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意—— by飘荡墨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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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俏皮,表情可爱。
“是啊,过敏了八年。”宣适略显正式地回答道,“现在已经好了。”
“阿意,你怎么连人家咖啡过敏都知道?”宗极有些奇怪。
“那可不,我不仅知道适哥哥咖啡过敏,我还知道适哥哥的咖啡过敏是怎么治好的。”宗意一脸的得意。
“哦?那可要说来给爸爸听听。”宗极饶有兴致地问。
“爸爸,你什么记性呀,诺姐姐的故事里面不是都有写吗?我还拿给你看过呢!”宗意有点小生气。
爸爸怎么可以对小阿意的事情这么不上心?
“啊……”宗极后知后觉道,“是有那么回事。”
在第一个进驻工作室的人选上。
宗意关心的是故事。
宗极关心的是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连着去程诺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待了十天,才认定让这么顶级的咖啡师愿意来极光之意,不太可能有其他的目的。
等了半天,聂广义也没有等到自己关心的话题,只好出声发问:“宗极大哥,你为什么会把工作室建成这个样子。”
聂广义对自己表示满意。
他可真是太有礼貌了。
人家问候他小兄弟,他却喊人大哥。
听聂广义自己这么说,宗意见风使舵,直接改口:“义叔叔,我爸爸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会不会赖账?”
聂广义倒是不介意被叫叔叔。
至少这会儿还是这样的。
“你问你适哥哥。”聂广义指了指宣适,说道:“他最知道我这个人是不是一言九鼎。”
他现在心情相当愉悦。
就这么突然地,他就比宣适大了一个辈分。
宣适并不了解聂广义的心理活动,二话不说,站在自己兄弟的这边:“他说话向来算话。”
“那行,适哥哥说话我信得过。”宗意附和。
聂广义不乐意了:“凭什么呀,都是第一次见面,你就信他不信我?”
“凭借女孩子的第六感呀。”宗意拿右手食指在自己的眼睛前面摇晃了几下,得意道:“这是义叔叔肯定没有的,对吧?”
“阿意不能这么没礼貌。”宗极把宗意的右手给拉了下来。
“啊?我哪儿没礼貌了?”宗意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委委屈屈地摆在宗极的眼前,说道:“我竖的明明是食指呀。”
宗意显然是有点误解,宗极只好出声解释:“你一会儿叫人家哥哥,一会儿叫人家叔叔,这样不礼貌。”
宗意不服:“爸爸乱说,我这是尊老敬老,怎么就叫不礼貌了?”
聂广义就奇怪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都问了好几遍了,为什么始终没有人回答。
莫不是……心虚?
聂广义环顾了一下四周,想要找到点证据一类的东西。
宗极见状,笑着问聂广义:“是不是觉得这个地方很特别?”
“是啊,宗极大哥是怎么想到一边钓鱼,一边卖咖啡的?”
聂广义在天才里面,还算是比较有沟融能力的。
他虽然会有很多的腹诽和看不惯。
但大多不会说出来。
除非是和宣适在一起,无所顾忌。
“一楼这边,我原来整的,是个宋代的酒肆,并不是咖啡馆,所以你现在看着觉得奇怪,肯定是很正常的。”
宗极这么说,聂广义就知道他不是在敷衍了。
他从外面看进来的第一感受,也觉得像是复古的宋代酒肆装修。
只不过,宋代的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脑洞吧?
聂广义适时发表了自己的疑问:“宋代的人,也没有一边喝酒一边钓鱼的吧?”
宗极倒也不藏着掖着卖关子,直接和盘托出:“宋代人怎么喝酒,我还真不怎么清楚,一边钓鱼,一边喝酒这个场景,是我大女儿跟我描述过的一个梦境。”
“梦境?”聂广义奇怪。
“是的。包括你刚刚的问题,极光之意工作室,为什么会建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大女儿做过有这栋建筑的梦。”
“做梦?”聂广义有点没办法接受这个说法,“什么时候做的梦?”
随便做个梦,就能和他的天才设计不谋而合。
如果这是现实,那也未免太惊悚了一点。
“什么时候啊……”宗极想了想,“怎么都有个十五六年了吧。”
得,十五六。
比用取名让他完败的十一年,还要更久远一些。
“一梦就梦成这样?”聂广义做了个囊括整个建筑的手势。
“那倒还真不清楚。”宗意回答道,“我想应该是的。”
“应该?”宗意觉得这两个字,不适合用在这么严肃的场合。
“因为阿心梦到这个建筑比较早了,一开始她自己也形容不出来。”
说着说着,宗极就站了起来,从酒肆背面的储藏空间,抱出来一堆旧的A4纸。
宗极走过来,翻阅着手上的几沓做过分类的纸,对聂广义说:“我给你看看我们阿心画这栋建筑的演变史。”
宗极递给聂广义一沓纸,说道:“你看看这个,这是阿心最后一次画的梦境里的房子,那会儿到现在,应该有五年了,阿心这个时候,已经很会画画了,细节什么的都已经很详细了。”
宗极又把手上的资料翻了翻,准备把梦心之最开始画的那些“印象派”,和最后这个写实主义的做对比。
聂广义的电话这个时候响了。
他连着按掉了两次,都重新打过来。
聂广义接起电话,言简意赅道:“什么事?我在忙。”
这会儿大家围着一张小桌,离得比较近。
差不多都能听到聂广义和电话另一头的人的通话内容。
“你在哪儿?你赶紧回老家一趟。”
一个男人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播了出来。
聂广义听完,只干脆利落的说了两个字,“不去”,就又把才接起来的电话给挂掉了。
宗极先前拿给他的【最后一次】,确实和极光之意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八九不离十。
在外观上,也确实能和他的Concetto di Aurora达到抄袭的程度。
按照宗极大哥的说法,这些画,成型于五年之前。
这个叫梦心之的女孩,看起来也就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
五年前,肯定还是个一个未成年。
一个未成年,就能画出超现实主义的水上概念建筑?
聂广义不相信。
并不是觉得宗极有在撒谎。
因为这些A4纸,看起来确实也有些年份。
他是单纯地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事情。
聂广义却是也开始好奇。
更早之前呢?
“假冒伪劣”极光之意是怎么演变的?
或许,这时候,应该把【假冒伪劣】去掉。
但习惯这种东西,还是没办法说改就改。
宗极见聂广义挂了电话,就又给他递过来一沓A4纸,
这一沓纸的最上面,弄了一个类似于封面的牛皮硬纸板。
封面上,是和【一鱼上钓全桌免掉】同样遒劲有力的字体。
“给你看看阿心最开始那两年画的。”宗极说,“那会儿阿心也就七八岁吧。”
宗意接话:“我看过!我看过!我姐姐那时候画的,可就厉害了,简直比梵高还要印象派!”
聂广义盯着封面的字体看。
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姑娘那会儿才七八岁,写在钓鱼水桶上的【一鱼上钓全桌免掉】,肯定也是出自这位宗极大哥的手。
别的不说,这字写的,是真的很有水平。
聂广义接过这沓纸,准备看看什么叫比梵高还要印象派。
他的电话,再一次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了。
聂广义的好心情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眼下这个一直不断的电话,更是让他心浮气躁。
可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起了电话,对对方说:“平时一年也不打一个电话,都说了我今天有事了,有必要一直打吗?”
“阿义,你爷爷奶奶要走了,你既然回来了,现在马上回老家一趟。”电话的另一头说。
聂广义一时无言,须臾,问道:“一起走?”
“对,万安桥被烧毁了,你爷爷急怒攻心中了风,你奶奶知道了,眼看着也就不行了。”
聂广义的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
他还想问,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一座古廊桥急怒攻心?
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知道了,我现在马上回去。”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宣适,立马出声关心:“怎么回事?”
“我爷爷奶奶不行了,我得回去一趟。”
“开车走吗?”宣适问。
“从这儿回去,最快也只能是开车了。”
“那我和你一起。”宣适不觉站立。
“不用啊,你这不刚来找女朋友腻歪吗?”聂广义拒绝道。
“腻歪有的是时候,不急这几天。你这么着,一个人开回去,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的,我奶奶今年102岁,我爷爷99,这一天迟早会来,我们一家人都有心理准备。”
说完,演变史都没来得及看,和宗极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宣适没有听聂广义的。
他一边给程诺打电话,一边跟着走出了上钓咖啡。
两个百岁老人的携手离开,确实算得上是喜丧。
但这并不能成为宣适放心聂广义一个人开车的理由。
他的好兄弟,早上四点就被他叫起来,然后又一路开车来到极光之意所在的山坳湖。
程诺跟着梦心之上楼,并没有想过要待很久,因此,她的手机还在工作室里面放着。
宣适这会儿给她打电话,程诺肯定是接不到。
宗意心里面还想着之前的约定,她很想和聂广义说:【义叔叔,你还没有拉二胡。】
当然,也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爸爸和姐姐教她的人生道理,让她没可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语。
宗意也追了出来。
和一直给程诺打电话的宣适不同,宗意直接用自己条件极好的嗓音对着楼上喊:“诺姐姐,适哥哥要走了,你要不要下来一下。”
余音绕湖,穿山越谷。
程诺赶紧从梦心之在三楼的房间跑了出来,对着宣适离去的方向,一边跑一边问:“阿适,你这是要干嘛?”
宣适放下电话,倒退跑着和程诺说:“广义家里出了点事情,你别下来,我等下电话里面和你说。”
程诺见宣适走的这么急,就也没有再追。
她知道,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情,宣适不会这么就走了。
以宣适的速度,她就算追也追不上。
“好的。”程诺对宣适喊:“那你们路上小心,我等你电话。”
大大小小修补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
即便如此,在木拱廊桥里面,万安桥仍算不得是命运多舛的。
它甚至算得上幸运。
真正命运多舛的木拱廊桥,早就已经消失在地球之上。
有些幸存于老照片,更多的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民国二十一年,聂广义的爷爷,还是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孩子。
那一年,万安桥第三次重建。
聂广义的爷爷年幼贪玩不懂事,吵吵闹闹倒着冲上了没有造好的桥拱顶端。
一个不留神,直接从八米多高的地方掉了下去。
自由落体。
在桥上作业的木匠,无不惊呼。
却也于事无补。
然后……
那个顽皮的小男孩,毫发无伤地自己游上了岸。
这件事情,很快在村子里广为流传。
有人说,这个小孩命真大。
更多的人,认为这是古桥本身带来的神迹。
在高空落水这件事情发生之前。
村里人管这座桥,叫长桥。
长桥很长。
同类别天下无敌的那种长。
这座桥所在的村庄,被命名为长桥村。
在高空落水事件之后,这座长桥,有了全新的名字——万安桥。
从此,万安桥不再仅仅只是一座桥,还是四里八乡人的信仰。
聂广义的爷爷也因此,和这座桥,有了不解之缘。
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座桥,一步步成为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非遗传承人。
早在2009年,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身处偏僻村庄的万安桥,可能并不被大众所熟知。
但有一座木拱廊桥,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
它,出现在一幅画里。
一幅中国十大传世名画。
它,国民度第一。
是国宝级文物。
它就是——《清明上河图》。
用真实的笔触,在五米多长的画卷上,记录了宋徽宗时期,北宋都城汴京的繁华景象。
汴河两岸的自然风光,汴京城内的建筑特征,都城民生的欣欣向荣。
相比另外九幅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堪称独一无二的文化遗产。
它,特别接地气。
它,特别真实地记录了宋朝人的市井生活。
它,为后世研究宋朝城市生活提供了重要的历史资料。
它,历史价值,甚至高于艺术价值。
和红楼梦一样,《清明上河图》也有专属于它自己的“学派”。
对《清明上河图》的研究,囊括了社会史、建筑史、交通史、造船史、城市史、商业史、广告史、民俗史、服装史……
画卷中央,那座横跨汴水的虹桥,就是木拱廊桥的典型代表。
然而,汴水上的那座桥,虽然同属木拱廊桥,却也仅仅只是和万安桥建造技艺相似。
万安桥的建造,采用的是木拱廊桥里面,最特别、最狭窄也最成熟的子门类——编木拱桥。
这个子门类,是我国古桥梁类别中的一颗遗世独立的明珠。
全世界就只有浙江和福建交界的地方,还能看到用这种技术建造的桥梁。
倒不是说编木拱桥特别精美。
恰恰相反,编木拱桥,是用最有限的成本,在最艰险的环境,上最实用的技术。
达?芬奇其实也设计过相似的拱桥结构。
这位文艺复兴后三杰之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但达?芬奇在拱桥设计这件事情上的成就,远不及比他早出生几百年的北宋木匠。
达?芬奇的大部分设计,都是没办法落地的。
就像他设计的坦克装机车。
都还仅仅只是一个空想。
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却是古人生活智慧的结晶。
木拱廊桥,是古代木匠在桥梁建造技艺上的创举。
编木拱桥,更是在极其落后基础条件之下,被逼出来的精妙造桥技术。
用木材编织起拱,运用榫卯结构,把一块块木头衔接起来。
实用才是生活智慧的真谛。
现存的编木拱桥,多半都已经“风烛残年”。
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更不会让人觉得惊艳。
很多人从上面走过,还可能会抱怨一句:【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连车都开不了的破烂木桥?】
这些人的声音,其实代表了绝大多数。
这也导致了编木拱桥中的绝大多数,被钢筋混凝土的现代桥梁替代了。
在外行人眼里,“垂垂老矣”的木拱廊桥。
却是现代技术,都很难复原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
时至今日,能够完整掌握这项非遗技艺的人,已经到了屈指可数的地步。
编木拱廊屋万安桥,多墩多跨,像条龙一样,盘踞在溪流之上。
随着那些曾经出现在老照片里面的三跨、四跨、五跨的木拱廊桥相继消失。
万安桥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一座桥、一份信仰,更是活着的历史。
在编木拱桥这个子门类里面,五墩六孔的万安桥,是当仁不让的“现存”世界之最。
只可惜,现存这两个字,被昨晚这场让聂广义的爷爷急怒攻心的大火,烧出了引号。
“广义,你今天挺让我震惊的。”宣适坚持由他来开车。
他的原意,是让聂广义好好休息。
养足了精神再回去处理事情。
聂广义却一点都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不闭眼睛,也不说话。
甚至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这样的聂广义,宣适在十几年的相处过程中,几乎都没怎么见过。
“嗯?”聂广义倒是没拒绝和宣适沟通,出声问到:“哪里震惊?”
“你不是对古典过敏吗?”宣适进一步解释:“包括一切和古代、古法有关的元素。上到诗词歌赋,下到吃穿用度。”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聂广义反问,“你不也对咖啡过敏了八年吗?”
“我对咖啡过敏,是因为害怕触景伤情。”宣适有心试探,“难道堂堂广义大少,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没有。”
聂广义明显不是很想深入聊这个话题,宣适就也没有再追问。
一时无言。
忽然的安静,让车内的气氛有点压抑。
宣适放了首聂广义最喜欢的《欧若拉》。
这一放,就把聂广义给惹毛了:“你嫌我被极光气的还不够吗?专门放首歌来气我?”
“那我关掉?”宣适妥协完了又不免有些意外:“你不是最喜欢张韶涵的这首歌吗?”
聂广义并不回答。
宣适继续自己的提问:“欧洲有那么多可以看极光的地方,你专门跑去阿拉斯加拍,难道不是因为这首歌吗?”
宣适本来也不是特别擅长沟通,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有点没话找话了。
如果旁边坐着的人不是心情欠佳聂广义,宣适早就闭嘴专心开车了。
过了好半天,聂广义才终于有了反应:“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
“啊?”
这个问题,宣适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十几年的兄弟,说不了解,肯定不可能。
但是,兄弟之间,更多的时候,只需要点到为止。
聂广义没有问过宣适,为什么对咖啡过敏。
宣适自然也不会过问聂广义为什么对古典过敏。
广义大少看起来口无遮拦,实际上还是非常有界限的。
宣适能和聂广义成为这么好的兄弟,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你知道我爷爷姓什么吗?”聂广义问。
“啊?”宣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聂广义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知不知道我爷爷姓什么?”
“聂?”
“不是?”
“所以,今天出事的不是你的亲爷爷?”
“是我的亲爷爷,但他不姓聂。”
宣适见过聂广义的父亲,他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博导。
聂教授,毫无疑问姓聂。
亲爷爷不姓聂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爸爸也和今天那个小姑娘的姐姐一样,是跟你奶奶姓?”宣适问。
“我奶奶和我爷爷一个姓。”
“啊?那为什么啊?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宣适今天的震惊,不可谓不多。
“你都要跟我回老家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自然也会知道的。”
聂广义开始讲家里的过往:“我父亲年纪比较大,是1952年生人。他出生的那一天,昨晚被烧毁的那座万安桥,被一场百年一遇的洪水给冲垮了。”
“你的意思是,万安桥1952年,重建过一次?”
“不是的,1952年的那一次,并不能算重建,只能算大修?”
“冲垮了还只是大修?”宣适有些不太能够理解。
“对。”
聂广义向宣适解释了一下原因。
木质拱桥,虽然会被大水冲垮,却并不是特别怕大水的冲刷。
1952年的那场洪水,冲垮了万安桥西北端的两个拱架和十二开间。
百分之八九十的木结构都被冲到了下游。
万安桥所在的山区溪流窄,地势落差大,大水来得也急去得也急。
聂广义的爷爷,顾不得家里有新出生的小孩,沿着溪水一路捡,捡回了还有一半能用的。
造一座桥至少需要数千个木结构,万安桥的木结构,自是比一般的三节苗、五节苗要多。
有了这些原始“配件”,万安桥的那次大修,才得以保留很多原始的风貌。
“因为万安桥是在我父亲出生的那一天被冲毁的,我父亲也因此被认为是一个不详的人。”聂广义问宣适,“是不是有点可笑?”
“那时候的农村嘛。”宣适说,“封建迷信再所难免。”
“是吗?”聂广义扯了扯嘴角,说道:“可是,再往前数二十年,同样是这座桥,我爷爷从8米多高的桥面上掉下来,毫发无伤,被认为是祥瑞。”
“这样啊……”宣适暂时没组织好语言。
聂广义又问:“你说,我们家是不是和这座桥很有缘?”
“嗯。”宣适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根本就没办法否认。
“缘分让我爸这个不详的人,不到三岁就被送人了。”聂广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非常不喜欢我爸爸。”
“啊?这个……”宣适终于把语言给组织好了:“这个也不能怪你爸爸吧?他不是还不到三岁吗?他哪有什么选择……”
“不,我说的是,他明明姓聂,为什么要去帮助一家子外姓人?我爸爸为了那个不要他的家,到了快四十岁才结婚。”
宣适有点不解地朝聂广义看了一眼,又转回去盯着开车的方向。
“你也理解不了是不是?”聂广义寻求认同。
“我……是不太理解,帮助别人和什么时候结婚,有什么关系?”
“你理解不了就算了。我和你说一个你更没有办法理解的。你最清楚我高中的成绩,对吧?我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上清华?”
“嗯,我记得你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建筑。最后你为了和你爸爸做共同的研究,选了同济。”宣适觉得自己应该要适时发表点安慰:“同济的建筑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
“你知道我最后为什么没上清华吗?”
“你那时候不是说,想在聂教授的保护下混吃等死吗?”
“我这么说你就信?我如果真这么想,为什么一上大学就开始各种出国交换?”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宣适高考完就很纳闷。
宣适的成绩也是极好的,轻轻松松就能上985的那种。
只不过,和随随便便都能考清华的聂广义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聂广义曾经给过他两个说法。
第一个,就是要在聂教授的庇护下虚度光阴。
这个说法并不靠谱。
但是,当聂广义和他说完第二个理由——【还不都是因为不想离开你】。
宣适瞬间就觉得第一个理由还比较靠谱的。
真真假假,这件事情,一直到最后也没有个定论。
时隔多年,聂广义终于在今天,给出了正面的回答:“因为,受人敬仰的聂教授,申请了一个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非遗课题。”
“然后呢?”宣适追问。
“然后啊,聂教授只是个单纯的学者,并没有动手的能力,他虽然申请到了,却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完结这个课题。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恰好在很早之前,就表现出了这方面的天分。”
“然后你爸爸把你的志愿改了?”虽然是他自己问出口的,宣适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匪夷所思。
“没错,德高望重的聂教授,在最后一刻,更改了他儿子的高考志愿。”
“为什么呀?”
“为了成为这个领域的权威。”
“可是你爷爷不就是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非遗传承人吗?”
“一项技艺,只有在快绝种的时候,才会被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聂广义反问道:“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谁愿意干这个?”
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作为中国桥梁建筑技术的活化石。
代表着我国古代木构桥梁的最高技术水平。
凝结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用这项技术营造的桥梁,全世界仅存在于中国闽浙两省交界大概方圆200多公里的区域。
聂广义高考的那一年,浙江的泰顺、庆元、景宁三个县,和福建的寿宁、周宁、屏南、政和四个县共同为这项技艺申遗。
当时一共打包了22座闽浙木拱廊桥,万安桥是其中之一。
万安桥所在屏南县的县志上,有关于这座桥前世今生的记载。
宋时建,垒石为墩五,构亭于上,戌子被盗焚毁,仅存一板。(1708年)
乾隆七年重建。(1742年)
乾隆三十三年又遭盗焚,架木代渡。(1768年)
道光二十五年复建。(1845年)
20世纪初又遭火烧,1932年再次重建。
1952年西北端被大水冲毁两个拱架,1954年重修。
对于不在这个地方生长的人来说,如果不是昨晚的这场大火,万安桥这个名字,根本就无从听说。
别说其他地方的人不清楚,哪怕是闽浙两省的原住民,多半也没有听说过。
即便听说了,附近的县市,也还有其他叫的桥梁叫这个名字。
文物保护这四个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非常不接地气的概念。
然而,对于长桥村的村民来说,万安桥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地方的见证。
从出生到垂暮,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万安桥原本就是极漂亮且兼容并蓄的一座木拱廊桥。
桥屋38开间、用柱156根,总长度98.2米。
这座桥采用不等跨设计。
最长的拱跨15.2米,最短的10.6米。
桥墩是舟形的。
重檐桥亭、青瓦双坡顶。
穿斗式木构梁架飞檐走梭。
4.7米宽的桥面两侧,是一气呵成的长凳,俗称“美人靠”。