诚惶诚恐,笑着说,“陛下和诸位大人接着看。”
他说着再对场中的杂役们摆手示意,随着他的摆动,几个杂役推来一架斜坡道在木鸟前,看样子是要将木鸟推上去。
“我知道,就如同放风筝的线,这是要让木鸟飞起来。”一个大臣笑着说。
另几个大臣忍着笑摇头。
“其实风筝做成鸟儿栩栩如生也不难。”一个官员说,“匠造处手艺都能做到。”
这边几人说话,忽地一人哈了声。
“柳驸马还真是别出心裁!”
怎么了?说话的几人看过去,神情亦是一惊,原来除了推动木鸟的杂役们,有一个瘦小宛如孩童的杂役爬上木鸟,正在用皮套将手脚束缚,这分明是……
“荒唐!”
“胡闹!”
点将台上的官员们已经不是嘲弄,而是呵斥起来。
想要乘着风筝飞的人历来不少,尤其是春日的时候常听到这样的死伤案子,什么绑在风筝上,什么给自己的胳膊上绑翅膀啊,从山上房上高出跳下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子妄图飞起来,结果都只有一个,要么当场死了,要么重伤残废。
怎么柳驸马也跟着发疯。
就算要发疯躲在驸马府发疯,竟然跑到皇帝面前,这要是当场死了人,就成了载入史书中的笑话!
皇帝的笑话!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陛下,请相信我。”柳驸马忙说,“我已经试过几次,都没有失败。”
说罢不待皇帝说话,就直接对下边摆手。
木鸟上的杂役已经绑好了自己,俯身爬伏,双手握住木鸟身上某处,随着几个杂役的推动,木鸟沿着斜坡滑动起来,本是上坡,但木鸟看起来并没有越来越重,反而随着推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脱离了杂役们的推动。
“陛下!”
“柳少监大胆!”
甚至还有大臣抓住霍莲:“霍都督,快用你的剑阻止他们!”
伴着杂乱的喊声,皇帝阴沉的脸色,攀上坡顶的木鸟猛地向下……
失声的惊叫响起,但视线里的木鸟却没有栽下地,而是飞了起来。
摇摇晃晃,木造的鸟真如风筝一般飞了起来,虽然看着随时要掉下来,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惊叫声渐渐散去,所有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鸟,从校场的这头向另外一头飞去。
“霍都督。”一个官员忽地喊道,“你的箭术如何?”
这句话看似突然,但让在场的官员们瞬间醒悟,霍莲也没有迟疑,也不请示皇帝,直接问身边的禁卫要了一把弓箭,举起来对着木鸟——
嗡一声,羽箭破空,撞在了木鸟底部,但显然没有了力气,轻飘飘跌落。
伴着一箭又一箭,木鸟始终在羽箭射程之上,慢慢地飞到了校场的另一边,先是慢慢下落,最后猛地栽下来,鸟身与地面相撞,发出乱响。
那边等候的杂役们一涌而上,高台上的官员们也纷纷向外站了站,凝神去看。
“人怎么样?”皇帝急切问。
那个杂役被从散开的鸟身上搀扶起来,随着柳驸马的摆手,又被搀扶过来。
杂役脸色发白,显然受了惊,胳膊腿略有碰撞,走路不稳,但还是能勉强站住。
“见过陛下。”他跪下施礼,颤声说。
意识也是清醒的,皇帝松口气,抚掌连声说“好,好。”
其他的官员们干脆从高台上走下去,有人围着这杂役看,询问,有人则去围着那木鸟看。
“韩非说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也有官员喃喃说,“韩非常读,但这木鸢却是第一次见到。”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又有官员感叹,“随着风筝已经是常见之物,只是没想到,原来还能有如此奇巧!”
皇帝没兴趣去翻找书中的记载,他只看着柳驸马,难掩激动。
能飞的确不稀奇,风筝也能做到,但能驮一人飞,实在罕见,且能飞在射程外,这的确是兵家神器。
“只是距离还是太短,更做不到传说中的飞一日,飞三日。”柳驸马说,“还要继续改进。”
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宛如珍宝:“不急不急,慢慢来。”
旁边兵部一官员哈哈笑:“这距离也可以了,两军对战时候,直接能将兵士投到对方军阵中,从天而降,打不死他们也能吓死他们,乱了军心。”
柳驸马说:“这木鸟看似简单,但做起来极其难,这么久也只得了一件,且要飞起来还得看天时,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
皇帝并不苛求,含笑说:“能窥探敌阵,侦查伏兵,已经足够奇效。”
说笑间有声音响起。
“柳少监是从哪里得到此物?莫非是墨门?”
这话让欢悦的气氛一凝。
先前已经有官员提过墨子了,但是韩非子口中的墨子,一滑而过。
因为大家都知道墨门是皇帝的禁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