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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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财主身后的十几人被这陡然的变故吓得失声躁动后退,将手中的兵器对准高财主。
高财主冷冷看着他们。
“谁跟你们是一样的。”
“我也不是非墨。”
“论罪该罚的不是我,是洛工。”
“只不过那时候情形混乱,我一心要力挽狂澜,顾不上跟他们纠缠,才让他们羞辱我身。”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满脸恨意和不甘。
“你力挽狂澜指的是杀害太子吗?”七星的声音传来。
高财主看向她:“是啊,太子已经进了铸剑池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只要太子死了,这件事就再无转圜。”
太子死在铸剑池,墨门罪责难逃,只能跟着晋王谋反。
“哦,还有那个梁寺也不得不从。”高财主说,说到这里满面恨意,“都是这个梁寺,毁我墨门大计!”
他发出一声咆孝,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底的恨意依旧滔天。
“他竟然死了!这个废物!这个废物!”
“就差一步,我墨门大计就差一步!”
七星看着他,打断道:“他倒不是废物,他是主动求死,让他的义子杀了他,这样北海军就抢先一步平叛,不会被晋王裹挟。”
主动求死?让义子杀了他。
高财主愣了下:“好,好,好一个梁寺。”
他当时已经从密道离开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也认为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晋王算计了梁寺,但忽略了梁寺身边带着的那个义子,没想到这个义子竟然能斩杀了梁寺,扭转了局面……
原来这是梁寺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霍莲知道真相?
他微微皱眉看向七星:“霍莲告诉你的?”
七星摇头:“我看到的。”
看到的。
是了,她一开口就是陈述不是质问,高财主从最初被质问掀起回忆的各种情绪中冷静下来。
“你一直都知道?”他问。
七星再次点头:“我知道。”
她的情绪一直这么平静,不管是当初第一次见到他,还是现在,都没有像其他人震惊激动愤怒,更不像他那个儿子一副要疯掉的模样,是因为已经震惊过发疯过了?已经麻木?
“知道,那你还问我这些做……”高财主说,他的神情变幻,下一刻猛地抬头看向上方,“……什么!”
伴着这句什么出口,脚一跺,地上散落的一把刀飞起来,下一刻高财主抬脚,伴着一声犀利的破空声,刀如离弦的箭向山崖上一处山石缝隙飞去。
速度之快,被塞在缝隙里的皇帝只觉得寒光刺目,他很想发出一声大喊,无奈不能发出声音,更别提躲避了。
其实在高财主抬起头看过来的之前,皇帝在心里已经喊起来了。
这个蠢女人套证言不是这么套的!
在被塞入山涧的时候,皇帝还不清楚这女人要干什么,看着下边的墨徒们打起来,觉得这女人是要将他扔出来杀了平息这些墨徒的怒火。
待这女人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皇帝反应过来了,是要说晋王的真凶。
所以,还是为了洗冤。
为她的父亲。
皇帝心里冷笑,稍微放松些,有求就好,就怕这些狂徒无求。
但听着听着,皇帝又紧张起来,这女人太蠢了,洗冤套话要装作不知道,引诱对方说更多,她这样一句话与其说问,不如说给出定论,太简单,而且会让人猜出不对。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不是自己要知道,那是让谁知道?
那个高苏阳察觉不对了!
知道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别人听,当证据!
而且毫不迟疑,也不猜测是什么人在听,或者说,已经猜到了是皇帝,所以,更要杀人灭口。
这高苏阳杀了太子助力晋王,就是为了从龙之功。
现在杀了他这个皇帝,再助力一个皇室子弟登基,比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卑微俯首当罪徒更合适。
一瞬间闪过各种念头的皇帝,看着白光瞬间到了眼前。
与此同时,天上地下都响起了破空声。
在高财主抬头的瞬间,七星跃起,手中的六尺剑一挥,向飞起的刀斩去,而在一旁捧着脸的高小六也随之旋身而动,腿横噼向跃起的高财主。
山谷里陡然狂风大作,积雪乱飞,这一切发生在是瞬间,还站在原地的人们甚至只来得及视线转动,就见似乎无数影子交缠在一起……
非墨和墨者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握紧兵器,看着刀光剑影中青色灰色白色以及黄色的人影交汇,又几乎眨眼间,有人影飞了出来,在积雪上滑出壕沟撞在山壁上才停下来。
是高小六。
几个墨者喊着公子奔过去。
光影也在此时散去,诸人看到山壁上站着两人,或者说三人。
高财主踩着山壁,两只袖子都断裂了,并没有兵器,依旧一双手空空,但双手赤红,撞在山壁上抓握有金石声回荡。
七星脚尖点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长剑刺入山壁以为撑,另一只手中抓着一人,将他挡在身后紧贴山壁。
女子纤细,挡不住身后的男人,尤其是那醒目的黄袍。
“陛下!”
李国舅从护卫中山石后抬起头看到了,失声大喊。
“护驾护驾。”
他连声大喊,冲出来对着高财主招手。
“不可伤害陛下,不可伤害陛下。”
高财主看着被挡在七星身后的皇帝,丝毫没有先前在御书房的卑微畏惧恭敬,他发出一声笑。
“反正已经伤过一个了,多一个又如何。”他说,看着皇帝,扬声道,“陛下,您别怪我,这都是七星害您的,如果不是她把您掠出来,您不会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也不用死。”
说罢他抚在山壁上的手猛地一拍,这边的山壁陡然凹陷,伴着李国舅的惊叫,双手一旋,人裹挟着碎裂的山石如万箭扑向七星。
七星拔剑而出,一声剑啸清吟,横噼斩下,宛如将面前的天地斩开一道鸿沟,高财主裹挟的山石扑来被挡住,伴着嗡嗡嗡撞击声,山石四散。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碎石越过了鸿沟,擦过了手臂肩头脸颊。
发丝飞舞中,七星握着剑的手上,脸上浮现血痕。
而山石被荡开,高财主却并没有,一双赤红的手宛如撕开了鸿沟,直向七星扑来。
那双手不知被如何淬炼,宛如金石,闪耀着诡异的幽光,山石都能一拍而碎,血肉之躯遇上肯定难以抵挡。
七星没有丝毫退避,一手将皇帝按在山壁上,一手挥剑,六尺长剑一抖,伴着嗡一声清鸣,划出一道,两道,三道,数道剑影迎向高财主。
与此同时,一声低吼,山壁上有人影飞奔而下,双脚如履平地,双手握长刀,随着手腕一翻,刀锋化作一道白光砍向交汇在一起的两人。
伴着刺耳的铁石割裂声,原本撞击在一起的两人瞬时分开。
高财主向后翻去,脚重新落在山壁上发出噔噔噔连响。
这边刀光剑影也在跌落,七星持剑,原本被她抓护在身后的皇帝则被另一人接住。
天旋地转中的皇帝看着此人,这个人有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比起单薄的连碎石都挡不住的女子,真是让人无比心安。
皇帝依旧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喊,霍莲……
霍莲揽着皇帝落地横刀。
与此同时高财主一声呼喝“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山谷里的非墨们终于回过神,且不管高财主是墨徒还是非墨,现在皇帝不死,大家的确都死定了,伴着呼啸围杀过来。
其间夹杂着李国舅的尖叫“护驾护驾。”他的随从,墨者们也纷纷上前。
“这边有我。”霍莲说。
伴着他这句话,七星挥剑,剑影穿过混战的人群,化作游蛇向高财主围去,所过之处,雪地上,山壁上浮现剑痕。
高财主冷冷一笑,双手交叉一撞旋转,竟然宛如被割下一般飞旋而起,如鹰爪一般扑向飞来的剑。
“休想再伤我身。”他喝道。
在他身后,昏死的高小六醒来,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起身扑来。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当手爪即将抓住长剑时,原本在后的七星一个翻转,人在前,伴着闷响,两只手爪击打在她肩膀上,抓入皮肉,血涌出。
七星踉跄跪地,但手中的剑已经送出,她抬起头,看着前方。
前方的高财主举着光秃秃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他低下头看着穿透胸口的长剑。
长剑犹自颤抖,其上浮现隐隐花纹,血沿着花纹流动蜿蜒。
他向后倒去,跌向奔来的高小六。
高小六攥着的拳变成了手掌,接住了倒下来的高财主。
“爹——”
他一声嘶吼,抱着高财主噗通跪地
随着高财主倒地,那一剑也击碎了非墨众,无心恋战四散而逃。
李国舅也不缩在护卫们身后了,跑到了霍莲身后喊“护驾护驾”,此时看到高财主被刺穿,更是松口气,但下一刻就见挡在身前的霍莲向那边冲去。
“都督——”李国舅抬手要抓住他。
去哪里?皇帝在这里呢。
但他根本抓不住霍莲,看着霍莲奔到那女子身边。
李国舅一口气又提起来,一旁的皇帝没有说话,只冷哼一声。
皇帝肯定对他不满了,李氏别想被皇帝敬重了,李国舅心里很清楚,现在豁出他这条命,能保住李氏不被废后就是祖上庇佑了。
他慌张捡起一把刀站在了皇帝前方:“陛下,有臣在!”
此时也没有太危险了,逃散的非墨已经不堪一击,这边的厮杀已经停下来,高财主已经不能动了,而那个女子跌跪在地上,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七星。”霍莲扶住她,将一药丸塞进她嘴里,“隋大夫的药,能止血补气……”
他的话没说完,见这女子已经将药丸嚼着咽下去了。
是了,放到她眼前的东西,她都吃,更何况塞进嘴里的。
霍莲有些想笑,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七星的脸色比雪还白,将丸药咽下去:“我没事,还撑得住。”
她扶住霍莲的胳膊。
霍莲知道她的意图,将她一揽起来,扶着走到高财主面前。
高财主尚未断气,看着七星,发出一声喘气的怪笑:“最后还是让你们父女如意了……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留你。”
“你一开始不就要杀我吗?”七星说,“竹三连兄弟就是你安排的。”
她看着高财主,神情依旧平静,无悲无喜也无怒。
“你没错,你只是杀不了我。”
高财主的气喘而急促,插在胸口上的长剑摇摆,宛如长草。
“你,你早知道……”他说,“一直不说,就是为了,让我亲口说罪证……呵。”
七星摇头:“也不算是,说不说罪证倒也无所谓,我要的是秘库的地址。”
她说着伸手抓住长剑,抬手拔出来。
伴着长剑拔出,高财主的胸口溅起血花,旋即血如泉涌,高财主整个人宛如风箱般抖动,原本呆呆的高小六再次被溅了一身血,将怀里颤抖的高财主下意识抱住。
被剑刺穿的人,剑没拔出的时候,尚能残存气息,一旦拔出就瞬间要丧命。
他看着怀里眼神渐渐涣散的高财主。
他爹真的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他甚至想过亲手杀了父亲,大义灭亲又有什么,但当看到父亲真要死了,他一片茫然,还有剜心的痛。
“你急什么——”他抬起头嘶吼。
抬起头看着女子肩头上扎着的两只手爪,血染红的半边身子,她的脸颊上也有血丝……
嘶吼在喉咙里盘旋,变成了呜咽……“他已经活不了了……”
高小六看着七星,双眼红红。
以后高财主再也伤害不了她了,墨门冤案的罪魁祸首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他该为她高兴,就像以前那样。
他应该笑,应该鼓掌,应该与她同喜。
但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心口,人佝偻缩起来,为什么,他心里很痛很难过,甚至还有恨意。
“对不起,我知道他该死,我不该拦着你,但,他是我父亲。”
他看着七星,咬破的嘴角有血滑落。
“一个儿子失去了父亲,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心情,那是父子啊,那是父子啊,你们知道,是父子啊!”
听到这句话,霍莲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义父是我亲手杀的。”
高小六微僵,虽然通过适才已经知道,是梁寺让霍莲杀了自己的,但尽管如此,也是亲手杀了义父……
“我……”七星也开口了,看着高小六,“我姐姐被我父亲铸剑了。”
此言一出,不仅高小六双眼瞪大,霍莲也看向她,神情微愕。
这就是她先前说的,父母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中的“事”么?
把自己的孩子铸剑,当母亲的绝对不会容忍和原谅。
所以她经常强调,她不姓洛。
霍莲扶着七星的手攥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表情,喜怒似乎都绝迹是因为这个吧。
她从小到大什么心情来承受这样惨烈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心情。”七星说。
高小六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子杀父,一个父杀子,发出一声哀嚎。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遇上都是什么东西啊——”
七星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拔剑不是因为要他快点死,而是要拿巨子令。”
巨子令?
高小六的声音一顿,就连眼神正在涣散的高财主都宛如回光返照,伸出手,发出咳咳的声音“巨子令。”
“巨子令的确藏在剑里。”七星说,“我以它为诱饵,就是等着高长老你带我找到秘库,现在……巨子令可以拿出来了。”
伴着这句话,她看着手中的剑,眼神寸寸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留恋不舍。
霍莲莫名觉得心口微微凝:“要怎么……”
拿出来这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七星推开了他的手,长剑在地上一挑,挑起一把散落的剑,一手握住,另一手腕一转,两把剑一前一后相对。
霍莲的眼神一凝,她要以剑断剑!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喊“不要——”
随着喊声,七星拧身而转,随手捡起的那把剑以撩天之势向六尺剑斩去,剑气陡然暴涨,整个山谷宛如被狂风席卷,站在皇帝身前的李国舅身形踉跄,啪嗒一声握着的刀跌落在地上。
“护驾——”李国舅颤声喊道,转身抱住皇帝,不知道是要以身护驾,还是想要皇帝保护他……伴着剑相撞的嗡鸣声,狂风散去。
霍莲冲过去扶住要跌倒的七星,七星手中已经没有了两把剑,两把剑都断落在地上,其中有一枚细长的非金非玉的薄片。
这就是巨子令?
霍莲伸手捡起来,递给七星。
“开,开……”高财主发出咯咯声,“我……我……”
那是他的。
是他积攒的财富。
“那不是你的。”七星说,“那是墨众们的财富。”
她看向皇帝。
“它不是为晋王谋逆准备的,而是当年墨门要献给皇帝的真正的神器。”
当初说用天降陨铁打造神器,说的是一把剑或者鼎啊什么的祭祀之物,怎么?原来不是?
皇帝一脚踹开李国舅,上前一步。
“虽然晚了很多年,但我替洛掌门请皇帝来看了。”七星说,说罢看向山壁,很快指着一处凹陷,“霍莲,帮我开门。”
她将巨子令递给霍莲,霍莲接过,按照她指的方向跃起攀附,很快在山壁上找到一处凹陷,将巨子令推了进去。
山谷间又是一阵颤抖,就在大家有些站立不稳的时候,对面的山壁轰隆一声响,宛如被打了一拳,凹陷下去,伴着碎石跌落,一个洞口出现在诸人面前。
在所有人都还没动作之前,高财主发出声音。
“我,我……”
他紧紧抓住高小六的手。
高小六看着他渐渐褪去的生息,猛地将他抱起来:“你想看,那就看一眼吧。”说罢向洞口奔去。
七星没有阻止,对皇帝一礼:“陛下,请。”
皇帝站在原地神情迟疑,李国舅在地上抱住他的腿:“陛下,不可莽撞。”
他不说话还好,说了话皇帝大怒。
“你还知道莽撞?”他抬脚踹过去,“是谁让朕来到这里的?”
是那女人挟持您的,李国舅并不敢说出来,高财主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弑君的罪魁祸首,这个罪魁祸首被他引荐给皇帝,他这辈子都脱不了罪了。
这一打岔,皇帝也狠了心,踩着李国舅向这边走来。
“让朕看,朕就看。”他竖眉喝道,“朕怕什么!”
要是不看,再被那女人扯进去,更丢脸。
那女人要是扯他,谁能护着他?霍莲?
皇帝心里冷笑一声,看着霍莲从崖壁上飞跃下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扶住了那女人!
就在此时,山洞里传来高财主的嘶喊声。
“这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
撕心裂肺,不可置信,悲痛欲绝。
皇帝忍不住加快脚步。
第55章 可不可
李国舅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毕竟皇帝都进去了,他不与皇帝同生共死,他也活不了。
李国舅忐忑又有些好奇。
高财主送给他的那些奇珍异宝已经很让人开眼,不知道墨门的秘库是怎么样的惊人。
山洞内除了高财主发出的几声嘶喊,便再无声音,而随后进去的人也没有发出声音。
李国舅踩着碎石走进去,从白天以及积雪的山谷陡然到洞穴里,视线略有一瞬间昏暗,但很快就能感受到荧光蒙蒙。
大颗的海珠!
李国舅立刻辨认出来了,抬头看四周,壁上顶上镶嵌的都是海珠,如月光一般笼罩在洞内。
李国舅将要冲出口的惊叹声挡在喉咙里。
这才一眼呢,别这么没出息,他好歹也是皇亲国戚。
但当视线环视四周,却并没有珠光宝气,一片灰扑扑,堆积摆放着很多东西,形状起起伏伏奇奇怪怪。
李国舅脚步一个踉跄,低下头,看到脚边躺着一把铁镐,嗯,修建山洞时遗留的工具?
他的视线随着铁镐向上,见这边摆放着一排铁镐木铲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器具,毕竟他又不用劳作,能认出常见的就不错了。
修建的工具还都留在山洞里?
念头闪过,听的前方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陛下,这边是水田器具。”
水田器具?
李国舅抬起头循声看去,前方有两人坐卧在地上,是高小六和高财主,另一边是皇帝,霍莲和他搀扶着的女子。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架高大的……水车。
李国舅忍不住上前,上方数十颗海珠光芒倾泻,罩着灰扑扑的木架,没有镶嵌珠宝,不是玉石打造,就是田间地头很常见的大水车,还有小水车,还是奇怪的大大小小连在一起的水车……
“这些都是改良过的,好不好用我不知道。”七星接着说,“陛下可以验证成效,图纸都在旁边的箱子里。”
皇帝柔光下的面容木然,看不出表情。
“那边……”七星又看向一个方向,似乎辨认了下,“应该是城防。”
皇帝脸色微动,看过去,但见前方只是一堵墙,墙前立着一根旗杆。
七星轻轻挣开霍莲,慢慢走过去,扶住旗杆,轻轻一推,伴着隆隆响声,墙面晃动开合,高低错落,片刻变成了一段城墙。
比起真正的城墙,它如同玩具,但城跺门洞箭楼齐全。
“可拆开看,其内的构造。”七星说,“机关暗道兵械,挡水防火,陛下让工匠们仔细研看就能知道。”
她再向另一边指了指。
“是兵器,改良的弩弓,投石机等等可让兵将们试用验证。”
她又想了想。
“应该还有图纸,讲江河走势河工防御。”
“还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陛下让人整理吧。”
她扶着旗杆看着皇帝。
“这便是墨门献出的神器,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民生国防的技艺,正如先前高长老所说,我们墨门江湖门派势单力薄,名不正言不顺,唯有王公大人用,才更能切实之行。”
“洛掌门得到铸造神器这个机会,便与墨众齐心协力将墨门世代所传之技打造出来。”
听到这里时候,皇帝还未说话,躺在高小六怀里的高长老发出笑,笑的怪异又刺耳,短促一声旋即安静。
高小六看着怀里彻底失去气息的父亲,闭上眼。
一直沉默的皇帝开口:“你想换什么?”
无非是为墨门洗冤吧。
眼前的女子却摇了摇头:“我先前说了,不是洗冤,是要跟陛下谈谈。”
谈谈?谈谈不就是表明真相,然后请洗罪名吗?
“我让陛下听听过往的真相,我也从不否认墨门有过,我不请求陛下为墨门正名,但墨门也有功,而且就算人有罪,技艺无罪,请陛下不要因为墨门的过,阻止墨门之技流传。”七星说,她再次伸手环指洞内,“比如这些墨门匠造,终于交给陛下,请陛下不要让它们继续蒙尘。”
皇帝神情微怔,这女子倒是没有咄咄逼迫翻案,扭转已成事实的过去。
但,皇帝看着倚旗杆而立的女子,她这其实也更嚣张吧,竟然不屑喊冤求免罪?
她到现在见了皇帝都还没跪过呢!
“朕如果不许呢?”他冷声说。
说完又微微不安,这里到底不是御书房,咳,就算是皇城的御书房,他还不是被劫走了?
虽然那个高财主死了,但能杀死高财主的女人还活着,激怒了她……
皇帝忍不住看了眼霍莲。
霍莲没有察觉,只看着七星,微微皱眉,似乎在出神。
而七星听了没有扑过来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只是笑了笑:“我跟陛下说清楚了,也让陛下看清楚了,陛下依旧做出不许的决议,那就不许吧,天无绝人之路,我想就算您是皇帝,也挡不住天地间草木生。”
皇帝心里呵一声,这就是墨门啊,果然桀骜不驯。
“我知道太子是您兄长,太子的死您有切身之痛。”七星接着说,“但既然您当了皇帝,就不能只为一人而痛,为一人而怨恨,您要为天下着想,为天下利而取舍。”
皇帝将袖子一甩:“你来教朕怎么当皇帝吧!”
七星摇头:“我还没学会做人。”
皇帝瞪眼,什么意思?她还真想教啊?因为还没学会做人,所以还不会教怎么做皇帝?不是,这女人是没听懂他说的是反讽吗?
那边霍莲忽地笑了。
这笑声在山洞里格外突兀,连呆呆的李国舅都看过来,很少见到霍莲笑,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霍莲轻咳一声:“七星,还有什么要说的?”
七星看着皇帝:“有。”
还真有,皇帝冷冷说:“说。”
“北境长城也是我们墨门修的。”七星说,“陛下调走了梁氏兄弟,请告诉继任者给我们工钱。”
皇帝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冲上来,一甩袖转身。
“点灯,朕要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李国舅带着的护卫们涌进来,点燃山洞里的灯火,很快变得如同外边一样明亮。
李国舅也再三确认,确定了除了镶嵌的海珠,就没有金银珠宝,而这么名贵的海珠镶嵌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照明。
暴殄天物啊!
李国舅对着海珠感叹,霍莲亲自举着火把随同皇帝察看洞内堆放的器械,而这边高小六放下高财主的尸首走向七星。
他说:“我要带走我父亲的尸首埋葬,我不会让他被朝廷拿去斩首示众暴尸城门。”
七星颔首:“人死已经罪罚,不需再羞辱尸首。”
她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神情,跟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样,高小六想,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是高财主的儿子,高财主相当于杀了她爹,但她对他没有丝毫愤怒,而现在她杀了他爹,她也没有丝毫歉意。
她的确不把他当高财主的儿子看待啊。
在她眼里他只是高小六。
高小六忍不住笑了。
“七星。”他说,“你还喜欢我吗?”
七星点点头:“喜欢啊。”她看着他,“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高小六看着她叹口气:“但我不能喜欢你了,因为我并不是真的很好的人。”
七星看着他的眼,摇头:“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有很大关系的,他不知道怎么办,他要好好想想,高小六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接着说:“我也不当墨者了。”
七星平静的脸上浮现遗憾。
“我其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墨者,只是我父亲告诉我让我做个墨者。”高小六说,“而我父亲根本就不是墨者,所以我要重新去想一想,什么叫墨者。”
七星笑了,点头:“好。”
高小六深深看她一眼,俯身一礼:“小六,告辞了。”
说罢转身,抱起高财主的尸首,走出洞口,消失在视线里。
霍莲一直看着这边,见七星松开旗杆,也向洞外走去。
“七星。”他唤道,抬手将火把递给一旁的皇帝。
皇帝猝不及防接过,冷笑一声。
那边七星转过头看过来。
“霍莲。”她说,“我的事做完了。”
霍莲向她走来:“好,接下来的事有我。”
七星含笑点点头:“好。”
说罢人向后倒去。
霍莲猛地扑过来,将倒地的女子揽住,看着她苍白的脸,感受着软软无力的身子,下一刻又想到什么,抱着她向外冲去。
“剑呢,剑呢。”他喊道,“把剑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